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5再铸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修改两次
之后又在殿试进士的集英殿举办大宴,根据使节级别不同选派不同级别的官员陪宴,还要请学士撰写致语。
再之后就可以给使节送去袭衣、金银器等贵重物品,请他离开了。
整套流程麻烦得很,不过好在所谓“东海国”暂时级别还不高,不需要那么高的规格,而且适逢元旦大朝会,其中请使节吃喝玩乐的部分已经做过了,所以一切从简即可。赵昀直接在垂拱殿给两个东海使节赐杯茶,顺便聊聊天,便算礼成了。
东海三人天不亮便进了皇城,在垂拱殿院外的偏殿候着。太监给他们上了点心和茶水,但是按惯例,这时候只能吃,不能喝,以免见了官家的时候尿急失仪。他们就这么一直口干舌燥地等着,直到近午时才有人来宣他们进殿。
他们作为使节,得以从正门进入垂拱殿的院墙之中。垂拱殿前院并不算大,门口两侧各有一排仪仗兵,门口的内侍尖声喊道:“东海国使郭阳、王泊棠、魏万程到!”,然后便让三人低头进殿。
他们低头看着内侍的衣角随他进入殿中,到了预定的位置也不抬头,直接揖拜道:“在下王泊棠(魏万程),见过大宋天子!”
赵宋有一点好,那就是不兴跪礼。跪拜之礼只能在正式的祭典、大朝会上用,或者第一次面见官家时做,平时随便下跪,反而是会受罚的。郭、王、魏他们已经在元旦大朝会上见过赵昀,因此这次不需要跪拜,只需揖拜即可。
三人低头站着,只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呵,好三条长大的汉子,抬起头来吧,让朕看看。”
郭阳身高一米八五,王泊棠一米八,魏万程也有一米七七,在当下确实算是大高个了。他们抬起头来,看清了殿内的场景。
垂拱殿正殿其实不算大,南北不过十米,东西长约二十米,中间有几根大柱子,两侧各有朵殿,殿中角落有鲜盔怒甲的卫兵站着。两人从位于殿北的大门进来,前方不远处就是几级台阶,上面的御座上坐着一个身穿大红色袍子的老人,身材很富态,脸色却不太好,这便是当今大宋的官家赵昀了。
官家两侧站着几个内侍。台阶之下、官家左侧,贾似道坐在一张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人,他也是殿中除了官家外唯一坐着的一人。
有些出乎意料地是,秦九韶也在这里,站在贾似道左后方,一副谄媚的表情。
御座右前侧还站着两个身着绿袍的年轻人,不知是作甚的。
“好,好,确是我汉家儿郎模样,甚是威武。”赵昀用不大的声音笑着说道,“对了,海外之风俗,可是髡发吗”
三人心想这一问还是来了,郭阳上前,拿出早已编造好的说辞回答道:“回官家,先祖当初流落海外,思慕故土,曾断发盟誓道‘不归华夏,便不蓄发’。如今,我等虽已回归故乡,然北地为胡虏占据百年,腥膻遍地,又如何称得华夏呢因此我等仍以髡发为俗,只待为中国接纳,再行改化。”
赵昀讲的是河南口音的官话,东海人讲的是河北口音的普通话,虽然遣词造句大不相同,但意外地能交流起来。
现在郭阳这个马屁拍得就有些水平了,赵昀微笑点头道:“好,身在蛮夷,心向华夏。来人,赐宴吧。”
这便是今天的正题了,不过说是赐宴,其实就一杯茶而已。
这里有一点不好的地方。虽说现在民间已经流行坐在椅凳上、用高脚桌吃饭了,但皇家的赐宴,按照的仍然是汉唐礼节……
几个侍女搬了两张小矮桌和两个蒲团过来,请三个东海人入席。他们无奈地相互看看,对着小矮桌,跪在蒲团上,然后大腿压在了小腿上——也就是传统的“长坐”姿势了。
侍女们又给三人一人端来一杯茶,他们虽然难受地要死,但仍然一本正经地长坐着,然后向赵昀的方向一躬身,表示感谢赐宴。
等到三人喝了第一口茶,赵昀又问道:“东海国,可有国主姓甚名谁”
郭阳一听,坐直了身子,中气十足地回答道:“回官家。我东海先祖皆为胶东逃难之人,由百家之姓同舟共济组成,原无官吏贵人。后来,船队漂流外洋、不知所踪之时,有一王姓纲首,梦有所感,率众人往东南方去,果然遇到一大岛。至此先祖方得生路,在岛上繁衍生息,众人皆服王纲首,奉其为主,协调岛上事务。如今东海之制,以王姓世代传承为主,另有百姓推选七贤辅佐,政制不如中原齐备,但统率数千民众,也足够了。”
这也是文化部发明的历史。管委会推选制度在现在也不是没有类似的雏形,但是用于治国,还是太过惊悚。而且这样的制度会让朝廷产生疑虑,我若与你交往,你们没个长远的话事人,朝令夕改怎么办因此只好生造了个‘王’出来,反正这王远在威夷岛,只是个虚拟的象征罢了。如果朝廷硬要见王族的话,东海本土那边也准备好了,找了一个当初学表演系后来做了不入流小演员的股东出来,由他扮演王家后人。
赵昀见得多了,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这事已经在以前的奏章中说了,郭阳只是详细叙述了一遍而已。里面还讲到东海人久居海外思念故土,派遣五百男女乘船泛海返回中土,途中遇上风暴折损大半,最后只到了一艘船,不得已只能在即墨县挣扎求生,最后被军阀觊觎云云。
赵昀略一点头,追问道:“你说的那个大岛,便是威夷岛了”
郭阳答道:“是的,岛上果木丛生,有赤身露体不知王化之夷人生活。先祖与岛夷交谈,夷人做“weiyi”之声,因此先祖便将此岛称作威夷岛,取威震夷民之意,也有称夏威夷的。”
“威夷岛孤悬海外,气候风物可与中原同”赵昀追问道。
这时郭阳看向了王泊棠,他对文化部的那套说辞更熟悉些。王泊棠也不犹豫,起身对赵昀略一附身,便说道:“论气候,威夷岛比中原要热,只有夏秋二季,无寒冬。论风物,确实大异。岛上有活火山,每十年喷发一次,届时浓烟蔽日,熔岩喷涌而出,百里之内林木焚烧殆尽,人兽触之即亡。然而待喷发季过后,火山灰覆盖之地,乃是农耕之上好沃土,若是种麦,亩产可致千斤。火山灰取来磨细,再掺以砂土泥浆,干硬后坚硬如石,可用来建屋。正是赖于此物,我族人才得以在威夷岛贫瘠之地上繁衍生息。”
他把这二手异闻一倒腾,听得殿中众人啧啧称奇。赵昀也阵阵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让人把“东海国”进贡的两个“千年琼脂瓶”中的一个拿了过来,摩挲着它问道:“此物晶莹剔透,虽不坚,却极韧,可也是威夷岛产物”
王泊棠面不改色地答道:“是也。火山喷发之日,熔岩肆虐之时,林木虽遇热便着火,但机缘巧合之下,也有少量的木材不及燃起,便被熔岩埋入地下。虽然极热,但接触不到空气,便无法燃烧,如同在炼丹炉中用三味真火试炼。如此这般,或许是千百年,或许是亿万年,原先的树木已再无树木之形,而是变为黑褐色如油脂一般的液体。
此油深埋地下,须得有缘人方可偶得一二。但直接拿来并不可用,须由资深炼丹术士,以百尺高塔将其炼制。塔高九层,依次炼出九物,曰阿斯法特,曰海味,曰瓦克思,曰鲁比日开,曰迪赛尔,曰开罗森,曰奈非天,曰盖瑟林,曰烷烯烃。
此九物,从下至上,越来越轻,最末之‘烷烯烃’,已成无色无味之气体,遇火即燃。须得用特制瓶罐集之,再用秘法压制,迫使烃气于微至不可见处相互交联,形成密网状,方可化为实物。再觅能工巧匠,制成器物,便是这‘千年琼脂瓶’了。”
他这么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诌,听得郭阳和魏万程差点没忍住笑,不过赵昀等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连看那个瓶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赵昀郑重地把红色带有奇异纹饰的瓶盖旋上,交给内侍,装进丝绸衬底的檀木盒子收了起来,叹道:“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王使博闻强识,可曾学于名师”
王泊棠朝东方一抱拳道:“威夷岛虽地狭民少,但也曾出过不少贤人。岛上稚儿,满六岁便应入学开蒙,识字认数,使其知其为华夏之民,此曰小学;小学毕业后,择其聪慧者,进学数学、经典、物理、历史等学,此曰中学;中学毕业后,择其出类拔萃者,追随贤人,学习更高深之学问。在下不才,曾与剑桥先生牛讳顿者进学物理之学。自然,不过是村野粗俗之学罢了,是不能入程子朱子等大贤正学之眼的。”
程子朱子指的自然是程颐朱熹。赵昀尊崇程朱理学,为理学的推广做出了很多贡献,后来的“理宗”庙号就与此有很大关系。
理学被王泊棠捧了一脚,赵昀很满意,又追问了何为所谓“物理之学”。
王泊棠面不改色地敷衍了一番之后,赵昀点头道:“世间万物都有学问,即使小道,也是道。对了,王使,既然你师剑桥先生对天文颇有研究,那朕有一惑不知可否能解。朕听闻历家所言,地愈往南,气候愈热,北极也越接近地面。若是极南之地,岂不是紫微要坠于地下了”
第159章 历法(感谢众书友的打赏,第五次加更)
王泊棠听了,沉思了一会儿。
赵昀所说的这个“北极”指的不是地球的北极,而是天球的北极,也就是北极星。后一句的“紫微”,也正是北极星的另一个名字。没想到宋朝已经把天文研究到这个层次了,这可是导航术的基础啊,怪不得撑得起如此大规模的海贸呢。
光就这个问题来说,很简单,没错,南半球看不见北极星。但这又不止是个天文问题,也是个政治问题。
紫微位于天球正北,日月星辰都围着它转,因此也被视为皇帝的代表,又名帝星。如果直接说南半球看不到紫微,岂不是在说官家您的权威泽被不到极南之地
但再想想,这是赵昀,又不是弘历,都偏安临安了,还能管这个宋朝对天文研究的多深我不知道,万一已经有人知道南半球了,我现在胡诌一番,岂不是会闹笑话
想到这里,王泊棠开口答道:“回官家,确实如此。大地沿赤道分为两半,中国居北,南半大多是汪洋,只有少数蛮土。地之南,其天文气候与地之北截然相反,不止见不到北极诸星,季节也完全不同,七月极寒,腊月却是酷暑,太阳仍为东升西落,但正午的日头却在北而不在南。在下听闻,‘阇婆国’便位于赤道之南,不过此国离赤道不远,气候极热,四季不分,但正午之日位于北方应当没错。若是……往南再有土地,便会如中原一般,四季分明,只是相反。官家若有心,可寻阇婆大使或去过阇婆的商人一问便知。”
左边的两个年轻官员都惊讶起来,右边的秦九韶却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贾似道面带微笑巍然不动,也不知道是早知道还是练出来了。
赵昀似乎也对此并不惊讶,点头道:“沈梦溪说的确实没错。王使啊,你可知十二气历”
十二气历那是什么王泊棠摇摇头,老实回答说不知道。
赵昀对秦九韶示意了一下,说道:“秦卿,说说你的想法吧。”
一直傻站着的秦九韶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压抑住激动,站了出来,说道:“如今修历,年年重修,然年年不准。究其原因,实在是强求按月纪年。月行一周,二十九天半,所谓大月小月者;日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四分之一不足,所谓节气者。强将两者凑在一起,才导致积年累月下,历法不得不重修。
然,农桑之事,所赖者唯有日之周期而已。民所欲知者,不过何日立春、何日清明,以便安排稼穑之事罢了,与月相何干以月为基修历,徒添耗耳,不若用沈梦溪之《十二气历》!
十二气历者,乃革故鼎新之新历,弃月相不用,只以二十四节气为一年,一节一气为一月。立春为元旦,惊蛰为二月初一……小寒为腊月初一,一年下来,又是立春日!此后便无需闰月,只需四年添一闰日即可。若斗转星移历法出现偏差,只需圣上下诏,增一闰日或减一闰日即可,自此再无修历之烦忧!”
魏万程眨巴着眼,其实没听懂,郭阳也在思索,而王泊棠则大张着嘴,一副见鬼的样子。
这秦九韶,是要改阴历为阳历啊!
这也真是机缘巧合了。
之前,预定于今日召见东海使节后,赵昀便让人将那本测地术找了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自然没看懂……而且宫中就没人能看懂!于是他派人去问引荐东海人的贾似道,贾似道顺水推舟将秦九韶送了过去。
这个时空的秦九韶可真是走大运了!当他深入浅出,用实物和图画给赵昀讲明白测地术的道理之后,他的数学才能便得到了赵昀的认可。此时,赵昀又想起了最近很让他心烦的修历问题,见秦九韶是个精于术数的,便干脆与他讨论了起来。
没想到秦九韶在历法上是个十足的激进派,竟然给赵昀推荐了沈括的《十二气历》!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要知道,《十二气历》与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部历法都截然不同,它是一部纯粹的太阳历!
要说明这个,得先说明几个基础知识。
历法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太阳历和太阴历。很简单,顾名思义,太阳历就是以太阳年为周期的历法,典型的就是后世的公历,一年3652425天,但是每个月的周期并不与月相一致;太阴历则是以月相为周期的历法,典型的就是阿拉伯人用的回历,一月约295天,但是年周期并不与太阳年相等,因此每年的节日会发生在不同的季节。
而中国的农历则比较特殊,它是一种阴阳合历。农历的一个月是295天,但是它通过在一个长周期插入若干个闰月的方式,使得不同的年份分成12个月的普通年和13个月的闰年两种,平均周期接近于太阳年。
同时,农历中又有“节气”的存在,以立春为始、大寒为终,实际上就是以太阳年为周期划分出的二十四个特殊的日子,是指导农业生产的关键。
节气和阴历的日期并没有对应关系。后世的现代中国人如果翻一下日历,就会发现每年的节气在公历中的日期都是差不多的,而在农历中的日期则跳动很大。这就是因为节气和公历都是按太阳周期运行的,所以有着相似性,而农历以月相纪日,实际上并不农。
这种阴阳合历,看似很先进,实际上用起来并不方便。将太阳和月亮的周期拟合起来,在数学上是很复杂的,更别说古代由于观测条件所限和宇宙观的不完善,并不能准确测出两者的周期,因此阴阳合历经常出现误差,需要时时修正。
宋朝开国以来,就一直没有把历法理顺。宋历的骨架仍然延续唐历,经常修修补补,但始终没修到正轨上。北宋时,沈括受不了这种情况,怒道:“这么修修补补有毛用干脆不用月相了,全以太阳年为周期吧,二十四节气分成十二个月,不是正好吗”
这就相当于用节气把一年划分成十二个月,每月30天或31天,思路和公历其实是一致的。虽说不能像阴历那样,一看月相就大概知道今天是几日,但是对于农民来说,就算知道是几日又有什么用呢对农业生产有用的是节气,就算知道今日是几日,还是要回去查黄历才能知道离某某节气还有几天的啊!
十二气历则截然不同,只要知道今天是几日,就能大致知道今日在一年中的位置,农业生产也可以从以24个节点为准进化到以某个确定的日期为准,用起来其实更方便,也更能指导农业生产。
但在当时,这无疑是破天荒的异端思路,被主流舆论喷了个狗血淋头,这个历法连试行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雪藏了。
顺带一提,十二气历后来又被算命术士捡了去,而且搞得更复杂了,在阳历年十二气月的基础上,用干支来表示年、月、日、时,也就是所谓的“生辰八字”,把好端端一个先进历法用成了神秘学。
一个人的八字,其实就是他的阳历生日,算命术士的所谓“掐指一算”,实际上就是知道了你的阴历生日之后,开始推算对应的阳历日期……
不过农历也并不无可取之处,海上的潮汐与月相有很大关系,而季风又与太阳年有很大关系,所以用于指导航海是很合适的。
历史在这里似乎开了个玩笑,擅长农耕的东亚采用了利于航海的阴阳合历,而擅长航海的欧洲人则用了利于农耕的纯阳历,真是造化弄人啊!
东海人登陆之后,由于日历失灵,所以采用了与当地一致的传统历法。就算他们想用公历,但后世通行的公历是16世纪才颁布的格里高利历,现在还没诞生呢……欧洲人当前用的是误差更大的儒略历,学它干嘛
后来因为航海在东海人的生活中愈发重要,因此阴阳合历的地位也更加稳固下来。即使东海觅天台想制定更精确的历法,也只是想在现行历法的基础上进行修正。没想到南宋竟然有人比他们还激进,想一步到位施行十二气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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