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双鹤
当天晚上,营地医院中。
“我都说了我没事的,非要搞成这个样子干啥呢。”
躺在原来肖朗的病房中,还占据了他的病床,庞雨看着自己唯一露出被单,被裹成粽子似的一只大脚丫,对床前一班兄弟显露出满脸的无可奈何之色。
——他直到战斗结束,才发现自己的脚踝骨不知何时扭伤了。当时居然一点感觉没有,事后才觉得疼痛。尽管他本人觉得这只是小伤,随便抹点舒筋活血的药酒就行,但老杰克却坚持将其当作骨折处理,用石膏进行了全套的包扎,然后便被送到了这间号称是全营地最好的病房里——其实以庞雨的专业眼光来看,这间屋子通风采光各方面比起医院里其它房间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但因为之前是肖朗专用,进而变成了“短毛老爷专用”,于是现在就被公认为是最好的房间了。
所有在旅顺的现代人同伴如今都聚在了这里,包括解席,杰克,肖朗,徐磊等人都在,他们的脸色都很不好,或紧张,或愤怒,或沉重,庞雨四下看了一圈,觉得自己大约是其中唯一还能保持开朗心情的人。
“嘿,老解,安保工作要注意啊,现在咱们这样聚在一起,万一被人丢一枚手榴弹进来,我们琼海帮的东北分舵可就要被人一锅端了。”
解席脸色铁青的瞪了他一眼:
“这不用你操心,现在也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话虽如此,解席却还是出去转了一圈,大约又强化了一下安保工作,然后才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刚刚完成的战后统计。
“损失惨重啊!”
看着刚刚统计出来的伤亡数字,解席的脸色愈发铁青:
“护卫队阵亡十一人,重伤四人。伐木队也死了三十五人,伤十九人,还有十几个逃进林子的到现在都没回来……连你都受了伤。他娘的,区区五十多个鞑子兵就把我们打成这副熊样咱们三团自成军以来可从没吃过这么大亏!”
庞雨苦笑一下:
“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了。一直说要防偷袭防偷袭,事到临头才发现我们的防备还是太疏漏啊。”
解席则摇摇头:
“驻扎在后金军队能够得着的地方,却又不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可不是只剩下被动挨打一条路了!”
“可是如果打出去的话,打到什么地方算结束呢以东北的广阔,我们把全部力量都投进来也不够。后金方面只需要不断后退,迟早能探明我们力量极限所在,到时候再打起反击来,我们只会比现在更狼狈。”
“这都是我的错!”
肖朗忽然插口,一贯骄傲的脸上此时却满是自责:
“抱歉,伙计们,为了我个人的执念,把大家一起拖在这里……这一回幸好咱们自己人没出事,否则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说着,肖朗抖抖嗦嗦的,扶着轮椅把手艰难站起来,似乎是想要朝庞雨这边弯腰鞠躬,但立即被解席一把按回到椅子里:
“行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真要追究起来,我这个团长首先有错:明明已经几次遭到后金袭扰了,却还是不当回事,嘴上说要加强防御,对海面和金州峡口那边的通道仍然没有特别注意,还是在心里头瞧不起那些野蛮人……另外就是徐磊,你负责的安全巡查这一回真是出了大漏洞,居然让那么多后金兵溜到附近也没发现——这他娘的不是五十只耗子,是五十几个大活人!”
徐磊连忙站起来,一副诚恳认罪的样子,但解席只是朝他挥挥手,让他坐回去。
接下来,他的目标居然转向了病床上的庞雨:
“咱实话实说——庞雨,你的实战指挥也有很大问题,不该那么早把毫无作战能力的伐木队放出去,一下子被后金兵冲散,非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挡住了远程火力的射界。如果是在最后关头,后金兵被大大削弱之后再让他们上,肉搏战我们未必吃亏。”
解席以往在庞雨面前一向是接受指点的角色,但这一次,对他在军事方面的批评,庞雨只能点头接受:
“是,我当时心里还是慌了,考虑不够周全。”
——嘴上说着“不追究责任”,解席却还是把屋子里几个人差不多都说了一遍,不过最后,他却环视着大伙儿,正色道:
“这里没外人,咱们也不必说那些虚的。兄弟们,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咱们这个团队,琼海号上的一百三十九个人,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无价之宝。无论谁,都是不可损失,不可替代的。所以只要你不是存心使坏,故意捣乱,那无论犯了什么错误,到最后都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
“所以内疚也好,后悔也罢,一切到此为止。咱们要往前看——今天这件事情,其实并不是哪一个人单独的问题。后金方面处心积虑要我们的命,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而我们这边,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他们找到了机会。幸好,靠着十五位护卫队战士的拼死奋战,才没有造成最坏的结果。”
“伐木队的人也冲锋了,没有效果是我下命令的时机不对,但毕竟还是有不少人勇敢冲过去了,这一点不能抹杀掉。”
庞雨低声补充了一句,解席犹豫片刻,点点头:
“好吧,回头会把伐木队的人一样作为战斗人员奖励。”
敲了敲桌子,解席又继续道: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我们犯了错误,我们现在就要弥补起来——徐磊!”
“有!”
被点到名的年轻人立即跳起来,站得笔直。
“今天晚了,明天一早,你带二营部队去金州城关那边,封锁住从陆上进入旅顺半岛的通道。你对外要防备后金兵的攻击,但对内也要注意——我不管溜进来了多少老鼠,但除非他们下海游泳,否则别想从陆地上跑掉!”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一心想着将功折罪的徐磊高声回应,解席点点头:
“我刚才已经发报给威海,让胡凯带领第三营过来支援。预计这一两天就能到。同时也请驻扎在威海港的海军同时出动,协助我们巡查旅顺口这一圈的海岸线,断绝后金兵的海上交通线——如果他们有的话。”
“这一两天我中会先留在营地,一方面处理这次战斗的后续,另一方面也同时对营地内部进行清查——这回他们伏击的这么准,肯定是有内部消息。咱们得先把内部的耗子清理了,然后等到胡凯的部队过来换防以后,我将带领第一营官兵把旅顺半岛给彻底搜查一遍,争取把溜进来的老鼠都清理干净。至少,绝不能再有类似于今天这么大规模的敌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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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九 仪式
解席把他的想法通过电报发回了海南,而和他预料的一样,后方果然不可能对前线事务干涉太多,回电只说一切遵照前方指挥官判断,但务必注意自身安全云云。
不过仅仅半天以后,从海南岛又追加发来一份电报,说解席如果决意动手的话,希望能等上几天,从海南本土将派来一支援兵,但是对于援兵的规模以及指挥官却都并未提及。
解席也不在意,反正本来他就没打算匆匆忙忙出兵。与后金兵这群华夏最凶恶的敌人作战,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庞雨先前大意了一下子就差点丢了脑袋,这回他将要亲自领兵,自家的小命当然还是自家最看重,准备的越充分越好。
所以之后的几天他依然按照原计划,先是下大力气清理内部:把先前大开营门,只要是辽东来人就全部收容所造成的隐患给尽量弥补起来——前些日子前来投靠的逃人中间肯定有很多后金细作。但本来无论解席还是庞雨对此都是不太在意的,因为这些人最终都会被转运到南方去,距离辽东千里之遥,就算是细作也无法发挥作用。而且这些人毕竟都是汉人,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为后金效力,解席相信等到了南方以后,那边的美好生活自会慢慢改变他们的思想,到时候或者就此隐姓埋名安心过日子,或者主动前来自首——这些都是实际发生过的,因此他在这里的收容政策就很宽松。
但现在不行了,既然要有军事行动,自家内部的篱笆就一定要扎紧。这世上什么事都怕认真,一旦琼海军这边下定了决心,那些细作还是很容易暴露马脚的。毕竟是那么多人集体居住在一起:谁整天东张西望的四处打探,谁有事没事总爱往外跑,还有谁找到机会就说琼海军老爷的坏话……这些行为或许能瞒过人一次两次,但时间长了,多多少少总会被人看在眼里。
混进来的奸细终究只是少数,这里的大多数人还是普通汉民,对压迫他们的后金充满仇恨,对收容照顾他们的琼海军则满是感激。解席拿出当年在琼州府搞群众运动的架势,安排人手在营地中稍稍走访调查了一下,很多可疑份子便被检举出来了。这地方又没什么公检法,一切都是短毛老爷说了算,尤其是在当前气氛下——伤亡的伐木工家庭还在哭着呢。只要说一声某某人可能是后金细作,那是说抓就抓,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提出疑议,也没人敢。
当然解席也不想把难民收容所变成恐怖集中营,对于抓出来的百来号可疑份子,他只是将其临时关押起来而并未做其它处理。反正只要这帮人最近个把月没法子再通风报信,制造不了麻烦也就行了,到时候装上船送往南方,那还是一切照旧,该干啥干啥。
做这件事情大约花费了他三四天时间,中间还夹杂着主持先前那一战中死者的葬仪和抚恤。这回牺牲的琼海军士兵都是南方人,无论出于传统习俗还是现实要求都肯定要送回海南本岛安葬,但解席依然为他们安排了一场盛大的送别仪式,用以鼓舞人心,振奋士气。
…………
“举枪!射击!”
在仪仗兵的高声喝令下,一排上百只火枪齐齐斜举,同时扣动扳机,砰砰砰的响声中,十余具棺木被抬了出来,每一具棺木都有八名士兵托举,上面覆盖着鲜红的琼海军军旗——军旗式样是不久前才定下来的,与解放军八一军旗十分相似,只是“八一”二字被替换成了“琼海”,另外五角星和文字的颜色并非黄色而是白色——众所周知在如今的中国,正黄色乃是皇家专用,琼海军不怕大明朝廷,但也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刺激对方,反正白色也足够醒目。
解席穿着一身笔挺的军礼服站在队伍最前方,在他身后,徐磊,老杰克,还有新近赶到的胡凯等人都穿着同样服色肃立,包括刚刚大病初愈,还只能勉强站立的肖朗和拄着拐杖的庞雨也都出现在会场上。所有人都面色严肃,看着那些棺材在踏着正步的士兵托抬之下顺序安放到指定位置。然后,在仪仗兵的引导之下,解席依次走到那些棺木旁边,每到一处,仪仗兵便高声报出那位牺牲战士的姓名,年龄,生平事迹等简介,而解席在介绍完毕之后,便举手朝棺木行一个军礼,其动作严肃庄重,显然是练习了许多次之后才能起到的效果。
之后抬棺材的士兵将军旗收起,几人配合将其折叠成极为方整的一块,交到解席手中,解席又将其转交到身后的护兵手中,用托盘盛放。整个过程中所有人都是用的双手托举,能够充分让人感受到军队对于死者的敬重,无比感染人心——这套仪式本就是解席从美帝那边抄袭来的。有老杰克的指导,虽然做不到完全的原汁原味,好歹也能模仿个七八分。
旁边山坡上,前来观礼的一干明朝东江军首脑看到这番架势,个个都是面面相觑,相互间乍舌不已:
“就为了区区
六九零 职业选手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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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边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小小哗然,尤其是那些明朝官兵中间,交头接耳的,都流传着一个词:
“这不就是丹书铁券么!”
而解席在这一片讶声中,也抬头朝庞雨那边看了几眼——他原本并不想把伐木队那帮死鬼加进来的。他对那帮人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在解席看来若不是那帮伐木工全无作用,哪怕稍微给力点呢,自家护卫队的伤亡也不会这么大,还连累的庞雨也受伤。
但庞雨终究说服了他。说既然你要搞这么个仪式,就不如顺带着在本地人中间树立几个典型,也好收揽人心——在这个冬天里,他们前后收容了大约两三万难民,一部分运走了,但更多还留在营地里。就算这其中混进了不少奸细,但绝大多数人毕竟还是想着要好好过日子,对他们提供的粮食和住所也抱持着感激之情的。在本来就很不错的感情基础上,再略略加上一把火,便足以将“友善”的声望提升到“尊敬”甚至“崇敬”了,哪怕只是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起到作用,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解席之所以能在这伙人中间爬到领头羊的位置,一个最大好处便是他肯听人劝。所以即使心里依旧不大乐意,却还是从三十几个本地死鬼中找了几个典型出来——当然都是死的比较壮烈的,有很多人能作证确实是冲上去与后金兵搏斗,不敌被害,给个烈士待遇倒也不算亏心。
至于其他牺牲者,有些是伤口在背后,有些则是无声无息死在某地,事后只找到尸体却没人看见遇害过程,那就只好给点抚恤金算了——当然不可能有庞雨当初许下的赏格那么高,毕竟大部分杀伤的鞑子兵和那些伐木工没有关系。庞雨想要收揽人心,但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看成是冤大头。
此后几位棺材上盖着军旗的死者家属也得到了解席的军礼对待——老解在这方面确实很了得,不管他内心是怎么想的,对人敬礼作秀时始终能保持一丝不苟,在言谈举止中最大限度的表达出了对那些本地人烈士的尊重和惋惜。而这一点恰恰是庞雨自忖绝对做不到的,所以对由解席担任这个小团体的头儿也只能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老解的这一番表现连对他知根知底的庞雨都能镇住,那些本地军民自然更不用提,一个个几乎都要趴伏到地上去——对于早就习惯了被后金和明朝军队欺压侮辱的本时代平民来说,这种来自军人,而且还是一支强军首脑的尊重态度绝对是他们以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迹!
于是在解席朝他们敬礼时那些人的膝盖多半都是软的,跪下磕头几乎是他们唯一能做出的“正常反应”。若是真这样宣传效果可就差多了——解席那么高的个子,本来敬礼就差不多是朝着人家头顶,若是脚边趴一个砰砰砰猛磕头的,哪怕他姿势再怎么完美无瑕也变笑话了。
好在庞雨预先有所防备,事先在每个站在棺材面前的本地遗属身边都安排了两名仪仗兵,这时候悄悄出手,摆出搀扶协助的姿势,实际上却硬是把人给撑着,不让他瘫跪下去,还是直着身子受了这一礼。
但对于周边那些人,就连庞雨都没办法了——这个时代的平民当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关键是连他们自己都这样觉得——到了仪式的后半程,周边难民们几乎都是跪在地上的,倒是将始终肃立的琼海军成员衬托的愈发高大。
至于那些前来观礼的东江军成员,要说琼海军对平民百姓这么“谦虚”,会让对方鄙视他们——其实却恰恰相反:在这一场仪式之后,那些东江军的军兵官佐见了琼海军人都愈发客气,甚至就连东江镇总兵黄龙,现在碰到一个琼海军的普通小兵都脸上带笑,言语温和,比起以前更是谦逊到了十分——没办法,谁让老解表演得那么投入,让人觉得每一个短毛兵都是金贵无比。若是得罪了他们中哪一个,搞不好会有真正的短毛老爷亲自出来找场子。
而那些东江军的底层兵士则更是多方打探,询问如何才能加入琼海军。不过问了以后多半失望——其实琼海军的招兵门槛对外宣传起来并不算很高,甚至可以说是很宽松:在他们琼海军管辖范围之内,有居住超过一年时间的家庭成员,便可自愿参军。说的更具体一些,便是海南,吕宋,台湾三地的住户,与父母双亲或者是老婆孩子在本地生活超过一年的,便有了报名参军的资格。
但这仅仅只是有资格而已,真正去报名参军的话:身体素质,家庭状况,还有平时的言谈举止都会被细细清查一遍——也怨不得他们如此小心,琼海军的武器和战术都超过这个时代太多了,外面抱着特殊目的想要混进来,学习技术,了解战术,或者干脆是只想偷了武器逃跑的人也太多。尤其是他们与大明帝国之间的特殊关系,连锦衣卫在琼台吕三地都有公开站点的,根本不可能完全阻隔来自对面的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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