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白芷替二人斟了茶,一干人见状都退了出去,留得一屋子的清净。
“你可知兰美人的肚子至今也没个动静”
百花从来也不关心这等事,听她平白无故地说起来,忍不住好奇道:“姐姐是说,这和属太医有关”
“只要是宫里的事、是太医院请的脉,就和他属院判脱不了干系,”楚清呷了一口白茶,只觉得满颊生香,“再说了,皇后娘娘连张元都要收为己用,又怎会放着太医院这步好棋不用——要知道、兰美人虽然盛宠,可只要没有子嗣,就永远成不了气候。”
百花对宫里头的血雨腥风也没什么兴致,直截了当道:“姐姐要我去探探其中缘由”
“这倒不必。无论个中缘由如何,陛下只会知道太医院对兰美人的病情束手无策。”楚清目光深不可测,“大夏国国内找不出医术高明的人,自然只能去中原找了。”
无论兰美人病情如何,只要太医院都是同一条舌头说话,陛下也只会当她是不足之症、连她本人能否察觉真相也未可知——楚清是想借着替兰美人寻医问药的名头送百花回一趟中原。
虽是明白了楚清的盘算,百花却有些犹疑:“陛下只怕不会为了个妃嫔大动干戈。”
“你只消再上一封折子、请求回宛州祭祀亡母,余下的事都交由我来办。”
楚清难得夸下这样的海口,百花自然乐得清闲,复而问道:“那今日去属太医府上,我要问些什么”
“什么也不必问,你心里装着这事,总能看出许多端倪来,”楚清眨眼笑道,“兴许还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
属太医府上在皇宫近处、和张元的宅邸隔着两条街。
马车缓缓驶过,驾车的小厮们低声道:“听闻周遭都是朝中重臣,属太医住在这,那可是头等的脸面啊。”
百花靠在锦垫上小憩,将这若有若无的闲谈尽数听进耳朵里,暗自想着——属太医这样深受圣恩眷顾的人,也会掺和进后宫的争斗中去、下手谋害皇嗣么
因早先递了帖子,百花到属府时自然是乌泱泱十数名女眷都等在门口。
为首的老夫人见了百花就要行大礼,百花忙上前拉住她,劝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那老者已是满头银发、想来已年过花甲了,大抵是属太医侍奉得尽心,难得还能满面红光、精神抖擞。u9电子书
属家太夫人闻言笑道:“公主大驾光临,原该犬子亲自来迎,只因今日又是他太医院当值,只得请我代他向公主告罪。”
百花听她一番话说得体面,开口笑道:“属太医事务繁忙,四姑娘又是因着和我打球才受了伤,我心里敬重属太医、又疼惜四姑娘,哪里有告罪一说呢。”
太夫人满脸的皱纹都洋溢着喜悦,忙引着百花往宅邸里去,一应女眷都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
属家四姑娘单名一个艾字,比之两位姐姐少了个“文”字,当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立之感;同这名字的刻意疏离一样,属艾的住处也在府上偏远的一角。
太医府在城中的寸土寸金之地,因而并不修得十分大——即便如此,属艾的屋子仍是选在了离正屋最远的地方、坐落在荷花池旁。
时近仲夏,荷花池上已是绿叶田田、红朵初放;园子里这般雅致,一旁的小屋却显得过分简朴。
白云母的台基和灰木的门窗在红花绿叶的明丽之下黯然失色、暗暗地灰成一片,屋子里铺了崭新的地毯,却仍旧能隐隐瞧见四周泛起的尘土。
一开三间的小屋骤然进了这许多人,登时显得逼仄局促,连转身都显得有些费劲。
属艾坐在一边的小凳上、一身衣裳传得齐齐整整,听见动静忙起身来迎,又苦于腿脚不便、有些颤颤巍巍地站不住。
一旁瘦瘦小小的小丫头犹犹豫豫地迈出去半步、又犹犹豫豫地退回来,一双手在身侧轻轻一抬,终究还是呆在原地动也不动。
百花被老夫人拉着往主位上座,回头瞧见一屋子人都不说话、只听完了属艾轻声细语的问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像是和百花一同来这府上做客的一般。
“上次马球会的彩头替你挑了这只花囊,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百花出言打破这屋里的冰冷、将窗外的阳光重新带了进来,“这几盒子里是些三七、续断,好是好的,只是年岁久了,还要请属太医看看合不合用。”
一旁花枝招展的三姑娘文若捂了嘴笑道:“何必麻烦公主送来,咱们府上最多的就是这等劳什子……”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没了声儿,老夫人脸色也有些许难看。
“不巧贺校尉也伤着了骨头,本宫吩咐他们备礼的时候多留了一份,倒也不麻烦。”百花轻飘飘地说出口,转头瞥了属文若一眼。
“小妹心直口快……”属文英赔着笑,这话才说了半句就被百花开口打断——
“老夫人不必费心陪着本宫,本宫同四姑娘说几句体己话就好。”
屋里众人不动声色地交错了眼神——这孤僻古怪的四姑娘和公主能有什么体己话说——心里虽疑惑着,却也不敢拂了公主的面子,只应声跟着老夫人退了出去。
没了人群遮挡,园子里的暖阳透过窗棂撒了满屋,洋溢着懒懒的暖意;远远地,还能瞧见屋外的绿叶红花生机蓬勃,实在让人赏心悦目。
“公主若有话要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属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怯意。
百花闻言转头,见她一张小脸憔悴得厉害,双眼茫茫然地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兰美人的身子,是谁在调理”百花试探着问了一句。
属艾还未开口,却听得一旁“哐当”一声闷响。
第115章 马齿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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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小丫头失手打翻了托盘,盛满水的茶盏落在地毯上砸出一声闷响。
百花闻声转头,只见那小丫头伏拜在地、一边磕头一边不住地请罪。
属艾也是脸色一变,从凳子上滑下地来,颤抖着道:“家父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公主手下留情……”
百花不置可否,一壁让珊瑚掺了她起来,一壁轻声问道:“四姑娘知道此事”
珊瑚见她脸上已落下两行清泪,双眼也盈满了惊惶,忍不住地生出几分怜惜,轻声道:“四姑娘不必怕。”
属艾闻言微微抬眸、偷偷地打量着百花的神色,见她仍是一脸春风和煦、总算心里安定了些,转而暗暗揣摩起事态来。
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打破了屋子里闷人的沉默。
属艾本就是个胆小的,见百花打定了主意不开口,心里便有些发慌。
“小青。”那小丫头在地上跪了半晌、心里不住地打鼓,忽地听见唤她又是一哆嗦。
待到瞧见属艾一眼一眼地往门口瞟,小丫头霎时心领神会、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盏,又钻出门去打探两眼、这才回身掩上了门。
“我一直住在这荷花池边。池子西南角有一块荒地,被父亲开垦出来做药圃。”属艾微微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道,“从前药圃四周长满了杂草也不见父亲打理,可自打去岁夏日一过,那杂草却被人割了一茬又一茬。”
百花微微颔首,心里生出了几分好奇。
属艾飞快地瞥了百花一眼,又垂眸道:“我心里觉得蹊跷,就和小青偷偷观望了一段时日,果真等到父亲前来割采——那草叫作马齿苋,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父亲这样大费周章避人耳目,多半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用途。”
“我打定主意要避开那些不可告人的事,以免惹祸上身。如此过了两三月,却又让我在荷花池边找到了许多药渣,都是用绢纱包裹着的马齿苋——马齿苋多治疗疮、清暑热,可如此大量地、连续不停地用上半年之久……”
“怎么”
属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马齿苋性酸寒,又能入血破淤……能让父亲亲为看药的人中,没有别的人更合用了……”
答案呼之欲出,属艾却没有勇气说下去,转而低声喃喃道:“自打猜到了这事,我便不敢在人前露面,若不是前几日的马球会推脱不开,又怎会让公主从我身上看出端倪来……还好我如今摔伤了,不必再出门去……”
百花静静听完她的碎碎念,这才起身道:“四姑娘好生休息吧。”
“公主!”属艾心中忐忑、却又不敢开口相问,直等到百花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住她。
“属太医不会有事,四姑娘也不会有事。”
属艾看见她微微回身,侧脸沐浴在柔光之中,恍若降临人世的神女一般耀眼。
“往后这府里,再也不会有人苛待四姑娘。”
…
待到出了属府来,百花同珊瑚道:“让瑾瑜时常来属府过问过问,别让她们怠慢了属艾。”优阅读书
“公主是要帮四姑娘一把”
“她和贺兰姐姐不一样,”百花低头叹道,“她那样怯懦的性子,怕是拉不动的。只盼着属家的人能顾着安亲王府的面子、让她在这府上的日子过得顺心些吧。”
马车悠悠地晃起来,百花靠在绣垫上阖眸养神,脑海中却回荡着方才属艾说的话——
若真是属太医从中做的手脚,那兰美人便不会再有子嗣,如此一来、楚清要借兰美人当梯子的计划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而这普天之下,能指使属太医做出这等谋害皇嗣之事的,恐怕也只有野利氏一人了。
转念一想,风光似兰美人都被她算计得死死的,不知道自己在她的棋局中又该走向哪一步呢
在这晃悠悠的马车上,在周遭盈耳不绝的市井之声中,百花第一次揣摩起自己的未来,百般思索之下,却又觉得那未来像这周遭的市井之声一般纷杂混乱、难以捉摸。
...
时节一近五月,各家各府都为天子诞节筹备起来。
修内司送来了夏日的宫装,瑾瑜同白芷一一交接完了,复而闲话道:“琥珀昨日差人来问,公主今年预备了什么贺礼。”
百花倚在竹簟上看着账本,闻言头也不抬:“还有什么贺礼能比过兰美人去”
“铁鹞子啊,”白蒿从外头提了食盒进来,拦中半腰地听了一句,忙不迭地接起话来,“公主第一回献铁鹞子和掌中珠的时候,阖宫里都是夸赞,连我也听过——哪像那位美人,满城里都说她是狐媚惑主的妖精呢。”
白芷忍不住插嘴道:“可兰美人去年跳了响屐舞,今年还能跳鼓上舞,明年还能再跳惊鸿舞。”
“那公主献完铁鹞子,还能献金鹞子、银鹞子、铜鹞子呢。”白蒿故意和她瞎扯,逗得瑾瑜和百花不住地笑。
几人正说着话,却听得门口浑厚一声:“阿皎又在说什么笑话。”
百花闻言一惊,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那人满面络腮胡、眸子里遮不住的笑意——不是李元昇又是何人。
她搁了手中账册一跃而起,飞也似的扑进李元昇怀里,还没等到笑出声、反而掉下眼泪来。
李元昇下了马就往皎月斋来、衣裳上还沾染着尘土和风露的气息,他伸手试图拉开百花,不想她只是死死地抓住衣襟、不肯抬头。
“哭什么,谁欺负我们阿皎了”李元昇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心里也有些发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百花摇了摇头,埋在李元昇怀里无声地抽泣着。
没有人欺负她,她不过是在这一瞬间想起来许多事情——和市萧条时的无助、冶铁务失算时的惊惶、马球会上面对张元时的忐忑、听闻后宫争斗时的恐惧……
她一直以为,哪怕是焦虑烦忧得不能入睡的日子,一旦熬过来、也会变得轻飘飘不值一提,可就在李元昇站在门口的那一瞬,她却忽然陷入到那些不值一提的情绪里去。
旧日的委屈和郁结从未化解,都如雪花一片一片地堆积起来、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起来,直到看到李元昇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有处藏身,终于可以任由雪山崩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元昇终于听得她声音闷闷地:“陛下的贺礼爹爹帮我准备吧。”
第116章 芰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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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西走廊的日子百无聊赖,李元昇的心似乎也被边关的风沙冲刷得平静而淡漠,这世上唯一还让能牵动他喜怒哀乐的,也只剩下“公主送来的家书”。
此番李元昊是临时召他回京,河西走廊绵延千里、防务又繁多又杂乱;待到交接完手上事宜出发时,李元昇才惊觉忘了往皎月斋去信,转念又想着给小姑娘留些惊喜也好,也就不再去寻递铺。
万万没想到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当头就是这样的局面。
李元昇看着怀中抽泣的小姑娘,心里盈满了愧疚和担忧,此时再回想起多年前云台寺的那个月夜,竟久远得有些模糊了——那个时候,阿皎还只有半人高,也是这样扑进他的怀里痛哭。
回首这十年,虽然将阿皎带回了大夏国,他却是和从前一样的不着家,实在有些不称职。
李元昇正低着头自省,却听得小姑娘闷声闷气说起陛下的贺礼来,不由得笑道:“好,爹爹替阿皎寻些新奇的玩意儿,保证不让别人比下去。”
白芷递了热的帕子过来让百花擦脸,李元昇瞧她鼻子都哭得红红的,心下又是自责又是疼惜,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还有别的什么事爹爹都替阿皎挡着。”
百花闻言抬眸,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沉水的玉璧一般;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话又忍不住低下头去,喃喃道:“我不想嫁给张元。”
李元昇听得一愣、无名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看着眼前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才按捺住心底怒意、柔声道:“放心,有爹爹在,谁也别想做咱们阿皎的主。”
白蒿好不容易等到两人都不说话了,忙开口道:“王爷一路上辛苦,想必也饿了,正好和公主一同用些早膳吧。”
加了核桃粉的胡麻粥香气浓郁,两小碟玲珑的包子腾腾地冒着热气,教人看了食指大动。
“皎月斋的吃食总是新奇的,连包子都做得这样精致。”李元昇在军营中吃糠咽菜过惯了,每每回了兴庆府、瞧见徐厨娘的花样都有些新鲜。
白蒿咯咯笑道:“许厨娘说包子做大了不好,一口下去、若是皮多了就寡淡无味,若是馅儿多了就油腻发闷;只有做得这样小巧,才能让人每一口都吃到合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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