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腔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穹烬
那副复杂神情消失得太快,我没来得及思考那一刹那间的情绪转变象征着什么,就听见他掩饰性地语速飞快说道:“不,不喜欢。”
我仰头,盯着他的一双眼睛看了三秒。
那两颗深郁的海蓝色浓淡不一,眼仁内致密规律的螺旋形纹理像是岩层圈或者琥珀石,几乎净透漂亮得匪夷所思。在这儿的几年间我见过不少好看的眼睛,或蓝或绿或棕,有些虹膜异色症患者更是兼具了所有深浅色泽的全部优点,但是却没有一个像他有着跟口音一样纯正的蓝色,甚至满眼都流漾着深海之下的温度与光感。
我从它们幽邃的底端不偏不倚看见了自己——亚瑟也在径直回望着我,深刻得好像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握着工具箱的右手收紧又放松,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并不喜欢你……一点儿也不。”
这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恰恰说明了他再一次没有给我实话。
我不再深深往他眼里深处看,转而瞟向他手边被水洇湿、肌理紧实的大腿,以及后腰到臀部略隆起的弧角,盘算着这具身体到了床上——或者其他可能有点儿奇怪的地方,节奏和深度会有多么给力。
“你肯定在说谎。”
面前盘子里的西瓜炒土豆渐渐褪去了热度,我指间执着勺子漫不经心翻拨两下,终于耗竭了继续周旋的耐心,坐直身体语气肯定地道,“你明明很喜欢我,也很想跟我睡觉。”
亚瑟有棱有角的挺拔眉峰上扬了,而他半抿的嘴角却硬邦邦地低垂下来。
“不。我是说——这不是真的。”他极其不自然地躲开我的视线,似乎不知道把目光放到哪儿,在我面上飞速逡巡了片刻,又欲盖弥彰似的低低落到我的肩头。
这当然是真的,就算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没那么喜欢我,但他也绝不讨厌我。从小到大没人会讨厌我,因为我有个做心理学教授的爸爸,他顺利地教导了我如何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讨人喜欢的甜心。这份成效在恋爱关系里体现得尤其明显——所以,前天马修提出的那次分手,几乎从成了我感情生活里面对过的最大的挫折。
我从来没对自己失去过信心,尽管亚瑟现在不乐意接受我,那也只是因为他对我的好感明显还远远不够压过和马修长久以来坚不可摧的友谊。
不过……
为什么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对我撒谎?
我承认我的兴趣被勾了起来。不管这是种引起我注意的手段还是别的什么不由自主的心理障碍,我都想一探究竟。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我还克制不住自己势必要从马修那儿扳回一局……
我可从来没被人这样践踏过自尊心。
想到马修的所作所为,胸腔隔膜立刻涌上一圈不咸不淡的恼火,我眨眨眼尽量平息那股盘踞不散的愠怒,把勺子搁回了碗里,故意用难得细腻的口吻循循善诱般对他慢声道,“我也不打算跟你发展什么长期的关系,就一个晚上,怎么样?”
“不行。”不久后,我听见亚瑟这样回答,嗓音磁冷,腔调低雅,像是在三角钢琴低音部轻缓有节奏地按下几个琴键,轮廓挺拓的侧面并无表情。
这回他说的是真话。
……怎么回事?
他明明不讨厌我,为什么不想和我睡觉?
早知道就涂上点粉红色的唇彩了。上个月我才完成了一份关于“哪种唇彩颜色让男人更有亲吻*”的课题研究——显而易见,粉红色的效果首屈一指。
我刚打算开口再说些什么更引人遐思的话,就听见他长靴脚底的防水涂层刮擦地面的一线磨耳声响:
“……我得走了。”过了半秒钟,他的手按上了门把手。
“等等,”
我不暇思索迅速起身,赶在他拧开门以前抓住了他的衣袖,待到他眸光不解地扫来才想起我没什么正常的理由留住他。
顿了片刻。
“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湿着出去。你看过色.情电影吗?浑身湿透的水管工对单身女人简直等同于致命的诱惑。”我振振有词,信口胡诌,“马修之前落了件衬衫在我这儿,你先换上。”
说完不等亚瑟回话,我拉着他就扭头进了虚掩着门的卧室。对面墙边的衣柜没有门,里头空荡荡的只散碎地挂着几个衣架,因为常用的衣裤全都左一堆右一堆地被我歪歪斜斜垒在了地上。一件桃红内衣钻进视野,我立即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勾起旁边的茶柚色小礼服裙将它盖住,然后若无其事地拖着他的手继续朝前走。
他的掌心稍许地浸着汗,手指长而骨节坚硬,却并不显得厚重或粗粝。相比之下,我的手就有点太小了——甚至都有些抓不拢他棱角凸起的腕骨。
走到衣柜跟前,我刚想松开手,不料就在那一刻被亚瑟轻轻地反握了一下。我一挑眉转过脸,看见他面容平静,刚才碰过我的那只手被不着痕迹地背到了身后。
我冲他露出一个微笑,背过身去弯下腰,探手进衣柜内四处翻找,同时有意无意地含蓄问道:
“我是不是摸起来很舒服?”
“……上帝……”
身后传来一声无奈叹息,紧接着是明确的答复,“不是。”
——他真正想说的一定是“的确很舒服”。
不出所料,我从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摸出了件质地精良、做工考究的黑色衬衫,腰侧还用造价高昂的传统烫绣工艺镌着一行花哨金纹。
其实我压根不知道这件衣服究竟属于我的前任马修,还是我的另一个前任皮特……
“我不会打扰你的,自便。”我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喉咙,从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步一回头地慢慢退出了卧室。
我装作用力地阖上了房门,只不过在余响散尽之前又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蹑手蹑脚地探头向里窥视。
深蓝工装上衣的拉链被他刷地一下划开,里面没穿任何内衬的衣服或者背心,敞露在我眼前的胸膛和腹肌隆鼓起诱人的沟壑,上下小幅度地随着呼吸频率起伏,长裤松松垮垮地悬在窄腰上,与随即披覆上身的黑色衬衫意外相撘,将整体线条描摹得恰到好处,合适而又修身。
他垂头检查了一遍全身,又将袖口向上卷了两圈,露出半截洁白有力的手臂,然后就走向门口。
我以为他很快就会走过来,正想往回缩起头,然而只见他脚下步伐一折,又站回了原位——我那张松软舒适的双人床边。
亚瑟环顾四周,眼神明确表示着些微的嫌弃。我承认就算不是刚分手,平常我也懒得花费精力收拾房间,所以对于他此刻的反应我虽然不满,但也无话可说。
没想到他迟疑了半秒,竟然躬下.身去,拾起了脚边皱巴巴摊成一团的茶柚色礼服短裙。
他一手在衣柜里探寻到衣架,一手将裙子展开铺平,这时被包裹在裙摆里的一抹桃红就势滚落了出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抄回手中,只看了一眼就倏地愣住了。
我必须承认,刚才把内衣收进裙子里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过等等,他为什么要拿我的裙子?
他下意识地一松手,内衣就砸到了床上。他盯着看了许久,终于沉默着伸出手去,浑身不适地抓了起来,表情别扭得好像内衣会咬人。
观察着亚瑟把满地的衣物一件件拾掇整齐,依次挂上衣架钩到柜子里后,我才意识到他竟然在帮我收拾房间——他有强迫症还是洁癖?
后者首先被我否决了。我知道如果他真的有洁癖,就一定不会接受陌生人的衬衫,更不会默许我拉他的手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想的出神,居然没注意到他已经来到了眼前,立即扯了扯面皮堆砌出一丝匆忙的笑意。
“这是我的房间。”我说,“刚才我在卧室门前偷看你换衣服。”
他神色不明,最终叹了口气。
“你没必要这么诚实。”
“所以看在我这么诚实的份儿上,”
我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能不能跟我说说看,为什么要帮我整理房间?”
“……”
亚瑟稍有犹豫,最后开口:“我看不惯……”
话音突然一断,他的食指毫无征兆地覆上了我的脸颊,一触即离,“这些东西。”
他修长的手指上沾着一小坨黏糊糊的苹果果酱,不用想也知道是前一刻从我脸上剥下来的。
怪不得他刚才一直在皱着眉头看我……
我一怔,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继而蓦地意识到这或许算是个误打误撞的良机——
“不好意思,我帮你清理干净。”我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把他的手捧到掌心里,低头就含住了他那只黏有果酱的指尖。
近在咫尺的男性气息几乎让我的心跳快得透不过气,他身上有些淡薄温湿的汗味,当我用舌头卷起甜腻果酱的时候,他的神情告诉我,他知道他自己应该在这时候尽快缩回手,但他没能说服自己这么做。
他手掌略绷起的皮肤在我的手中有点摇颤发抖,这和他耳廓处氤氲着的一丝热红毫不冲突。我把果酱舔舐干净后,舌尖在他的指节处徘徊摩挲了一下,可能是意识到此时的举动已经暧昧得过了界,他动作极快地抽回了手指。
我的手落了空,舔了舔嘴唇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了,甚至比我先一步发言:
“我洗过手了。”
“……”
我该说什么?
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他欲言又止,踌躇良久,忽地开口: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不喜欢你。”
——他的意思是:“我对你一见钟情。”
“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会如你所愿。”
——他的意思是:“多来打扰我几次,我就会上钩了。”
“好的,我明白了。”我给了他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很费解,又好像受到了轻度惊吓。
等着瞧吧。我胜券在握。
显然我不同寻常的反应给他造成了一定误解甚至困惑,他抬手抚了一下眉骨,表情纠结了一瞬,“你的号码。”
“什么?”我没太听清。
“给我你的号码。”他一字一顿地清晰重复了一遍。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依旧马上把手机号报了出来,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
他默记了下来,随后转身背对着我,半分钟后,一通电话打到了我放在饭桌上的手机上。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我听见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分别从十米开外和话筒里传进了耳朵:
“嗨。”
亚瑟在电话里就像换了个人,语气腼腆还带着羞涩,丝毫不复面对面时矜持的冷漠,“我想让你知道,其实……”
就在我认真聆听时,学生公寓的火警警报器尖锐地响了起来。
牛津腔 第5章 去年感恩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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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早上好,佩妮。你怎么样?”
坐在学生会接待处的尼克热情地起身,歪头向我打了个招呼。
我所就读的这所大学有着全国数一数二的高质量学生团体,它们涉及各个学院、各类领域,这也致使学校近乎一半的教务系统都倚赖学生会进行运作,甚至有些毕业生倾向于选择留校成为学生会的全职工作人员,每月还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薪水。
尼克.亚当森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一头天然红色鬈发,满脸细碎雀斑,身材矮小结实,相当懂得察言观色,再加上几分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gay气,使得他在学生会中人气颇高。他是我当初在校园内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多亏了他掌握着的广大人脉,为初来乍到的我开展社交活动省下了不少麻烦。
“你能帮我找到管理学生资料库的……”把手搭在面前齐肩高的台子上,我稍微顿了一顿,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人名,“威尔逊吗?”
“威尔逊……他被特里斯坦教授叫走了,说是因为私自篡改在校学生的出勤率记录正被调查。”
尼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耸耸肩,手里咔嗒咔嗒地按着原子笔,冲我挤了两下眼睛,“你可得好好儿送他一份大礼。”
“行了,行了。”我无奈抬手,摆出告饶的表情,“别再做出那副要起诉我的样子了——我今天一节课都没缺。”
他不怎么买账地小幅度咧开嘴:
“我真为你高兴。”
我没心思回应他话里故意流露出的质疑,左右看了看周围,整个人俯到桌面上,对着尼克小声说,“我需要查查伊恩莱斯.亚瑟.麦考伊的资料页。鉴于威尔逊不在这儿,我敢打赌你——万能的尼克——肯定能找到一个帮得上忙的人。”
不出所料,尼克十分受用这番简单直白的恭维,他把手中的那杆原子笔往摊开的登记本页面上随意一撂,转头提起电话机的话筒凑到嘴边。
半小时后,我已经坐在一间小办公室内的转椅上,一面跟尼克叙说我跟亚瑟、马修之间戏剧性的发展,一面手握鼠标浏览网页了。
“根据他提交的家庭收入证明来说,他不该兼职这么多份临时工作。”
我切换到桌面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把他登记的打工地址都复制下来粘贴过去,然后接着浏览资料页的下一个分栏,“噢……等等,等等,他居然跟我念同一所中学,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尼克在一旁看了看电脑屏幕,又很快把目光挪回我身上,低头催促道,“你刚才说到警报器响了——后来呢?”
学生公寓三天两头就会有人触响烟雾警报器,其中多半是吸烟或者爆炒引起的,有明火出现的概率少得可怜。起初我还会不明所以地跟着人群跑下楼观望情况,现在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仅仅在最开始被声势浩大的响铃震了一下,然后就拧了拧自己的耳朵,继续站在原地端着手机等待他的下文。
“结果——”
“结果他自己跑了?”尼克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急切地出声打断,兀自猜测。
“我倒是希望他真这么干了。”我短暂地把注意力从亚瑟的资料页上挪开,不情不愿地分神去回忆昨天发生的一切,“他带我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了马修,我能说些什么?只好告诉他亚瑟是来帮我修水管的……”
想到这儿我苦恼地叹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脑壳:
“结果他就把我塞到马修手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很显然,在他心里马修比我有魅力得多……”
尼克捂着嘴干笑了两声,“你当时肯定很有压力。”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我压着喉咙反问,“你知道我最不会应付这种人……可谁叫他是马修最好的朋友,并且有一张好看的脸、身材又棒得不像话呢?”
“你真是个肤浅的女人。”尼克不留情面地甩出评价。
“是的,我是个肤浅的女人,所以我想睡他。”
我坦然地承认了,接着转头回去盯住屏幕上那一连串令人头晕眼花的英文字母,“真不赖……你瞧,幸好他不是基督徒,手指上也没有‘守贞戒指’。”
有些过于私密的个人资料——譬如过往病史、前科记录等等学生会无权浏览,不过我相信亚瑟不像是会有什么根深蒂固的顽疾,抑或被警局逮捕的不良记录,也就见好就收地压抑了一颗好奇心,把复制到文档里的资料打印下来读了又读。
根据学生会事无巨细的资料归档,我发现他在学生公寓的打工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可昨天晚上他又提交了一次续约申请……或许这只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习惯,只不过我更情愿相信他在为了被我追到手而做准备。
……当然,现在我唯一的成就是收获了他的手机号。他在我通讯录里的备注姓名是“伊恩莱斯·亚瑟·我想睡他”。
说句老实话,我至今也搞不懂亚瑟到底是怎么想的。很明显心理学和行为科学那一套看似浅显实际上无比复杂的理论有些时候并不适用于他。为此在离开学生会后,我特地坐上电车到c校区的社会学科大楼拜访了布莱登·j·特里斯坦——美国首屈一指的心理学教授,同时也是我在此的学术指导老师。
我站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前,两眼低垂看着自己雪地靴的脚尖,抬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门,确认里头没有传出任何诸如“别进来!”之类的尖叫后推门而入。
见到我,特里斯坦教授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们有必要谈谈你的出勤率。”
好吧,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总有些愚蠢的英国女孩觉得他这满腔的纽约上东区口音很迷人?
这间办公室跟三个礼拜前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连窗台边上那个腐烂到一半的苹果都没换地方,暗淡的熔银壁灯将十九世纪的装潢风格晕染得浓醇深厚,旁边置物柜上的笔筒里插着两三支装饰成羽毛笔样式的吸水钢笔。整个房间内唯一可以称得上纤尘不染的只有紧贴墙根的那两排书架,其余的每一寸空间,包括占据了最大面积的胡桃木办公桌都被成片的散乱手稿所充塞。
我最厌烦这一套神经质的复古英伦情怀,可他却为此狂热不已,真不像个美国人。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亲爱的教授。”
我先是装作没听见,踏脚拨开一团纸屑,腾出一隅地方向前移动,直到顺利地从他对面抽出椅子来坐下,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的话我至少同意前半部分——我们有必要谈谈,但不是关于我的出勤率……另外,答应我你不会向学校申请炒了学生会那个替我修改出勤率的威尔逊。”
然后我把亚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这很容易判断。心理障碍引发了行为障碍,只不过他的表现形式是一种罕见的表达能力失调。”
特里斯坦教授暗金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闪着淡光,跟他阴暗扭曲的性格似乎并不相称。他的上身稳稳前倾,呼吸平稳,眼神笔直,如果忽略他眉毛间黏着的那一小块番茄酱,他严肃认真时紧绷的面孔足够英俊得让人窒息,“你知道他有过什么可以被判断为触发源的心理创伤吗?”
“不知道。”我回答得很简洁,“但我可以去问问看。”
“等你问出结果我们再继续这场讨论。”
他收回视线,修长苍白的手指松开羽毛笔,头也不回地从倒数第二个抽屉里准确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来推至我面前,“明天在教堂图书馆有一场互助会,我希望你能准时参加。”
我和他在这一方面很相像。不管屋子里脏乱成什么模样,我们总能精准无误地记住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我瞪着他递到桌面上的申请表,像在瞪着一块发霉的干硬乳酪面包。
“我不会再去什么该死的性瘾互助会了!”
在意识到我的音量拔高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之前,我还激动地挥起了双手,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情绪,至少别将不满表现得如此粗鲁显眼,“说真的,布莱登,在这方面我确定我没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我的法定监护人总觉得我有个“对跟男人睡觉上瘾”的毛病?况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心理疾病。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可以找个互助会救治一下你的‘邋遢症’。”我故意讥讽地说道。
他鄙薄地哼哧了一声,没有任何缩回手腕的意图,食指还牢牢点在那张互助会申请表单上。
“得了吧,佩内洛普小姐,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种叫做‘邋遢症’的疾病。”
“所以我也没有所谓的性瘾。”
我强词夺理,“我只是没找到那个能让我安定下来的人。”
他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眉毛:“你的男朋友皮特也不是那个人吗?”
我解释说:“皮特是我的前前男友,我的前男友叫马修,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不置可否:“我总是跟不上你更新换代的速度。”
平心而论,我和马修交往的时间并不算短。我们的相识起源于一条短信,在那条除了文字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短信里,他告诉我他一直在注视着我,还在过去的数年间每天都喝牛奶成功长高到了六英尺,只因为我在中学透露了我喜欢比讲台高的男孩儿——我自己都记不清我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了,说不定也只是在拒绝哪个矮个子告白的时候随口一说。
最让我感到尴尬的是,他居然在末尾用到了“爱”这个过于沉重刺眼的字眼,这也是促使我决定跟他见面的一个重要原因……上帝作证,我原本只是想让他别再来骚扰我。
不料见到马修本人后,我才发现他跟我一样,是个既没责任感又爱沾花惹草的混蛋。因此我和马修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因为从来不用承诺和告白给对方施加压力,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十分舒心。
——直到他在我初次允许他回家过夜后毫不留情地甩了我,又在第二天勾搭上了同样年轻貌美的史黛拉。
其实最初的那条短信我现在还保存在手机里,就算他在跟我约定好见面地点后就换了号码。我不会承认这个事实,就像我不会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以为器大活好的马修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我从口袋里抓起手机,打开了那条短信。
原本只是一连串陌生数字的发件人一栏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名字——
“伊恩莱斯·亚瑟·我想睡他”
……
我毫不迟疑地给亚瑟打去了电话,嘟嘟响过两声就被对方接了起来。
“去年感恩节,你是不是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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