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蓼沨君
扶罗立时明白了,皇帝这一招就是用来对付吴王的,只可惜吴王太过迟钝,被皇帝施计引入彀中而不自知,如今他的真面目已然暴露,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龙禁尉侍卫都目瞪口呆,活似被雷劈过了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扶罗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想来定是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估计不敢问出口的,一定是皇帝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吧。
“陛下到了,一个个居然这么站着不跪,都反了不成”那个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扶罗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就是那个老黄门,此刻他正站在一众龙禁尉身后,一脸威严地斥责着。
一顶十几人抬着的黄色銮與上,一个头戴通天冠,着一身宽衽儒袖织锦云龙出海玄色纱袍的人坐在其上,两边有黄门为他打着黄罗伞,身后是浩浩荡荡近百的侍女黄门,人人手中持着一盏宫灯。
火光下扶罗瞧着銮與上的皇帝,见他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颌下是三缕长须,样貌清秀,看上去像是老了后的宇文翽,只是脸色过于苍白,全无血色。
老黄门一声喝斥下,在场众人才反应过来,匆忙扔下手中的武器,纷纷下跪,龙禁尉慌忙让出一条五尺宽的通道来,伏身在地上不敢动弹。
銮與浩浩荡荡行了过来,老黄门上前搀扶着皇帝走下步辇,不知是不是错觉,扶罗总觉得皇帝的身子似乎在发抖,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被两个儿子同室操戈给气得浑身发抖。
皇帝缓缓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一言不发,胸口剧烈起伏,扶罗尽管隔得远,可不知为何也感受到他勃发的怒气,不禁为两人捏了一把冷汗。
半晌没有任何声响,在场众人无不提心吊胆,今晚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出来,皇帝还不知要怎么惩处。
过了良久,皇帝才哑着声音问:“朕不过是养了一阵子伤,你们就全当朕已经死了,胆敢在宫中这般无法无天了”
宇文翙立即恭恭敬敬地答道:“儿臣不敢,父皇息怒。”
吴王伏在地上,身子几乎筛糠似地抖着,说到底,今晚的事是他首先发难,无论宇文翽做了什么,都是被动应战,可以搪塞的过去,可他就难说了,光是私自调动龙禁尉,意图害死亲弟弟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了。101
皇帝冷哼一声,转身对着跪在地上发抖的吴王狠狠剜了一眼,“昉儿,你倒是好手段,借着让朕养伤的名义,把一半的龙禁尉划归你指挥,如今朕不过诈一诈你,你就露出了真面目,朕还没死呢,就这般急不可耐准备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了”
“儿,儿臣不,不敢,是儿臣听信,听信奸人谗言,以为,以为是三弟害死,害死父皇,又气又急,这才做下了这等错事,还请父皇,父皇责罚。”
宇文昉结结巴巴地说着,扶罗心中冷笑连连,就这说辞,唬唬三岁娃娃还可以,说给整日在阴谋诡计中打滚的皇帝听,是欺他太蠢了么。
扶罗正等着看宇文昉被皇帝呵斥责骂的好戏,却没想到皇帝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瞬,波澜不惊地对着在场人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谢父皇。”
“谢陛下。”
宇文翙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来,低头垂手侍立一旁,宇文昉满心疑惑,不知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既然已赐他平身,匆忙站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厌弃之气,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不成器的性子,心思不沉,志大才疏,做事瞻前顾后,迟疑不决,可偏偏野心倒是不小,这样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胡说八道,你弟弟也是朕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皇帝沉下脸来教训他,“年纪不小了,听风就是雨,也不弄清事情原委就胡乱冤枉栽赃自己的弟弟,若不是朕及时赶来,你要闯出多大的祸事来”
皇帝相信那个宇文昉的鬼话了扶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方才这篇话,摆明是在替宇文昉开脱,那他意图谋害自己亲弟弟的罪行只会被说成是识人不明误中歹人奸计,以致差点闹出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惨剧来。
看来皇帝还是不愿放弃宇文昉啊,可是宇文翙呢,他该怎么办,如今兄弟两人的心结算是彻底结下了,皇帝在还好说,万一哪一天皇帝真的驾鹤西归,宇文昉继位称帝,到时还会有宇文翙的活路吗反过来说,如果皇帝属意宇文翙,又该如何安顿宇文昉呢
宇文昉脸上隐隐显出趾高气扬的神色来,欣欣自得地瞟了宇文翙一眼,宇文翙依然是脸上波澜不兴,似乎方才皇帝的话与他毫无干系。
“翙儿,你怎么说”皇帝走近宇文翙,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宇文翙低头答道:“父皇说得对,二哥被奸人蒙蔽,这才着了道,误会我是害死父皇的凶手,说来说去,还是那凶手最最可恨,不但意图谋害父皇,还挑拨我兄弟的关系,父皇千万不要放过这等恶人,定要狠狠惩处他才是。”
“还是翙儿识大体,顾大局,”皇帝连连点头,似乎对宇文翙的回答颇为称心如意,“翙儿说得不错,这凶手太过可恨,你们都跟朕一道去好好审审他。”
故国梦第91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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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发重了,黑沉沉的天空上乌云越压越低,仿佛是谁用一个密不透风的漆黑幕布遮住了整个雒邑的天空,偏偏这幕布还在缓缓地收紧,伴随着一阵阵阴冷潮湿的风,整个凌云城都被包围在一团翳翳的浓雾中,冲不破,化不开。
瞻云殿内,被打磨的好似柔软缎子般光滑的紫檀木御书案上,一只褐釉狻猊钮龙首环耳三兽足香炉中,袅袅龙涎香香气若单薄的轻烟徐徐散出,漂浮在宏大空阔的殿内。每座摩羯纹蕾纽三足烛台上各点了六支拢阳销金烛,支支有如小臂粗,细细算来,整个殿内竟不下数百支,明亮的火焰照得殿内亮堂如白昼。
皇帝端坐在殿上的赤龙金椅中,对身边的那个老黄门吩咐:“郭世荣,命人把那个刺客带上来。”
甫君凌和呼延昭押着一个小黄门走上前来,走到离书案还有约莫两丈处,两人一同在那人腿弯处踢了一下,那人应声跪倒,两柄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颈项上。
宇文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小黄门,倒是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若有所思地把殿内众人扫视了一通。
那个小黄门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灰头土脸,口边还擒着一丝血迹,身上的暗红色禅衣上满是灰尘与血迹,偏偏一双眼睛清澈有神,毫无畏惧地与宇文瓒对视着,充满不甘与仇恨。
宇文瓒对他的恨之入骨丝毫不以为杵,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扭头问郭世荣:“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服役”
郭世荣见宇文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宇文瓒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钢刀,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脸上刮过,隐隐生疼。
一个月前,一个贴身伺候宇文瓒的小黄门趁着左右无人,竟然举刀刺杀宇文瓒,虽然并未成功,小黄门当场自戕,没留下活口,可宇文瓒却受了不轻的伤。
刑部和大理寺调查了一个月,至今也没发现那个小黄门到底是什么来路,从那一日起,郭世荣就把宇文瓒身边的黄门侍女全部撤换,专门从内务府选了一批知根知底的人过来伺候。
巧的是,那一日正好是郭世荣旬休的日子,本来旬休是朝堂官员才有的,可宇文瓒怜他跟随在侧几十年,做事一直兢兢业业,也开恩给了这个恩典,却万没料到出了这种幺蛾子。
打那以后,郭世荣再也不敢歇什么旬休,日夜不停地守在宇文瓒身边,生怕再闹出大事来,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怕什么来什么,今天的晚膳中被人下了毒。
其实在皇宫中待久了的人都知道,下毒几乎是最无效的刺杀手段,因为皇帝的膳食在他食用前,除了要用银针验毒之外,还有黄门专门试菜,几乎没人用这种法子来刺杀。华夏中文
可今天也不知为何这般邪门,菜中明明被下了毒,银针却毫无反应,试菜的黄门一开始也全无异样,直到将近一个时辰后才毒法身亡,幸亏宇文瓒当时急着去处理一份奏折,才避过了这一劫。
一想起那个试菜黄门七窍流血的样子,郭世荣浑身寒毛直竖,也开始暗暗担心,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发生了两起刺杀,自己在宇文瓒身边的日子到头是小事,会不会被扣上一个监管不力的帽子下大狱才是最最让他忧心不止的。
“回陛下,他名唤卢洪,现供职于御膳房。”郭世荣胆战心惊地答,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几乎湿透了身上的暗红色禅衣。
“你怕什么,这事跟你又没有关系。”宇文瓒见郭世荣一脸惊惧过度,忍不住嘲讽,“到底也在朕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了,就这点胆子,真真给朕丢人。”
真是奇怪,这次宇文瓒发现有人算计他后一直平静如水,全然不似一个月前的大发雷霆,而且也不像一个月前那样立刻召集当朝重臣,下严令彻查,而是命他封锁消息,不得有除他之外的人知晓,还让他故意散播皇帝驾崩的消息,这才引发了皇宫中的大乱,他到底想做什么,郭世荣一时想不明白。
“御膳房当差”宇文瓒讥讽地一笑,身子慢慢地靠向椅背,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在宫里没待多久吧,不知道在饭菜里下毒是最愚蠢的刺杀方式吗”
卢洪见宇文瓒懒洋洋地混不在意,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登时怒火攻心,猛力挣扎,意欲挣脱皇甫恪与呼延昭的桎梏,两人忙加大气力,这才彻底按住他。
宇文瓒倒没太在意,好整以暇地问:“说吧,为何要来行刺朕,是谁指使你的”
卢洪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一一扫过站在他身畔的人,最后又把目光转回到宇文瓒身上,仍然哈哈哈笑个没玩没了,在静谧的深夜里,如夜枭般尖锐刺耳的笑声,令在场所有人都寒毛直竖。
宇文瓒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你招出幕后主使,朕可下令免去你凌迟之刑,给你留个全尸。”
卢洪双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面庞忽然变得狰狞可怖,嘶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恶毒:“宇文瓒,老天无眼,我今天杀不了你,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我卢洪死了以后,要化作厉鬼,日日缠在你身边,让你不得安宁。早晚有一日,我会让你死的比我今日惨上百倍千倍。”
宇文瓒冷意森森的声音在瞻云殿内响了起来:“朕将来会如何,你这阉贼恐怕是看不到了,不过朕还是要劝你,老老实实把同谋供出来,起码在这里说了,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一旦你到了天牢里,那里的刑具恐怕不是你能熬得住的。”
“我有没有本事熬刑,也不用你来操心,我既然把自己剐成了不男不女的奴才,自然就受得起这千万刀剐,”卢洪眼中的怒气不息,咬牙切齿地说:“只可惜我无能为父亲卢君期报仇,白白便宜了你这窃国贼!”
第92章 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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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是一声惊呼,宇文瓒睁大眼睛,手颤抖地指向卢洪,不敢置信地说道:“卢君期!你是卢君期的儿子”
宇文瓒双目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他脸上寻找着什么久已失踪的踪迹。又过了好久,卢洪冷哼一声,讥讽地道,“难为陛下还记得先父的名字,我还以为陛下在夺了皇位后早就将我父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甫君凌见他承认了卢君期的儿子,不由胆战心惊。二十年前的那场宫廷变乱,甫君凌虽没亲自经历过,可这毕竟是大周朝开国以来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即使二十年来无人敢究其细节,可到底太过惊心动魄,大周的史书典籍上也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至,漫天的鹅毛大雪,让一年里白天最短的日子,黑夜来得更早了些。
那时的皇帝还是大周的开国皇帝宇文拓,当今皇帝宇文瓒的亲哥哥,因为是同父同母所出,又是一同战败林氏夺取政权,感情自然比旁人更亲近,朝政上有什么大事要事,宇文拓都是先找宇文瓒商议后再跟群臣议政。
这一日,宇文瓒照例在哥哥宇文拓的寝殿内商讨政事,黄门侍女照旧被打发到殿外候着,一切都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戌末亥初,照惯例是宇文瓒离开的时候,可不知为何,那一日殿门紧闭,殿内烛火飘忽不定,影影绰绰中,殿外的众人只看到宇文瓒似乎在不停地闪避,而宇文拓则在殿内四处扑蹿,还不时发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哈哈大笑。
一众黄门侍女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破门而入,只有一直跟随宇文拓的老黄门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却不想宇文拓在殿内破口大骂,让他赶紧滚远点。
此言一出,再也无人敢造次,只能守在殿外看着窗上的影子游弋不定,突然,宇文瓒一声断喝,“你到底是谁滚出来!”
殿外众人皆是一惊,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只听殿内宇文拓一声惨呼,殿门被宇文瓒猛的拉开,大声疾呼,“快来人,救驾!”
殿外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奔进寝殿,却见宇文拓已倒在床榻前,双目圆睁,嘴角却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那个老黄门大着胆子在他鼻下一探,立时吓得魂飞天外,原来宇文拓早已死了。
后来太医令验尸,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说了可能是陈年旧疾突然发作以至暴毙,多了便不再多说,弄得整个朝堂上下的人一头雾水。
没想到太医令说得不清不楚,可各种各样的奇谈怪论却开始层出不穷,有黄门声称在门外看到有一道红光闪过,亦有侍女信誓旦旦地表示在冲进殿门的那一刻,明明白白看见墙上有个穿红衣的女子突然一闪而逝,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说寝殿闹鬼,出了狐仙,吓得黄门和侍女每晚在此守夜都心惊胆颤,夜不能寐。163
可是宫里的谣言再离谱,也撼动不了前朝的重臣追查事实真相的决心,尤其是宇文拓生前的那些心腹爱将,可不想此举却暗中惹怒了大周新任皇帝宇文瓒。
宇文拓驾崩时,他的二子一女都极幼小,最大的也不过七岁,还是个垂髫小儿,面对纷纷扰扰乱做一团的朝政局面根本无能为力,宇文拓的皇后知道无法与宇文瓒相争,索性做了个好人,请出太后主持大局,请宇文瓒继承帝位,只求能保住三个孩子的性命。
太后是个极其精明的女子,虽然心知长子的骤然离世与二儿子脱不了关系,可毕竟死去的人是无法保证活人的利益,无奈之下只得答允,亲下懿旨,令宇文瓒继承大周帝位,可为了保住三个孙儿的性命,也在懿旨中暗暗提到若是三个孩子不幸殒命,则宇文瓒必遭天谴。
懿旨下后,宇文瓒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两次,直到皇后亲自登门恳求,他才好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在登基那一日,宇文瓒当着宇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和满朝文武的面,立下重誓,有生之年当会善待皇后和大哥的三个子女。
满朝文武见木已成舟,纵然满腹狐疑,万般不甘,可终归形势强过人,只得顺水推舟地奉宇文瓒为新帝,把调查宇文拓真实死因的事暂且搁置一旁。
就在宇文瓒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朝堂上还是有人跳了出来,公然上书要求彻查先帝死因,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弄个水落石出,此人正是御史大夫卢君期。
宇文瓒起初不想理睬此人,谅他一个小小的御史大夫也掀不起大浪来,他的谏书连朱批都没有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几次过后,卢君期倒是真的再也没有上书要求过彻查。
宇文瓒松了口气,可万万没想到,不久后,雒邑城中大街小巷贴满了卢君期请求彻查先帝死因的谏书,卢君期文采好,谏书上的文章写得情真意切,极其鼓动人心,当真是登高一呼,从者十万,轰动了整个京城,又加之宇文拓死得确实不明不白,满雒邑城中都在议论纷纷,舆论沸反盈天,几乎控制不住了。
更糟糕的是,京城中一群好事的太学生知晓了此事,少年人血气方刚,虽然不晓世事可又极具正义感,也纷纷附和卢君期,大周的开国皇帝不能死得如此窝囊,务必要把事实真相公之于众,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宇文瓒悖然大怒,可又不能公然不许彻查,只得命令刑部和大理寺重新建立卷宗,调查先皇的死因,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圣旨下达的前一日,当日给宇文拓验尸的太医令就在家中上吊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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