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鹿门客
张若华道:“嗯,一起走。”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大了起来。
黄脸侧耳听了一会,推开门探出头看了一下,对张若华说:“好像是前边大客那出事了,我去看看情况,你等会。”
但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回来。张若华正想出去看看,杨姐替黄脸来给张若华送信:“出大事了,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你赶紧走!”
张若华惊道:“出了什么事?三姐怎么了?”
黄脸只是绰号,黄脸在家行三,人称三姐。
杨姐扶起她:“真是作孽!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今天的蜈蚣荡似乎格外廖落,外面有几个姐妹在等着杨姐,见她带着张若华出来了,就一起上去,给她们打掩护,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事。
事情要从今天的大客说起。今天蜈蚣荡来了几个衙内,说是初到南细城,及蜈蚣荡尝鲜。其中一个是太常寺卿的公子,一个是翰当地知府,一个是光禄寺卿的儿子。几个人带着一帮公子哥进了蜈蚣荡,叫出名的魁首名妓全都叫上来。
其中光禄寺卿的公子跟太常寺卿的儿子原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看上了同一个才刚满十五岁的新进花魁,争执起来。
那光禄寺卿的公子,一怒之下,拿刀砍死了那个花魁。
说到这,杨姐的声音都微微哆嗦起来。不久前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那年仅十五岁的花魁还带着惶恐的青涩面容永远凝固住了。
失去了头颅的脖腔处,血喷射出来,溅了离得最近的崔眉一身。
光禄寺的詹公子,提着刀哈哈大学,一脚把人头踢得翻了个头。
那个乌发如云的头颅圆睁着眼,带着血,轱辘滚到了崔眉脚底下。
崔眉听见詹公子大笑着对太常寺卿家的张公子说:“与其为了这贱人,坏了你我兄弟的情分,不如看看弟弟我的刀法如何!”
场面安静了一瞬间。张公子先是一呆,接着叹道:“可怜一个美人儿啊。不过,贤弟说的是,不可为青楼女子伤了和气。”
说着,命鸨母遣人来收拾掉尸首,几个小丫头浑身发抖,抬走了那副躯体,面无人色。
那知府先是被吓了一大跳,后来倒是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终于因死的不过是青楼女子,也就当做没有看见。
其余几个公子哥,有被吓到的,觉得没了酒兴。也有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
又喝了一会酒,詹公子似乎怒气过去了,兴致上来了,说:“我方才确实是太冲动了一点。唉,检讨一下我这臭脾气。只怕是既败坏了大伙的酒兴,又要劳烦知府大人。”
知府连忙笑道:“哪里的话。”
众公子哥也连忙应和。
其中有个人提议道:“今天李兄为了兄弟情义,忍痛别美人,实乃一代佳话也。不如以此为题,各自赋诗一首?”
那太常寺家的张公子笑道:“如此甚好。”
詹公子则道:“唉,悲乎美人薄命。我方才确实冲动了一点。罢罢罢,我也为她写一首悼亡罢,务必令其名留文章,也算是对得起那花容月貌。”
张公子叹道:“贤弟真乃情重之人。”
其中一个举人叹道:“素闻李公子作诗颇有古风。以一条命,能留得姓名在千古文章里。实在不亏呀。”
众人无不赞同。
之后,又有人吟诗,又有人作死谱曲,消费着那一个死去的妓/女,或做深情,或做怜惜,或做叹婉,好不快活,其乐融融。
终将不了了之。
崔眉一直低着头。这时候,说了一声去换染血的衣服,很快就又回来了。
她红润润嘴唇,嫩生生脸颊,一溜儿春水汪汪的眼,翠生生青山眉,好一似白玉桃花。
忽然变得主动起来。妩媚的程度也忽然翻了几倍。
轻轻地给他们每个人倒了一杯酒。
酒过三旬,李公子揽过崔眉,笑问道:“你叫什么?”
崔眉眼波动人:“妾唤作崔眉。”
张公子闻言笑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真是好名字。”
李公子坏笑起来:“的确是好名字。来来,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崔眉折腰法。”
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哄然大笑起来,起哄道:“我们要看崔眉折腰事权贵!”
李公子当下解下衣袍,脱了亵裤,那丑陋的玩意袒露出来,对崔眉说:“来来来,美人儿,折腰一个,爷赏你白银黄金成堆搬!”
崔眉嗔怪似地一笑,真似个桃花天仙。她慢慢弯下腰去,张开樱桃小口,靠近了李公子胯下。
正当众人呼吸加快加重的时候,忽然寒光乍现!
听到这里,张若华早已面色铁青,忍不住追问道:“然后呢?”
杨姐道:“那姓李的禽兽,当场毙命。他们擒住了崔眉,说要她说出指使她来行刺的人是谁!”
“崔眉怎么说?”
“崔眉,唉,崔眉!”杨姐叹了口气。
李公子倒在血泊里,几个公子哥带来的侍从立刻控制住了场面,因人太少,知府派人去调人,几个公子哥对着崔眉拳打脚踢,逼问她是谁指使她来的,崔眉被打得蜷缩成一团,还是冷笑,只说一句话:杀人偿命!是这世道指使我来的。
张公子止住了他们的殴打,忍怒问她:你若不供出主使,整个蜈蚣荡都要倒霉!
“崔眉一向刻薄冷淡。谁料得她居然其实是那样的性子!她说:‘早晚都得死。这位少爷,我们这些人,早晚得死在你们这些人手下,死在这世道里。早晚都是死,谈什么倒霉不倒霉?’”一个姐妹接着杨姐补充道。
张若华道:“但是她也的确连累了你们,你们不怨她吗?”
杨姐苦笑:“怨,当然怨!然而,她说的是实话。从事烟花的,在这些老少爷们的作贱下,在鸨母龟公的拼命欺压下,十有九病,活不了多长的。”
另一个姐妹说:“我倒是高兴她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张若华又问道:“黄脸呢?”
杨姐叹道:“我是偷溜出来的。她是最近服侍崔眉的人呀,那些人正盘问她呢。她叫我们趁官府的人还没来控制整个蜈蚣荡,赶紧走小路送你走!你先别担心她了,若你不走,官差来搜人,搜出她屋里有个来路不明的不明人士,那她才要倒霉呢!”
张若华点点头,知道是这个道理。她不但来路不明,身上还背着通缉。若是搜出来她,三姐才叫倒霉透了。
她们很快偷偷地离开了蜈蚣荡,杨姐她们凑钱,把她安排在了一个可靠的低档客栈里。
张若华见她们还要回去,便问她们不干脆趁机逃跑,何故还要回火坑去。
杨姐叹道:“我们卖身契捏在那呢!”
另一位姐妹说:“我爹妈生病,我为了救他们,欠了高利债,被他们倒腾到蜈蚣荡还债。我要是跑了,我爹妈不是病死,就是被青楼逼债的打手活活打死。”
一个高个子说:“嗨,我逃出去也没成想。我是相公死了,我无处可去,又大妇不容,把我卖到青楼。我从小被人调教成去伺候人的,除了干这行,也实在不会别的事,出去估计得饿死。我也不想再受大妇的气。说实话,受鸨母的打,有时候还比小妾的命好咧!”
另一个年轻的说:“你是大妇卖的。我是公婆卖的。我从小家里揭不开锅,被远远卖给人家当童养媳,遭他家打骂,丫头一样伺候这家人。眼看长大要成婚了,夫婿又忽然不要我了。公婆就将我卖到青楼,换几个钱。我就是出去,也是举目无亲。”
还有一个矮个的,无奈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无知,羡慕隔壁的乐户整天自由自在地吹拉弹唱,就偷偷跟着他学艺。人家渐渐都不把我当正经人看,我十五岁的时候跟了那个乐师,跟着他离乡背井去卖艺。嘿,说起来可笑。他是个乐师,也是个卖屁股的,他自己卖不算,还非要逼着我也接客,开个夫妻店。一次他得罪了流氓,自己倒是跑了,我为了替他顶债,也为了找个活路,无奈之下也学他一边卖艺,一边卖身,最后慢慢地,就沦落到地方来了。”
姐妹们你一语我一句,说得杨姐直叹息,说得张若华只有沉默。
这吃人的世道!
杨姐最后说:“我们是没有路子,被逼到这地方来的。来了这地方,染了病,就算脏了一辈子了。就算出去了,人家永远记得你干过什么,没把我们拉去沉塘,已经是好的事啦。”
她带着众姐妹走了,临走的时候嘱咐张若华,如果三天后黄脸还没来找她,她就赶紧自己跑吧。
她们临走又凑了一点路费给张若华。张若华坚持不要,但最后在她们横眉竖目的问她是不是嫌弃她们的钱不干净后,还是败退地收下了。
住在客栈里这三天,张若华听说了不少消息。
听说是实在查不出什么主使者,最后只能关闭了蜈蚣荡,胡乱抓了一批鸨母龟公投入监狱。
蜈蚣荡剩下的烟花行家们,则纷纷带着自己手下的姑娘们转移阵地,再去重新找地方偷偷摸摸开张。
转移过程中,借机跑了不少姑娘丫头。气得那些鸨母龟公妓院老板,肉痛不已,纷纷大骂崔眉。
崔眉被判砍头,听说是上面打了招呼,不但牢里要她受尽酷刑折磨,而且砍头时,就算不能千刀万剐,也要刮个百刀。而崔眉的鸨母龟公,以同犯的罪名同处绞死。
事关权贵,处理的速度快得很。就在第三天,崔眉要被行刑了。
她被关在笼子里游街的时候,经过了张若华住的客栈。
张若华站在客栈门口,看着她的囚笼经过门前。
似乎是为了污辱她,她是赤身*困在囚笼里游街的。
她身上明显受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毒刑。处处皮开肉绽。一条手臂被活活折断了,吊在那晃荡。一条腿也被打断了,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
张若华听到人们窃窃私语,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一个不远处的男人猥琐道:“看,听说还是花魁呢,从前傲得跟千金小姐似的。你看,这奶白得……啧啧,如果我是狱卒多好,肯定能玩一把。”
另一个说:“嘿,那你可错过机会了!听说这几天,詹家找了一个街上所有最老最丑最烂的乞丐,轮了她三天。”
男人摇摇头:“詹家糊涂了,本来就是个婊子,还怕人睡?”
这街上还有许多特意赶来的娼妓,其中一个满身脂粉的胖妓/女挤到了张若华旁边,拿帕子擦了又擦,不断嘟囔:“让让,让让,嘿,说你呢!别摸老娘屁股,要给钱的!”
她杵在张若华旁边,像个大鳖一样伸长了脖子去看游街,身上的刺鼻脂粉味混着汗味,熏得张若华硬生生退了一步。
胖妓/女站定了,一边擦汗一边骂骂咧咧,不时评论崔眉:“生的好,可惜脑子不中用。不好好吃香喝辣的当花魁,为了个不认识的同行,把自己混进了笼子。还连累老娘最近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另一个小摊贩的女人说:“她怎么不哭呢?”
杀头的人游街时痛哭流涕的脸,胡言乱语的嘴,一向是人们取乐的地方之一。崔眉不说话,也不流一滴泪,就好像是剥夺了他们的乐趣之一。
张若华不想再听这些话,只把目光投向崔眉。
崔眉在游街中,一直是目光平静的直视前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注意到了张若华的目光,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
刑场到了。行刑官照例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崔眉这时候,点了点头,忽然展露了一个干净到极点,也妩媚到极点的笑容:“有。”
她扫了一圈看砍头的乌鸦鸦人群,慢慢说:“你们都记着,我不叫崔眉,我叫崔四娘。”
刽子手在她说完,手起,刀落。
血溅了一地,不远处夕阳光照。夕阳与血,似乎分不出不同来。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63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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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华在行刑的时候,听到了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哭声。扭头一看,竟然是憔悴的黄脸。
黄脸终于给放出来了。她受了牢狱之灾,却一直没有抱怨崔眉。
她反倒给张若华讲了崔眉的故事。
她说,官差为了套话,叫了许多崔眉认识的人轮流去看,劝她,威胁她。
崔眉一言不发。倒是受毒刑,昏迷不醒的时候,喃喃叫了几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娘”。
一个是“羽生”。
一个是“小梅”。
官府一一地去搜,去打听这几个人。还曾试图找崔眉的娘来威胁她。
然而崔眉是一路被拐,多次被卖,经由数重人贩子,辗转多次流落在此。
能够清清楚楚知道她底细的人,压根找不到。
好不容易有一个老鸨找上门来,说自己知道崔眉的一点情况。
偏偏结果气得审案的人砸笔。
原来崔眉嘴里这几个人,早就都死了。
崔眉的娘早就死了。
崔眉进了青楼之后,某一天,忽然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乡下老妇找上门来,说是崔眉的娘。
老妇千里寻女,竟然运气极好,终于应该误打误撞发现这地方的花魁长得像自己的女儿。
她欲上门寻亲,被人打出去。老妇想去衙门状告此事,衙门收了青楼银子,把老妇当刁民赶走了。
这个身无分文,千里寻女的老妇,求告无门,最后吊死在衙门门前。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姓名传给崔眉验证。
崔眉知道吗?她大概还是知道了。因为,听说是一个崔姓女子给老妇收的尸。而崔眉从这一年以后,再也没提过想回家的话。
羽生这个人,也有人知道。这个人当年可是闹出过一桩大案子。她也是来路不明一个人,据说是逃妓,后来到了杨太守家当了婢妾。
可是这个女子实在忘恩负义。
竟然在某一天,活活勒死杨太守后,自己竟然从从容容地服了鹤顶红,自杀了。
至于这个小梅,因为死的不久,又是最近当的事,知道的人倒是不少。
然而无论官差怎么查,也都查不出这三个人同詹公子的死有什么关联。
他们只好归结于崔眉疯了。
黄脸说到这,忽然泪如雨下:“我们几个确定毫无干系的丫头、劣妓被放出去前,经过崔眉牢前,她正在唱歌。”
她听见崔眉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首世人经常拿来调侃崔眉这个花名的诗,原来正正经经唱出来,是这么好听。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难过。非常难过。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64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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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全城的戒严松散了一点,张若华带着黄脸离开。
出城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她们带着满身雨汽,被几个男人一把拉住,领着她们在大雨倾盆里冒雨进了一片树林。。
黄脸吓呆了。张若华一边跟紧那几个男人,一边低声安慰她:“不要紧。这是我朋友。”
男人同女人,能交什么朋友!只怕阿华遭了人骗!黄脸这样想,悄声问道:“阿华,你这是谋了什么营生,交上这些朋友?”
雨声很大,张若华抹了一把脸上乱流的雨水,笑道:“别怕。他们要是靠不住,我第一个挡你跟前。”
树林里一块空地旁,坐着个穿蓑衣的男人,雨里看不清样貌,只能模糊看得是高高瘦瘦的一个人。
他看见张若华几个人过来了,立刻站起来,把手里的包裹拆开,露出里面的几件蓑衣,递给几个人。然而因为多出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分到黄脸,蓑衣不够了。
高个男人见是张若华领着来的人,问也不问一句,只是立即脱下自己的蓑衣给黄脸,言简意赅地说:“雨天呆在这,非常危险,人到齐了,走!”
黄脸就稀里糊涂跟着这帮人一起飞快地在茫茫雨雾中不知道向哪个目的地出发了。
走到一半,张若华伤势未愈,力有不支,高个男人一言不发背起她,几个人继续在雨中狂奔。
过了几片林子,几段土坡,逐渐远离了南细城。天色昏昏沉沉,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烂泥越来越滑。黄脸都跌好几跤了。
前边是个破城隍庙,一个麻脸汉子对高个说:“鹞子,我们进去?”
高个点点头:“雨一时停不住。”
背着张若华进了破庙,他们清扫了一下蜘蛛网,撕下几块衣服边角擦了擦灰。里面还有些稻草,抖了一抖,扶张若华躺下。
张若华躺在稻草里闭着眼,几个男人在想法子升火。黄脸这看看,那看看,很有些惶恐不安,悄悄地坐到了张若华旁边,附耳问道:“阿华,你还回不回家啦?”
张若华睁开眼,说:“我哪里还有家。”
“那、那我……”黄脸搓了搓手。
张若华拍拍她的手:“我们到了峪州城,就送你回家去。”
她们的对话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高个男人走过来了,他递给张若华和黄脸一块干粮,:“这位是?”
黄脸在张若华示意下接过干粮,她虽然从业烟花,然而对陌生男人还是有本能的恐惧。一时嗫濡着不说话。
张若华道:“首领,这位是我昔日的乡里姐妹,名唤三姐。这次我能逃过一劫,全亏她救命。”
首领?黄脸一时有些不好的联想,脸色骤变。
高个男人见她如此,知道她恐怕有些不妙的猜测。他也不解释,只是微微一笑,说:“若华的恩人,就是我们的恩人。我们绝没有恩将仇报的意思。”
黄脸这才放了五六分的心思。她听说某些团伙,往往最讲恩义。何况看起来那个首领跟阿华关系匪浅。
她偷偷打量这高个男人:黄脸盘,高瘦个子,生得倒是五官清秀,有些书生气,看着像斯文人。只是眉峰冷淡,目光锐利,很不像是安分的良民。
火生好了,空气里多了几分暖意,张若华向黄脸介绍说:“这位姓赵。”
黄脸想了想,怯怯叫了一声:“赵先生。”
赵先生冲她点点头,说:“这位娘子,去烤烤火吧。”
此时另外三个大汉升起了两堆火,他们围坐一堆,另一堆空着。黄脸有些紧张地坐到了空着的那堆火旁边。
看她走去烤火,赵先生坐下,低声问张若华:“听说你这次是躲在了蜈蚣荡里?既然躲在了那里,为什么不趁伤好一些再出来?”
张若华叹了口气。给他简要地讲了一遍崔眉这事的经过。
赵令游听完,判断说:“世道逼人。”
张若华想起从黄脸那听说的崔眉的经历,不由点点头,叹道:“无论是那个据说毒死杨老狗的羽生,还是现在的崔眉,世道绝了她们的望,她们找不到出路,也只有用自己的命向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做最后一搏。”
赵令游忽然道:“等等,你说的那个羽生,是个什么人?”
张若华看他长睫毛一抖一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就仔细讲了一遍从别人那听来的羽生这个人的故事。
最后说:“别的人们都不清楚,只知当年犯下此案的婢妾羽生,说话是一口江南口音,很像是杭城人。”
赵令游听得出了神,半晌,才说了一句话:“死的好。”
“谁死的好?”
赵令游冷冷道:“我死的好。我那个哥哥,也死得好。”
张若华听他这么来了一句,不由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她现在倒是知道赵令游的一点身世。
据说他出身江南的书香世家,父母早亡,留下兄妹三人。他和妹妹从小由哥哥拉扯长大,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妹妹早夭,他和哥哥双双考上举人,为了方便会试,就举家搬到京城去了。
然后在京城又和哥哥一起考中贡生。殿上赐进士出身。
一门兄弟双进士,堪称名噪一时。只是两个人还来不及被赐什么官职,就因为恩师柳谨行,莫名其妙卷进了什么废太子的案子里去。
柳家被抄家,他们两个先是被革除功名,接着哥哥被判秋后处斩,赵令游则被被流放千里。
后来流放途中,赵令游大病一场,几乎身死异乡。幸而熬过来了,也刚好碰上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赵令游得以自由。只是自此后性情大变,竟然视功名富贵如浮云,投身到了民间……变成了张若华知道的这个赵令游。
就在张若华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赵令游又问道:“你知道那个羽生埋在哪吗?”
张若华摇摇头:“我也是道听途说。哪里知道这么仔细。”
赵令游又问:“那个据说是昏迷时喃喃喊着羽生名字的崔眉呢?”
“崔眉埋在了离这里不远的乱葬岗。”
张若华是亲眼看着他们给崔眉收尸的。
詹家不允许人收尸,放了几条野狗,把崔眉的头颅啃得东缺一口,西少一口,并扬言谁敢来收尸,就视作同犯。
崔眉也没有什么要好的人。就算有,也不敢在詹家的监视下冒这风险。
最后几天过去,尸首在日晒雨淋下,腐烂得实在不成样子。恶臭到附近的百姓都受不了,詹家这才允许清理街道的清道夫把尸体拉出城去。
尸体被拉走的时候,几个有心人,包括黄脸和张若华,还有几个敬佩崔眉的青楼姐妹,才敢悄悄给那个清道夫塞了一点钱,求他给尸首裹了一身草席,埋得深一点。以免轻易叫野狗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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