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贵女守则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鸿一菌
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语速却压不住急切。
大房正准备过年,又要准备开春的婚礼,人进人出眼多口杂,不防备被人瞧见吴氏的异样,再传进真正管家的念甘然耳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吴妈妈略显尖锐的一声“大夫人”,仿佛惊醒了吴氏,她眼底阴霾猛地消散,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木然和软弱,只有绷着紧紧的嘴角泄露了她的不甘,“把东西撤下去,取佛豆来。”
青天白日,她能做的,依旧只有靠数佛豆来静心。
吴妈妈见状劝都不敢再多劝一句,刚取来佛豆,大夫也进了门,扶过脉后迟疑道:“许是体内积着秋燥,入了冬没能发出来,凉症倒是无妨。我开几服去燥的药,妈妈先给大夫人熬了喝看看。”
吴氏哪是秋燥,分明是因为刚才的事心浮气躁。
假病倒成了真病。
吴妈妈心里苦笑,面上自然顺着大夫的意思圆了话,送走大夫亲自熬药,想着屋内吴氏捡佛豆的枯清形容,心下又是一声暗叹,不由转头望向正院,神色莫辨地发起呆来。
正院里大房缺席,庶出四房倒是在座,姚氏见丈夫不说话,便开口道:“三哥的意思是,同意分家了有母亲在,这话原不该我来说,但三哥愿意分家,我们老爷却不敢不孝。”
周氏眼风一扫,满是讥诮地看着一脸假模假式的姚氏,皮笑肉不笑道:“四弟妹确实不该乱说话,分家的事儿,是驸马爷提出来的,原和我们老爷不相干。且长者尊不可违,母亲不驳驸马爷的意思,我们老爷自然只能听母亲的。”
不孝不悌的是念驸马,可不是他们三房。
周氏有一句顶一句,晓得念三老爷心意已决后,哪里还会任由姚氏边站干岸边言语挑拨。
上首于老夫人不理妯娌二人的言语机锋,只盯着念三老爷问,“老三,你这是打定主意真不改了”
念三老爷起身离座,缓缓跪到地下,双手压着朝服摁上青砖,倒影地面的五官模糊,映入眼帘的朝服补子却清晰。
他低垂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意气来。
脑中全是面圣述职时的画面。
皇上单独召见,不仅细问他在任上的公务,还问了句嫡女的亲事,他这才知道,原来姜贵妃早就递过话,和皇上感叹姜老大爷一心为公,无法回京过年时,提了句姜五公子的亲事,自然而然带出了他的嫡女。
话递得巧妙,不过是稍稍改动了先后顺序,倒成了姜大老爷的家书上偶然提过,他的嫡女在任上帮他管家理事,左邻右里都要赞一句贤惠能干,姜贵妃因此留了心,这才慕名求娶。
姜家人才平平,好容易捧出个解元侄儿,自然要仔细打算亲事,娶个能持家的贤内助。
皇上笑着问他:可愿遂了姜贵妃的好意,将嫡女许配给姜五公子
不看家世单看人才,姜五公子这样的少年解元,谁会不愿意呢
他不急着回话,只说重阳打醮寺庙“偶遇”,周氏一见姜五公子就止不住的赞叹,想着嫡女若是得嫁解元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不免和于老夫人提了一句,却遭到了于老夫人的强烈反对。
于老夫人骂他糊涂,拉着驸马威胁他,三房如果和姜家结亲就分家。
他和皇上吐苦水,皇上听得笑意不改,只感叹了一句:祖孙分别多年,老人家一时舍不得孙女也是有的。
这便是有意成全姜贵妃,同意姜家和念家三房的亲事了!
他忍着心口急跳,没有作声。
倒是陪皇上下棋的魏相开了口,和皇上一样只论家事,玩笑似的和皇上进言:他的嫡女嫁在京城,若是再外放,哪里再去找个能干的女儿替他管家理事不如赏个职位留京,于老夫人也就不必再母子分离了。
皇上最重孝道,也最听魏相的话,当场拟写草旨送去行人司,经司正润色用印后,当即下发内阁。
皇上随口就指了个东山大营右领卫将军的京职给他。
竟和姜大老爷暗示过他的职位不谋而合。
他当然不信这只是巧合。
谁在背后出了力,皇上的圣心如何,已经不需要再试探。
令他即意外又安心的是,传言不虚,魏相和四皇子的关系果然日渐紧密。
有魏相在皇上跟前转圜,四皇子一系如虎添翼。
当时他尚未退出御书房,心中决意已经更加坚定。
念三老爷想到这里,脸上意气越加风发,仿佛此时跪的不是候府正院,面对的不是
第176章 辞旧迎新
念三老爷想到了魏相。
从小到大,他当然没少听说魏相的奸佞“威名”,但他从不拿魏相当奸臣看。
多年外放的经历,他比这些在京城养尊处优的人更明白一个道理:水至清则无鱼。
谁都不愿当奸臣,谁都愿意做忠臣。
想做忠臣,就只能将政敌打成奸臣。
孰忠孰奸,其实只在上位者的喜恶之间。
当今皇上是上位者,未来储君也是上位者。
“二哥饱读史诗著作,应当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念三老爷失于保养的黑红脸膛透出一层光来,“当年二哥选择尚公主,我选择弃文从武,二哥对我的支持,我一直感激在心。如今二哥选择六皇子,我选择四皇子,二哥急着撇清三房,我对二哥的感激之心照样不改。”
说着顿了顿,别有深意地叹道:“哪天二哥若是改变心意,我一样愿意和二哥兄弟齐心。即便没有这一天,哪天二哥明白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不需要二哥感激,只盼二哥别存着芥蒂,还能拿我当兄弟看。”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这话不对。”念驸马也偏头笑了笑,“我选择尚公主,是因为我爱慕公主。我选择六皇子,是因为六皇子要娶安安。三弟,你想太多了。”
当然不止因为这两点,不过跟那些爱掉书袋子的清客、文人他得维持一下高深莫测的形象,跟自家亲兄弟就不用讲究什么形象了,他很有老哥哥范儿地拍拍念三老爷的肩,笑意温润道:“听哥哥一句劝,成年人要相信直觉,别老瞎灵机一动转念一想,伤身体。”
别有深意未遂的念三老爷:“……”
他果然,越来越,看不懂这位二哥了。
劝的都是什么鬼!
他皱眉正想再开口,就见亲随喜得无可无不可地跑进来喊,“三老爷!圣旨到!圣旨到!皇上、皇上御口钦点,擢拔您为东山大营右领卫将军!”
面圣述职后即得实缺,不仅是头一份,还是独一份。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念三老爷依旧忍不住露出喜色。
念驸马挑了挑眉,“恭喜三弟了。”
“二哥。”念三老爷只听出念驸马的真心实意,找不出一星半点的讽刺或敷衍,喊了声二哥后不无复杂地沉默片刻,最终只道:“二哥,我始终都当你是我二哥。”
念驸马略俏皮地歪了歪头,奇道不然呢,“你不当我是你二哥还能是什么我们兄弟三可都是母亲亲生的,别瞎说奇怪的话。”
边皮边心想糟糕了,他好像被女儿带坏了,这口吻这动作简直和女儿一模一样。
果然养女儿好有趣。
而再次感性未遂的念三老爷又:“……”
他还是领旨谢恩去好了,和这位二哥实在是聊不下去!
念三老爷甩袖离去,念驸马则摇摇曳曳地飘回公主府,分家不分居的热议还没消停,下人们又开始八卦念三老爷直如空降的实权肥缺。
三房一时风光无限。
姚氏羡慕嫉妒恨,顿觉四房黯淡无光,忍不住埋怨丈夫,“瞧瞧人家,一回来就升官发财。八皇子为国为民,还能得皇上赞一句孝心可鉴。你呢辛辛苦苦捣腾出水车,只得这些卖不得的死物,还是跟部里同僚平分的!”
分到手的家产简直三秒能盘完,她眼前堆的是皇上给工部的赏赐之物。
“你留几样自己用,剩下的给女儿儿子嫁娶用。御赐之物,总是咱们四房的体面。”念四老爷半点没有被妻子数落的难堪,挑出支凤钗别到妻子头上,“三哥志向远大,我却舍不得拿你们赌前程。你舍得”
姚氏边老脸一红,边唬了一跳,“不舍得!别说四皇子,六皇子咱们也沾不得!所幸八皇子还小,你在工部待着也安稳。其他皇子都……大了,宫中贵人如何,不是我们能沾的。”
她只想时不时占点小便宜,可没那狗胆舍出身家性命去冒险。
丈夫升官的指望落空,她看着一双女儿直犯愁。
大女儿满眼只有御赐金银,小女儿满心只有吃的,真是愁死她了!
姚氏少不得又对着女儿们碎碎念,“让你们好好巴结安安,到头来好处全落在三房头上了,我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俩个没出息的东西!”
念桃然过耳不过心,抓着点心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只是笑。
念桂然也笑,怼母亲怼得有理有据,“进了腊月宫里事儿多,六妹妹有个公主母亲事儿也多,三天两头地不在家,我倒是想多巴结六妹妹,也要我能跟着进宫啊”
姚氏被女儿怼得心服口不服,“安安不在家,秋然也不在家吗秋然和安安要好,巴结不着安安,你们就不会去巴结秋然曲线救国都不懂,白花银子供你们读书了!”
她乱用典故,倒把念四老爷父女三都逗笑了。
姚氏自己也忍不住笑,假意气道:“晓得你们都不爱听我念叨,赶紧都走!该巴结的上官的、该巴结姐妹的都赶紧走!”
念四老爷摇头笑笑去外院,念桂然姐妹俩手牵手去了三房。
隔壁自有冷暖不同的热闹,即要准备两府过年、又要准备除夕进宫的公主府,亦是热闹非凡。
念妈妈进绮芳馆送各处关张的账目,一脸喜气道:“得亏姑娘手段巧,如今几处铺子的出息好的不得了。就是直接拿来做嫁妆,也不比公主给您的皇庄差。”
边说边比了个数,声音转低道:“就连驰古阁暗中交过来的分红,也把姑娘的本钱赚回来了。”
念浅安笑弯了眼,关心的却不是钱,“外头传言是真的吗三叔父能进东山大营,是魏相跟皇上提议的”
京城三大营——京卫营、西山大营、东山大营,念三老爷这右领卫将军的缺儿,真心又实惠又肥。
念妈妈肯定地点头,念浅安默默吐槽好吧,奸臣果然和宠妃勾搭在一块儿了,魏父居然已经开始替姜贵妃一系拉拔实权武官了。
现实虽虐,但还算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没想到念家三房,会铁了心靠向四皇子。
家里出了个猪队友,至少她能多一条间接掌握魏父动向的路子。
这么一想,貌似也不坏
第177章 意兴阑珊
“六姑娘”陈宝仿佛没察觉念浅安略带疑惑的视线,抬手做请道:“六姑娘,到地方了。您请吧,奴才还得往内务府去一趟,盯着人准备殿下要用的烟火,一会儿就给殿下送来。奴才先告退了。”
他道声恼躬身退走,弯着的腰一等走远就弹直了,背着光的脸上神色半明半暗间似笑非笑。
心道念六姑娘笨就笨吧,这会儿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要紧,待会儿就能明白了。
等知道殿下的烟火是为别人放的,念六姑娘不定会怎么闹呢
以念六姑娘那闻名遐迩的糟心脾气,最好闹得亲事做不下去,殿下能另聘贤良淑德的朱门贵女才叫好呢!
陈宝袖起手哼着小曲儿,乐颠颠飘向内务府。
这边念浅安拐进万寿宫后花园,那边徐之珠正跨进公主府。
她虽顶着个小公主病的绰号,但不像七皇女似的言行无忌,等人通传等人领路,才牵着徐妈妈的手进绮芳馆,笑吟吟地开口道:“念六姐姐进宫了吗珠儿是来给念六姐姐拜年的。”
她松开徐妈妈,很有小贵女范儿地颔首致意,边让徐妈妈送上拜年礼,边不无解释地接着道:“祖母说珠儿又长大一岁,能帮忙家里做事了!初一初二珠儿要帮祖母接待来拜年的小客人,没空出门,所以提前来给念六姐姐拜年。”
留守的远山、近水转眼看徐妈妈,话听得明白,却想不明白徐之珠抽哪门子风:哪有赶着除夕登门拜年的不说念浅安铁定不在,只说这样让徐之珠乱跑,就不怕瞒不住徐月重的亲事吗
徐妈妈几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无妨:一来她看得紧,二来公主府的下人不会多事,隔壁候府的下人更加不会多嘴。
徐之珠自然不懂这番眉眼官司,见状小脸有些扭捏,“你们帮珠儿转交这些礼物吧都是珠儿新得的玩具,特意挑给念六姐姐的,也算是……赔礼。以前是珠儿错怪念六姐姐了,今后珠儿再也不会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话说得真心实意,继单怀莎远嫁边关后,她的好心情这阵子就没下去过。
她不清楚单怀莎远嫁的内情,只庆幸自己严防死守,到底熬到单怀莎出孝嫁人,突然换了个女先生教她,她只有高兴的,读起书来倒比单怀莎在时更用心、更耐得住。
是以没察觉家中微妙的气氛,更没发现身边外松内紧,已被徐妈妈梳理过一番。
后来得知念浅安定下亲事,反倒生出后悔和愧疚来。
她和念浅安拉过勾发过誓,却小人之心不信任念浅安,一直没给过念浅安好脸色。
她想说声对不起,又有些拉不下脸,这才特意挑了这个时候上门。
徐之珠神色羞赧,眨着黑亮的大眼睛,一脸期盼地看着远山、近水。
远山近水恍然大悟,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遂双双挤出两脸假笑,嘻嘻哈哈应下,生怕徐之珠再说出什么她们招架不住,赶紧笑脸送客。
徐之珠却道:“来都来了,珠儿去给念大姐姐也拜个年。”
远山近水腿一软,差点吓跪了。
徐妈妈倒镇定得很,心里笑着摇头:真是仆随其主。这两大丫鬟也跟念六姑娘似的,爽快心肠藏不住事儿。
可惜了,最后做世子夫人的不是念六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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