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三/毒花】碎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柳非墨
「你做不到解蛊,也无法把这蛊过到我身上来,但你却知道谁有这个能力……或者该说,你知道这是谁的灵髓蛊。」
这并不是疑问句,而是直述句。
灵髓既是禁蛊,苗燕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五毒弟子,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未做任何尝试就直接拿出可以抑制蛊虫活性的药。
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他知道这蛊为何人所下,又有何特点,甚至极大的可能——他与那下蛊之人或许有些渊源。
徐安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对苗燕的敌意,但随即又敛得乾乾净净——苏凡中蛊不是苗燕的错,这事儿徐安还是能分得清的。
就凭孙雨拿苏凡当亲弟弟看的态度,苗燕就绝不敢下手害小花儿。
苗燕没有回答,或许算是一种默认。
徐安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满怀不捨地覷了眼床上陷入昏睡的苏凡,眸中一闪而过只有自己知道的坚决。
当年那般身虚体弱的苏小花好不容易才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凡因为这蛊一日日地衰弱下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下蛊之人,彻底解决了这个蛊。
「我想……苗公子应该是有法子能帮我找到此人的是吧?」徐安语气轻然,却直观的面对着苗燕脸上的为难。
「是,我有法子。」苗燕咬牙承认,可随即补充道:「可苗临所下的蛊,从来就没有解开一说。」
要不是苗临的这条习惯,苗燕又何尝不想直接杀上门去,逼他解开孙雨身上的鸳鸯蛊。
「果然又是苗临,」徐安扬了扬唇,勾出了一个薄凉的弧度。
能让苗燕这般为难的蛊师,恐怕这世上除了他的亲生兄长之外,也再无旁人了。
苗燕远没有徐安那么乐观,他思考了一会儿才迟疑开口:「实不相瞒,正因此便种灵髓出自我兄长之手,所以我更不赞成徐先生亲自前往。」
「喔?」徐安扬了扬眉,却又弯唇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可再怎么说,总得找到人才能争得这一分机会。」
苗燕覷同样关切的孙雨一眼后,才接着开口:「我兄长自幼通蛊术,又专修毒经,一身武功奇诡不说,又修了些旁门左道的禁蛊异术,徐先生若想以武力正面胁迫,恐怕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这倒无碍,」徐安又何尝不知去寻苗临极为兇险,可他是绝不可能置下苏凡不管,所以哪怕他逼不了苗临,总也得上门去试一试才知道。「既然你兄长要的是个养蛊的容器而非苏凡的性命,那么哪怕无法说服他解开,至少……我认为我应该是个更为合适的寄主。」
孙雨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想出声,他狠狠一咬牙,挺身站出,「要不……还是我去找苗临吧?反正我身上已经有一个解不掉的鸳鸯蛊了,也不在乎再多养这一个。」
「你不行!」苗燕简直要被他这念头吓疯,要真让孙雨跑去当灵髓蛊的寄主,他还不如让苗临直接把蛊种在他身上得了!
徐安也紧接其后的开口:「逢霖,你有这份心意我很感激,但姑且不论你身上的鸳鸯蛊也是个麻烦,毕竟我才是苏凡真正的师兄,他的事我必须得自己亲自解决。」
「可是……」作为跟苗临交过手的人,孙雨对于徐安要亲自去寻人有着满满的不安,要是徐安真出了什么事,别说灵髓要不了苏凡的命,小花儿绝对能生生把自己给逼死!
「要不,我和苗燕跟你一起走一趟?」在孙雨的想法里,苗临挺重视苗燕这个亲弟弟,若是他俩跟徐安一起走这一趟,那怕苗临不看在苗燕的面子上,真遇上事情,他们叁个还能互相帮衬着。
「不,你得留在谷里帮我照顾苏凡,他若撑不住蛊毒的侵蚀,就得由你来帮他输内力,除了你以外,其他的人我都不放心。」
徐安态度十分坚决,看孙雨忧心忡忡,又扬了个安慰的笑容道:「放心吧,我非不知变通之人,别说正面硬拼我未必没有一击之力,若情况不对我自然不会多有留恋,大不了往后的日子我天天给苏凡输送内力,总能保住他的。」
孙雨实在不放心让徐安独自前往,但实在苦思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苗燕把寻人引路的虫蛊交给徐安,并教他如何正确使用。
目的达成后,徐安便有礼地谢客,孙雨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拉至前厅,他脸色铁青的瞪着尽帮着徐安犯浑的苗燕冷声道:「我不能看着徐安去冒险!」
苗燕平静地看着孙雨,好半晌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他:「可我们刚刚答应帮他看顾着苏凡。」
徐安的意思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此行必然会超过一个月,所以打算等苗燕的药失效后,就让孙雨定期帮苏凡输送内力,稳住他体内蛊虫的侵蚀。
孙雨皱眉沉吟片刻,又试探性地开口问:「你那药……有多管用?」
「苗临习惯以血饲蛊,我与他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所以我能用血炼製一些抑制的药,苏凡体内的变种灵髓蛊会呈现半休眠状态,那么自然也就不会过量汲取宿主的内力损及他的性命,但一个月后那蛊对我的血有了警觉抗性,同样的方法就不可能再起效。」
「也就是说,这未来的一个月,苏凡应是安全无虞?」孙雨抚頜思考。
「如果没有其馀变数的话,可以这么说。」苗燕不习惯把话说死,至于变数是什么,他没有明说,但他相信孙雨能懂他的意思。
其实,以苗燕的立场来说,他其实不太赞同徐安或孙雨去找苗临,但他也知道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放下苏凡。
医圣孙思邈虽一生徒无数,但亲传弟子也只有寥寥之数,苏凡是徐安一手带大,自然是当成命根子在养。
而在孙雨心里,与红顏薄命的孙晴年岁相同的苏凡是他当年出谷寻亲歷程中的唯一慰藉。
那时苗燕因为受不了跟孙雨只能鸡同鸭讲,刚在学中原话,每次跟孙雨聊天,最常听他掛在嘴边的两个名字,就是远在谷里的师弟与下落不明的胞妹。
苏凡此回出事,孙雨若不知晓便罢,他既然知道了,那么就绝不可能置身事外,甚至很有可能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下徐安,换成自己去冒险,毕竟对苏凡来说,徐安的安危比孙雨的要重要多了。
苗燕用复杂的表情看着显然已有决断的孙雨,忍不住觉得心里有些酸涩,但他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法对孙雨说出拒绝的话。
「孙雨,」苗燕先是喊他一声,又微微頷首开口应允:「你若真有什么想法就去做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的。」
——就当他欠了他的债,无论如何,这辈子,哪怕要苗燕豁出命来,他也定会护孙雨周全的。
孙雨怔愣片刻,感激与歉疚混杂在一起,最后化成只有自己听见的叹息。
承诺的份量太重,用尽力气也承托不起,他对着苗燕弯出苦笑,转过身去,逆光而行,只留一句轻缓低语:「走吧,我们回仙跡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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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三/毒花】碎玉 08
虽然有了方向,徐安也没有当即出谷,当天夜里他推了除夕宴,一个人在屋子里守着苏凡,谢嵐送晚饭过来后本想留下,但却被他婉言相拒。
徐安吃饭到一半时听到一声低唤「师兄」才注意到苏凡醒了。
他放下筷子匆匆步至床前,思索了一下午的话语却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在床边坐下,又摸摸苏凡的脑袋瓜,把手轻轻地握在手里,想要骂他又有些捨不得,只得叨叨絮絮地关切,又柔声地问他想不想吃点什么。
苏凡唇角微勾,可眼眶里却泛着水光,拉着徐安的手贴在脸上默默掉泪。
「哪儿不舒服,跟师兄说说。」徐安以为他是身体不适,立刻伸手摸摸他,本想把人抱在怀里宠,却不想苏凡接下来的话竟让他如坠冰窖。
——苏凡问他,八年前的真相是什么?
当年的事一直是徐安心里的一道魔,他记得苏凡当时奄奄一息的模样,记得他曾在梦里苦苦地求救,记得他一字一句的绝望,无时不刻,都像是一把锋利的锐刃,深深地剜着他的心。
徐安曾经庆幸过苏凡忘了,他忘了,就不会受伤不会难过;他忘了,就不会在午夜梦回之际恶梦加身;他忘了,他就还是他那个无忧无虑古灵怪每天给师兄找难题的小花儿——可他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徐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办法承认这八年来他对苏凡的欺骗,或许也可以说是他对自己的欺骗。
谎言构筑成虚假的记忆,一遍一遍侵蚀着真实,徐安有时会觉得,如果一切都是只属于他的恶梦就好了。
他的沉默几乎彰显着心虚,苏凡神色哀切地望着徐安,曾经对师兄的无条件信任与依恋蒙上了厚重的怀疑与阴影。
泪水氾滥成灾,又化成绝望的哀鸣与低泣,小花儿问他:「为什么……连你也这样对我……」
徐安心疼地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唇边是无奈的苦笑,这是他的心头宝贝,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何尝愿意这般欺骗他?
可当年小花只有十四岁呀!懵懂无知的年纪,他在梦中那么害怕、那么绝望,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之后甚么都不记得了,作为他的师兄,要他如何做到将那么残酷的真相摊至一个孩子眼前?
真相二字说来轻巧,可其间的重量要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背负?
他答应过要疼他宠他一辈子的,可就当年的一念之差,让小花儿遇上歹人,为之所劫又受了那番侮辱。
「苏凡……对不起,是师兄害了你……」徐安不知道,他该怎么面对这个从小爱他敬他的孩子,千回百转地心思拼凑不出言语,他就只能沉默地看着苏凡,用他的绝望反过来凌迟自己的一颗心。
「师兄……你不要哭……我不怪你,你别难过……」苏凡自己哭得乱七八糟,却还笨拙地帮徐安抹眼泪,「别哭……师兄,你别哭……」
一直到苏凡开口,徐安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苏凡面前控制不住情绪落泪了。
谷里所有人都道他性子冷,背地里甚至嘲弄他成天绷着张脸面无表情,说他冰雕石刻、断情绝欲、没血没泪,这些徐安全都知道,可并未当一回事。
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只留给了苏凡,留给了当年那个生死之际被他抱在怀里,娇弱弱又软绵绵的、像小火炉一般暖呼呼的,哪怕他再如何冷漠无情,也会傻甜地对着他张开双手,笑着撒娇要他抱的那个孩子。
苏凡偎在徐安怀里,哭着哭着又有些昏昏欲睡,徐安拉着被子裹好他单薄的身躯,又掌贴后心将自己的内力缓缓传过去。
直到苏凡重新陷入安稳的睡眠里他才温柔地抹去他眼角的泪,又仔细端详着他细緻的睡顏,唇边勾出百般宠溺的浅笑。
这是他的心肝儿,是他的木宝儿,是他亲手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要如何能对他捨得下心放得下手?
——
苏凡的人缘好,徐安在谷里的地位辈分又高,每日藉由探病或拜年来访的人不少。
徐安在屋子里陪苏凡养了几日,一方面是捨不得他想贴身照料不假手他人,一方面则是为了防止某人再来叨扰苏凡的生活。
因为苏凡一直没有提起杨朔,徐安也不太方便处理这个人,虽然看在小花儿的面子上能饶了他一命,但徐安仍打从心底不愿意他们再有所接触。
初四那天徐安有祭祀典礼要忙,没法继续陪着苏凡,便喊来谢嵐照料他的起居,顺便给他当个伴儿。
下午回来时,听谢嵐提起苏凡心情不好连午饭都没吃时,徐安忍不住皱了下眉,脱下遮风的大氅后便打发他回去,自己端着鸡汤进卧室。
苏凡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徐安却知道他根本没睡,他放下东西后坐在床边,迟疑许久后才伸手搭在隐约传来压抑低泣的被窝上头。
「谢嵐说你中午不吃饭,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徐安其实心里清楚,苏凡听到他进屋的动静却没马上起身,是因为他不想在师兄的面前落泪,可徐安又怎么会捨得让苏凡自己一个人独自难过?
他把苏凡从被窝里挖出来,不容拒绝地按在怀里,才轻拍他的背安慰他。
苏凡没有吭声,但徐安心如明镜,他的小花儿哪回这样哭不跟那姓杨的有关?
徐安是恨不得上仙跡岩去把那傢伙给剁了或让人把他叉出谷去,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苏凡爱他,哪怕有怨,他仍是爱着他的,正因为爱恨交错,他才更显煎熬。
苏凡不愿见杨朔,那就别见,他的宝贝有他护着,自然可以再娇纵任性些——人是他宠的,谁敢有意见?
开春后徐安要出谷帮苏凡找寻解蛊之法,他把原本由他负责的几样事务分托给几人,然后领着苏凡在谷内转了两圈后又教他怎么作帐,直到确定他离开一切仍能井井有条后,他才又带着苏凡回屋里去。
出行的前一夜,徐安等苏凡睡了之后便悄悄地前往仙跡岩。
他的深夜来访让孙雨吓了好大一跳,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要把他迎进屋里去。
「我找杨朔。」徐安淡淡地说着,脸上是看不出表情的漠然,他既然要走了,怎么的也得先把这个祸患给处置好。
「你……不是来杀他的吧?」孙雨有些迟疑,他不是徐安的对手,徐安若真要杨朔的命,他恐怕豁出命去都保不住人。
「不是,」徐安啟唇轻道,好半会儿又补了一句:「我明天走,走前找他谈谈。」
「那好吧,你先进来,我去喊他。」孙雨想把徐安迎进去,但他却决定在外面等。
杨朔不一会儿便从屋里出来,有些侷促的朝他拱了手,十分尊敬地轻唤一句:「徐先生。」
徐安带着杨朔走到孙雨听不见谈话声的地方,他回头,默默地盯着这个口口声声爱苏凡却让他伤透心的浑蛋。
他告诉杨朔很多事,告诉他当年四岁的苏凡有多么脆弱无助,缩在他怀里小小软软的一个,又是如何坚强而困难地活下来。
徐安告诉他,自己是如何逼着苏凡让他日日哭着修习养心诀,又是如何将他捧在掌中宠着长大,可他小心翼翼护着的心肝宝贝却几乎被杨朔折磨掉一条性命!
徐安是真的恨他,恨不得把他的肉一片片剐下来去餵鱷鱼。
可他偏偏是苏凡的爱人,哪怕是为了哄苏凡开心,徐安知道,自己都动不了杨朔。
更甚者,他来了,临行的前一夜,他来到仙跡岩,是为了求杨朔。
他一生自负,或许还能得一句目中无人,可就偏偏只有苏凡那个小糯米糰子闯入了他的心之后,就耍赖着不肯走。
徐安知道,他此番出谷危机重重也未必就能平安回来,他的师弟打小就是一株娇生惯养的花儿,怎么可以没人捧着他哄着他照顾他?
直到现在,徐安仍然不喜欢杨朔,但他的埋怨却抵不过苏凡的爱,这是小花儿自己选的心上人,也是承诺过会爱着他宠着他一辈子的人。
除了相信苏凡的选择以外,徐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上哪儿去找一个能为苏凡豁出命来,像自己这般照顾他的人。
徐安叨叨絮絮地说着过往,杨朔认真仔细地听着,末了,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会对他好的……」
徐安默默地盯着他,像是想藉此看出他有几分诚意,好半晌后,他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你若负他,哪怕成了厉鬼入了魔,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若他能平安回来替苏凡解蛊,哪怕杨朔又伤了苏凡的心,他也绝对有本事一片片削了他的肉将他凌迟处死。
可最怕的就是,他若回不来,这世上还能有谁有那本事那份心,给他的小宝儿撑腰?
杨朔没把徐安的威胁当一回事,苏凡是他的宝贝师弟,又何尝不是自己心尖上的肉,他宠他爱他补偿他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负他伤他惹他难过?
杨朔看着眼前这个冰一般的冷漠男人,只有在说到苏凡时才会掩不住地露出情绪,他抿了抿唇,拱手弯身朝他行了个慎重的礼。
「徐先生所言杨某定谨记于心,也请先生务必保重、平安归来,您对苏凡很重要,他没法失去您的。」
徐安没有伸手去扶杨朔,甚至连声都不吭,他直接转身,踏着凛然月色而去,却止不住深深地叹息。
他的苏凡,他的木宝儿,他的小花儿,他多捨不得将他託付给别人,要是当年他不同小傢伙置气,再多宠宠他……
那就好了……
【劍三/毒花】碎玉 09
徐安离开的时候没让苏凡送他,虽然两人约好了叁个月必归,但知晓他目的地并非苗疆五仙教的却只有孙雨及苗燕。
他径直走了半个时辰远离万花地界后,才自怀中掏出了苗燕给他的蛊。
那蛊不是一般的引路蛊,是当年孙雨特地去苗疆找寻的那种寻人蛊,此蛊需以己身之血餵养,蛊虫成熟时进入休眠,直到被唤醒后,便会自行前往寻找血脉相连之人。
当初孙雨便是求了这蛊亲养一年后,才找着失散多年下落不明的胞妹。
如今徐安手里的这只,便是用苗燕的血养起来,专门用来追寻苗临所用。
徐安将那看起来像是乾燥虫尸的蛊放于地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桿玉笛,可却不急着唤醒那蛊,而是眉目温柔地抚着笛上的雕纹。
徐安擅笛,连带着苏凡也跟着他学过些日子,当初在成都时他一眼便相中这把玉笛,说什么都非得要买回来送给师兄不可。
而既然是要送给徐安的东西,又怎么能与他人相提并论?这笛子苏凡一直都是自己贴身藏着,看得比什么都重,即使是杨朔,碰一下也会让他气得跳脚。
苏凡当初看中这笛为的是他觉得玉笛与徐安的气质相衬,结果这些日子以来,徐安间暇便吹笛给他听,如今还专程带出来。
徐安在脑海里回想着苏凡小时候兴致勃勃地说要学,结果刚学会几个小调就嫌苦不愿再练了,却老爱缠着让他吹笛,等他同意了,小小的苏凡就趴在师兄的腿上听。
回忆如海,却又无情,徐安含笛唇畔,满怀惆悵地吹了一段孰悉的调儿后,才奏响苗燕教他的唤蛊音节。
地上虫褪般的蛊动了一下,其上出现了一点裂痕,而随着裂痕逐渐扩大,从中爬出一隻清透如水的冰蜻。
直到完全脱离虫鞘的冰蜻微微震了震尚且蜷曲的翅,徐安立刻笛,静待羽化完成之刻。
不过数息,原先蜷曲的羽翅完全舒展,那冰蜻震翅而起,盘旋了两圈后,终是择了一个方位急飞而去。
徐安回头朝着万花谷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豪不留恋地转身,凝神定心,踏着轻迅的步伐尾随着冰蜻离去。
——
苍柏挺拔,悬壑环身的青龙沟里高崖险绝,山势奇峭,一处青龙寨据险而立。
而今,寨子里正在举办一场庆功酒,丝竹管弦声高曲婉,搭配歌妓轻吟艷词小调,宽广的厅中穿着暴露的舞女和歌而舞,觥筹交错、喧闹无章。
苗临面色平淡地斜坐在主位上,身靠两条黑白巨蛇,以指沾了点杯中酒液在指尖轻搓,眉眼勾勒着了漫不经心,眼尾红痣又添几分邪媚。
他淡淡啟唇凉声道:「怎么,就这些次货你好意思喊我出来,霍当家莫不是觉得我在寨中的日子太过清间了,存心找我不痛快是吧?」
其实从外在条件来说,那霍当家一身黑脸粗肉,一条狰狞的肉疤斜跨脸上增添几分兇残,两臂孔武有力,脚边一口百斤大刀在他手里轻如鸿羽,青龙寨这当家之位也是他真刀实力杀出来,实在不该惧怕眼前这位。
可偏偏就是这个面貌清俊白净眼尾一点红痣,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素手一扬就屠了他半座寨子,用的还尽是些凌虐人的法子,他当时亲眼所见手下、家眷生生把自己皮肤抓得溃烂,恶臭黑血四流。
而苗临一身南疆服饰遮不住细緻皮肉,就这么站在满地血腥中笑着覷他。
整个大厅里吵杂一片,也就主位这边气氛自成一格,大抵山贼们都是刀口舔血、即时行乐的类型,在场有不少人当时也都看见苗临杀人的狠劲儿,然而几杯黄汤下肚后,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搂着怀里的美人享乐,不再去关注主位上的一切。
可坐在苗临身侧不远的虯髯大汉可就没有这份好运,毕竟那黑蛇半条身子就横在他的桌面之上,鳞片反射着森寒的光,在杯盏间磨出刮耳的声响,又时不时嘶嘶吐信,似在提醒着当家其主人敛着的剧毒獠牙。
那青龙寨当家在外头呼风唤雨惯了,如今在苗临面前只能缩着脖子做人,一听苗临语气不善,他连忙陪笑:「哪里哪里,小的哪敢,实在是这次买卖看着油水丰厚,却都是些不能立即吃用的玩意儿,还是得再过阵子等春市开了——」
苗临扬手制住他的话,腕上的两圈银环轻击发出脆铃声响,那当家有一瞬间似是看痴了,但随即又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汗,转头轻拍掌。
一时间整个大厅肃然,苗临挑了挑眉,屈肘抵在白阴身上支撑着侧额,唇角似笑非笑,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姿态。
那当家喊声将人带上来,不多时就看到两婆子架着一个神色惊恐的姑娘进来。
苗临瞥了眼矜持讨好他的大汉,对主位下被强押着跪下的女子倒没几分感觉,只是凉薄地开口:「是个美人,就是看着这么娇弱,怕是连炙血蛊都养不活吧?」
炙血蛊是个啥玩意儿没人知道,但这人张口闭口就要拿个娇滴滴的美人养蛊这话可就让人一路寒到脚底板。
苗临眼角勾着笑容,他行走江湖树敌不少,若非仗着一身蛊术,怕不早些年就得被人给剁下头颅。
他并不在乎青龙寨的人对他抱持着什么态度,无关畏或惧,总归不可能有半丝敬意,他虽满手血腥,却非嗜杀成性,这些青龙寨土匪体内都有他的蛊,若这些人乖乖听话,饶他们一命也未尝不可;若是对他有所威胁,也不过就是他一个念头,便能让他们肠穿肚烂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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