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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那便是她自己划的了。”平大娘子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及笄之后,她参加了几次诗会,一时才名鹊起,钱家二郎倾慕于她,却又与颚国长公主之女早有婚约,便有心将你母亲纳为平妻——想必是你母亲不堪其扰,这才自甘毁容、断了他的念想。”

    “哪个钱家”百花倾身向前追问道。江苏文学网

    “吴越国之王,临安钱氏。”

    百花喃喃道:“我从未听母亲提及这一姓氏。”

    平大娘子叹道:“许是不愿提起吧。李氏南唐覆灭后,吴越王钱弘俶纳土归降,辞了国号,改封邓王,端拱元年暴卒辞世了。钱俶第七子钱惟演随他归宋,其人博学多才又极会趋炎附势,一度炙手可热、官至枢相。”

    百花骤然想起爹爹曾说娘亲“不受于褐宽之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竟是这样的缘由。

    “彼时钱家托了人去你外祖府上说媒,你外祖只你娘一个独女,早已决定要留在身边招赘,因而婉言谢绝了媒人。”平大娘子接着道,“不料过了几天钱家遣了自家的婆子登门,好一通威逼利诱,你外祖一气之下派人撵了出去。”

    “在姨母看来,这事会不会是钱家寻仇”

    “若说你娘宁肯毁容也不肯嫁作钱家平妻,此举兴许会惹怒钱家。”平大娘子摇头道,“但对于钱家来说,正当左右逢源、春风得意之际,想在官场上打击对家岂不是易如反掌,届时将你外祖一家贬至莽荒之地,岂不比杀人放火来得稳妥而又痛快”

    两人对坐沉默良久,百花道:“不知钱家如今是什么景况”

    平大娘子劝道:“此时不一定是钱家所为,况且事情过去已久,即便当年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过,如今也被抹平了,你这样查下去,岂不是大海捞针”

    这话听来倒十分耳熟。

    百花愣了片刻,嘴角竟噙了几分笑意:“正因此事扑朔迷离,我好不容易抓到一丝线索,更要追查下去,更何况我外祖一家向来洁身自好、刚直忠义,若真要论起被人寻仇,这钱家首当其冲。”

    从前拧不过魏菁,如今连她的女儿也拗不过了。

    平氏颇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道:“刘太后驾崩后,钱惟演没了依附、连遭贬谪,听闻前些年在汉东病逝了。若是当年的事真和钱家有关,想来钱家的老仆中定有知情的。”

    百花点头道:“那我便去一趟汉东。”

    “你一个人去”平氏担忧道。

    “姨母不必担心,爹爹特意遣了名得力的护卫跟着我,从关外一直走到汴梁都没遇上什么乱事,去一趟汉东自然也不会有危险。”

    平氏闻言也不再多劝,珊瑚见两人话毕一茬,立刻端了茶点上来。

    心事一去,平氏这才有了喝茶的兴致,还未端起茶杯便嗅得满肺清香,心中暗叹这茶叶不俗,搁了茶杯又想起什么似的:“大年里远行的人少,沿路的驿站和随州的住处都不甚方便,二来最近天气也不好,还是等几日再出发吧。”

    百花垂眸一恍神,忽而想起上元夜的邀约,问道:“听闻上元的灯会极其热闹。”

    “再热闹,看了这许多年也腻了,只有你们这等小女儿家喜欢,你若是想看,就和我家四丫头一同去吧。”

    百花心里微微一动,到底没有回绝,只道:“多谢姨母好意。”




第153章 妙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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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氏此番是瞒着家中出访,因而也不好久留,两人便闲话着往门厅去,又约了改日一同赏梅喝茶,百花这才将平氏送上了车。

    回到饭厅上来,白芷又将早间吃了一半的粥煨热了,百花正吃着,听见白芷道:“雪儿姐姐怎么来了贺娘子好些了吗”

    方才送走了展昭一行,贺兰吃了两口饭便觉胃肠不适、又回房歇着了,百花见雪儿前来,只怕是情况更严重了些。

    “比前两日更不好了,”雪儿愁道,“方才回去才看到身上还起了疹子,姑娘说自己抓的药吃了不见效,不知能否找个医馆瞧瞧。”

    百花搁了碗筷,等到白芷领了雪儿上堂来,便吩咐白芷让陈聪请大夫去,雪儿忙道:“多谢公主关怀。姑娘说今日已大年初三了,自己成日里闲着也没精神,这才容易生病,若是能去一趟医馆瞧瞧、问一问见习拜师的事情,一忙起来,也许能好得快些。”

    百花思忖着这话倒也有理,点头道:“请贺兰姐姐出来吧,我陪她一道去。”

    车辇缓缓往报慈寺街驶去,贺兰倚在车窗边,连日食欲不振让她又消减了些,比之从前的妩媚更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憔悴。

    贺兰见百花望过来,面带歉意道:“劳烦公主陪我跑这一趟。”

    百花笑道:“我成日在府里也是闲着,姐姐也说了——多出来跑跑、找些事情做,这才不易生病。”

    “公主的要事办妥了吗”

    百花低头叹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从前的当事人有的天南海北,有的阴阳相隔。眼下刚有了些眉目,还不知该如何着手呢。”

    贺兰沉吟道:“若是陈年旧案,能否找那位展大人帮忙”

    百花深以为然——若是能找他帮忙,兴许能查到三十年前翻供的那名军巡铺兵士,只是这许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人还在不在京城。

    两人各怀心思,随着马车晃悠悠摇到了妙春堂。

    妙春堂坐馆的大夫不过十余人,好在来问诊的并不多,倒也不显得局促。

    京中各世家都有惯用的大夫,平日里都是按时出诊请脉,除此之外,也有身怀隐疾、不愿透露身份的贵家娘子亲自到医馆来寻医问药,因而门前的接引童子瞧见百花二人衣着不凡,也不多话、径直引了人往二楼去。

    二楼上只两间厢房,百花一行跟着那童子进门去,见里头坐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那童子低声同那老者耳语几句,这才揖礼告退、阖上门去了。

    贺兰入了座、伸手搭在脉枕上,那老者搭上贺兰手腕、三指微动,面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再换了左手来诊,眉头愈发紧蹙,良久才道:“娘子无病。”

    雪儿正欲开口,却听得贺兰笑道:“奴家并无隐疾,只是水土不服罢了。”

    那老者闻言一愣,复而笑道:“是了,是水土不服。”话毕展开药方,提笔问道:“不知娘子从何处来”

    “西北高原。”贺兰笑道,“听闻中原医学博大精深,特慕名而来。”

    那老者低头拟着药方,话语中带着隐隐笑意:“原来娘子不是来看病的。”

    “是为看病,也为求学。”贺兰坦诚道。

    “医者就是一把骨头,在汤头方剂里泡得久了,就通透了。”老者摇头笑道,“娘子大可当个闲时的消遣,不必和自己较真。”

    “病因之始溃于肠,沸水能治矣。”贺兰肃然起身,同那老者揖礼道,“小女子自西北高原而来,即便在《阿耶本达》里泡上一生,亦只知以沸水治疗肠胃顽疾,以酥油熬化来止血。此生有幸来汴梁一回,还望老先生不吝指点。”乾坤听书网

    “沸水如何用得酥油又如何止血”老者疑惑道,“何为阿耶本达”

    “《阿耶本达》乃是天竺医论。小女子故地草木稀疏,不仅用沸水酥油治病,更以青稞酒糟、金矿水银入药——皆是绝处求生的无奈之举。”

    以金石水银一众剧毒之物入药,老者也有所耳闻,再见贺兰满目皆是诚恳与严肃,好奇和无奈一时在心底翻腾。

    良久,老者才叹道:“我许家不收外徒。”

    贺兰眸子一暗,正欲揖礼拜谢,却又听得他道:“但我年纪大了,这眼睛也愈发不行了,你若愿意,就留下来替我写方子吧。”

    百花闻言满心欢喜,见贺兰对着许老深揖一礼,语带笑意:“学生对中原草药尚且生疏,还望先生容我先行熟悉,明日再来写方子。”

    许老满面和煦地点点头,扳动了桌边的机括,门边一阵清脆铃响,立刻有童子推门进来。

    “带这位娘子去认一认铺子里的药材。”许老吩咐道。

    那小童点头道:“娘子随我来吧。”

    百花一行跟着出来,瞧见那小童又推开旁边厢房的门迈了进去。

    贺兰转身道:“难为娘子陪了我这许久,眼下事情已妥了,娘子不如早些回府歇息。”

    “也好,”百花同她点头示意,“晚些时候,我让索迪尔来接姐姐回府。”

    下得楼来,只见医馆里已空无一人,账房里仅剩的小厮也伸长了脖子向外望去;这头听见动静,回头瞧见一位样貌绝美的娘子,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今日伴射之臣胜了辽国使者,外头有人拦路献诗呢,娘子也去看看吧。”

    听着虽有些意思,百花却无心往人多的地方去,出来逆着人群走了几步,听得周遭都是议论此事的民众。

    有零碎的只言片语飘扬而来:“这骑马游街的是谁啊”

    “也许是狄钤辖吧,”不知谁人的声音满含期待,“听说他今日去琼林苑伴射了。”

    百花闻言脚步一顿,又听得有人问道:“哪里的狄钤辖”

    “西北战场上的狄将军,听说功夫了得,连范相公也赞不绝口呢。”一语说罢,人群却骤然骚动起来,那人张望道:“哟,那边怎么了”

    “出人命了!有人暗害朝廷官员!”

    “谁出事了”

    “还能是谁,今天出风头的那位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百花心里咯噔一声,即刻转身顺着人群往回看去,耳边的嘈杂声登时成了模糊的嗡嗡然,却又清楚地听见有人道:“人都掉下马去了,没射死也摔死了。”

    是他吗

    一定不要是他。



第154章 伤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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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熙攘攘的人群往西边排去,中间被禁军开出一条道路来供伴射之臣游街。

    原本尚耐心等待的民众忽而听得前头出了人命,一时都簇拥着往西边挤去,维稳的禁军禁不住推搡、渐渐被挤散开去,场面一时混乱得无法控制。

    索迪尔赶上前来紧紧护着百花和珊瑚二人,无奈人群实在密集,三人被席卷着往西边挤去。

    百花无暇他顾,一双眸子远远地望着西边人群聚集处,成群的官差拨开民众进到路中间去,层层叠叠的官服青衣将事故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看不见里头的境况。

    前头有人目击了事故,摇头道:“方才还被拦路献诗呢,这会儿连命也没有了,还真是乐极生悲啊!”

    有人附和道:“是啊,瞧着年纪轻轻的,只怕还没娶妻呢,这就没了。”

    “是谁啊长的什么模样”

    后头的人听不清那人说话,都猛地挤上来,百花站的不稳、被挤得一个踉跄,忽而手臂被人一拉、脚下一乱,整个人往侧面倒去,狠狠地撞到旁人身上。

    她忙稳住身形意欲起身,不料又被人扶住肩头带出了人群,百花心里一惊、抬头去看,只见那人下颌角流畅而硬朗,鬓发间小字若隐若现、刺的是一个“狄”字,霎时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来。

    她低头站稳了脚步、转身从他的手臂环绕里脱离出来。

    “你怎么到这来了”狄青低头问道,“人这么多,受伤没有”

    百花垂眸摇了摇头,淡淡道:“人太多了,走在路上就被挤过来了。”

    四周太过嘈杂,狄青听不清她说话,只道:“你等我片刻。”

    站在人群之中的空地上,四周看热闹的民众也不时地往百花身上瞥来,百花早已司空见惯这等场景,只举目往远处望去,还未寻着珊瑚二人的身影,便听得狄青走近道:“我送你回府。”

    百花不敢抬眸,只微微颔首,同他并肩往外走去。

    “狄钤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一旁开路的禁军见了两人都笑得意味深长,一面打趣狄青、一面替二人开了道。

    二人逆着人群往北边去,夜色从东边渐渐拉过来,路旁的酒楼也陆陆续续点了灯来。

    嘈杂之声渐渐远了,四周安静下来,狄青终于听得百花轻声道:“那位伤者如何了”

    “不知哪的暗箭从后头射中了肩部,索性没伤着要紧处。”狄青声音有些低沉,“开封府已介入调查了。”

    百花点点头,又道:“你今日也去伴射了”

    “说是去伴射,实则是去护驾的——如今宋辽两国关系紧张,上面怕秦王在琼林苑出事,特地从兵马处衙门增派了些人手加入伴射队伍。”

    “耶律重元来汴梁了”

    狄青点点头,又听得百花问道:“听说,辽国要求娶公主,不知是哪位”百花文学

    “今上子嗣缘浅,眼下只一位福康公主,如今年仅四岁。”

    百花叹道:“若为两国和睦,兴许会在宗室中挑选年龄相当的女子封为公主吧。”

    狄青转头,见她侧脸平静如深潭、不见丝毫情绪起伏,心中一阵怅惘,低沉道:“听闻辽国开口要的就是福康公主。”

    夜风褪尽了热气,凉飕飕地灌进衣裳里,百花只觉得这寒意彻骨、忍不住低头苦笑:“那也没有办法。谁怜一曲传乐府,能使千秋伤绮罗——牺牲自我以平靖胡尘的,又何止昭君一人。”

    “那你呢”狄青停住脚步、脱口而出。

    百花的背影微微一僵,情不可闻地长叹一声,淡淡道:“造国字,献良弓,上战场——我从得到公主这个头衔的那日起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了给自己博取这一点点自由。”

    冷风吹过,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若是连这一点点自由也不能奢求,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听闻贵国有位张大人......”狄青心里狠狠一酸,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说什么呢

    听闻贵国有位张大人倾慕于你,与其远走敌国、不如嫁与他为妻,兴许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狄青低头自嘲似的笑笑,见百花回过头来,华灯初上的夜市衬得她凄丽艳绝,她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不屑:“若是没有选择的自由,嫁给谁都是勉强;与其嫁与他人草草一生,若是能以此卑微之躯庇护我大夏子民,我也再无他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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