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旧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衫上雪
可窦回又觉不像是濮阳所为,即便后来大长公主以女流之身即位,成了天下之主,窦回依旧觉得不像。这也是一种直觉,他在高帝身边,高帝还有当局者迷,他是全然置身事外,皇子皇女的秉性看得就更加真真切切。新君狡猾归狡猾,但还不至于对感情深厚的父亲下手。且从他出宫后的往来走动来看,她确实毫不知情。
窦回愈加难安,若她不是主谋,只怕不久之后,此事就会被翻出来。回想当日,驸马泰然自若,他满以为驸马与公主商议过,已做了万全准备,如今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窦回这几日心忧如焚,直到几名内侍来到他的居所,传了陛下口谕,窦回反倒松了口气。刀悬于颈上,总怕它掉下来,当它真的掉下来了,反倒就坦然了。
最坏不过如此。
濮阳是分批召见的。先问了太医,看了脉案,得知先帝身前,身体康泰,并无性命之忧。太医位卑权微,不敢多言,得皇帝垂问,周太医方大着胆子多说了一句:“自陛下那回劝过高帝,高帝便照着臣的方子安养,脉象一贯是温和。”
有此一语,窦回到时,濮阳的脸色已不大好。
先帝之死处处透着离奇,早前就有人觉得不对,但有一道遗诏压着,便无人敢提。濮阳则是因先帝临终,有卫秀在场,卫秀没有与她说过有何不妥。她那时想,这等大事,阿秀若是知道什么,断不会闭口不言,她便也按下了未提。
然而,事情一旦显出异象,那遗诏便字字都是可疑。
窦回伏在地上,口道:“臣拜见陛下,恭请陛下长乐未央。”
濮阳看着他,他头发花白,已显龙钟之态,身上穿的是一袭布衣,犹如一慈眉善目的阿翁。她也一直如此以为。他侍奉先帝大半生,少不得与些朝臣有些磕磕绊绊的事,她唯恐他辛劳半生,临了老反过得不自在,便时常遣人照拂,也算全他忠心。谁知,这忠心却是假的。
“窦卿,你伪造遗诏,是受何人指使?”濮阳直接就问了,她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窦回便是已有了准备,也不由自主地泛起寒意。
他重重一叩首,回道:“遗诏非罪臣所造,乃是驸……皇夫殿下与臣,臣所为,皆遵命行事。”
濮阳像是忽然间被人抽去了魂魄,有些心冷,有些难过,有些愤恨,又有些累。
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摆了摆手,让窦回出去。没有说如何处置他,也没有说要他如何行事。
窦回也没有问,静静地退了出去。
殿中没有一个人。濮阳早就屏退了宫人。她觉得不是卫秀做的,但她依然做了准备,以防万一。倘若是呢?一个谋杀先帝的罪名,若是宣扬出去,即便她已是皇帝,也保不住她。
原来她们之间,有了这样多的谎言。记得很久以前,每每先帝召见卫秀,她总是会跟来,她总很担心,她的父亲会伤了她所爱的人,处处都维护她。
现在看来,这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她对卫秀,依旧提不起丝毫恨意。她骗她,她不恨她,父债子偿,她唯有接受;她杀她父亲,她还是恨不了她,确实是她家理亏。
可是先帝再不好,也是她的父亲,她为人女,要如何去接受。
濮阳愣愣地出神,连自己流出眼泪都没有发觉。她想,阿秀去了哪里,她为何还不回来,她真想亲眼看到她。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能像从前那样,靠在她的怀里,哪怕知道,那温暖可靠的怀抱是假的,是冷的,她还是眷恋,还是不想失去。
卫秀出宫,是去见焦邕。
晋王作乱那日,她提前将玉佩作为信物交与严焕,要他在事情有变之时,去请焦邕来围了晋王府,以作威胁。
如今事情过去了。焦邕要交回玉佩,还提出要见她一面。
他帮了她一个大忙,且有此一事,她也暴露了,与其避而不见,不如前去一会。
焦邕只因一枚玉佩,便毫不犹豫地遵命行事,可见他对仲氏心意。卫秀看到他,一下子就想起当年的岁月。小的时候她见过焦邕,他与兄长差不多年岁,兵法上,他不如兄长,但在武艺上,兄长远不及他。
二人总是比试,兄长屡败屡战,焦邕也从不相让,经常将兄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是这样,卫秀也从没有见他们有过不睦,反倒愈加亲近,如亲兄弟一般。
焦邕一见卫秀就知道她是谁了。她与仲清生得实在太像,也多亏京中之人多已忘了那长居边关的少年,才让她不至于暴露身份。
“许久不见,阿兄别来无恙。”卫秀笑道。
焦邕得见故人,万分感怀,他看了卫秀许久,方道:“阿濛。”见卫秀颔首,他叹了口气,又是高兴,又是伤感,“你还在,仲师还能留下血脉,我真是高兴。”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玉佩,奉还给卫秀。
卫秀接过,低头看了看,方小心收入怀中,说道:“此次,多谢阿兄相助。”
焦邕便笑:“相比当年仲师教导之恩,这又算得上什么?”他坐直了身,正色道,“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来,我虽调离金吾卫,但这些年,军中也积了不少助力。我们总要萧家血债血偿!”
他已年过而立,但一腔热血,与少年时别无二致。卫秀看着便有些恍惚,竟觉得自己接下去的话,难以启齿。
焦邕见卫秀沉默,忙关切道:“你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卫秀看着他,缓缓道:“我已不思复仇了。”
焦邕愣住了,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看了卫秀许久,卫秀任他打量,不曾开口。他目光直白,从关切化作了鄙夷,卫秀满心难堪,仍是沉默以对。
终于,焦邕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走到门边,他停下步子,回身来看着卫秀,他讥讽的眼神如刀子一般一片一片割下卫秀的尊严。
卫秀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也只有任他如此看轻。
焦邕等了一会儿,未见卫秀改口。他连连冷笑,说出的话句句刺心:“仲氏风骨清正,从未有过足下这等贪慕富贵,恋栈权位之人。有你存世,不知仲师九泉之下,可能闭得上眼?”
卫秀眉心动了一下,垂眸看着身前那一方地,低声道:“你走吧。”
焦邕终是死了心,走前,他既恨且厌地瞥了她一眼:“你还不如,当年就死了的好!”
卫秀在茶室中枯坐良久,严焕与阿蓉担忧地看着她,却不敢出声。
天将暮,卫秀转头看向窗外。窗外往来行人都匆匆往家中赶去。一日辛劳,家中有父母或妻儿等着他们。知道这一点,再是辛劳,都是甘愿的,世人都是如此。
“在你们心中,是否也是这样看我。”卫秀问道。
认为她所为有辱仲氏门风,认为她不如在当年就随父母去了。
阿蓉忙道:“自然不是。”
卫秀望向严焕,他没有说话,遇上她的目光,他避了开去,不敢与她直视。阿蓉的亲人在仲府灭门时罹难,严焕的父亲为护大将军,尽忠而亡。他们一力辅佐卫秀,固然因奉她为主,可他们也是将希望寄在她身上的。
卫秀笑了笑,极尽哀凉。
“也罢。”她轻声道。
卫秀回宫时,也是迟暮。太阳从西边坠下,带起漫天晚霞,如火如荼。凉风起,秋意渐浓,洛阳城在晚霞下却是如此萧瑟。
濮阳在含光殿等她。
殿中已置膳食,她一入殿,濮阳就往她身上披了件外衣,道:“天凉了。”
卫秀对她一笑:“你也保重。”
二人相顾无言,分明有满腹话语要说,可都没有一句开得了口。
用过晚膳,二人前往书房。
卫秀本想等到汉王滕王的事了了,再说她的事,可她已经不堪重负了。日复一日的自责让她已不能再若无其事下去。
春如旧 第一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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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已过,凉意渐起。
晚膳过后,天还未黑透。卫秀坐在轮椅上,转头望着窗外。窗外已不是一片葱茏。盎然绿意中不知几时淡了颜色,冒出几撮枯黄。可想不久,这满园绿意都会褪去,变作光秃秃的凋败破落的残景。
就要秋收了。今岁风调雨顺,应当能缓过去年前年遭的灾。卫秀漫无目的地想道。从何时起,这些她从不关心的事也会特意去留意了。
濮阳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坐着,卫秀看着窗外,整个人都如游离天外,而她看着卫秀,等着她回过头来。满腹心事,一到了卫秀面前,就像忽然变得无关紧要。她等着卫秀回头看她,等多久都愿意。
宫人缓步入内,无声无息地添了灯火,又无声无息地退下。
卫秀始终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黄昏已成了黑夜,黄绿夹杂的初秋之景已是黑黢黢的一片,让人分不清何年何季。
同处一室,相距不过咫尺,可中间却像竖了厚厚的一道隔膜,濮阳过不去,卫秀也过不来。
她们总要有一个了断的。
过了许久,卫秀缓缓开了口:“我本名仲濛,仲公是我父,我入京是意图复仇,跟随你是因你能为我所用。”
言语出口,卫秀觉得整颗心都空了,疼,但也轻松了。她望向濮阳,濮阳无丝毫意外,更谈不上震惊,就连眼底那抹痛意都掩饰得如此恰当,未泄分毫。
卫秀明白了,她早已知晓。她低头笑了笑,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这几日濮阳的反常有了解释,她对她说的谎言有了解释,同床异梦的也不止她一个。
卫秀抬起头来,目光淡淡地望过来,用她一贯平和的语调,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要问我的?”
那一层遮掩的布揭开了,二人都变得赤·裸裸的。她看她的眼光,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毫无温情可言,这多年来的温柔相待,随她一句话都被抹了干净。濮阳的心如被刀刃屠戮,疼得厉害。可到了这一步,想必阿秀,也不愿看她歇斯底里的。
濮阳也学着她冷静自持的样子,开口问道:“第一,先帝之死,可与你有关?”
她已查到这里了?卫秀偏头看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反问道:“难道陛下以为,他不该死吗?”
眼泪随她这句话,一下子就漫了上来,濮阳竭力忍住。两家的仇怨就此揭开,眼前的卫秀陌生得让濮阳几乎认不出来。她逼着自己不去看卫秀冷如冰刀的目光,不去在意她的敌视,她的恨意,只是固执地追问:“你只说,先帝是不是你杀的?”
她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红透了,也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几近哽咽。
卫秀撇开眼,不去看她:“先帝深居宫中,我哪有这个本事。是晋王,亲去下毒,我不过旁观而已。”
回宫那一路上,卫秀就在想,若是她不曾爱上七娘,若是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利用她,到了说破的时候,她会如何应对?
她已无法不顾亲人们的亡灵,执意留在七娘身边,何况,鸿沟难填,她们也无法相处如往昔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给七娘留下念想,不如就此断了缘分。
见濮阳明显松了口气,卫秀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帝之死是晋王动的手,七娘有心去查,一定查得出来,有迹可循的事,是做不得假的。能作假的从来只有人心。她会将真心装作假意,让七娘认为,她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濮阳走到她身前,屈身与她对视:“第二,你对我,可有真心?”
卫秀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轻笑出声,看着濮阳,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好笑:“换作陛下,可会对仇人之女动心?”
濮阳像是没有看到她的讥讽,亦没有看到她的恨意:“我会,若是你,我会。”
卫秀愣了一下,濮阳抚摸她的脸颊,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她笑了一下,那笑意中任谁都看得出苦涩,可她不曾退却,也不曾动摇,柔声说道:“阿秀,能嫁与你,是我此生做过最好的事,你说的要与我过一辈子,这是我听过最好的承诺。我知你恨我,恨萧氏,这句话想必不过你一句拿来哄我的戏言,”她忍耐许久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可我当真了,我是真的想与你过一生的。”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哪怕知晓此时这些话能换来的,不过是卫秀的冷言奚落,她还是说了出来。她们之间,是她先动心,走到尽头,也是她在挽留。
“阿秀,到了今时今日,你与我说一句实话,你对我可有过丝毫真心?”濮阳红着眼眶,满面是泪,她执意要卫秀一句话。
卫秀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的指腹下就是濮阳的肌肤,柔滑细腻,让她眷恋不已。这是她的明灯,这是她荆棘遍布的人生道途中唯一的一抹暖意。她是如此耀眼,如冬日的暖阳,使她得到救赎。但今日,她就要亲手推开她。从此以后,她就又是一个人,忍耐她毫无生趣的人生。
濮阳已显出惊喜来了,她神色有些僵硬,却一动也不动,贴着卫秀的指尖,乖顺地任她抚摸。她双目变得湛亮,有些胆怯,但更多的是期待。
卫秀的心也随着雀跃起来,好像她们已冲破了重重藩篱,能够毫无隔膜,毫无心结地在一起。总是这样,濮阳轻易便能拨动她的心弦。
她情不自禁地想道,若是真有那一日,该多好。
可她能做的,却只有伤害她真心爱着的人。卫秀的目光柔和下来,却不是往日的温柔,反像是蕴含了残酷的快意:“迫于情势,不得不娶你,我至今想来犹觉屈辱。新婚当夜,先帝病发突然,能够不碰你,你不知我多庆幸。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万分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想离开。我从未对你动过心,你的心意在我眼中,也唯有可笑而已。”
空气像是被凝固住了一般。卫秀每说一字,就像往濮阳心上扎上一刀。
濮阳眼中的期待还未散去,心中已是鲜血淋漓。原来她是这样看她的。她茫然无措地去看卫秀,卫秀依旧是那副冷酷的样子。
若是真如她所言,恐怕阿秀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恶吧。濮阳动了动唇,她眼中渐渐漫上惊惧,渐渐布满躲闪。不敢看卫秀,也不敢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慢地站起身,她的身体僵直,步履也是僵硬,像一张绷紧的弓,只要被人稍一触碰,就会崩断,毁坏。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重逾千钧,但她不曾回头,僵硬地,呆滞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室中只剩了卫秀一人。她闭上眼,过了半晌,她才有勇气,无声地唤一句:“七娘……”
自是,无人应她的。
这样也好。
她活在阴暗中,进退不得。而七娘没有必要陪她受折磨。
人生漫长,她有天下,她有万民,若干年后,兴许会有一个足以站到她身边的人,他们之间没有消磨不去的仇恨,没有跨越不过的鸿沟,他也会像她一样唤她七娘,到那时,她就只是七娘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到那时,不论是男是女,她只盼望,她的七娘能够圆满安泰。
如此,就足够了。
这日之后,濮阳便未在含光殿出现,她也不曾另辟殿宇居住,只歇在了宣德殿。卫秀自也不曾主动去寻她。
她们之间全然没了联系,好似这宫中根本没有彼此的存在。
濮阳登基一月,四方使臣终于入京。有朝贺的,也有借朝贺生事的。这都是小事,大魏强盛,国富民安,邻邦再如何,也只不过言语上逞快,就连这,都得意不了多久,被大臣们连消带打地嘲讽了回去。
汉王、滕王连日称病,从不上朝,宫中行宴,也推托不至,躲在府中,乖觉得很。
濮阳每日应付着这些事,不去想卫秀,更不去想她说的话。
可事情既然存在,又岂容她躲避。
使臣们一走,金吾卫便行动了。
经一月有余的布置,卫秀手下那些人几乎全数被捕。事情进展,本没有那么顺利,但濮阳与卫秀相处多年,即便从未有心过问,也难免知道一些内情,凭借这些内情,执金吾拉起一张人网,将事情做得干净利落。
此事甚大,自是瞒不了人,朝中上下都在猜测宫中那对夫妇可是生了什么嫌隙,其中尤以卫太师一家最为惶惑不安,接连入宫求见。
濮阳一概不见。
卫秀得知此事,已是隔日,她留在宫中,不过是等濮阳处置。不想,她连日不露面,却在暗中布置,将她的人都料理干净了。
卫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严焕与阿蓉,还有许多人,跟了她十几年,他们一路护持她,照顾她,忠于她,有如亲人一般。
她本就觉得放弃复仇,对不住严焕几个与她一样因萧懿丧失了亲人的人,此时,自然不可能不管他们。
濮阳在宣德殿等着她,她知道她必会来的。她不喜欢她,也不在意她,但她绝不会管那些一心一意忠于她的人。
她们之间,终归是要一个了结的。
卫秀来得极快。
她不必通禀便被门外的内侍引了进来。
濮阳一见她,便挥了下手,屏退满殿宫人。
宣德殿已有了濮阳的味道,她喜好的摆设,她惯用的纸笔,皆在殿中铺陈开来。
卫秀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同。她静默朝前,在御案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弯身行礼。
濮阳站起身,走到卫秀身前,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
卫秀还是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眉宇间多了些许沉郁,神色也不是太好,她身子弱,这几日又趋寒,濮阳很不放心她,只是她早已没有了去关心她的权力。她也只能,从宫人口中打听卫秀每日起居。
她抬手欲试探卫秀手上的温度,卫秀淡淡地躲了开去。
濮阳低头一笑,也不再勉强。她走到窗边,将窗关上了,想来想去,她终还是不放心,多嘴说了一句:“日渐寒冷,你别忘了添衣。”
“多谢陛下关怀。”卫秀回道。
如此泾渭分明,如此疏离冷淡。
濮阳知道,她说再多,在阿秀眼中都是多余,她所为,不过作践自己罢了。不过她在阿秀面前早已没有尊严可言,倒不怕再显得低贱一点。
濮阳亲去倒了盏热茶来,端给卫秀。
卫秀看着她,接过了。茶水的热度透过白瓷盏,传到她的手上,确实温暖多了。
见她接过她奉上的茶盏,濮阳微微露出一个笑意,很是开心的样子,仿佛卫秀毫不起眼的一点表示,就能让她从地狱到仙境。
“阿秀,”濮阳仍旧如此唤她,未起丝毫隔阂,她坐得有些远,像是怕走近了,会让卫秀生厌。濮阳神情温缓,平静地开口:“我知你为何事而来。”
卫秀看着她这样子,心疼难言。要如何情深才能包容她一次次伤害,才能掩饰自己心上的千疮百孔,依旧用温柔的面孔待她。
春如旧 第一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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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前后两世的情都给了卫秀。她不怕她看到她示弱的一面,她想,能有一个人让她卸下防备,让她不必像对外人那般端着皇帝的架子,那也是她的福分。
唯一不好的,大约便是阿秀不爱她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濮阳看透,又看不透。她知卫秀不会对她动心,可她觉得,她这辈子,是放下她的。
“他们都还好,有三人在潜逃之时受了点轻伤,已请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濮阳主动将情况说了来。
卫秀闻此,容色舒展不少,问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那要看你了。”濮阳说道。
她手中已握有筹码,不激进,也不后退。卫秀看着她,目光上移,看到她发上样式精致的凤钗。
不过三月,她便很有皇帝的样子了。才一出手,就扣住了她的脉门,让她唯有听命而已。杯中的茶像是凉了,暖不到她的身上,卫秀便放下了。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天下大定,人心趋安,汉王滕王也无其兄根基,掀不起风浪。我若再一意孤行,也不过罔送人命而已。我已不执著于复仇。”
她已心灰意懒,便是想复仇也提不起那个精力了。
天下总还是朝廷做主,朝廷又在濮阳手里。卫秀知道,自己是无路可走,她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到身前案上:“这些人里,少数是仲氏旧部,多半是我后来收的。都在上面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能捉他们一次,就能捉他们两次,有这名目,可能让你放心?”
濮阳取过了纸笺,并未摊开来看,直接收入袖中。
“至于我。”卫秀垂眸看着眼前那一方几案,轻轻笑了笑,“陛下若信得过我,不如放我走,我将重归山林,余生不问世事。陛下信不过我,也可囚我,我在陛下手中,也只有听凭陛下处置。”
她身子不好,但那双黝黑的眸子总是明亮的,笑意总是温雅的,就连卧病在床,面色枯黄之时,也能让人感到她身上那股向生的意志。然而眼前,她的眼眸黯淡了,她的笑意像是蒙上了阴翳。
濮阳怎么敢将她留下,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枯朽下去:“我放你走。”
卫秀像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肯如此利落地放人。
濮阳笑得苦涩:“留在我身边,与你而言,不过是‘囚’。我是舍不得你,但我不至于如此强迫你。你的那些人,你都可带走,我唯有一愿,只望你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卫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看了看濮阳,这恐怕是她们今生最后一回见面了。她的眼睛是干涩的,目光也是一口枯井中毫无生意的水,落在濮阳脸上,才有些许的波动。她竭力将缱绻的爱意埋在心底,竭力将不舍都收起,淡淡地点了点头,转动轮椅,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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