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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狄青原在廊下看书乘凉,忽而听得门上吵闹、才闻声来看——外头不知何人的纸鸢挂在了树梢上,在苑外喋喋不休地要护卫还给她。

    狄青索性伸手替她摘了那纸鸢,这头正欲回屋去,却瞧见百花走进来。

    百花走到回廊旁,拿起凳板上的书来,笑问:“这几天休息的好吗”

    狄青侧过身去、不与她正面相对,漠然道:“不太好。”

    百花听他如此坦诚,反倒抬眸笑道:“哦为什么”

    为什么

    前几日他担忧同行的将士而又不得消息,当真是昼夜难眠;最近他却想明白了——延州自有知州和诸统制把守,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倒不如借此机会休整几天,养精蓄锐。

    自此他便潜心涤虑、饱食终日,日子倒也过得快活;如此想来,倒真说不出为什么。

    百花见他望着树梢出神,想起方才在门口忸怩作态的刘仪,忍不住揶揄他:“独居深院着实寂寞,明日我让人挑几个花一样漂亮的姑娘送来褚玉苑。”

    狄青闻言转身,见她明眸流转、神采飞扬,一袭海棠色薄纱裙耀如春华,脱口而出道:“西夏国还有比公主更漂亮的姑娘吗”

    百花闻言失笑,又道:“你奉承人的本领倒还不错。”

    “看来,公主很喜欢听奉承话。”狄青见她笑逐颜开,心情颇有些愉悦。

    “世间女子都爱听奉承话,”百花大大方方仰头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坦然,“我自然也不例外。”

    狄青垂眸低笑:“公主若觉得这是奉承话,那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说。”

    百花七年前不过与狄青一面之缘,七年后再说起话来,竟然觉得比和刘偲相处还自在些。

    算来狄青不过被关在褚玉苑中小半个月,她却在宥州城中闷了两月有余了。

    先前耽于战事而无心消遣,此时旧友重逢,她才又有了些玩心:“你想出去散散心吗”

    狄青闻言抬头,不置可否。

    “宥州城外有一处石崖山,陛下斥资百万凿刻了几尊佛像。我来宥州这么久都没看过,你若是有兴趣,我们便一道去。”

    狄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公主不怕我趁机将你劫走”

    百花不理他,只往外回西花园去换行服,走到院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面带嘲讽道:“我怕你”

    ...

    石崖山坐落在宥州城南,石龛中大佛头与山齐,盘坐江边,垂眸微笑,慈眉善目,沉静安详。

    坐佛右臂上举与胸前,手指自然舒展、成无畏印,左手置于膝上,自然下伸、成与愿印。

    此时夕阳西斜,宥州城外天高地阔、黄沙漫漫,从凉州词中飞来的苍鹰正搏击长空,晚霞映红了整片天幕,也将大地映出耀眼的金色来。人人网

    狄青从未在这黄土高原上恣意驰骋过,此时置身于这无边无际的黄沙黄土中,登时觉得自己渺小如砂砾。

    耳边呼呼的风声夹杂着令人心安的马蹄响,他所听所见皆令他畅快至极,愈跑愈放开缰绳,几乎要化作这荒原上的一道疾风。

    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已瞧见大佛的模样了:起初那佛像只如壁龛里供奉的一般精致小巧,随着马蹄往前去,那佛像越来越大,直到两人停在乌延川边,才见壁佛高数十丈、恢弘壮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乌延川淙淙向前流去,两人缓步走到河边来饮马,并肩站在这佛龛下仰望。

    狄青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塑像,连声赞着鬼斧神工,百花也是心神激荡、叹道:“置身于此山之下,纵是白丁,也要生出几分向善之心。”

    “石佛虽大,却只能震人一时;若是普传佛法,令国民生佛心,才是普度众生。此举劳民伤财、却无益处,正与佛法相悖了。”狄青道。

    百花听他成见颇深,争辩道:“大白高国上下皆崇信佛教,民众自愿募资服役塑此石佛以积功德,何来劳民伤财一说”

    “贵国国主南征北伐,连年挑起战争,诸国将士死伤数十万之众”狄青闻言挑眉,“如此残酷暴戾,也是佛教所兴吗”

    百花听他一番义正辞严,不由得冷笑道:“汉人只瞧得见我们南征北伐,却记不住党项人被迫迁徙、流离失所的日子。”

    狄青听她语气尖锐,不由得失语。

    百花面露讥讽,语气也尖锐起来:“怎么,你们汉人比我们党项人高贵些么你们可以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土而赶走其他人,而我们,连自愿为国家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行么”

    “几百年来,我们都安于这片土地上,对中原王朝俯首称臣;而你们的大宋的皇帝,却连我们的栖身之地也要夺去。”百花转身看着石崖山大佛,面上颇有自嘲之色,“是你们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弱肉强食——要想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子民,就要以战求生;如今竟还指责我们好战,真是荒谬可笑。”

    ...

    从来没有人告诉狄青,党项人是如何发展得如此壮大的。

    他们占据着这一箭之地,甚至还不如回鹘和吐蕃疆域辽阔,可这里的骑兵,赤膊上阵去、马革裹尸还,让整个大宋为之震颤、尔后心生忌惮。

    这份视死如归的背后,是暴戾恣睢、还是舍生取义

    夕阳挂在地平线上,敛去了炽热的白光,只洒下柔柔的、淡黄的余晖,土地的颜色愈发浓烈,如同油润剔透的琥珀一般,流动着金色的光芒。

    四周渐渐凉了,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卷起了风沙,直吹到远处去。

    狄青转头望着百花额角鬓边的碎发随着暖风飘散飞扬,晚霞柔柔地洒在她的脸颊、鼻尖和睫毛上,像是工笔画上细腻的色料,而她,像是沙漠里逆风怒放的曼珠沙华。

    ...

    百花自觉失态,正垂眸懊恼着,却听得身边人低叹一声,似无奈、似妥协。

    她心下释然、不动声色地揭过,又转头看着夕阳中风华正茂的少年,笑道:“我来宥州之前,陛下特意嘱咐我‘延州新来的指使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你此去边关,若能与他相见,一定替朕转达招抚之意。’”

    狄青闻言也笑,又听百花道:“该说的我已说了,也算了尽人臣之事了。”

    狄青瞧她郑重其事,说的却是这般戏言,不由得朗声笑道:“我平生第一回受人招降,竟如此草率敷衍。”

    百花侧过身看着他,笑容轻盈而真诚:“身为人臣,自然要尽人臣之事;但身为故人,我尊重你择木而栖,也尊重你心之所向。”

    狄青听她一句“故人”而心下慨然,复而笑道:“那贵国国主是否有过旨意,若我宁死不从,又当如何处置”




第36章 华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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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见走马川行乌延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千里黄原的尽头处,似有绿野若隐若现,百花望着那绿野道:“自此往东南方去,沿路只有游牧的部族,看见绿洲牧场躲着些,不出两日便可到保安军了。”

    狄青闻言一愣,却见百花转身往河边去牵马。

    狄青那日便见过这马,今日更见它通体枣红、毛色油润,瞧着高大健美、神骏非凡,偏偏此时站在百花身边,竟有些莫名的平静温驯。

    红衣银甲的少女英姿勃发、明艳动人,迎着风笑道:“七年前你救过我,今日我放了你,我们便两清了。来日战场相见,狄指使可别怪我不顾念旧情。”

    狄青仍自愣怔着,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她翻身上马拉起缰绳,笑道:“后会有期。”说罢双腿一夹马腹,转身离去。

    那红马步伐轻健迅捷,片刻间便融入漫天的黄沙中,狄青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笑道:“还是,后会无期的好。”

    ...

    从石崖山往东南,狄青日夜兼程,第二日夜里才到了保安军。

    打宥州城中骑出来的这一匹马虽是矫健善跑,却也受不住这昼夜不歇,狄青顾念它,便在大营里歇了两日、喂足了粮草又才启程回延州。

    太阳刚升到中天,延州城中驻守的几队正在用早饭,便听闻外头当值弟兄说狄指使回来了,张衷李宜口中的饭都吞不下去,搁了碗筷就往外跑;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营房外,甫一瞧见那熟悉的身影,便齐齐扑了上去。

    狄青拍着二人的背、笑着和他们寒暄,李宜这才回过神来,忙拉着他查看伤势,却见狄青不过风尘仆仆、面有倦容,而并无受伤的迹象。李宜奇道:“大哥被西夏人虏去,可曾受刑了”

    张衷笑道:“你瞧大哥这样子,哪像受过刑的,一定是西夏人也欣赏大哥的本事,不舍得让他受皮肉之苦。”

    狄青想着个中关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三言两语便揭了过去,复而问道:“那日后来,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那时,党项人故意诱使我们散入密林,却并未设下兵马伏击我们,只是在丛林里继续奔逃。弟兄们追处百步便知中计,便循着声音去寻大队人马。”李宜摇头道。

    狄青闻言微微皱眉,听得张衷继续道:“我们找到张都头他们时,四周已找不到党项人的踪迹了,想来那些西夏人,就是冲着大哥你来的!”

    李宜愧疚道:“我和张衷发觉大哥被掳走,当时就想去营救,张都头却派人将我们捆回了大营。我俩没能和大哥共入虎穴,实在有违当日的誓言。”

    狄青正思索着,又听李宜说出这话来,忙开解道:“我一个人被掳去还可想法子脱身,若是我们三一同落入敌军手里,要想逃脱岂不是难上加难。”

    “大哥此言甚是,下回若有险情,大哥也不必顾我们,咱们三人总得有人活着,才能想出法子来。”

    三人说笑几句,还是绕回狄青身上来,张衷好奇道:“西夏人费了那么大阵仗抓了大哥你去,怎么肯轻易放你回来”

    …

    “我也想问,是谁放你回来的。”

    三人闻声回头,只见杨景和不知何时也站在营房门口、面色一如既往地阴沉。一八小说

    她这话才落地,刘大勇不由分说地上来要拿狄青,张衷李宜二人又惊又怒,挺身挡在狄青面前。

    杨景和双眉倒竖,喝到:“混账东西!你们再挡着,就给我一齐滚回汴京去!”

    狄青忙拱手请罪:“杨统制要捉拿狄青,也需有个罪名。”

    刘大勇一听他开口、怒火便蹭蹭地往上冒,骂道:“进了军营,就别指着老子跟你讲理。”说罢就要上手去押狄青。

    杨景和眼神凌厉,冷冷道:“西夏人费尽心思才抓了你去,怎么随随便便又将你放了回来。你勾结异族、图谋不轨,这个罪名够不够”

    狄青不得解释,只道:“末将一心报国,若有半分叛宋之心,甘受五雷轰顶。”

    “这样狠厉的话也能张口就来,”杨景和只当他已归顺西夏、成了亡命之徒,“你若是不服,就说说,你是如何被掳去,又如何从西夏逃出,又是如何保全自己以至于、竟无一点外伤”

    狄青抬头迎上她的目光,郑重道:“党项人并非为末将而来,那日我军虽受了党项人埋伏,却无一人伤亡,试问,党项人若真是为捉拿末将而来,何不趁机斩杀一二宋军若按杨统制所言,此事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刘大勇听他又要鬼话连篇,生怕杨统制也被他唬了去,骂道:“狼心狗肺、油嘴滑舌,到这时候还要狡辩!”

    说话间捏了布团便要塞他的嘴,却听得杨景和制止道:“你且让他说完。”

    刘大勇心下暗骂——果真又被这小子钻了空子,下回抓住他,可要先撕了他的嘴。

    狄青解释道:“那日党项人不与我军发生冲突,只不过是担心一旦我军将士有伤亡,张都头便会与他们厮杀到底;他们气势汹汹引我们出战,到地势难明之地便四散逃去、全无对战之意,为的就是我军尽快撤军回营,以便带他们熟悉通往延州的路。”

    杨景和闻言微微变了脸色,李宜张衷二人更是低呼中计。

    刘大勇却不信他,驳斥道:“要真像你说的,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去”

    狄青听他明摆着抬杠,不怒反笑道:“大概是末将杀的人多了,冤家找上门来了。”

    刘大勇听得这一句也哈哈大笑:“放屁!他们要是真是因为你杀了人才抓你,还会让你活到现在你他娘的自己都圆不了,还在这骗鬼呢。”

    话已至此,狄青只得无奈道:“末将虽被西夏人俘虏,却有幸遇见一位旧时的朋友——许多年前,她欠了末将的人情;这次承蒙她搭救,末将才得安全回来。”

    刘大勇听他这故事天马行空,骂都懒得骂,又听杨景和的声音仍是平静冷漠:“有本事放你出来,看来你这朋友在西夏还真算个人物;有这样位高权重的朋友,你还愿意待在延州做个小小的指使、受别人的号令”

    李宜听她全是恶意揣测,开口争辩道:“大哥与我二人拜了把子,就不会背信弃义;况且,大哥的兄长还在宛州,他知道叛宋是什么罪名,自然不会归顺西夏。”

    杨景和还欲再驳斥,却见狄青目光坦然、朗声道:“末将已将事因解释清楚了,杨统制要怎么想是您自己的事情;恰好末将也没有说服杨统制的妄想,再多说也无益。”

    杨景和听他此言嚣张跋扈,冷哼道:“来日方长,把你的狐狸尾巴藏好了。”

    “多些杨统制提点。”



第37章 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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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中渐渐有流言传起,四处都议论着狄青到底是不是奸细,更有甚者竟编排着前些日子狄青打的胜仗都是双方一齐做的戏罢了。

    时日一久,狄青麾下的小兵们也懒散起来,实在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这日得了闲,狄青便往知州范大人府上去,门口值守的卫侍进去通传,片刻之后退了出来,只说大人在议事,不便见他。

    自回了延州后,狄青已吃了几回闭门羹,范大人要么是在小憩、要么就是在议事,总之是遇不上好时候。

    范大人不见他,他总不能硬闯进去,只得折头回校场上来。

    张衷二人见他面色不佳,忙搁了长矛走过来,李宜关切道:“大哥不是去范大人府上了吗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

    狄青在一旁挑了把长枪、拿着往校场上去,轻描淡写道:“范大人在议事,不方便见我。”

    张衷冷笑一声,道:“肯定是那个女的在范大人跟前说了大哥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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