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双鹤
其次,盒子底有些异乎寻常的厚,仔细检查以后,果然在下面有暗格。可以用来放置一些机密文件之类,这是当时很多饰匣子都有地功能,这个果然也不例外。
……总而言之,单以本身而论,这个饰匣子并不出奇,某些构造还有点儿西夷风味,虽然甚是精巧贴心,但也终究不过皮毛小道——当时的明王朝人还是很有民族自豪感的。
可要是考虑那面附在盒子盖内的玻璃镜,这价值就没法儿估算了。很多大户立即回忆起,刚才在吃饭时。那位庞先生曾笑mimi说了个西洋故事。
——据说西方有大国名为法兰西。仅仅三十年前,其国中皇后大婚时。有人送上一面可以映照人脸,清晰无比的玻璃银镜作为贺礼,不过书本大小的东西,价值竟然达到十五万金法郎……虽然不知道那“法郎”能折合多少银两,但既然数目如此之大,前面还有个“金”字,想必价值不菲。
本来大户们并没有觉得这和短毛们说的其它奇闻轶事有何不同,反正酒宴闲聊,姑且言之,姑妄听之罢了。不过有些细心人倒是现在场的本州许大户,莫大户等几人笑容有些古怪,但当时也没多细想。
现在看来,他们分明是知道此物地。这也难怪,这些商户就在城中,朝夕与短毛相处,既然这些短毛如此大方,他们当然不可能不得到好处。
原本听说短毛攻占了州府,有些住在荒僻地方的富户还颇为城中故友哀悼了一番,觉得他们必定在劫难逃,可如今,在他们心中充满的却只有羡慕之情——那些人分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送十还三……这些短毛当真是海匪么”
不止一个大户捧着饰匣子陷入沉思,就和当初府城里那些人一样,他们也开始正儿八经的考虑:这些人与他们自身的未来的关系。
除了大户地主以外,新政府这次收税地对象还包括本地的大量自耕农,中产阶层,以及一般小家小户——实际上他们才是支撑着大明王朝历年财赋收入的主力。以往那些明政府的官员可没短毛这么狡猾,可以直接从大户身上榨出油来。
对于这些人,现代人就懒得亲自出手了,全部委托给了那些本地官吏来执行,反正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老行当。不过解席依然要求他们做好宣传工作,要“创造正确的舆论导向”,要大力宣传“纳税光荣,逃税可耻”的正确观念。
胥吏们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了。但这些人毕竟都是明帝国地旧官僚出身。要他们一下子掌握现代人的行事方法显然不可能。所以在具体执行过程中,难免出现一些小小偏差……
几天之后,张申岳拿着几张官府布告来找解席等人,
一四六 张申岳的决心
一四六 张申岳的决心
张申岳立即连连点头:
“没错,我就是想说这个。”
这下子不但庞雨,连解席都在苦笑:
“这可真是个大题目呢——申岳,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你要说服的可不仅是我们,而是整个委员会,甚至是全体大会!”
“但现在琼州府地区是你们在做主。”
张申岳一眼看破老解企图踢皮球推卸责任的打算:
“而且说实话,我们大家彼此都清楚——你们两个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影响到委员会的。琼州府现行的方针政策,以后很可能将成为我们对待所有占领区的样板。”
解庞二人尽皆默然,老张毕竟是自己人,不那么好哄的。没奈何,庞雨只好正经面对。
“好吧,老张,既然这么抬举我们。那我们不妨来详细谈谈,将来这个集体的所谓路线问题。”
“先我要纠正你一个观点——你说我们在剥削普通民众如果把征税看作剥削的话,我们确实是在剥削。但你应该也能看到,我们剥削的对象可不仅仅是平民。”
庞雨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正是前两天大户们缴纳的税收总额清单,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林峰花费了好几天才统计清楚,今天才刚刚拿来清单。
“我们确实是和那些地主老财谈笑风生,吃吃喝喝。还送了他们礼物——但我们依然是在剥削他们,而且比剥削平民要狠得多。”
庞雨毫不讳言地说道,并拍了拍那套清单:
“林峰已经统计出来了:比起他们本应该缴纳的数额,平均每家大户都多交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有些甚至达到了百分之二百!而平民只要按正常标准交纳赋税就可以了……嘿嘿,我们短毛地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这一点,老张你可承认”
虽然心里有点不太服气。但张申岳此刻依然只能点头。庞雨说得不错,这些大户此次付出的代价确实高昂。只不过穿越众们用很好的操作掩盖住了这种压榨。用牌匾和礼物,当然还有一堆空头许诺作为心理安慰,成功安抚住了对方而已。
“对于那些平民,如果是我们亲自来操作,肯定不会用这么直白的顺口溜……但我们大家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平民的数量太多了,光靠我们自己根本管不过来。这事儿只能交给本地官吏来做。”
“所以……”
庞雨举起那几分文告,脸上反而带了一丝笑容:
“他们能写出这种东西来,我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人毕竟还是习惯原来那种居高临下地地位,他们不可能从吸血吏一下子转变为人民公仆——而这一点,恰恰决定了,老张,我们不可能走你说的那条路!”
“……我不理解。”
张申岳表达地很直率,庞雨的回应也一样直率:
“很简单。因为我们没有人——你说的那些东西可不是空泛名词。每一条都是一项非常具体的政策。而政策是必须要有人去推行的——请问找谁来做用那些明朝官吏么用封建王朝的官僚系统来执行的方针政策你认为这现实么”
张申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忽然迸出一句:
“我们在王家庄那次,不是做得还不错么本地胥吏配合地也挺顺手。”
庞雨反而楞住,看了他片刻,嘿嘿一笑:
“不错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不错’这个概念了——我们在王家庄只需要破坏,而破坏永远是最简单的——带领一伙子平民。抢劫和瓜分了一家大户,仅此而已……当然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目地,可以说是干得不错。但是,之后呢老张,在分完田地之后又生了什么,你关注过吗”
不等对方回答,庞雨站起身来,在后面的柜子里翻寻出一堆新地契,直接把它们摊到张申岳面前:
“这是老严他们送来的存档副本:有些人还没拿到地契就把它卖了,做契约的时候直接要求写上了新买主的名字!而另外一些则是转手雇佣了原来和自己一样穷困的贫农做佃户。地租田赋还跟原来收地一样多——仅仅因为后者运气不好。没赶上我们的分田。”
张申岳不相信的翻看着那些文件,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才是正常的结局。”解席终于也开口。“以那些农民的见识,这是他们唯一能想到地上进之路了。”
手指点着几张契约,上面明显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同样也是姓王,庞雨哼哼冷笑:
“如果善于经营而且运气不错的话,若干年以后,这就将是第二个王大户,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循环,除了户名更换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可以教导他们……”
张申岳仍在坚持,但声音已经低下去很多,庞雨很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反问:
“教他们什么呢……农会合作社还是人民公社这些制度在我们自己的那个社会成功了吗而且最重要一点——这边有多少人懂这个除了咱们这十三个现代人,还有谁能听懂这些名词谁还知道它背后的寓意就算我们十三个人统统支持你,就算我们都知道应该怎么推行这些制度,我们各自带些人分散下去,大概一人能控制一个村,充其量可以掌握住十三个村子——然而可能这么做吗琼州府还要不要了商业渠道还要不要展我们所面临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农村!”
一连串地质问让张申岳瞠目结舌,他原本是做好准备。想和庞雨好好辩论一下关于方针路线的选择问题,却不料对方根本不跟他谈这些,直接举出来一大堆实际问题。而且还都是无法解决地问题。
 
一四七 青天高三尺!
一四七 青天高三尺!
几天之后,张申岳离开安全绿区,带着由三名正规军助手和十五个本地城管队员所组成的工作队下乡去了。他们将在王家庄尝试建立穿越众自己的村镇管理体系,尝试从根本上改变明末农村宗法社会的格局。
而另一方面,在更大范围内,庞雨等人依然不得不依靠明政府原先那套行政班子来执行他们的收税计划。
尽管解席一直对那套封建王朝的行政系统有点看不上眼,但平心而论,至少在这次,琼州府的行政系统是挥出了最高效率,可以说就算换了大明王朝本身,也不可能让那些胥吏们干得更好了。
庞雨他们当然不知道,严文昌那伙人是带着某种“从龙”思想来执行他们所颁布下去的每一项任务,自然是挥出最高的主观能动性。虽然在具体的办事方法上还不太能完全契合现代人的心意,但有了这种精神,很多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差不多到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样子,全州府的秋粮税收工作告一段落,用一个月时间就搞定这件事情,比起明政府以往的例子,应该说是堪称神了——往年同样地区,至少要两三个月才能收齐。
只不过,比起先前大户们缴纳的,清一色的粮食和银钱,从平民那里收缴上来的物资可就是五花八门了。当解席他们来到仓库里检查收获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类似于集贸市场那样地大杂货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最大宗的当然还是粮食,然后就是各种布料:棉,绢,麻,丝之类,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以及成筐成筐的碎散银子和铜钱——这些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而到了下面几间仓库,可就什么乱七八糟都冒出来了……
兽皮。草药,牛角。以及号称是象牙的白色大牙齿——其实怎么看怎么象是野猪的……这应该是山上黎寨缴地东西。而隔壁一间仓库里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咸鱼干,散出一股让人作呕地海腥味——这应该是渔民家庭所缴纳的。
而最让老解他们抓狂的部分则在院子里——那是一个简易牲口棚,几十头小猪猡在里面哼哧哼哧的叫唤着,隔壁却又关着十几条好奇的毛驴,总是伸长脖子想去拱小猪仔。再加上仗着身材娇小在栅栏缝隙之间钻来钻去的大群小鸡小鸭大白鹅……他们的仓库大院基地里一片狼藉。
“我地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这要逼死多少人命才能把这些东西给拉过来”
解席抓着头大叫,对于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后面一直负责具体工作的林峰立即义正词严提出纠正:
“你讲反了——如果我们不想逼死人命的话。就只能收上来这些东西。”
——穷人手中照例是没什么余钱的,如果强行规定他们只能用货币来缴税,那么毫无疑问,他们将不得不低价卖出手中的农产品。以往每到收税时候,各地的农产品价格都会达到一个低得惊人的水平,甚至只有原来地二分之一都不到——反正农民不得不卖,否则他们就没钱交税。
穿越众收税,但他们并不想让牺牲自己的名誉去让奸商跟着财。所以这次在具体的征收过程中,对于所谓“折色”的要求非常宽泛。甚至可以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冲抵赋税。这些用实物缴纳的还算好了,到后面还有更可怜的……
——检查到最后,林峰向他们展示了几个大箩筐,里面是一堆一堆花花绿绿地纸张,看上去跟冥币差不多。
“这什么玩意儿”
老解拿起一张看了看。破破烂烂的,上书“大明通行宝钞”“一贯”等字样,印刷粗劣,还不如后世的冥币呢。
“大明宝钞啰,中国历史上很有名的纸币,明王朝的金圆券。”
——这东西也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搞出来的。说它是纸币实在有点勉强,因为朱元璋虽然动用国家权威,强迫民间用它作为货币取代白银消费,但明政府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维持这种纸币地位的举措——没有准备金,没有报废和回收制度。甚至连明政府本身。到收税时居然都不承认一年前的旧钞!
朱元璋实际上只利用这种纸币干一件事情——从民间套取真金白银,来维持他所谓“轻徭薄赋”的小农式经济政策。这种完全背离经济规律的手段当然不可能持久。这种“宝钞”贬值极快,甚至可以说:只要一离开户部衙门就没啥用了。到明代中期,这种纸币已经完全停止流通。
解席虽然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但来明朝那么久了,什么货币能用他总还是知道地,当即大怒:
“收这个干什么根本花不出去地!”
但林峰表现得更加理直气壮:
“是花不出去,可要么我们收下这堆没用的纸钞;要么我们以抗税名义往府衙大狱里塞进几十上百号人——还要管他们地饭;再或者干脆逼几个户主上吊,让他们本来还称得上小康的家庭就此破碎——换了你你能怎么选”
“呃……”
老解立即没话说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
“那还不如干脆免掉算了,搞这种形式主义有啥意思”
可庞雨马上在旁边言了:
“这种形式主义还真不能免。如果一家可以免税,那其他类似家庭岂不是都可以免我们这是第一次收税,哪怕仅仅确立一个形式,
一四八 凯恩斯·林
一四八 凯恩斯林
“根据府衙黄册记载,琼州府的缴税人口应是:内城在册人口约一千五百户,外城约三千户,城镇人口约三万,下辖五镇,七乡,一百五十余村,总在册一万八千户,应纳税人口约十二万……州府总在册土地约一百二十万亩,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官绅家田,按照明朝法律免征,所以我们这次可以征粮的部分只有约四十万亩……”
在随后的总结会议上,经济大管家林峰捧着他那宝贝记录本,向大家汇报此次行动的具体数据。
按照黄仁宇老先生的说法,中国人自古以来缺乏精确的数字化管理精神。很多数据都只是大概,大约,也许……这在很大程度上妨碍了政府对于社会经济的管理。
作为一个纯数据狂人,林峰以前一直很敬仰黄老先生的判断。他一直觉得数学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东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古人数学知识有限搞不定也就罢了,以自己的学识,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肯定可以把数字搞得更加精确。故此先前第一次让他统计伤亡数据的时候,不顾大家提醒,他依然坚持搞了个“零点五具尸体”的笑话出来。
只不过,在真正亲身经历过这次钱粮收缴——这个时代最为繁琐的统计工作之后,林峰不声不响放弃了他那套数字化理论,转而和本地人一样开始大量使用那些模糊词语:大约,大概。基本……
“总而言之,这次的收获相当巨大,我们总共收缴了大约相当于六万两白银地钱币和物资,各类粮食加起来是三万石左右。按照每石一百二十斤,明制一斤六百克换算下来,就是两千一百六十吨。”
数字听起来很大,然而还没等大家表示出高兴。林峰接下去又翻到另一页:
“但是需要我们供养的人也很多,除了我们这边直属的三百人之外。琼州府各级大小僚属,各地杂役,巡兵……现在都要从我们手里领粮了,几批人加起来大概有两千,如果按照每人每天消耗三公斤粮食来计算,正好刚刚才可以满足一年的需求——临高主基地那边还不算。如果那边要求我们提供粮食,这边的口粮就不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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