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动不得,动不得。”一旁侍立的太医已是两鬓花白、想来资历颇深,见众人要将他抬到担架上,忙高呼道,“先瞧瞧伤在哪了。”
百花看着贺群紧蹙的眉头、早已愧意萦怀——原本众人已被那七宝球引去了别处,即便她摔下地去,区区几匹马也能躲过,哪曾料想料贺群这样舍身来救、慌乱中又被乱马踢中了右腿。
“无甚大碍,只是白白扫了诸位的兴致。”贺群面上全无血色,却仍是谈笑风生的模样,说罢又特意转头同百花笑笑以示安慰。
一旁的孙恬恬心急如焚、偏又碍着这许多人不好出言关切,直急得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太医查探伤势的功夫,一边观赛的众人也闻讯赶来。
人群从后头分散开、让出丈余的空地,野利氏的声音穿越嘈杂而来、带着安抚人心的稳重和镇定:“公主坠马了”
百花福了礼,垂眸道:“承蒙贺校尉搭救,臣侄不曾受伤,让娘娘担心了。”
太医跪拜禀道:“贺校尉不慎被乱马踢中了小腿胫骨,幸而并未折断、只是骨裂,多多休养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天霜往一旁看了看那匹白马,回来附在野利氏耳旁低语了几句、复而退往一旁去。
野利氏脸色一沉,目光扫过场上众人:“好啊!”甫一开口,不过一声冷笑,周遭的人便跪了一地。
“群牧司内参与此番马球赛的一干人等尽数收监,听候发落。”白袍金冠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野利氏面无波澜、周身却是睥睨众生的威压,“如今这兴庆府中,张狂无度的人可愈发多了。”
众人都跪地垂眸不语,唯有贺群以近乎散漫的姿势躺在马球场上、难免有些诡异的好笑。
野利皇后目光瞥过,向前两步俯身关怀道:“贺校尉乃国之栋梁,若因此等腌臜之事遭了无妄之灾,本宫可就无颜面圣了。”
贺群忙颔首称惶恐,野利皇后也不多言,只吩咐太医跟往军器监府好生诊治,务必保贺校尉无虞。
一场其乐融融的马球赛,终究以不欢而散的局面收了尾。
楚清同百花并肩往宫外去,一路上自是免不了论起方才的事:“这事你以为如何”
百花心里虽有些隐隐的揣测、却不愿说起来,只拉了楚清道:“还是等着皇后娘娘的处置罢。”
“怪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楚清忿忿道,“我还特意让秋雨看得仔细些,不想他们竟有这样的本事,敢在马场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割断缰绳,当真是小瞧了他们。”
“到底是我大意了,上马前只顾着试马镫,没能想着去瞧瞧缰绳。”
楚清拉了她的手叹道:“好在贺群舍身护你,否则你这细胳膊细腿,非被那马蹄踏折了不可。”
参加马球赛的众人早已陆陆续续散了,楚清和百花直等到护送贺群回府的轿辇出了含光殿才携着出来,此时长街早已沉寂下来,只剩下来来往往的宫人。
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伫立着静默无言的红墙,红墙下站着静默无言的宫人,恍若游离尘世外的孤魂一般轻不可闻。
百花蓦然驻足,复而走近一步、低声道:“我是故意摔下马的。”
楚清闻言一怔,千言万语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未出口便听得百花又道:“即便那缰绳断了,我也还能翻身上马。”
“你……”楚清定定地瞧了她半晌,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只叹道,“罢了,只是白白苦了贺校尉。”
百花早已是满腹的愧疚,懊恼道:“若料到他要来救我,我也不会这样……”
“若是他不救你,你又有十足的把握自保无虞”楚清已有些微恼,出言难免带了些责备。蛋疼
“但凡有五成的把握,我就不会坐以待毙。”百花转头迎上楚清意味不明的目光、坚定道,“与其费尽心思防着他们,不如推他们一把、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楚清无言以对,只敷衍道:“事已至此,好在没什么大碍,端看皇后娘娘如何处置吧。”
小姑娘一改从前的小心谨慎、做事愈发没个分寸,偏偏又是这样理直气壮的样子,楚清满腹的责怪和劝解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一团一团的郁结。
从十岁那年认得百花起,两人之间似乎头一次有了几分隔阂,一路上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默地比肩前行。
这条长街楚清走了无数次,第一次觉得竟这样长。
“姐姐。”快到宫门的时候,楚清又听得百花缓缓开口,待到转头去看,见她雪白的短褂沾上了尘土,些微松散的发髻衬得人有些狼狈,又忍不住生出满心的疼惜。
“从前我只当这些是身外之事,尚且有心思和他们慢慢较劲,”楚清瞧见她一双眸子亮的如同白日星辰一般,“可是如今,我就是不愿被他们攀扯半分。”
楚清抬手拂过她的碎发,轻声笑道:“一晃十年,我们阿皎也长大了。”
再也不是许多年前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
...
晨起在外头乱了小半天,百花回到皎月斋时浑身都是懈怠下来的舒畅。
方才虽有贺群护着,百花身上还是撞出了些淤青,此时热水泡着有些隐隐地发疼。
“无忧无虑尚且易求,可这兴庆府里却没有人能自由自在。”
阖眸养神的间隙,张元带着轻蔑的声音回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百花悠悠睁眼,望着氤氲的水汽出神——
她的人生,似乎愈发不受控制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白芷捧了药膏和洁净的中衣进来,提醒道:“公主一会儿还要去军器监府上。”
“知道了。”
日头西斜的时候,挂着安亲王府徽记的马车悠悠停在了军器监门上,驾车的小厮忙着把大大小小的锦盒搬进贺府去。
贺兰迎了百花进偏厅来用茶,一面替自家哥哥告罪:“家兄在屋里静养,不宜面见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军器监府的石榴花已零零星星绽开了几朵,从绿野丛中瞧瞧地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盼望着盛夏天。
百花同她寒暄两句,复而问道:“贺校尉的伤势如何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贺兰笑道,“骨裂只能静静养着,难为公主还送这些金贵的药材来。”
“贺校尉是为了救我才遭这无妄之灾,这些来安抚不了贺校尉的病痛,只当安抚我心里的愧疚吧。”百花轻声叹道。
“公主不必内疚。”
孟夏的风轻轻拂过,贺兰看着百花轻轻颤动的、蝉翼般的睫毛,心里微微一动,复而想起方才贺群说的话来——
“她于我而言,是远辰、是明月,我无心高攀,只愿能护她片刻,也心满意足了。”
第113章 天子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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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范仲淹走时的倾城相送,庞籍却是不声不响就到任了。
有范仲淹珠玉在前,延州城中军民对这位庞相公自然多了许多揣测,有人只当是他挤走了范仲淹、进而心怀不满;有人盼着朝廷派了位更善政的相公来戍守延州、进而满心期待。
不过几日的时间,延州城里勾栏瓦子的话本子都换上了庞籍的奇闻轶事,延州城里头一次兴起了关切朝政的浪潮。
这日,路旁茶肆仍旧坐满了人,那说书先生姗姗来迟,饮罢一口茶来、惊堂木一拍,朗声道:“上一回咱们说道,庞大人在群牧判官任上的时候,就敢上书状告公主一干皇亲国戚,可见那是惊人的胆识,嘿嘿,但是诸位一定想不到,这位庞大人的胆识还不仅如此。”
底下有人嘘声道:“连公主都敢告了,还能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情来,难不成告皇后、告太后去”
说书人忙道:“哟,还被这位看官说中了,咱们这庞大人真敢跟太后叫板。”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真宗皇帝驾崩的时候,立的遗诏是让章献太后垂帘听政——诸位都知道,那时候是丁谓篡改遗诏、意图把持朝政,可咱们这会儿说起来轻巧,那时候是满朝的人都跟着向太后娘娘示好呢。”说书人满脸得意、娓娓道来。
“就在这满朝文武中间,咱们庞大人毫不慌乱,立刻上书请求将垂帘听政的礼仪制度烧掉——没了这垂帘听政的先例,刘太后可就当不成武媚娘第二了——不仅如此,庞大人还上书说‘陛下亲自处理国家事务,好人坏人都得看明白了,一头要防着拉帮结派,另一头要提拔近亲大臣、听取大家的意见,所有的事情都不要由宰相一个人决定。’”
众人听了都闹腾起来:“庞大人好大的胆子,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也有人不屑道:“有勇无谋,那时候丁谓权势滔天,风口浪尖上递这样的折子,不是自寻死路吗”
“什么自寻死路,人家现在可比你活得好!”有人应声嗤笑。
“旁的不说,就凭这节气,庞大人一定是个好官!”
“……那也未必。”
说书人得意地捋了捋胡须,又道:“京中的人都说,历朝历代的言事官大多看宰相的眼色、揣摩宰相的意图行事,唯有庞大人、是不折不扣的天子的御史!”
走马上任的庞藉一行正好从城中过,前往迎接的通判听了那说书人的只言片语,讪讪道:“延州军民并非有意妄议朝廷命官,下官回去就下令禁止这些传言。”
一旁的老者满面风霜、身形挺拔,周身尽是庄严肃穆的浩然正气:“百姓不曾违反律法,为何要禁止言论”
通判忙点头称是,说话间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回头再想想,这位庞大人面对宫里头得宠的尚美人都没给过半分颜面,自己被训斥两句似乎也不算什么。
新官上任三把火,庞籍甫一到任,就将三把火烧往了桥子谷、承平寨和龙安寨。
众将士晨起时没见着几位主将,等不多时才有人来传告说是让新任知州传唤了去,各营暂由副将代领。
张衷听了低声道:“这才卯时,这位庞大人可真是鞠躬尽瘁、死不瞑目啊”
这小子最近不知从哪学这一箩筐的成语,李宜早听得不耐烦了、闻言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叫死而后已。”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
狄青这一去就是大半天,直到日头高挂、端进屋的馒头小菜都放凉了,张衷二人才等到他从知州府上回来。快眼看书
见两人满眼的迫不及待,狄青也不急着吃饭,只海饮罢一碗水便道:“三日后出城,去桥子谷修招安寨。”
张衷听得发懵、连声问道:“桥子谷在哪修招安寨做什么”
“金明砦西北边不是有浑州川吗浑州川的尽头就是桥子谷,和长城岭正好隔着横山山脉。”
“长城岭我知道啊,”张衷恍然大悟道,“咱们上次去宥州不就是从那过的吗”
“桥子谷是两国之间的关隘”,李宜好奇道,“庞大人此举是要坚守桥子谷、防着李元昊来犯”
“不仅如此,”狄青笑道,“浑州川地势平坦、又是肥沃之地,若能修筑寨子、招募百姓耕种,所得粮食还可作军需之用。”
李宜连连点头,又称赞道:“庞大人一上任就有这样大的动作,想来是早有主意了”
“不是,”张衷挠了挠脑袋,“就这点事能让你们磨叽一上午呢”
狄青笑道:“金明砦的周美周巡检和保安军的王信王都监也来了,领命要去收复承平寨和龙安寨。”
“承平寨年年都在打,不知这回又要折多少人。”李宜叹道。
“折多少人也得打,那可是咱们大宋的地界。”张衷忿忿说罢,又嘿嘿笑道,“再说了,承平寨那气候可是别处没得找的,酿出来的酒那叫一个香。”
李宜最烦他这不合时宜说闲话的毛病,撇开他同狄青道:“原本想着好水川一战两败俱伤,近期都不会再有战事、没想到这才过了月余,又要打起来了。”
“承平砦远在我朝腹地,又无足轻重,想来夏人不会多作抵抗。”
张衷无心和他们谈论战事,满心都牵挂着自己的处境,忍不住问道:“那位庞大人,怎么样”
狄青听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无奈笑道:“什么叫怎么样”
“人啊,怎么样啊好的坏的”
李宜不耐烦道:“你天天去茶肆里听话本子都听得倒背如流了,还不知道庞大人怎么样”
“话本子那是话本子,大哥如今见着活生生的真人了,不比话本子靠谱”
狄青略一思索、方道:“我倒觉得,庞大人和范大人是一路人,若说有什么不同——只不像范大人那样温和亲切罢了。”
张衷嘿嘿笑道:“温不温和倒和我没什么相关,横竖我也没几个时候见着他们。我只要能像范大人在时一般吃饱了、睡足了,也就舒坦了。”
“三日后就要去桥子谷,想必要累上一段时日,你趁着这两日吃饱睡足罢。”狄青笑道。
“那咱们今晚外头吃酒去!我听闻酒肆里新来了一拨赶趁,有个唱曲儿的水灵得很。”
“你上回不是说,再也不和大哥一同去酒肆了么”李宜笑道。
“如今却不同了,”张衷嘿嘿笑道:“大哥心里装着人呢,哪会看得上她们;她们倒贴得累了,自然能看到旁边还有英俊潇洒的我。”
第114章 藕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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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会第二日,楚清便忙不迭地往皎月斋来。
小花厅里大大小小的锦盒摆了一桌子,百花一袭缕金桃线的纱裙立在厅上、明媚得如同园子里的暖阳一般。
听得楚清来了,百花又惊又喜、忙出门迎她:“姐姐怎么这会儿来了”
“说好马球会后来同你计较回中原的事,我可不敢忘了。”
两人相携着往正屋里来,瑾瑜见了笑道:“娘子来得不巧了,公主正要往属太医府上去看望属家四姑娘呢。”
“正是听闻你要去属太医府上,我才着急忙慌地赶了来。”楚清一面说着、一面拉了百花往一旁竹簟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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