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一六二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陆双鹤
“一旦被暴民裹挟,那就不是人了,只是一群魔鬼而已。纵使后来接受朝廷招安。也很难再安心为民,降而复叛乃是常事……杨老大人的招抚之策……唉。”
王璞开头时还耐下性子。向周围人介绍关于陕西的情况,但到后来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对现任三边总督杨鹤的批评,果然是东林党的老习惯——什么事情都能能扯到朝政上。
不过旁边那些听众当然不会和他计较这个,实际上,在听闻了那些陕西流贼的恐怖作为之后,除了严文昌以外,那些大都一辈子没出过的海南岛地土包子们都在怔怔呆。
只有那位人老成精。袍子底下若露出条尾巴肯定带白毛的琼州府老主簿却是若有所思,口中哼哼唧唧。
“果然……早说他们不象是一般地反贼……”
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他又冲着王璞追问一句:
“这么说,王大人,您也觉得……这些短毛所作的事情,果然和一般匪盗之流大不一样”
王介山平时头脑很灵敏的,严文昌今天情绪有点不大对头,若在平时他早能看出来。但这时候。苞米酒灌多了人也有点昏昏沉沉的。因此不但没在意,反而顺着对方的话头接下去:
“那是自然——占据府城却不掠夺,反而去结交商贾大谈贸易,现在更像模像样收起税来……若不是他们今晚干了这么一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反贼样子。”
稍顿了一顿,王璞王介山趁着酒劲。终于说出一句心里话:
“而且对于象我这样,屡次顶撞过他们的人,居然也能容留下来,恐怕就是当年那位淮右布衣,也不过如此罢了……”
话一出口,王璞却把自己给吓住了——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地话来可话已出口,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是收不回去了。
果然,旁边严文昌已经开始出怪异笑声:
“哦……淮右布衣咱们读那是太祖爷洪武皇帝吧到底是进士老爷。这见识果然高人一等!”
不过严文昌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嗖的一声,他居然从靴子里摸出一把短刀来。这下子可把王介山这个标准文人给吓坏了:
“老严你要干什么别别别……别做傻事……”
再也顾不得什么官箴体统,王介山连滚带爬朝旁边闪去。周围几个小吏也吓得连连后退,但严文昌却只是嘿嘿一笑,反手摘下帽子:
“连进士老爷都这么说,那我姓严的也就豁出去了……”
哧的一下,严文昌竟然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头。
“既是已经有了淮右布衣……哼哼,那咱们这些人中间,也就未必不能出个刘伯温,李善长!”
…………
此时此刻,那群穿越者们当然不会知道,他们的王八气又吸引来了至少一个忠心投效者。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场人为制造地狂欢节而已,就是血腥味稍微浓了点。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解那样,毫无顾忌全身心投入到人民群众汪洋大海中去的。虽然人人都知道:应该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可真正要坐到他们中间去……忍受着扑鼻而来的口臭味去听那些根本听不懂的方言明知道沾上口水却还要和一群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轮流啃一块半生不熟的肥肉又或者明明看到对方脏兮兮地大拇指都浸在酒碗里了,却还要笑眯眯接过来一饮而尽
……除了解席,张申岳等寥寥几个牛人之外,大部分现代人还是接受不了。
“真没想到老解居然还会跳街舞……”
像庞雨这样自认为是知识分子,专门摇鹅毛扇的家伙,当然受不了那场面。
一四零 酒后闲话
一四零 酒后闲话
王辛芝脸色微微白,他有点明白庞雨的意思了。
“更不用说那些拥有几百上千亩地的中小地主,虽然每家每户的力量有限,可他们数量众多……林林总总加起来,光是这琼州一府,富户们能够动员的人力,我们按上限,估计在三至五万人左右。”
“而我们现在就是要凭这三百人不到的武力,让那五万人乖乖把粮食物资缴纳上来……飞将,现在明白了吧:如果这些大户们联合起来抗税,我们终究不可能去一家家抢过来的。”
王辛芝默然不语,但旁边那卢劲娄却有些不太服气:
“他们不可能联合起来的,别的不说,我们卢家庄和下游的唐家寨为了水源,多年来械斗过好多次,早就是死对头,再也不可能联手的!”
虽然是受到了顶撞,庞雨却一点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说得好!正是因为有各种矛盾可以利用,所以才有我们的机会么。但我们毕竟是初来乍到,不可能知道这些细节,所以,只能抓主要矛盾……”
“抓主要矛盾……说得好!”
从旁边传来一阵鼓掌之声,却是严文昌摇摇晃晃走过来,严老头儿今天喝得着实不少,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酒气。说话也不象平时那样吞吞吐吐:
“诸位大人之才,严某今日算是完全领略到了。这琼州一府数县。大户数十,中户上百。黎民汉户,亲眷仇家……其间关系千头万绪,错综复杂,根本就是一团乱麻。若非本地积年老吏则断然不可能知晓,更遑论利用。严某狂妄,原本还想恃之以为晋身阶梯……”
嘿嘿嘿苦笑数声。严文昌一辑到底:
“却不料诸位先生根本不闻不问,行事依旧如天马行空。丝毫不受羁绊。严某一直不解,直到刚刚才听得庞先生一言道破天机:抓主要矛盾……嘿嘿,说得好啊。不管这些大户相互之间有何恩怨,他们都共同面临着一个永远化解不掉的敌手……”
“穷棒子和富人之间地矛盾……他们才是真正天生的死对头!”
王辛芝也终于领悟过来,赶紧插口表现自己的判断力,果然再次赢来小弟卢劲娄五体投地的佩服眼光,就连敖萨扬也朝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富户能动员五万人,可我们能动的穷苦大众却十倍于此数——这才是我们敢于以不到三百人就下乡收税的真正凭借之所在……现在,飞将,可明白我们为何要把田地财产分给穷人的原因了么”
“懂了,懂了……”
王辛芝连连点头,脸上却若有所思,显然,今晚庞雨这些话给他地帮助。绝不仅仅是解除一个疑惑而已。
而旁边严文昌则更是一副沉思表情,直到庞雨转向他:
“啊,老严哪,既然过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跟你商量商量……”
“大人尽管吩咐!”
不过下一刻庞雨的目光却转到他脑袋上:
“老严你那头咋回事,被火燎过了……哦。好,谈正事——找你来是想确定一下:咱们今后地宣传口径,有个宣传方向问题要注意。”
——今天破了这王家庄,最多两天功夫,整个州府肯定都会传开来。这边也希望胥吏们主动把消息传播开去。不过,与严文昌等人最初打算大肆宣扬短毛火器精利,破城开寨犹如探囊取物……等等,以此来威胁那些大户的构想不同,眼前庞先生,敖队长这两位显然并不赞成他们这样做。
“对于那些大户。不要再吓唬他们啦。反而应该是以安抚为主。”
敖萨扬先为下一步的宣传口径定下调子:
“一定要向那些大户们反复说明这一点:王家庄的下场乃是他们咎由自取,胆敢武装抗税就是这个结局。而对于那些主动合作。依法纳粮的守法户,我们是会予以保护的。”
敖萨扬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但下面严文昌却悄悄撇嘴,心说这些海外短毛到底不通我中原辞令,哪有这么“安抚”地。你这句话放出去,人家大户肯定一准理解成:
“凡是不跟短毛合作的,王家庄就是下场!”
不过接下来,那位庞先生的言辞,却让严文昌马上意识到——敖队长居然还是属于温和派的,这边有人更狠:
“除了对富户之外,对于老百姓,也有必要作点宣传工作。也不用多说什么,就把今晚这些民众得到的实惠透露一些出去好了——每家每户分到了多少粮食,多少地……他们自己肯定会四下流传,而你们所要做的就是证实。”
做了几十年基层工作的严大主簿登时一哆嗦,就连旁边没有离开的王辛芝和卢劲娄二人都面面相觑。
“这个……庞先生,这岂不是鼓动他们起来闹事么此事一传开,四里八乡肯定大乱啊!”
面对卢二愣子不太礼貌地质疑,庞雨只是淡淡一笑:
“如果手下农户始终安安静静的,那帮地主老财的精力岂不是要用来对付我们”
拍了拍老严的肩膀,庞雨依然是笑眯眯的,但口中言辞却毫不轻松:
“总而言之,老严,这一次你们做宣传的重点就是:要让那些富户们感到害怕,必须要让他们明白这样一个现实:他们所面对地威胁,绝不仅仅是这边两百来个短毛,也不是什么厉害火器,而是整个琼州地区。数十万的贫苦大众。&nb
一四一 不知腐鼠成滋味, 猜意鸳雏竟未休?
一四一 不知腐鼠成滋
猜意鸳雏竟未休
对于庞雨和敖萨扬在这个晚上所提出的:“走工商业展路线,主要还是依靠地主阶级”的论断,后来听到的解席和张申岳两人都很不以为然,他们两个从不怀疑:在这十七世纪的海南岛,就是应该用太祖爷当年那套手法来打破封建王朝统治!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分歧还不算大。大家都认同这一点:那帮地主老财不是啥好东西,畏威而不怀德,需要经常性的敲打敲打。
所以在具体的行动手段上,他们的主张倒也相当一致——动群众斗地主是个好招数。只要广大农民被动起来,那帮心存观望的地主老财们自然就会知道:短毛们建立起来的这届新政府,人虽然少些,却有足够能力掀起大风浪收拾他们。
至于他们的分歧点:对这些农民是全心全意的依靠还仅仅是暂时利用,完全可以放到下一步再商量嘛,搁置争议,共同展才是当务之急。
几天之后,在从州府正式往各地的公文中,给王家庄那个倒霉庄主安的罪名只有一条:“拒纳税粮,武装抗法。” 本来解席倒还打算把那天晚上审出来的,那家伙以前干过的十七八件坏事统统加上去,好凑出一个砍头罪名来,不过严文昌告诉他不必如此。
——大明律中对于逃税这一条本就惩罚严厉。明太祖朱元璋亲自编撰的《大诰》三篇,其中就有专门惩处逃税抗租地案例——以朱重八贪官剥皮的性子。犯人当然只有一个下场……
所以用抗税这条处死王大户完全合法,即使按照明王朝的法律也是一样。倒不用费心思另外罗织罪名了。
这样也可以突出主题——就是要明确告诉那些大户,短毛大爷们这次的收税纳粮行动,不允许任何人反对。
此外,作为一个合格的,出色的,有着几十年从政经验的老胥吏。严文昌十分清晰地领会到了庞雨等人的意图。因此在文告中还额外注上一笔:除了王大户本人以及几个手上有血债地恶奴被按照大明律处死之外,王氏家人都被保全下来。他们甚至被允许带着少量剩余家产离开海南岛。官府将安排船只送他们去大陆上。
严文昌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已经很完美了。不过,当庞雨来找他,递给他一张表格要求作为文告附录一并往辖下各县时,老严这才现:在追求完美方面,和这些短毛大爷相比,自己还远远不够班咧。
——那是一份说明性的资料,关于王家家产的去向问题。作了非常详细地阐述:官府只取走本次应缴税粮,以及以往历年拖欠的部分。剩下那些土地田产,则是用来赔付了那些遭受过王家欺凌敲诈的贫苦佃户,以及用来支付离散仆役的工资。
而在这张附录表格中就注明了某家某户,曾经受到过什么伤害,此次赔付多少……等等诸如此类。内容极其详尽充实,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王家地每一笔财产都有了非常清晰的分配去处。
连正好在场的解席在看到这张表格时都愣了一下。然后反问庞雨:
“我们当时真是按照这个秩序分的”
“当然不是!”
庞雨理直气壮回答道:
“你当时快活得连亲妈都不认得了,怎么可能按规矩来。这是我跟林峰事后大致调查了财物去向,凑合着编制出来。反正那些大户也不可能挨个儿去调查的,有个东西给他们看就行!”
“日,注册会计师作的假账……”
解席头上流下几滴冷汗,但也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庞雨要求在上面签下自己大名。再盖上琼州知府大印。一份正式官方文件就出笼了。
旁边严文昌更是早就目瞪口呆,他刚才仔细看了这份资料。严文昌多年来担任州府主簿,负责的就是银谷钱粮这一块,对于数字当然是极其敏感的。而且,那天晚上他也全程参加了对王家地瓜分,对整个过程也算了解。
在他看来这已经不能算是假账了——钱财土地的大流向都对,就是一些小数目,根本不可能调查清楚的,居然也都填上了非常精确的数字,而且彼此间完全能对得上。就算让最老练的账房先生来复核。也不可找出这份文件的破绽。
琼州府以前曾经抄过几家大户。严文昌负责作地清单。若是和这份文件相比,他作的那些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猫腻。已经被封入官册永久保留的文档,反而显得处处破绽。
“这帮人到底是干什么的……连造假都造得这么细致……”
严老头儿再次摸了摸额头冷汗。当他把那份表格拿去给下面人抄录,好往各个县城时,下面办事小吏也都给惊到。
“哇,严主簿,这个……似乎……没必要吧”
在小吏们看来,短毛此举实在是有些多余——开玩笑,官府什么身份肯跟大户打个招呼,解释一下已经是非常开恩了。还开这样的单子给他们那简直
一四二 我们失去……我们得到
一四二 我们失去……我们得到
眼见那帮人越说越不象话——其实只要稍微摸到点脉络,任何人很容易就能看出:短毛们所作的每一件事情,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性,他们到这里以后几乎没有浪费过哪怕一刻钟,每时每刻,都在用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扩大着自己的力量,这群傻蛋看不懂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嘲笑他们
老严终于忍无可忍,大叫了一声:
“统统闭嘴罢!”
小官厅中立时安静下来,严文昌在这伙人中间本就颇有威望,更何况短毛又明确宣布过他是这里所有人的头儿,起火来还是挺管用的。
虽是震慑了众人,但严文昌却也没打算解释——这些事情不是仅靠言辞就能说明白的,如果以下面那些杂役的头脑能理解这些,也不至于当这么多年小吏了。
老严只是看了看王璞,心下暗自忖度……自己是跟短毛接触较多,受其熏陶,又能跟本地实际情况相对照,才稍微理解一些他们的作为。而这个王介山初来乍到,对本府州情都并不了解,更吃过短毛的大亏,却居然能平心静气,看出那些人的高明之处来……这进士老爷果然有点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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