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者

    “老李，这案子能比你命重要再说凶手已经抓到了，工作压力已经小了很多，咱局里不缺这点人手。”张益民大为不解。

    “帮我拿下包。”李响年指了指一边放着的自己的公文包，崔寒拿了过来。

    李响年打开包翻出了一个笔记本，颤颤巍巍地交给了张益民。

    张益民接过翻开先是大致扫了一眼，随后瞳孔微缩，开始一字不漏地查看起来。那边刚发生命案，但张益民现在却是不再着急。他花了大概十分钟将十多页的内容看完，难掩震惊之色地抬头望向李响年：“这案子没这么简单”

    嘴唇苍白的李响年点了点头。

    他给张益民看的，正是自己这一周以来，从陆涛失踪案转为调查张亦弛的分析，最后面还包括了对案件的推测，装修工人、快递员的口供，老师、学生们的采访。

    “你就不要动了，我叫他们把犯人带过来，就在病房审讯。”张益民想了个办法。

    李响年皱着眉：“这里是医院，没必要闹那么大的动静，还可能把案子的影响扩大。我这病虽然不轻，但也还没到马上就得死的地步，放心吧，我跟你一起去局里就行。”

    张益民和医生沟通好一会儿后，答应了李响年的要求。

    于是李响年拖着病体，在几人的搀扶下和张益民一同回了局里，迫不及待地赶到审讯室去见张亦弛。

    审讯室里，张亦弛拷着手铐，雨衣放在一旁，正嚎啕大哭着。等李响年、张益民一行人进来后，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人不是我杀的啊，呜呜呜……我什么都、都不知道，我啥都没干啊，我要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能证明我是无辜的……”

    虚弱的李响年在搀扶下坐在张亦弛对面，他一脸诧异，此时的张亦弛和之前他见的张亦弛截然不同。

    一边，一名警察给他播放了张亦弛闯入饭店杀人的全过程。

    “这人的资料呢”李响年索要死者资料。

    那名警察将纸质资料递给了李响年，李响年翻阅起来。死者叫王兵，今年四十七岁。早年与妻子离婚，独自一人抚养女儿。女儿所上学校和张亦弛、陆涛是同一所，而且是同一年级，只不过不是一个班的。另外还有两点值得一提，第一点，王兵的女儿在几个月前办理了退学手续。第二点，王兵收入很低，却每天大鱼大肉，收入与消费不成正比。

    “为什么杀他”李响年问张亦弛。

    “呜呜呜……我没有杀他，我一直都在家里待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无辜的啊……”

    这幅模样的张亦弛反而让李响年很不耐烦，他忍着身体的不舒服，同张益民低声耳语：“他和之前那个离家出走叫陆涛的孩子有联系，经过我这几天的搜索查证，我怀疑其实是他杀了陆涛。没想到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我觉得他家应该有什么秘密。他们小区监控摄像头很多，如果真是他杀了陆涛，那尸体是绝对运不出去的，应该就在他家里。”

    张益民道：“已经派人去了。”

    半个小时后，张益民接到前往搜查的同事的电话，在张亦弛家的冰箱里发现了一名死去大概一周的男性尸体。并且在张亦弛家放杂物的卧室发现了作案工具。目前仍在细致搜查，获取更多线索。

    张益民意识到事儿彻底大了。

    他将事情告诉了李响年，心里想法得到肯定的李响年深深地看了张亦弛一眼，产生些许心悸感。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在杀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后，还能保持缜密的思维伪装成死者离家出走误导所有人，还具备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力像个没事人一样与他交流接触。

    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沼泽只是越陷越深，还远远没有探到底。

    他为什么要杀陆涛为什么要杀王兵

    还有内幕。

    还有内幕。

    李响年心想。

    在第一个电话打过来的五分钟后，第二个电话又来了。现场的警方搜到了张亦弛的日记本，借助日记部分内容，张亦弛的杀人经过以及前后因果很快就被揭露了。

    最早的案件发生在几个月前，张亦弛奸杀王兵的女儿王思倩。后来在事情还没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前，张亦弛的父亲进行了善后工作。他给了王兵八十万，王兵选择隐瞒了事情，并且负责处理王思倩的尸体，给王思倩退学。

    再然后是陆涛，陆涛得知了张亦弛奸杀王思倩的事情后，掌握证据以此要挟张亦弛，勒索钱财给母亲治病用。两个月里陆陆续续向陆涛勒索了几万元，两人在上周六中午发生冲突，最后张亦弛杀死了陆涛。

    至于今天张亦弛为什么要杀王兵，最近的日记里也大概透露出了他的想法。

    奸杀王思倩后他曾几天几夜被吓得睡不着觉，后来父亲帮他解决事情后也是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还没等他喘口气，陆涛又得知了此事，在零花钱大幅缩水的情况下被陆陆续续勒索数万，最后又是酿造了一场血案。紧接着，一周的与警察博弈，已经让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达到极限，他知道李响年找到他的证据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在最后混乱的状态下做出了更加错误的选择，杀了王兵。




尾声
    几个月里，三条人命，牵涉数个家庭的阴暗故事被揭露出来连根拔起。

    很快，张亦弛的父亲因包庇、协助犯罪被拘捕。

    之后经过调查，李响年又得知了陆涛和王思倩是青梅竹马，从张亦弛家找到陆涛的手机中还得到了两人之间更加隐晦的关系。

    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加上李响年先前总结的线索，以及张亦弛部分的承认的罪行相结合，真相经过几次推翻，总算被完整还原。每个人所作所为的动机，亦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此事立即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无数网友讨论起来。有的关注于张亦弛应当被判处什么样的刑罚，有的争执陆涛所作所为的对错，有人谴责王兵这样的人渣父亲罪有应得……

    陆涛的母亲获得了网友的捐款，加上学校募集的善款，顺利安排了骨髓移植。在逐渐康复后，她选择去孤儿院应聘工作。陪伴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抚慰自己的伤痛。

    这场复杂的案件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几乎是最近距离目击者的李响年在查清最后一丝真相后，也精疲力竭，再无任何心思去揣摩其中每个人的关系，每个人的想法。

    他离开了警局，开始接受治疗。

    躺在医院的每一天，他的脑子里都在回想这起案件。

    原本他想借助这起案件证明自己，向自己的女儿证明自己是可以抓坏人的。可现在他做不到，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但他也与女儿敞开心扉，讲述了这些年的故事，倾诉了自己的内心，两人终于冰释前嫌。

    有一丝宽慰有一丝沉重，李响年在积极对抗病魔一年后，于一八年的夏天病逝。

    一九年，张亦弛因罪行极其恶劣，且犯罪时已满十八岁，被执行死刑。

    至此，牵涉了数个家庭的一连串悲剧终于结束。



第十九章：活着
    在时间达到一周整后，张亦弛并没有如愿以偿回到现实世界，而是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地上。这片大地铺就着黑白相间的巨大石砖，从高处看去，如棋盘一般。

    上空是一条横跨星空的乳白色亮带，看上去像是银河。借助那光芒的照映，这里也就不显得那么幽暗了。

    这极为广袤且空旷的地方，并不只有张亦弛一个人存在。周围每隔十多米就有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这么遍布到了张亦弛的视线尽头。每个人和张亦弛都一样，一脸疑惑，有的还带着恐惧、愤怒。

    不止自己一个人穿越了。

    张亦弛这样想道。

    他刚想上前去和周围的人交谈一下，自己的脑子里突然又响起了当时给他下达任务的那个声音。

    【未获得拆解该轮回世界时散落的零件。

    未获得称号。

    即将回归现实世界。

    下次进入轮回世界的时间为七天后。

    警告，请勿将关于轮回世界的任何信息以任何形式告知给非轮回者，如若告知，将被抹杀。】

    和上次一样，声音只说了一次，却死死印在了脑海里，记得非常清楚。

    声音消失，张亦弛眼前的场景转瞬间改变，变成了他家厨房。他全身发软，恶心想吐。

    煤气还开着！

    张亦弛目光闪烁，他瘫倒在地上，呼吸短促，意识几近涣散。但是下一秒，他又伸手死死扒住了橱柜的边沿！

    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张亦弛目光格外坚定，咬着牙试图站起来。

    从进入轮回世界前到现在，他已经吸入数分钟的煤气，几乎到了轻微中毒的程度。如果他现在倒下去昏厥，那很大概率将再也没有生的希望。

    外面还下着雨，屋里张亦弛在与死亡博弈。

    张亦弛面色苍白，额头上满是虚汗，他手有些颤抖，但始终没有松开。

    他不想死了。

    脑海里浮现出李响年的模样，那个多次逼他陷入绝境的警察，在默默无闻与死亡对抗，他的母亲同样如此。而陆涛背负金钱压力，王思倩饱受家庭暴力，他们也依旧在那么倔强地活着。

    自己有什么资格死

    张亦弛总算颤颤巍巍站起来了，他将煤气关掉，扶着墙缓缓走出去将窗户全部打开，自己趴在窗沿开始大口大口吸着氧气。

    过了一个多小时，张亦弛才恢复了不少。

    他慢慢走到书房，书桌上还放着他写的简短的遗书，他抓起遗书揉成纸团扔进了纸篓里，自己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仿佛陷入沉睡。

    轮回世界带给他的影响太大，状态没那么容易转换过来。

    在轮回世界的最后一个夜晚，他终于见证了所有浮出水面的真相，这些真相让他深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想着，自己应该可以做一些什么，而不是苟且偷生般地离开。

    当晚，他编写了对轮回世界里的自己极其不利的半真半假的日记，这本日记以及藏在冰箱里的陆涛尸体，足以让李响年不再受限于没有直接证据而无法将罪犯绳之以法。

    而后，次日下午，在濒临离开轮回世界时，他做了最后一件事。杀人，杀掉王思倩的父亲。

    家暴妻子、虐待女儿、包庇杀人犯。

    张亦弛算不得什么圣人，但他对这个人渣厌恶到了极点，也极大程度是憎恨，恨这个男人毫无担当，如果这个男人是个合格的父亲、丈夫，那么有些事情本不会发生。所以他才在即将离开轮回世界的那段‘无所畏惧’时间里，做了这么一件所谓出格的事情。

    他还在日记的最后写道自己始终放心不下那个知道自己是杀人犯的酒鬼，认为其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此要挟，勒索大量钱财。制造了自己已经心理崩溃的假象，为贸然杀人增加了说服力。

    他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当天下午，在雨中，亲手送两个恶魔走上了绝路。

    可到了最后，张亦弛也依旧不得轻松，没有多少满足感，因为这件悲剧没有笑到最后的人。

    几个家庭全都破灭。

    尽管陆涛、王思倩他们的家庭已经那么糟糕，他们也没有放弃希望，彼此做着彼此身边最后的一道光，奋力拥抱生活。

    只不过，哪怕他们落得这种地步，命运也没有怜悯他们，眷顾偏向了恶的那方……

    张亦弛心理上有种恶心感，这起事件的阴霾注定将长久地笼罩在他的心上。

    此时的张亦弛看上去很平静，他以为自己杀了人会吓个半死会战战兢兢，但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毫无波动。

    那个人渣的死，没有引起他丝毫的感触。相比杀人的恐惧等等情绪，更加强烈的感伤充斥在他的心间，让他相当沉重。

    许久，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张亦弛感觉自己很饿，饿到想迫不及待吃东西。

    于是他睁开眼睛，打开手机准备叫个外卖，但手停顿了一下，他又将手机装好，披了件外套，拿着雨伞出了门。

    外面霓虹灯亮眼，地面上的雨水也折射着光芒，张亦弛撑着雨伞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久，他来到一家快餐店门前，已经这个点了，里面顾客寥寥无几，张亦弛收好雨伞走了进去，点了份蛋炒饭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吃了起来。

    他吃得不快不慢，脑海里浮现出了高考那段时间，每天早上母亲都会早他一会儿起床，给他做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的一幕幕。

    他握着筷子呆滞了，咀嚼的动作也放缓。

    脑子空空的他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也没什么，但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不知为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将剩下的饭吃完。

    出了快餐店，站在门口重新将雨伞撑起，张亦弛回了家。

    所有的东西都一如往常，他也依旧平凡。这世界太大了，大到它不会在乎任何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张亦弛似乎想通了些什么，他若有所思地回到家中，在贴纸上写了一句话‘拯救一潭死水的办法是让它连通海洋。’，并将贴纸贴在了显眼的地方。

    总算感觉自己开始渐渐走了出来，张亦弛有了丝睡意。

    一连七天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没结束前还好，结束后整个身子都虚脱了，疲惫感像是海浪一样，一阵一阵袭来，最终将他吞没。

    张亦弛这一段时间的感触、变化很多，他想，也是时候好好睡一觉来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了。

    简单冲了一澡后，他躺下安然睡去。

    往常他入睡很慢，在床上辗转反侧，短则十分钟，长则半个小时才能睡着。但这次，他几乎一躺下就睡着了。

    或许是疲惫所致，也可能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总之，张亦弛希望以后都能这般。



第二十章：状态
    次日，九点多张亦弛才起了床。他睡眼惺忪地去洗漱，一边也在回想自己多久没有睡过懒觉了。

    已经这个点，他没打算吃早饭，将家里收拾了一下，便开始思索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那个轮回世界的噩梦还没有结束，神秘人预告了下一次进入轮回世界的时间是一周后，也就是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

    这轮回世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张亦弛不清楚，但他猜测，很有可能还会有第三个轮回世界、第四个轮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