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第十年

    “那也不是你能解决的啊，真是，你化学成绩一点都不差。你就说你班那几个任课教师，语文李月天天上课连头都不抬，讲课跟念经似的，下面睡半个班都不再管一管的。数学钱木勺…”

    “别瞎说。”

    “谁瞎说，你班学生都管他叫木勺，他教初中的时候学生就这么叫。”张静也教12班政治，与学生关系十分好，相比她这个班主任和张静私底下聊得更多。

    初夏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本来就是，木勺倒是整天占课给学生补，那也得学生乐意听啊。你班学生最反感他占体育课，讲了也不听有个屁用。”张静说的唾沫横飞，“还有你班英语韩春平，wc，一点都压不住学生，还天天就知道耍狠，骂了半天一掉脸儿写板书，你班学生就往台上扔纸团。管不了就知道上你这告状，连作业都等着班主任给收，你就是蜈蚣百条腿也忙不过来！”说完，张静还不解恨，重重的把酒杯往桌上一顿。

    “那人家都是老教师，和我说我也得管啊。”初夏不置可否。

    “还老教师，还你师傅，我真服了。就这三大科和别的班平均分都在十分以上差距，你累死你班也上不去。要我说，甭折腾了，哄着不出事得了，跟他们叫什么劲。”张静撇撇嘴，“你说你能一天9节课在班盯学生吗你没看6班”

    “6班怎么了”初夏有些奇怪，“哦，挺好的，年级第一啊。”

    “对呀，人家什么班私底下都传疯了，校长看好她。分到她班的特招生就没几个，学生听话不说。任课教师全是强手，哪科都不用她费心，成绩照样呱呱的。”

    “6班关敏吗”初夏眨眨眼睛回忆道。

    “对呀，指不定什么关系呢”

    “吃饭吃饭。”章勇看她越说越不像样，张嘴拦住。“都周末了，好好歇会，不想学校的事。慢慢来，初夏，总会有办法的。”

    ‘是啊，今天反正解决不了。明天再想吧！’初夏撇开这些糟心事，三个人嘻嘻哈哈的说笑起来。

    吃完饭，晚上坐着公交车回家。车窗外一闪一闪的路灯映衬着初夏落寞的神情，’张静说的不无道理，难道这一年就要这样糊弄过去吗’她多少有些心不甘，虽说起点不高，目前看来比其他人要差一大截，但是这不是简单的几组数据。12班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就是一个数字，但是在初夏眼里，这是56个人。

    半个学期百十多天的相处，有生气、烦恼、憋屈，但是也有开心、温暖、亲情，一张张鲜活的脸划过她的脑海。初夏想起郑大夫说过的一句话，“闺女，做事要有韧劲儿，要么不接，接了就要好好做！”

    “增光路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月色正好，微风轻拂，22岁女孩迈下公交车，拖着倔强的身影走远了。




第20章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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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的午后，阳光透过乳白色的窗纱，柔和的洒在乳白色的地板上，泛起朦胧的光晕。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卧室，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单身女孩子的房间。进门左手边一张标准双人床，白底蓝花的床单干净整齐。正对门口一扇飘窗，紧贴飘窗东侧，靠墙并排放着两个书柜。透过书柜的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从武侠、言情、历史典籍到英汉词典、大学教材应有尽有。抬手最方便取用的高度专门腾出一排放置各种心理学、教育学和教材教案集子等。书柜对面飘窗及床中间靠墙放置一张书桌，桌上除了一部台式电脑还是书及各种资料等，东西虽多，收拾的却很整齐。

    初夏靠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背对窗户，光脚交叉搭在床边上，腿上摊开一本书，她右手食指点在一段话上半天没有动。

    “坏话好说、狠话柔说、大话小说；笑话冷说、重话轻说、急话缓说；长话短说、虚话实说、废话少说；把话说到心窝里。”

    她皱着眉头发呆，良久，将书倒扣在桌上，黄底书皮上写着《把话说到心窝里》。初夏最喜欢旅美作家刘墉的书，书柜里专设一排放置他的书籍。每次看的时候都会难得心静，颇多感触。

    初夏的父母是双职工，八十年代计划生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那个年代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都是子女较多的，郑大夫和老初都是家里老大，很早便出来工作，家里的弟妹还小。初夏就有个没大几岁的舅舅，因此小初夏也不能指着家里老人帮忙带。

    初夏一岁以里白天都是被送到镇上保姆家，后来又由高中毕业的老姨带了一段时间，两岁不到就上了幼儿园。幼儿园上完又上了一年学前班，还是不够年龄上小学，最后郑大夫送了两袋化肥把小初夏送进了小学，就这么稀里糊涂直到大学毕业都是班上岁数最小的。

    初夏对儿时的记忆最深的就两件事，一件是刚上幼儿园没多久午睡，因为不敢叫老师把大便拉在裤兜里，还用手接住后抹在墙上，两岁不到的记忆能记得这么清楚且记这么多年她自己也很惊奇。

    还有一件就是没完没了的看书，小的时候逢周末加班或者寒暑假，没人照管爱睡懒觉的初夏。父母经常将她反锁在家中，那个年代没有网络没有有线电视，除了定点看看动画片，最多的消遣就是看书。

    初夏爱看书，将父母单位图书室的书都借遍了。后来郑大夫看病认识了再新华书店上班的人，假期的时候就把初夏放在医院旁边的书店里，一呆一天都不再挪窝的。

    其实她从没提前认过字，郑大夫的家庭辅导只局限在学前班教拼音。晚上下班回家做饭吃完之后，老初经常要出去学习54号文件。郑大夫就拿着拼音卡片一个个考小初夏，她有时候连续好几遍念不出来，郑大夫就会气得把她关在门外。那时他们住在医院的宿舍大院，都是平房，门外就是漆黑的长满草的空旷院子，冬日的夜晚外面空无一人。小初夏一边拍门，一边哭着喊：“妈妈，我好好学，放我进去，我好好学。”

    上学后一直也是比较乖的，第一批带红领巾，第一批入团。就凭着老师教的那些，回家自己一边看书一边查字典，后来懒得查就自己根据上下文猜字，大概也能读懂意思。好易小说

    这样一本本书看下来，刚上三年级就能跟着老初看金庸了。最喜欢的是西游记，三年级暑假回老家玩，姥姥带初夏到供销社想给她买点好吃的，她却一眼看上了货架上摆了不知多少年的那本最厚的文言文版西游记，买回家靠在炕头三天就看完了。这本书直到上初中前几乎每个假期都会被拿出来翻一遍，一直看到青春期和郑大夫吵架被摔散了架。

    有时没有书看了，初夏会无聊的扒在后窗看大院外的风景，那扇18寸电视机、如电视般大小的窗及窗外的风景，在他们搬家十几年后依然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们家住在大院的最后一排，后面就是一大片空地。没有被锁住的时候，她就和院里的小伙伴们在那里疯跑，逮蚂蚱，捉蝴蝶，捉迷藏，过家家，吃玉米粒般大小的紫葡萄。

    为了不午睡，她们会把枕头藏在毛巾被下面，几个人跑出去攀着园子边的篱笆爬到房顶上，大院里都是平房，一排有好多家都是连在一起的。大家嘻嘻哈哈的从这头跑到那一头，直到把大人们全部吵醒，出来站在院子里骂，她们再坏笑着偷偷溜回家。

    大院的晚上家家户户都不锁门，大人们或在街上侃大山，或在家里看电视。小孩子们则玩捉迷藏，躲到谁家算谁家，大院傍晚家家户户不上锁的院子就是他们的乐园。

    初夏记得那个时候天上可以清楚的看见整条银河，她玩累了，坐在妈妈怀里抬头，漫天繁星闪烁。儿时的记忆似乎应该孤独却又因为在大院长大而不孤独，温暖而快乐的大院生活一直伴随到她上大学。

    也因此初夏总被身边人说脾气秉性不像独生子女，会照顾人，会让着人，不轻易与人发生冲突。但又有着独生子女最不擅长的一面，就是不善与人交际，尤其是陌生人。很多时候能自己解决的事情都是自己解决，不能解决的也要绞尽脑汁自己想办法解决，甚至有时直接放弃也不轻易求人。上小学时初夏连出门吃个早点都要郑大夫跟着，高中大学在外住宿，多少好了一些，但也不轻易与不熟悉的人交际，不愿意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这样矛盾的性格，感觉现在给她带来很多的迷茫，不善于汇报与交流工作，不善于与领导和同事沟通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这应该就是与宋小强发生冲突最关键的原因，初夏其实一晚上就想明白了。

    她总觉得埋头认真干活就好了，却忽略了与人交流是最基本底线。知道了问题所在，就要主动去沟通与交流。你不说，谁知道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她看着那本书，合好，起身转头放回书柜里。家里静悄悄地，郑大夫和老初隔着客厅在对面的卧室睡的正香，轻微的呼噜声隐隐地传了过来。

    初夏想，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没有午睡的习惯。她伸了个懒腰，又拿出一本哈利波特消遣起来。



第21章 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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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班。

    初夏犹豫了一天，直等到下午班主任例会结束，她才鼓足勇气。

    办公楼三层，领导层。宋小强办公室外面，初夏站立了一会，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似乎有动静。直起身，咬了咬嘴唇，脑子里迅速将想说的话又过了一遍。抬手，轻轻扣了扣门，声音太轻，没有动静，她又加重力度敲了两下门。

    “进来。”初夏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不足9平米的办公室，正对门口一扇朝西的大窗，下午阳光斜射进来，室内光线很好。只有一个书柜、一个立式铁皮柜、一个办公桌加两把椅子。宋小强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着什么，他一抬头看见初夏进来，挑了挑眉。

    “宋主任，我来认错。”初夏开门见山。

    宋小强转过身来，认真的看了一眼初夏，“过来坐。”

    初夏走到他对面，坐下来。“宋主任，上周五家长会没有及时组织学生进行教室布置，确实是自己考虑问题不周。这事是我错了，应该按要求服从学校和年级的工作安排。”初夏诚恳的说道。

    “那你想清楚，为什么年级部要求班级在家长进班之前组织布置吗都需要布置什么你认真想过吗你有没有问问其他班级都是怎么准备的尤其是老教师在家长会之前都要做什么”宋小强前倾身子，紧盯着她。

    初夏抬头，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只是想要认错，姿态放低，态度诚恳。宋小强看着她一直发呆，轻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

    “初夏，我知道你不惜力，作为一个年级组长。我也能看到年轻人的努力，你早晚跟班很用心。但是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善于与人沟通，年轻人最重要的是抬头看，看看那些老教师怎么做的看看那些优秀的班级都做了什么再就是张嘴问，问一问那些老教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光埋头干，不懂得学习与调整怎么可能改变现状呢”

    初夏脑子里似乎有一根线被抽了出来，慢慢地一点点的清晰透明了。

    “就拿这次家长会来说，布置不是只在黑板上写上欢迎家长就可以了。常规事务，你安排哪些学生做家长签到哪些学生做高一学习方法展示哪些学生要受到表彰表彰的内容有什么单科优胜年级前10还是年级前100进步最大谁的科目学习不好，是不是可以要求他把作业及学习资料放在桌上让家长查看任课教师从哪些方面做说明你又需要和任课教师沟通哪些从班级层面支持的你需要家长支持你什么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之间需要沟通哪些你做ppt了吗…..”

    初夏认真听着，她以为只是来认个错，领导接受不再找麻烦就可以了。宋小强却对她说了这么多，一个家长会背后要考虑的事情有这么多啊！她有些吃惊，面前的宋小强与周五那天完全不同，此时的他显得平静而又温和。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身形略显消瘦，眼神坚定、言辞犀利的指出她的问题。初夏猛然觉得这是在真正的教她，他没有因为之前的冲突而抱怨在心。

    “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多，经您一说我才明白。我确实需要多看多问多想多学习。没想到家长会的背后需要准备这么多谢谢您！”初夏终于心悦诚服。

    “初夏，你刚毕业，很多事情都多想一想。我那天脾气也有点急，年级及学校布置工作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如果将你换到我这个位置自然就明白了。”

    初夏懵懵懂懂，她多年后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也经常会回忆起宋小强说这句话时其实是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的，有些事情是必须坐到那个位置上才能真正明白。

    她站起来，诚恳地对宋小强说：“您是好领导，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按学校年级安排去做，遇事多想想，谢谢您！真心的！”宋小强微微笑了。

    告辞出来，初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心里一阵轻松，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很多。很多人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换位思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第二天学校通知新毕业生到教务处拍照完善基本信息，下了第四节课，初夏和老张一边说笑一边上楼。

    “听说这回能发工资卡啦。”老张悄咪咪地说。

    “那是好事啊，你干嘛跟做贼的似的”初夏笑嘻嘻地捅捅老张，“谁说的呀”

    “也是”，老张摸摸鼻子，“她们都说是会计说的。好几个月的工资，够挥霍一把啦！”

    “你别一发工资又买一堆零食，到时候可不许放我桌上！”六号小说

    “切，说的好像你不吃一样。”老张一撇嘴。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上楼来，三层教务处门外还有四五个人排着队。两人站在队尾聊天，后面没有课了所以也没着急。

    “嗨，你俩也没照呢呀”张静突然一拍初夏肩膀。

    “干嘛，吓我一跳，讨厌。”

    “嘻嘻，你聊聊啥呢”

    “听说马上发工资卡了。”老张接话。

    “真的吗真的吗哪天”张静夸张地挽起老张的胳膊两人热络聊起来。

    初夏探头看看屋里，临时搭了个蓝色的背景，拿着单反认真照相的老师背影好眼熟啊。她仔细看看，诶是安磊。她有些惊奇，这个男孩到底有多少宝藏可以挖啊还会专业照相呢心里有一些雀跃，虽然都在一个学校，但是办公室、任教年级都不一样，轻易想碰一面还不太容易，除非是刻意相约。

    轮到她们已经是最后了，张静跳跳嚷嚷地说中午约了人，先抢照完就跑了。初夏不着急，让老张先进去，自己在外面安静的等。她看着安磊认真拍照的侧颜，有一瞬间的出神！

    “初夏我先走了啊，回办公室等你，到你了。”老张推了她一把，初夏赶紧收了神进屋。

    安磊示意她坐在椅子上，“把头往左偏一下，再偏一点，笑一下。”照了两张，他低头看着单反上的照片，朝她招招手，“来看看，行不行”

    初夏走过去，凑近相机低头看着，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闻见他发间的香波味。

    “怎么样还行吗”安磊轻轻地问。

    “挺好的。”初夏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底，两个人都有一瞬间失神。屋里静谧的空气缓缓流动，窗外阳光正好，一只麻雀落在窗沿上好奇的看了看。

    “安磊！照完了吗”隔壁传来喊声。

    初夏回过神，低下头脸红了。“我先走了，谢谢。”

    “等等”，安磊转身隔着门喊，“夏明伟，过来，帮我照张照片。”

    “不都你照吗怎么叫我啊完事咱吃饭去了。”隔壁教务干事夏明伟嘟嘟囔囔不情愿地走过来。

    “叫你照你就照，哪那么多废话。”说完，安磊拽了初夏并排坐下。

    初夏有些诧异，扭头看着他。安磊笑笑，“来，咱俩照张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