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

    最后，那人死了，自己来了京城。

    “你死了！”聂离喃喃道：“所以我不能死，你说过，要我代你看尽山河！”

    聂离的血不再流了，伤口竟然缓缓收缩几分，发冠散开，乌丝飞扬，然后抬起双指微微点出，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倏然而出。

    砰的一声，四道剑再少一人。




第十六章 天人五衰，无形神剑
    一切只在发生在瞬间，一指出，一人亡。

    还不待江一念等人有所反应，聂离忽的从原地消失不见。接着咚咚咚三声，几人转头望去，发现四道剑剩下三人应声而倒。

    江一念与玉飞虎瞳孔紧缩，猛然转身，皆是全力催发真气，一道紫幕，一尊白虎虚像将二人团团护住。这才定睛望去，终于借着一缕微弱月色看清了聂离身形。

    此时聂离好似全无气息，刚刚飘散的乌丝已经垂落下来，两缕长发搭在双肩之前。双眼呈暗红之色，妖异无比，加之身上狰狞恐怖的伤口虽然不在鲜血喷涌，但血肉翻滚，衣衫之上殷红片片。暗夜之下望去，好似地狱修罗一般。

    地上横竖躺着四具尸体，正是四道剑。他们额头之中皆是有一处一指大小的圆形伤口，鲜血自伤口流出，渐渐布满脸庞。四人双目圆睁，眼球微凸，死不瞑目。

    “八道剑神”聂离那双暗红色的瞳孔扫过一眼几具尸体，嘴角微扬，满是不屑。

    而后目光自其余四人身上一一扫过，说道：“下一个，你们猜是谁”

    江一念等人心中骇然，不过几息时间，这聂离的实力怎会突然可怕到如此地步。孤心绝与洛天裳这时不得不强行起身，眼中满是悚然之色。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人为何实力暴涨至此。看这般模样，也不是走火入魔。

    原来聂离此时所用的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奇功，名为天人五衰功。所谓天人五衰乃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为天人寿命将尽之时出现的种种异象。此功乃数百年前一位江湖奇人所创，此人与仇家交手，不仅大败而归，且一身经脉断去十之七八，但这位奇人也着实不简单，凭借着绝世天赋与惊人毅力，将仅剩的一点功力归于虚无，自寂灭之后枯木逢春，不仅功力全复，还更上一层楼，自此一跃成为当时天下有数的高手。

    但要练此神功，必先设法将一身功力散至若有若无的状态，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就算完成了第一步，能否再无中生有也是两说，实在风险太大，除非身负血海深仇者，一般人得之也是犹如鸡肋，便渐渐失传，江湖中关于这天人五衰功的种种也就不再提起。

    聂离之所以练就此项武功，也是无奈之举。他幼时所学乃是天下楼伤心谷专为培养杀手的一套极为霸道的内功心法。修习此功，固然内力增长极快，但世间之事一饮一啄间自有定数。修炼此心法后功力愈是强盛，身体经脉损毁便越是严重，所以天下楼盛产少年强者，但这些人陨落极快，便是由此。

    直至后来遇到了元世阳，元世阳发觉此功法问题后，将九鼎神功传与聂离以固本培元，又不惜代价，寻得天下名贵药材修补他的经脉，才是渐有好转。

    但聂离天赋实在惊人，他练这心法一年，抵得上别人修行数年，若是与元世阳遇得再晚几月，便是小命不保。所以元世阳之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伤心谷的霸道功法聂离自幼修习，真气已深埋奇经八脉之中，若是不将这股真气化掉，一切法子只是饮鸩止渴，但若是强行化功，聂离一样小命不保。

    在京城投入韦先生麾下后，韦先生日夜苦思解决之道，终于想起了这套天人五衰功。那时聂离功力卓绝，但一身经脉已是满目疮痍。其状态虽然不是那功力若有若无，但也极为适合寂灭重生的路子。韦先生遂几乎动用了六御司明里暗里全部的人力财力，终是寻得此套神功。

    得此内功心法后，二人精研之下，略微改动，欲以五转之力冲散聂离体内根深蒂固的伤心谷真气，再辅之药物修补经脉，五转之后便是可以再无后顾之忧，而且还会功力大进。

    是以今日，生死危机之下，聂离不得不五转神功，以化解困局。但也就在几日前与绝灭王一战，聂离当夜四转神功，这先后不过数日，其体内经脉还未痊愈。此番强行五转，也是冒险之及。一个不慎，只怕身死道消，万事皆休。

    聂离知道不能久拖，双指一并，剑气再生。孤心绝四人只当聂离用了什么邪功，均是想避其锋芒，等时间久长，任其自生自灭。

    孤心绝等人四散开来，他们也不愧都是经验丰富之辈，这一散开，各自奔向大殿四角，心道不能被这聂离一网打尽，以轻功游走躲避即可，不去力敌。

    但这时四人却是未料到，五转之后的聂离实力之强只怕仅在韦先生与绝灭王这等不世高手之下，这一刻的他，真真是身若鬼魅。

    微微月光之下的大殿还是看到孤心绝等人的身影纵跃之时迅疾如脱兔，但聂离之身形却毫无踪影，原是其身法实在太快，肉眼难以捕捉。

    孤心绝双足刚刚离地之时，便见一道身影如黑云盖世压在身前，下意识便双掌护住面门。

    噗嗤一声，五道血柱喷涌而出。聂离五指化爪，抵在孤心绝双掌之前，而五道凌厉无比的剑气自其指尖射出，透过血掌，也穿过了孤心绝的头颅。

    这一代豪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同时脸庞上遍布五个黑洞洞的窟窿，那伤口形状与四道剑眉心的一模一样，而目光落到孤心绝身后，就会发现地面之上也有五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小孔。

    洛天裳一眼瞥到，心中骇然，有质无形，居然是无形剑气。世间用剑高手修为到了一定火候，以内劲用于手指，或用于利剑，大都是可以发出剑气，但这种剑气散而不凝，其中威力，全看出手之人功力强弱，但如聂离此时这般心随意动，剑气凝而不散，无坚不摧，就不是普通内劲所化成的剑气那般简单，必然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绝世武学。

    洛天裳知道聂离之剑道修为实在是到了神鬼难测之境界，江湖所谓天剑之下第一人，实至名归。这世间用剑之人除了天剑客，怕是无人出其右了。想到这里心中灰败，更觉今夜逃生无望，一时之间竟是生不出再战之心，落在地上后呆呆站在那里。

    江一念与玉飞虎各有心事，求生之心无比强烈，但看到孤心绝一合之间就被斩杀，知道今夜伏杀计划已然破产，但到底是不甘心，落地之后又是一退，只为拖延片刻。

    聂离一招斩了孤心绝后，四周一扫，对众人心思了然于胸，最后目光落在玉飞虎身上，玉飞虎只觉一阵寒意袭来，毛骨悚然。但他毕竟是一代江湖枭雄，强压心神，怒吼一声，身上白虎虚像愈加凝实，似猛虎扑食，不退反进。右爪探前，那只精钢所铸的虎爪蓝光闪烁，爪上罡气凝练，端是要以命相搏。

    聂离这次只右手双指并起，身子一跃，双指对着虎爪轻轻一戳。噗地一声，那只白虎虚像好似漏气般缓缓消散。玉飞虎也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聂离剑气不仅刺穿了那只带着精钢虎爪手套的右手，连带穿了其头颅，一击毙命。

    江一念看到眼前一幕，知道今夜是难逃一死，他看了一眼玄武堂大殿顶上露出的几根铁笼囚栏，苦笑连连，没想到最终这里成了自己这些人的葬身之所，然后看向聂离说道：“聂大人，在下实在是佩服，此番你赢了！”

    聂离却是不理他，面向殿门淡淡说道：“你无大错，紫圣宫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邪魔外道，只是此番运气不好，既然卷入了这场旋涡，好自为之！”然后其十指并伸，继续说道：“洛天裳，凭着刚刚你敢与我对剑，也饶你一命。”

    话音一落，二人只听得呛廊之声不绝，好似无数刀剑相交。待那声音停下，聂离身影已是不在大殿之中。

    二人在向前望去只见玄武堂两扇黑铁大门被切成了无数铁块，连同那些附着的精铁囚牢也都不见，前方只留下一个巨大窟窿，还有几根铁茬在四周微微漏出。

    一阵寒风吹过，被眼前景象震撼的两人打了一个冷颤，相视苦笑。

    实在是，太强了。



第十七章 逃出生天
    庄严无比的玄武堂今日连遭大难，原本肃穆的大殿此刻残破不堪，上方的金边匾额，斜着半挂下来，摇摇欲坠。正下方是个丈许方圆的黑洞，顺着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满地血迹斑斑，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那里，宛若修罗场。

    刑部衙门之外，赵悠之冷面霜眉，身后兵甲列阵，数百张强弩蓄势待发。他对今夜围杀之事看得及重，聂离入殿之时，趁着其搏杀之时，遣来能工巧匠用提前准备好的精铁将整座玄武堂打造成了一座钢铁囚牢，而后又调来京都卫，布下了重重杀机。

    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有些不耐，仰头看了看圆月当空。抬头一霎，听到一声巨响，声未响绝，一道身影直冲云霄。

    他怒喝一声：“放箭！”

    弓弦之声几乎同时响起，好似巨鼓重击，数百道弩箭激射而出。这些弓弩皆是出自工部千机府之手。弩身用得是上好枣木打造，弩弦采得是壮牛脊筋千捶而成。百箭而出，迅若闪电。

    空中之人显是没有料到墙外还有军阵伏击，但其反应迅捷无比，双掌拍出，一股雄浑掌力带起一阵气浪，欲借掌力逼退利箭。

    只见利箭距其身前三尺便是难进分厘，一轮箭射，未伤其丝毫。但那人也被箭阵这轮齐射逼退回去，翻身落在刑部大门梁上，微微低头，冷视着赵悠之。

    赵悠之同时抬头，二人目光相撞，气氛愈发森寒。

    这人正是刚刚离开玄武堂的聂离，本以为今夜事已了，不曾想这个赵悠之还留了一手。

    聂离五指虚爪，说道：“赵大人，当真是好手段，这是要与聂某不死不休”

    那双暗红色的瞳孔在夜色下格外突兀，饶是赵悠之历经风雨，心中也不由一紧，被聂离身上的气势所摄。

    “哼！”赵悠之很快稳下心神，重重喝道：“不是本官与你不死不休，而是国法不容，天理不容，你此番行径已是抗旨了。”

    “呵呵！”聂离不怒反笑，玩味道：“赵大人，我知道你背后还有人，告诉他，我会找到他。就凭这帮京都卫，拦不住我。”

    说罢，赵悠之只觉双眼一花，聂离已是冲入军阵，十指翻飞间，哀嚎不绝，血舞漫天。连孤心绝玉飞虎这等高手都被聂离一招毙之，何论这些普通士兵，哪里受得住聂离的无形剑气。

    军阵被聂离一冲即散，聂离也不恋战，双足点地冲天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中。

    赵悠之脸色愤怒，双目如火，但看到京都卫伤亡惨重，只得缓缓压下火气，冷声说道：“吴将军，辛苦了，今夜死伤兄弟的抚恤费我刑部加一份。”

    一位身披祥云铠甲将军赶忙上前说道：“多谢赵大人，奉令行事而已。”然后他看向场间说道：“这位聂大人还是手下留情了，今日只是伤了些兄弟，并未死人。”

    赵悠之这才发觉，京都卫众人虽然伤者不少，却无一人殒命。而后脸色复杂，叹了口气，转身走入刑部。

    不知怎的，夜色之下，这道背影多少有些落寞。也许是因为今夜计划未成，也许是因为那座玄武堂被聂离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许是他知道，自此便被这个修罗恶鬼给盯上了。

    上京城中民街小巷交错罗列，不熟悉道路之人行于其中，很是容易迷路。

    此时，正有一道人影在巷道之中急速穿行，腾挪纵跃如猎豹灵巧。

    离得近了一看，正是刚刚逃脱玄武堂围杀的聂离。这时聂离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迹，气息略有虚浮，显然刚刚一战他看似俾睨无敌，实则也是强弩之末。

    他只觉体内经脉此刻如万虫叮咬，知道真气在经脉未愈之下数日之内连续两转，一身经脉受损严重，如今已是不堪重负。好在这般伤势与伤心谷真气所造成的经脉之伤不同，熬过今夜细加调理便可恢复。

    只是，他还有机会吗。

    聂离一路小心翼翼，这时除了他之外，在京城大小街道上，京都卫、六御司、刑部等各方衙门的士兵、谍子、衙役，到处搜捕。

    聂离看到人影攒动，心中不得暗叹这帮人真是贼心不死，至于吗这么大动静。

    而后不由苦笑，现在自己才是那个贼人吧！此战过后，什么六御司右督巡使，御前亲封的龙骧将军，都是烟消云散了。

    行进盏茶时间后，聂离不得不躲在一处街道的阴影之下，运功调理内息。其目的是去往陆完等人藏身之处，在与众人汇合之前，他必须坚持。

    略微歇息片刻，聂离再次赶路，亏得他自幼便学到一身潜行刺杀的本领，一路上竟是无人可追寻到他的踪迹，终于赶至了陆完等人藏身的据点。

    只是看到眼前一幕，不由傻眼。心中颇为无奈，却是看到整片民街的房屋被毁无数，一片狼藉，细加一想便是明白，陆完等人怕也是受到了袭击。

    他不敢现身，以对方的老谋深算，布局周到，说不得此处当下也是有着天罗地网等着自己。

    不由感叹对方算计着实可怕，几乎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若非对自己实力估计不足，今夜便是胜负已分了，心中也不由担忧陆完等人的安危。

    正在聂离思虑之时，脸色猛然一变，回身低声喝道：“哪位朋友还请现身。”

    却是看见一位身穿夜行衣，身材曼妙之人施施然走上前来。此人虽然口裹黑巾，看不清模样，但那双眼睛灵动之极，好似会说话一般，想来定然是个美人。

    那人眼中一丝狡黠闪过，咳了一声说道：“聂离，还不束手待擒，若是本姑娘心情好，自可放你一马。”

    只听得这女子声音如百灵鸣叫煞是悦耳。聂离闻之，心中略微安定，却是沉声一喝：“你来此做什么，胡闹！”

    那女子翻个白眼，神色似乎颇为无奈，说道：“行啦，都快被人玩死了，就别逞强了。”

    下巴朝着前方扬了一扬，继续道：“天启圣使携魔教高手来袭，也没多过长时间，估摸就是你离开六御司的时候。要不是一笑来援，今夜你们就被一网打尽了。陆完他们还想去六御司救你，却不知你早就被带去了刑部，哎！”这姑娘叹了口气，却是颇有幸灾乐祸之意：“要不是本姑娘前来提醒，他们可就自投罗网啦！”

    这女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微微缓口气，还想继续说。

    聂离眉头一挑，伸手止住，说道：“我知道，这里现在也是凶险异常，你来此就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女子笑眼弯弯，点了三下头，口中：“嗯嗯嗯！”三声，大有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聂离心中虽有感激，但还是摇头道：“你父亲知道吗我此时已是朝廷重犯，与我牵扯，就算你是……”

    不及聂离说完，那女子转身便走，一手负背，一手轻摆，语调慵懒：“老爷们的废话这么多，是走是留自己看着办，反正陆完他们在哪只有我知道。”说着如灵猫轻跃，便已至数丈开外。

    聂离看这般情况，知道劝她不得，心中也担忧陆完等人，只好急跃跟上，但也打定主意，一旦与众人汇合后立马走人，绝不再牵连旁人。



第十八章 故友重逢
    聂离跟着黑衣女子左拐右绕，终是来到了一处园林。二人也没走正门，皆是轻轻一跃，跳入墙内。

    这园子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一入院中，聂离便觉清香扑鼻，奇草仙藤苍翠如玉，百花争艳一片绚烂。二人来到后院之中，进了拱门便是曲廊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大小五间房舍，中间一楼上悬“怡红快绿”匾额，整座院子玲珑剔透、清幽典雅，让聂离心境不由平静几分。

    聂离细细一想，认出了这地方。双眉微皱，心道这丫头着实胆大，居然敢将陆完等人藏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