绛宫明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囡囡想吃肉
第四十章 南肃之局(五)
宝华殿檀香缭绕,红莲花座上的佛像双眸半敛,悲悯地看着浮华尘世间的纷扰。
平日里最爱华贵的昭妃娘娘卸下钗环,素妆常服,虔诚地跪在这里,算起来也有三日了。
绾妍闭着双眼,手中的念珠缓缓转动,心里默默诵着《地藏经》。
那日她询问来请平安脉的太医,见血封喉的毒如何解太医说此毒只有南边才有,中原的药无法应对,也束手无策。
她不肯告诉任何人父亲生死未卜的消息,独自无声地在被子中哭得快要昏过去,直到跑到宝华殿点了最大的佛灯许愿,才略心安些。
若是有一日……有一日父亲不在她身边,她和母亲又该如何她不敢再想。
她仰头看着那些高大的佛像,从心里生出一种敬畏与依恋,旋即深深地叩拜。
在神明眼中,芸芸众生如沧海一粟,将千斤重的包袱交给神明后,人便可以理所当然地脆弱起来。
彼时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乞丐布衣,也不过是一个祈愿的平凡信徒而已。
外头的人不知所以,只道昭妃娘娘是疯魔了。
冯安得了楚佩的好处,时刻记着照拂绾妍这件事,宫中对昭妃娘娘怪异行径的猜测越来越多。他当时是见着绾妍红着眼睛从勤政殿里头出来的,自然知道这两人生了嫌隙。
他将拂尘上的乱毛捋顺了,犹豫着是否将绾妍的境况告诉楚岐。
终是等到楚岐开始看最后一本折子,他从朱柱后面闪出来,适时地上前道:“皇上……今儿下午翊坤宫的乔鸯姑娘来了,说是……昭妃娘娘不太好,您要不要去瞧瞧”
楚岐握着狼毫笔的手微微一抖,面色仍是如一汪静谧的湖。他“嗯”了一声,半晌,才淡淡道:“她怎么了”
冯安尴尬地立在那儿,顿了顿才道:“娘娘她,这几日都在宝华殿祈福,不思饮食,也不说话,与平日大不一样了。”
好端端的两个人,为何变成这样冯安瞥了一眼楚岐手边的那堆折子,心下了然。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位都是不肯低头的主儿。
他正这样想着,果然就听到对面楚岐头也不抬,一字一句地说:“南肃将定,朕与议政大臣们恨不得长在这勤政殿。身为嫔御要柔顺温良,朕不能一味纵着她们任性。”
他说得句句在理,冯安也没法子,只垂着手站在一侧:“是。”
南肃之乱搅进去了这么多人,从南到北,从官到民,从前朝到后宫,像一张巨大的网,遮天蔽日,罩在整个楚国上空。错综复杂的网眼织线,如各自关联着的局中之人。
深秋的夜只有寥寥几颗星点,外头未睡的鸟雀咕咕地叫着,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也与廊下的菊花一同睡去。
万籁俱寂。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经过了子时。”
楚岐起身走到门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太阳穴,他阖上有些酸疼的眼睛,这微凉的夜风好似吹散了内心久郁的窒闷。
“去翊坤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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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的灯火熄了大半,唯有绾妍的内殿还亮着,寂寥得如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楚岐进去的时候,示意被惊了一跳的翊坤宫宫人莫出声。他只带着提着灯的冯安,踏着微微的光亮摸索前去。
乔鸯端着一盆绾妍净手的玫瑰花汁子出来,走到廊下便见着转角处闪过来两个身影。她只心一惊,手中的盆儿倒是端得稳稳当当的,若是绿衫子出来,只怕免不了“银瓶乍破水浆迸”的局面。
认出是楚岐与冯安,她刚要行礼,冯安急急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跟着楚岐走向绾妍的屋子。
乔鸯听着这两人嗒嗒的脚步声愈来愈小,知是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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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南肃之局(六)
乔鸯推门进来,手里多了一盏参汤。
“啊,还是姐姐心细。”绿衫子站起来,接过乔鸯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绾妍一眼,“主子这两日都瘦了许多……”。
“姐姐方才出去,可见着皇上了”
乔鸯摇头,轻声道:“不曾。既是皇上来了,主子还不见么”
绿衫子皱着眉:“正是了!”
“阿绿,你陪着主子一天了,回去休息吧,今晚我陪着主子。”
绿衫子点点头,放心不下地望了一眼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绾妍,也推门出去。”
“主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乔鸯坐到绾妍身边,小心地吹着一勺参汤送到绾妍嘴边,“自从往勤政殿出来那日,您就日夜忧思,您瞧瞧您的样子,憔悴了许多。如今,只怕是要用参汤吊着了。”
绾妍木木地呡了一口,那一点温热入喉,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主子有心事,如今也不跟我们说,这便罢了,只是您这般受罪,我们看在眼里,也是心疼。”
乔鸯极轻地嗳了口气,继续道:“曾经主子跟乔鸯说,待乔鸯如姐妹。乔鸯自知身份不敢领受,心里……却一直记得的。主子与温常在义结金兰,无话不说。现在在您心里堵着的事情,却连温常在都没有告诉,可想而知,您该多难受……
绾妍吸了吸鼻子,她不愿再只跟冰冷的佛像吐露心事,诚如乔鸯方才所说,她心中堵着这么大的的秘密,早就折磨到她无法喘息。
乔鸯的眼神像有无尽的魔力,绾妍向她伸出手,看着乔鸯渐渐靠近自己。
她渴望有一个人跟她分担,甚至不必分担,只要能倾听便好!
“乔鸯!”绾妍在揽住她的一瞬间大哭起来,委屈与害怕像无尽的鬼魅缠住她不肯罢休,而此刻则像被一道神符制约,渐渐离她远去。
乔鸯的手紧紧握住绾妍的手,焦急的安慰她:“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绾妍拼命地点头,哽咽道:“乔鸯,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乔鸯报以她一个最温暖人心的笑容,眉目间的疼惜像微漾着的一汪秋水,静静地听她结结巴巴的低诉。
那堵在心口的秘密如同江水,酣畅淋漓地倾泻而出,绾妍舒了口气,只觉得身子像大病将愈般痛快。
“吉人自有天相。”乔鸯听完之后抬头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今说出来,心里可好些了您太累了,快些歇息吧。”乔鸯为绾妍掖好被角,退了出去。
人哭久了,喉咙总是干。绾妍好不容易睡了一个时辰,半梦半醒间喉咙疼得厉害,只好坐起来唤乔鸯来倒一杯茶。喊了两遍无人,到了第三遍,却是守在门外的宫女匆匆进前来服侍。
绾妍忍着喉咙的干疼,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来人,便问“你是守在外头的吧”。她四下张望:“为何不见乔鸯”
那宫女生怕触怒她,颤着声音回话:“娘娘恕罪,乔鸯姐姐去太医院要人参了。”
深更半夜去要什么人参
“罢了,你先起来吧,给本宫端碗茶来。”
那宫女端了茶进来,估摸着绾妍不信,又道:“乔鸯姐姐要煮您明早起来要喝下的参汤,偏生库房里没有了,所以才这个时候去太医院的。”
“没想到她还挺细心的。”绾妍喝下那盏茶,如愿地解了喉间之苦。
桌上的红烛轻轻摇晃。灯花“噼啪”地爆了一声,民间有“灯花爆,喜事到”的说法。
她心中稍稍疏解,困意排山倒海地袭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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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南肃之局(七)
南肃王大惊,急召各谋士,大家看着眼前这封只有四字的信面面相觑。
“王爷当心有诈!”
“郑伯忠是大楚的大将军王,戎马半生,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死了”
谋士们总是多疑谨慎的,纷纷劝南肃王莫将此当一回事。
“军师何必长他人志气,他来的那日咱们那么猛的攻势,连见血封喉之计都用上了,那郑老儿中招也未可知啊!”
“就是就是,都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他了么如今打到最后一城,不见主帅又怎么解释恐怕在来的那日就死了吧。”
将领们持反对意见,还有的开始指责文官们畏手畏脚——“光会纸上谈兵,有几个杀过人的啊”
南肃王一直沉吟不语,见武将开始冒犯才出言斥责道:“好了!大敌当前自家人倒是吵起来。”
众人围过来问:“王爷是如何打算”
南肃王道:“咱们在他们营中安插的探子,之前一直沉寂着,现在可要显出本事来。传令,让他们去探郑伯忠之死一事。”
“是。”
养心殿内。
许湄静静地为楚岐磨着朱墨,凝视着楚岐嘴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这几日像是得了什么好消息似的,就连后宫也来得勤快些。
想及此处,她的动作微微一滞。
从京城到南肃的军报八百里加急,最快九日可达。
楚岐翻过最新呈上来的军报,看着看着便拍手称快:“这郑伯忠真是老了,跑到后方去安抚百姓,看来南肃已经是没什么打的。”
“大将军王戎马半生,丰功伟绩,许是给后生机会吧。前儿听您说打到青旗城了,那可是最后一城了,可不是如探囊取物么”许湄陪笑,似是不经意道,“不过连攻克最后一城的荣光都拱手让人,可见大将军王的军功真是赏无可赏。”
楚岐正想说些什么,只见冯安进来,打了个千儿道:“皇上,昭妃娘娘求见。”
绾妍一袭绣着茉莉花的天青色宫装,腰间束着一根边上滚着如意云纹的藕荷色缎带。青丝随意挽成一个堕马髻,斜插着一根许湄赠与她的茉莉花簪子——通身的派头走的都是许湄的路子。
她进了内殿,见许湄在他身侧红袖添香,心没来由地一酸。
他的身边好像永远不会缺人。
她乖巧地行礼:“给皇上请安。”
楚岐微微一愣,好奇的看着她,连许湄也对绾妍投去讶然的目光。
“几日不见,你倒是心性大变。为何穿成这样”
绾妍垂眸,冷声道:“那日臣妾御前失仪冲撞了您,您来翊坤宫臣妾也未接驾,想来您也不愿意见臣妾了。臣妾好好反省了一阵,决定日后像淑妃一样温婉贤淑。”
“朕先前说过,你生性如此,可如何学得”楚岐挑眉看她,一旁的许湄听了这话也是莞尔。
绾妍从容地揭开身后绿衫子捧着的食盒:“这是臣妾亲手制作的点心,皇上尝尝吧。淑妃也别客气。”
楚岐点头,温声道:“朕看了半日折子也有些乏,那就借着你的点心松快松快吧。”
许湄见状,也吩咐冯安为她们上茶。楚岐与许湄相对坐在暖阁的地炕上,绾妍坐在一边,也接过一盏六安瓜片。
许湄揭开茶盏轻嗅了嗅,旋即对绾妍清浅一笑:“没想到今日沾了昭妃妹妹的光。”
绾妍不懂茶道,只摇了摇头:“淑妃何意”
许湄娓娓道来:“当地人传:‘齐山云雾,东起蟒蛇洞、西至蝙蝠洞、南达金盆照月、北连水晶庵。’这六安瓜片本就是难得的上品,只是今日这茶非瓜片,而是谷雨前采摘的提片,所以更加难得。
楚岐听了点头:“没想到淑妃对茶也有几多研究。”
这两人竟这般的心意相通!绾妍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急又气,早就打翻了五味瓶。他的确是被她娇惯坏了,忘了他是皇帝,忘了他不只有她一个人。
淡黄色的碟子上,几枚金黄酥脆的太师饼热气腾腾,与盘中点缀的墨菊相辅相成。太师饼以枣泥豆沙为馅,果仁白糖混之,相传为商纣王的闻仲太师发明作行军食物之用。
楚岐用夹了一只太师饼,略略尝了一口,看向绾妍赞道:“手艺精进许多。”
绾妍见他们用得差不多了,盯着那盘饼,眼睛渐渐红起来,她偷偷看了一眼楚岐,道:“父亲年事渐高,南肃山高路远......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能否有闻太师这样的干粮”
楚岐念她思父心切,人之常情,心一软便宽慰她:“今日的军报朕看了,郑伯
第四十三章 南肃之局(八)
月明星稀。
“军医!”外头响起姜胤的声音。门“砰”地一声被撞开,姜胤取出怀中抱着的几株红绿色的草,兴奋道:“此可解毒!”
他衣裳头发都被露水沾湿,额前碎发下一双深色眼眸炯炯有神。
一刻钟后,军医再次搭上郑伯忠的脉,长舒了一口气。
“将军是寻的什么药在下要详细的记下来,真是奇妙啊。”军医看着一旁的姜胤,问道。
“红背竹竿草。”姜胤喝了一口水,“我遇见彝族人,说了元帅的病症,他们给我了这个。我知道见血封喉的厉害,只怕是顷刻之间毙命。亏得南肃王小气,箭上的毒并不多。”
军医道:“那日的毒箭之阵如飞蝗过境,若是全精心制作,不知道要寻多少见血封喉树来。”
“元帅还要多久能醒”
“快了快了,元帅身体强健,要不了多久。”
姜胤终于安下心,二人抚掌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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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胤披着月光回营时,只见帐中熙熙攘攘的。
“闹什么”他大喝道一声,“大战在即还不赶紧休养生息”
围在大帐周围的将士们见他来了,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汇报。人们的口中都是同一个消息:已经抓到敌军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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