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双鹤
“拜菩萨吗可这里不是尼姑庵啊,女客跑这里来也不怕被人冲撞到!”
“吓,乡巴佬,人家短毛讲究个‘男女平等’,女人和男人一样顶用,压根儿不怕见人!”
…………
来自外围的窃窃私语,有一些飘到了正站在台阶前的朱月月耳中,但她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作为一个曾经的osp1ay爱好者,穿着汉服或者更加古怪的动漫人物服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对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来自路人的艳羡或者鄙视目光也早就习以为常。今天她穿着一身在现代而言很普通的裙装,可周围却全是穿汉服的,想起来还真是有趣呢。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片,再次确认了上面的地址,然后抬头看了看头上牌匾“真如禅寺”没错,正是这个地方。于是朱月月很坚定的叩响了门环。
庙门开了条缝,里面探头出来个小沙弥,看见她后也是给吓了一大跳的样子,赶紧双手合十,低头道
“女施主,我们这里不是坤堂,水月庵在后面那条街……”
“我是来找人的。”
虽然在业余时间比较轻松比较自我比较散漫,但工作状态中的朱月月还是很符合职业白领骨干精英女性标准的,没有疑惑没有拖延没有废话,朱月月直接进入正题
“请问有一位毕自严毕老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那小沙弥楞了一下,但还是开了门,于是朱月月昂挺胸进入,紧跟在她身后的小助理也跟着走进去,然后是外面那支护卫队,除了留下几人看护马车外,剩下的也都一拥而入。那小沙弥抖抖嗦嗦的想要拦阻,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女人连同一群绿皮丘八涌入这佛门清净地。
这真如寺便是大明前户部尚书毕自严先前被关禁闭的地方。后来因为参与了跟琼海镇的谈判,老头子实际上已经被开释,但他却反而觉得这地方不错,清净没人打扰,所以在去了一趟天津后却又回到这里,继续钻研业务。
得到禀报迎出来的毕老头儿在看见朱月月之后也很是意外,反而是后者落落大方道
“毕老先生您好,我叫朱月月,林汉龙林大哥说您对那本盐业公司的帐册有很多疑问,所以安排我过来为您做个讲解。”
毕自严却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朱月月身后看了半晌,方才犹豫道
“是有这回事儿,小林先生有心了。可是……姑娘你是……单独来的”
很显然,即使身后跟着助理,护卫等一大堆人,可在毕老头儿眼里,这位朱姑娘依然是“单独”出行。而在大明朝,稍微有点身份的年轻女子出门,若没有年老的长辈带领,或者是男性亲友陪同,那绝对属于不可思议,或者说是相当丢脸的举动即使是在这北京城。
但朱月月万却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惊讶
“是啊,我一个人就够了这本帐册本来就是我负责编制的,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
“呃……”
理直气壮的回应让毕自严无话可说,过了片刻,老头儿方才低声咕哝了一句
“……还真是在把女人当男人用啊”
最后他还是把朱月月请进了屋子,不过特意要求伺候他的老仆不要关上门,就这样敞开着门扉,开始了交流。
…………
“朱姑娘,你这本帐册子所用的记账法,似乎和我大明颇有不同……”
“啊啊!是的,我们用的是借贷式记账法,跟你们这边
六九五 进击的毕老头(中)
忽然听到这个要求,若不是已经进入到耳顺之年,毕老头儿差点就把手中毛笔丢到对方头上这么宝贵的时间!这么要紧的学问,居然还想着喝茶吃东西老夫门下,岂能有你这等懒惫之徒!
……咦,等等!眼下似乎是对方在指点自己看着朱月月那理直气壮的样子,纵然心里充满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毕自严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虽然他年纪比对方大得多,但眼下人家是处在老师的位置上,私塾里啥时候下课还不都是先生说了算么。
于是毕老头只好表示同意,而朱月月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在看着那个小助理忙着把东西搬进屋的同时,主动解释道
“主要是我的血糖比较低,每天到了这时候如果不吃点东西,补充一些能量就很容易头晕。”
有过先前谈判的经历,以及与林汉龙一起前往天津“调研”的数日同行,毕自严对于短毛的种种古怪言辞已经较为习惯,即使有些听不懂的,也不会显出任何惊讶之色。况且朱月月这话他好歹能听懂一半作为传统文人,毕自严对于养生之道多少还掌握一些,他抬头看看这位朱姑娘的脸色,确实不象是很健康的样子。于是只好微笑点头,放下手中笔墨,招呼自家老仆过来,也泡上一壶好茶,端上几碟点心,略微休息片刻。
片刻之后,各自的仆人把东西摆好,恰好一人占一半,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一位大明儒家重臣和一个满身现代气息的小姑娘,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开始吃东西,那画面怎么看都不协调。毕老头儿就显得有些尴尬,一杯茶水捧在手里半天都没动作。
但朱月月对此却毫不在意现代的女孩子谁没经历过相亲呢跟陌生人喝茶聊天什么的不要太熟练。更何况眼下她是在跟人谈公事,对面又是个老头子,那更没什么好害羞的。
毕老头儿有些傻眼的看着对面那小姑娘把饼干泡在热牛奶中,一块接一块吃的不亦乐乎,倒也被激起了几分食欲,于是一向注重养生,三餐之外很少进食的老人也拿起桌上点心吃了一块,并将其推到女孩面前
“姑娘可以尝尝这个,还不错的。”
朱月月闻了闻,摇摇头
“好香,可我不吃油炸的东西。”
毕自严一愣,文人的敏感立即让他联想到很多方面,比如这姑娘的姓氏。
“莫非是有忌讳么其实不必,这是素油,庙里和尚做的,可不敢用猪油。”
“不是啊,只是怕胖而已。”
朱月月一边鼓动着腮帮子把饼干咬的嘎吱嘎吱响,一边却又理所当然如此说着,让毕自严很是感到无语。
不过既然说上话了,双方也就自然而然的继续聊下去。只是交谈了几句之后毕老头儿便感觉很是吃力双方的思想回路实在相差太远,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委实太难。
本来么,一个明朝士大夫,官僚精英和一个二十一世纪半宅女,双方所受到的教育,对于这个世界上各种事物,各种现象的观点和解读,以及在待人接物方面的素养和对于“礼仪”的概念,那完全就是两码事么。以毕自严而论,他自己包括他的家里人,从小学习跟人打交道,“察颜观色”乃是最起码的标准小孩子时要看大人颜色;进学了要看师长颜色;当官了更得看上司颜色……在毕自严想来,这应该是任何一个成年人必备的技能吧。
以毕自严的身份,地位,还有年龄,他在和别人交谈时,多半是人家需要看他的颜色,顺着他的话题走。但这一回,在和朱月月交流时,他却感受不到这种“便利”每次当他放出什么话题,得到的回应却往往跟他预想中的不一样。或者说,对面这位朱姑娘在作出回应时,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如何,只是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表达。
这让毕自严颇感难以理解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无法无天的纨绔衙内或娇纵愚妇,大明朝不是没有,还挺多。但这种人全都是窝里横,一旦离开家庭庇护,或者说离开了那个能够让其作威作福的环境,真正走上社会,马上就会被严酷现实教作人。而这位朱姑娘显然不属于此类蠢货,否则人家也不放心让她单独来和自己交涉。
另一方面,在交谈时他也能明显感受到,这女孩子对他还是很尊敬的。言辞中也并没有存心要跟他辩驳抬杠的迹象。有些明显观点相左的话题,若是换了郭逸,林汉龙那帮“男髡”,多半要起一番争执的,但这位朱姑娘却只是抿嘴不言,显然在她受到的教育中,“不接话茬”本身就代表了反对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对方并没有“屈己从人”的概念,不会说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话来讨好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而这对于一个明朝人,尤其是一位混迹朝堂多年的老官僚来说,恰恰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文人注重养气,要得就是那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功夫。在朝中为官,若是自己所思所想都会轻易暴露人前,那还不早就被人算计死了。
短毛似乎都有这毛病毕自严不由得联想起先前谈判,陈涛,郭逸,包括最被周延儒看好的那个林汉龙在内,在大明官员看来都显得有些轻浮浅薄,就是因为他们太容易暴露内心
六九六 进击的毕老头(下)
上一章末尾笔误,毕老头儿推介的是自家女儿,而非孙女,特此更正。2o
“选择会计专业的话,对数学基础会有一定要求。另外,我很快就要回海南了。”
见朱月月并未当场拒绝,毕自严更加高兴了,他很自信的笑道
“我家那女孩儿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于数术之道上却还算有些天赋,《九章算经》已学到第八章‘方程’,应该可以符合要求了吧到时候既然拜了师,肯定是跟着姑娘走,等学有所成了再回来也不迟。”
朱月月想了想,她并不清楚毕老头儿说的“方程”是否就是自己理解的那种。不过想想一个才刚刚六年级的小女孩,就算基础差些也能弥补,于是便建议道
“十二岁的话,直接分专业有点早。我觉得先让她去女校里接受三年中学教育,掌握一些基础性的知识,等十五岁了再跟我学习专业课程,这样比较好。就相当于我们那边的中专生,到十八岁时毕业,正好是参加工作的年龄。”
“哦,要到十八岁么”
毕自严略略沉吟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可以,就照这么办罢。”
商议既定,毕自严站起身来,向朱月月作揖为礼
“如此就麻烦朱姑娘了。”
朱月月也连忙站起来还礼
“不用客气,本来我们也很希望有人来学这些技能,免得失传了。您肯让家里人来学,我们还要感谢您呢。”
听到这话,毕自严眉毛顿时一挑,想了想但却没说什么,仍是从容镇定,拱手作别。
…………
当天晚上,毕家府宅。
本来挂在门楣上的“尚书府”匾额已经取下,但最近却又重新拿出来藏在门房里,虽然还没挂上,却被反复擦得油光锃亮,重新上了好几遍大漆,就等着哪天老爷官复原职的消息一下,立马恢复旧观。
而随着一声“老爷回府!”的禀报,从门房到内院,从主人到奴仆,不顾春寒料峭,全都走了出来,站到院子里摆出了迎接的架势。
别看毕自严在琼海镇诸人面前表现的温和随意,像个好好先生一样。可在他自己家里,在这些完全依赖于他的身份地位才能生存的人面前,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天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这一点认识不深的话,那么经过前一段时期的跌宕起伏毕自严从户部尚书位置上被逮拿下狱,又从狱中被放出,参与到琼镇谈判,到现在满京城上下都说老爷很快要复位,没准儿还能更进一步入阁……这段时间的人情冷暖变化,相信足够让任何一个毕府家人牢牢记住是谁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毕自严始终没回家,从天津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真如寺里忙着钻研业务,今晚突然回来,在府里不大不小也算是引了一场波澜。当毕自严从马车上下来时,便看到自家阖府老少都站在门前迎接,倒让他颇有些意外。
不过作为大老爷,毕自严在下人面前肯定要“端着点”,于是他一路上都面无表情的保持着形象,直到走进内院,看见自家三位夫人,四个子女最小那个还在奶妈手里抱着,也都站在院子里迎候他时,方才放松面皮,显示出作为丈夫的关心与作为父亲的慈爱来。
“怎么都出来了外面凉得很,赶紧进屋说话。”
一行人都进入堂屋,然后便是按照礼仪依次上来问候作为走科举途径升上来的文官家族,毕家在礼法方面自然是极为重视。此刻毕自严虽然心中有事,却也耐下性子一一与她们应答,包括大夫人胡氏,二夫人李氏,三夫人吴氏,长子毕际壮,长女毕际真,次子毕际有……最后一个小儿子毕际孚还在襁褓之中,那就不必要求了。
待得众人行礼已毕,都站在那里等着老爷训话时,毕自严看看他们,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辈子,在仕途学问上都还算顺利,可唯独在子嗣上颇为艰难原配夫人胡氏,当初也是少年夫妻,彼此间十分恩爱,自己原打算与她白一生,即使婚后多年一直未曾生育,也一直顶着压力,坚持不肯纳妾。直到四十岁后,胡氏自己实在顶不下去,方才不得不松口,纳了个良妾李氏。
李氏过门几年,却也没什么动静,一时间人们都说是他毕老爷自己不行。族里都打算要给他安排过继了,但李氏却不是那等甘心受人摆布的软弱女子,一方面应付着毕氏族人,一方面却又暗暗找了有“宜男之相”的女人送入老爷房中。如此努力年余,还真见到了成效在毕自严四十七岁时,他才终于得了长男毕际壮,此后又过了足足七八年,长女毕际真和次子毕际有相继出生,再过九年,也就是去年,到老头子六十四岁时,居然又得了三子毕际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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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七 铁杆(上)
正当毕自严在家里和夫人商量女儿前途时,在另一位大明高官,礼部尚书钱谦益钱大老爷的府邸中,也正与某人谈论着有关前途的话题当然,同样也是走短毛的门路。
“哈哈,起田,此番有汝相助,吾道终不孤矣!”
钱谦益一边执壶给对方倒酒,一边笑吟吟道,而对面那人亦是站起,郑重行礼
“弟子当初一时糊涂,未能追随老师脚步,事后想来,常自后悔。今日能复聆恩师教诲,弟子亦无憾矣。”
能够让如今正炙手可热的钱尚书专门设小宴接待,又亲自执壶劝酒的,显然不是寻常后辈。事实上,此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一位,虽然在名义上尊奉他钱谦益为师长,且时刻以门人自居,但其实无论从年龄,功名,以及之前在朝堂中的地位来说,两人关系都更接近于互相扶持的政治盟友,而非简单的师徒栽培关系。
瞿式耜,字起田,又号稼轩,江苏常熟人,他比钱谦益只小八岁,早年在乡间便有交往,故而有拜师之说。
两人踏入官场的时间则更为接近钱谦益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而瞿式耜则仅仅只比他差了两届,在万历四十四年便也考中进士,成为大明帝国统治阶级的一员。
说起来这两位都算得上少年得志钱谦益二十八岁中进士,瞿式耜则是二十六岁!年岁相差不大,又同为常熟人,性格志向自然是十分接近,否则也不会约为师徒。按后世人的说法,就是三观相投……如此既为乡党又是师徒,那在官场上毫无疑问便是天然的共同体,互为奥援乃是理所当然。
崇祯初年皇帝要推选阁臣,钱谦益呼声最高,这个“呼声”从哪儿来的当然不可能是老钱自己推荐自己。其实便是由时任户科给事中的瞿式耜为,带着一帮东林同道为之奔走倡议,营造出来的声势!
当然后来随着老钱的倒台,瞿式耜作为铁杆毫无疑问也跟着倒霉,一样被削去所有官职,回家乡吃老米饭去了。历史上他和钱谦益一样,在崇祯一朝从此再无出头之日,足足蹉跎了十七年,到南明时期才又重返政坛,竭力为挽回汉家江山而奔走。只可惜南明的政局……后世人都知道,深刻诠释了啥叫“没有最烂只有更烂”,换个龙傲天上台都未必济事。瞿式耜一腔热血,最终也只能白白挥洒,为大明殉节而已。
不过在这一时空,由于琼海军的乱入,钱谦益在家里待了没几年便借着招安之功,来了个咸鱼大翻身,意气风重回京师了。瞿式耜咋没跟上呢却是由于他们师徒在此事上有分歧当初钱谦益得到消息,决定投身进去的时候,其实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瞿式耜,找上门去希望他能陪自己一起去琼州岛他那时候心里也没底啊,多个自己人在身边终究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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