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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顾明楼

    “听起来也没有稀罕的。”有人窃窃私语。

    方才出列那契丹勇士补充了两句,通事官翻译道:“这位勇士说,射兔负者要下马跪奉胜者烈酒,胜者于马上接杯饮之。”

    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向大宋挑衅。

    “我看他们就是想借机会踩一踩大宋的脸面。”徐仲达低声道。

    李宽蔑笑两声,偏了偏头道:“比就比,别输不起就成。”

    场上众人分为两组,每组五对,一同上场比试;太常寺少卿手中鼓槌一落,十人一同策马而出。

    还未行至木雕近处,便有契丹人策马横撞而来夺路,与之同队的青年校尉不防他突然发难,被他撞得坠于马下;那契丹人趁机飞驰而去,轻轻松松射下那木雕,更是回身冲着那摔得不能动弹的校尉耀武扬威一番。

    人群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两旁同组的骑射手分神的功夫也被契丹人钻了空子,或被撞下马来,或被夺了箭囊,唯独一人在落马之前拉下契丹人,二人滚作一团,谁也不得脱身。

    契丹人如出一辙的手段先解决了对手,而后才拿下木雕,场上四人怒而不敢言,偏偏还要碍着大国风范显露一番愿赌服输的胸怀,从礼官手中接过酒杯献给马上耀武扬威的契丹蛮子。

    “跪下。”方才那说契丹话的武士忽而冒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汉语,对着地上那摔伤了的校尉笑道,“战败者,要跪下奉上美酒。”

    那校尉满脸通红,脖颈处已有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意单膝跪地奉上酒杯。

    那契丹人大笑着饮了一口,咂嘴道:“果然不如我大辽酒香。”话毕随手往那校尉怀中一掷,残酒洒了那校尉满脸。

    曹偕终于忍无可忍,对着耶律重元道:“不知秦王殿下可曾听过‘礼之用,和为贵’,想来贵国先祖设下射兔之仪,为的是激励后世子孙发愤图强,而非羞辱他人、破坏和睦。”

    耶律重元挑眉睨他一眼,见他神色颇为严肃,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曹大人并不了解我大辽风骨——孔丘重礼仪、尚君子之风;而我大辽国,从来都只崇拜强者。”

    曹偕一噎,听得耶律重元的笑声带这些不屑、又带着些真诚:“穷山恶水之间,凶禽猛兽之中,弱者尚且难以自保,又有什么资格谈尊严。贵国自诩礼仪之邦,大有像曹大人这样的君子去关怀弱者;而我大辽国,永远不需要弱者。“

    曹偕忿忿然道:“巧取豪夺也能称为强者”

    耶律重元垂眸摇头,勾起嘴角笑道:“兵不厌诈,想必曹大人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信风文学网

    说话间已有礼官引了狄青这一行上前,前车之鉴犹在,众人自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着契丹使者使绊子,五队人马都在木雕近处斡旋,场面难免有些胶着起来。

    狄青记挂着李宽的嘱咐,满心放在契丹人的异动上,自然也不敢冒动,最左侧的徐仲达持箭虚晃几下,将那契丹人闹得晕头转向,而后一个灵活后仰,从那契丹人手臂之下出箭射中了木雕。

    场上欢呼雷动,契丹使团里却是急切地催促之声,众人都搭了箭上弦,场上顿时混乱起来。

    李宽和狄青都无心出这风头,只看紧了自己的对手耗下去,正当此时,两人余光瞥见有一支箭偏离了方向,往观赛席上射去。

    狄青飞快上前扑下那人,转头望着李宽打落那箭。

    原在两人严防死守下的契丹武士得了空,正要举弓射兔,却见右侧飞出一人,连出四箭、稳稳射中了场上木雕。

    契丹使团中一片哗然,通事官翻译道:“契丹使者抗议徐校尉违反规则,越俎代庖。”

    方才受伤那青年校尉忍者怒意笑道:“规则之中也未有此项禁令。”

    太常寺卿得了赵元俨的示意,上前向耶律重元请教这射兔之仪胜负又该如何评判,耶律重元坦然笑道:“徐校尉一人夺下五筹,胜了我国一筹,自然是南朝胜了。”

    得了这话,太常寺卿心满意足地转身去了,曹偕转头望了耶律重元一眼,听得他笑道:“我说过,我大辽向来只崇拜强者。”

    荆王听了太常寺卿的转达,向来肃穆威严的面庞上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笑意,下旨请了徐仲达上观赛台,赐下金银彩头及珠宝若干。

    众人走下场来,见李宽和狄青仍压着一契丹武士,使者团中的文官随即上前过问。

    李宽将方才之事同那文官并内侍说明,请内侍代为询问荆王殿下如何处置,不料那内侍去而复返,只是笑道:“李指使和狄钤辖护卫内臣有功,各赏黄金百两、契丹风物若干,至于这位契丹勇士——方才流失想必是无心之举,也就不必责罚了。”

    那契丹人怪笑一声,挣开狄青的双手,得意地往回去了。

    荆王再替官家赐下御酒,双方勇士相对饮尽,而后陆续往偏殿更衣去了。

    沿路的内侍见着徐仲达皆是欢呼击掌,徐仲达原就生得一副腼腆模样,含笑应谢间也带了几分自谦内敛的意思。

    待到众人更衣完毕,便有内侍前来传话,说是荆王代官家在殿廷内设宴,特请伴射得胜的徐校尉前往出席。

    徐仲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了李宽几人一番调笑,便随着内侍去了;狄青几人则随着内侍退出琼林苑来。

    出来的路上,狄青忍不住道:“方才行凶那人,头儿怎么看”

    李宽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还是没明白——我怎么看不要紧,你怎么看也不要紧。对咱们来说,重要的是八大王怎么看;而对那契丹人来说,重要的是他辽国的秦王怎么看。”

    狄青沉吟道:“秦王若是在汴梁出了事,到底对我大宋不利,若是察觉到了端倪,何不找个机会提醒提醒秦王殿下”

    李宽摇头叹道:“多做多措,身在天子脚下,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第151章 寄小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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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急着要回开封府调查铸钱匠人的名册,因而一等到雨停便向百花告辞;张衷倒想在这府上再多坐会儿,却又碍着杨景和刀子似的眼神和李宜唠叨的劝告,只得谢过了百花,跟着展昭出了魏宅。

    展昭和三人道了别,寻了匹马往开封府去了;余下张衷二人刚走出几步,便听得杨景和冷冷道:“今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得向无关人等提及。”

    张衷知道她说的是百花,闻言小声嘟哝道:“我们借了魏娘子的地方躲人,这事不就和她有了天大的干系吗那就不算无关人等了……”

    杨景和被这话噎得一愣,瞪眼怒道:“借地方归借地方,案情归案情!今日若是走漏了风声,放掉了匪徒,你有什么脸面对汴梁的百姓”

    李宜忙劝道:“魏娘子不是那样的人,她方才不也说了吗,在魏宅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对啊对啊。”张衷应和道,“她在这汴梁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想泄露也找不到人。”

    再说了,和西夏公主私自来汴梁相比,这么个铸私钱的案子算什么秘密——张衷忍不住腹诽道。

    三人说这话已到了清晖桥上,对面一华贵马车缓缓而来,上头刻着不知名的徽记,看来像是京中哪家贵人出行。

    快和张衷一行擦肩而过时,那马车却骤然停下,有温婉娴雅的姑娘掀开帘子问道:“请问三位,这清晖桥是不是住了一位姓魏的娘子”

    李宜指了指右侧道:“右边第三家、门口挂着五福吉祥宫灯的那家就是。”

    那姑娘施施然道了谢便放下帘子,马车晃晃悠悠地过了清晖桥去。

    张衷回头望着那马车,心里猜着这是哪户人家,又听得杨景和冷笑道:“看来人家在这汴梁城里,比你认识的人还多呢。”

    过了清晖桥,那马车便停在魏宅的五福吉祥宫灯下头,方才问路那侍女下车扣了门环。

    不多时便有人开门想问,只听得那女子笑道:“是梁门外王家的平大娘子。”

    陈聪早受了叮嘱,若是有一位平大娘子来访,可千万不可怠慢;此时听了这话,忙叫人去秉了珊瑚,这头开了门迎了贵客进花厅来。

    百花正在用早膳,闻讯搁了碗筷漱了口往花厅来,透过雕花的屏风能看见花厅上坐着一蓝衣妇人,发髻油润齐整、身姿雍容华贵。

    娘亲若是还在,也该是这般模样吧。

    思及此处,百花心里有些发酸,在屏风后头顿了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满面春风地出来向平大娘子福了一礼、唤了一声“平夫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平大娘子拉了双手,听得她语带哽咽:“你娘,她怎么样了”

    那双手细腻而柔软,一如从前母亲的温暖,百花被握得鼻子一酸,低头忍住泪道:“我娘她,福薄……十年前那场洪灾就去了。”笔趣阁vp

    平大娘子双手一僵,半晌才道:“只是苦了你了,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百花愣了愣,终究不能表明身份,只道:“我娘走后,爹爹就带着我往西域去了,谁知这一去就是十年。”

    平大娘子只当他父女二人是在丝绸之路上经商,心疼道:“我早已将你娘当作自家小妹一般的,你合该唤我一声姨母;在这汴梁城内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姨母。”

    珊瑚往一旁捧了茶来,轻声道:“平夫人坐下说吧。”

    见百花和她娘亲有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相像,平大娘子便觉得亲近,再见她礼数周到、言谈举止也带了几分魏菁的神韵,不由得更生出了几分爱怜,拉了她的手道:“此番回京就不走了”

    “爹爹一个人在关外,我也不能在京中久留。”百花叹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百花抬眸道:“姨母可知道,我外祖一家遇难之事。”

    平大娘子眼神一暗,长叹一声道:“你竟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

    百花满目坚定地点了点头,听得平大娘子道:“我曾经也想帮你娘亲查出真相,但你外祖一家遭祸那年、京中火灾频起,大理寺下了定论,是因沙暴肆虐、气候干燥加之用火不慎才引发火灾。”

    “即便是用火不慎,我外祖阖府数十口人竟无一生还,岂非蹊跷”

    “我何尝不觉得蹊跷,可恨请求探听的人全都被挡了回来,而后我平家有屡遭横祸,家父不得不找了个清闲的岗位避难——我平家世代清流,若不是因此事牵连了上位者,又有谁会在那时候动我平家”

    “上位者”百花疑惑道,“姨母是说内阁诸相公”

    看着眼前小姑娘一幅娇滴滴的模样,眸子里却全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强,平氏像是看到了曾经那个才名远扬的魏菁,又像看到了当初那个固执而又果敢的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无奈和担忧,拉了百花的手劝道:“事发当年,尚有席卷朝野的舆论、尚有满朝谏官的督促,我不仅没能查探到真相,还连累了平家,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了,你又如何和那人较量呢”

    百花翻腕握住平大娘子的手,坚定道:“姨母说得对,如今已经时过境迁了,当年刘太后乱政、丁谓专权,以一人之力蒙蔽万众耳目实在不难;但当年的上位者——太后刘氏也好,内阁诸相公也罢——早已不复当年了,侄女没有舆论支撑、没有谏官的推波助澜,却有一颗彻查此事的决心。”

    平大娘子一愣,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些奸佞专权的日子,那些无法可依的世道,那些为人所不齿的弄臣,忍不住陷入沉思。

    百花静静地握着平大娘子的双手,良久,终于见她抬起头来、双眸尽是掩不住的怒意,冷冷道:“当年我托人查过火灾卷宗,不料那上头将魏家的惨案草草归于沙暴引发京中多火,我自是不信,又寻访了当夜救火的潜火队,却听说了一件事。”



第152章 潜火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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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宅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小几上的茶飘着热腾腾的香气,百花却听得冷汗涔涔。

    “何事”百花捏了一把冷汗,声音带着些不自觉的滞涩。

    平大娘子呷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我寻访了当夜负责救火的军巡铺兵士,几人都说那夜的火怎么也扑不灭。为了避免火势绵延至别处,他们只得将院墙拆除,以控制火灾范围。”

    百花指尖握得发白、强忍着怒意道:“姨母的意思是,军巡铺的人不但没有救火,反倒推波助澜地拆毁了房屋,让大火尽快将我外祖府上的房屋烧尽”

    “军巡铺这话却也不是推脱,”平大娘子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当年京师多火,为防止火灾蔓延酿成大祸,朝廷特许军巡铺的兵士可以见机拆毁房屋以控制火情。”

    “若有此令为借口,又岂会有人全力救火”

    “我也曾对此存疑,但当夜巡防的五名兵士都有此言——都说那火势遇水就长,他们也是被迫无奈才拆墙扑火。”平大娘子叹道,“五人当中有位年长的兵士同我说,若是因油引燃的明火,水泼下去、油浮于水表面,便会如这般越扑越高……”

    百花心中盛怒,双眼忍不住地涌上热泪来:“平白无故的,怎会阖府里都是油火,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遭人谋害。”平大娘子打断她的话道,“我便是以此为由,前往开封府请求立案调查,谁知过了两三日,开封府尹开堂审讯、传唤那位兵士时,那人竟当场翻了供,说当夜情况紧急,许是他几人看错了,抑或是有别的原因导致火势复杂也未可知。”

    百花双唇紧抿,又听得平大娘子道:“这样无凭无据地请求立案彻查本就困难重重,加之唯一的证人也翻了供,开封府自然就驳回不予受理。我原想找那名兵士问个清楚,谁知当日午后,我娘家的小弟就在街上遭人打断了右手,更因此错过了第二年的春闱。”

    “尔后我平家接二连三出事,家父的仕途也屡屡受挫。”平大娘子苦笑道,“若不是祸及家人,我又怎么会罢手。”

    百花随即起身对着平娘子行了大礼,平氏忙附身拉她:“你这又是做什么。”

    百花含泪道:“侄女谢过姨母大恩,因事牵连姨母娘家,侄女实在难以心安。”

    “若是不去试一试,也对不起我和你母亲的这份情谊。”平大娘子扶起她来,“我也不过是求一份心安,你又何必谢我。”

    “于姨母是心安,于我母女却是无以为报的恩情。”百花心怀愧疚,复而问道,“若是按姨母所说,我外祖一家定是遭人暗害,不知这仇家可能是谁”

    平大娘子摇头叹道:“难就难在此处,官场上的事情错综复杂,踩了谁的马脚、触了谁的虎须,谁又能看得清呢”

    正也不行,反也不行。

    百花如坠深渊,周身都被无力感淹没,她低头沉思良久,忽而问道:“姨母可知道,我娘脸上的伤疤是遭何人所害”

    平大娘子闻言脸色一变,惊道:“你娘脸上何时有过伤疤”

    百花怔怔道:“自我记事起就有了,从耳根到嘴角……姨母不知此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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