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厌次河发源于敕勒山西南侧，自西向东横贯整个大周，最终注入弱洛河，把整个大周分成南北两半。因距离雒邑苍梧门太近，当日挖护城河时曾一度要把厌次河纳入其中，可能是地势北高南低河水无法逆流，最终只能放弃。

    护城河挖好后，河水是人工注入，所以是一片死水，与外界并不相连，但是毕竟距离厌次河太近，两河之间地域狭小，大军无法铺开，是以自从狐奴军攻城以来，苍梧门所受的攻击是最小的。

    甫君凌穿着黑色夜行衣，矮身藏在黑蜮蜮的芦苇丛中，一阵晚风吹过，只觉得脸上被什么轻拂着，仔细辨认了下，原来是一株红蓼花。




第124章 掘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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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伏在他身旁的扶罗低声嘟噜了句：“这里这么多蓼花，白天看着还不错，没想到现下蹲在这里头，残枝却扎得人生疼。”

    甫君凌伸出手去，轻轻在她脸上揉了揉，柔声安慰她：“暂时忍耐一下吧，等会就好了。”

    扶罗心头甜甜地，嗯了一声，反手握住了甫君凌的手。

    甫君凌伸出大拇指，在她细嫩的小手上轻轻刮过，痒得她直想笑，可又怕被敌人发现，只得拼命忍住。

    突然，扶罗想起一事，“凌哥哥，那个伏大哥，经常在江湖上游历吗”

    “是啊，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甫君凌不解为何扶罗心思突然又转到伏夔身上，略略有些不高兴，可还是勉强答道，“我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怎么屈指可数，还是被我撞见过一次啊，虽然那次你没看见我，扶罗一想起那次相遇，内心就涨的慢慢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他经常游历江湖，那认识凌云盟的人也不算稀奇了。”

    甫君凌一愣，这才明白她到底在问什么，不由笑了笑，“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个啊就算伏夔大哥认识凌云盟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何况他不是说了嘛，只是一个江湖前辈赏识他，才送他的。”

    “嗯，我也记得，这不过我一想起自己曾在凌云盟手上栽过跟头，心里头就不舒服，就讨厌它得紧。”扶罗把头一扭，气呼呼地说。

    “本来我也记恨凌云盟抓了你，不过瞧在那个凤夷吾阻止了我跟秦家女儿的婚事，又把你亲自送来雒邑跟我完婚的情分上，我决定下次遇见凌云盟的人，一定会让他们三分。”

    甫君凌故意一本正经地说着，话中却隐隐带着笑意，突然让扶罗想起了凤夷吾的那句“我把她送到他面前，只怕未来甫君凌还是要感激我”这句话来，什么事都被他料中了。

    扶罗浑身打了个寒颤，甫君凌立刻问道：“你冷么可惜我没多带件衣裳出来。”

    扶罗不愿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对甫君凌笑着说：“我们乌弋也有蓼花，每到盛开的时候，蓼花在葱翠繁密的枝叶间高高低低地点缀着，白色、粉红色、紫红色，花穗枝枝低垂，随风摇曳生姿，远远望去，好似一片姹紫嫣红的波浪起伏，浪花上苇絮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分红间白汀洲晚，拜雨揖风江汉秋。看渠耐得清霜去，却恐芦花先白头。”甫君凌低吟着。

    忽然，身边有人悄悄摸上来，甫君凌心中一凛，就听身畔扶罗低声道：“宋平大哥，是不是孙将军要我们行动了”

    宋平轻声对三人道：“甫少帅，扶罗姑娘，孙将军让我来告知两位，方才斥候来报，狐奴军已抵达苍梧门外护城河，只怕不多时就要掘河，请两位按照预定计划行动。”笔趣阁中国

    两人一起应声，矮身钻出了芦苇丛，悄悄向前方掩过去，没多久就撞见了伏夔和呼延昭，另外还有两个人，六人很快就淹没在黑暗中。

    厌次河距离护城河不足两里，平素里只要一盏茶十分便到了，可是这次六人为了不被敌军发现，硬是绕了将近一刻钟的工夫，才到了护城河边。

    甫君凌轻轻俯卧下来，身后众人也跟随着卧倒，只听十几丈外隐约有响动，依稀辨来，似乎是镢头锄地铁锹铲土的声音，还夹杂着有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甫君凌回首看了伏夔一眼，伏夔微微点头，猫着腰慢慢摸了过去。

    大概过了两盏茶时分，伏夔才回来，附身在甫君凌耳边说:“敌方约莫有两百人，分为三队，在三个地方，一半人在挖掘运土，一半人拿着兵刃盾牌在防守，敌人穿的也是黑色夜行衣，我们六人应该很好混进去。”

    甫君凌点头道：“我们六人也分三队，分别混入敌军中。”

    六人很快分好了队，先后出发，慢慢隐没在黑夜中。

    甫君凌自然与扶罗一队，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其中一处地方，大约十人奋力挥舞着铁镐，一下一下掘着河坝，十人挥动铁锹，把掘出的土归置到一旁，装入大竹筐中。

    还有十人把装满土的竹筐抬到远处，还有三十人手持武器盾牌护卫在四周，想来是怕对面城墙上的守军发现，几十人都是摸黑在忙碌着，并未点火把，即使需要交谈，也是尽量压低声音。

    甫君凌二人躲在一旁，过了半刻钟时分，见两个人肩上抬着一竹筐土，晃晃荡荡从那边走两人过来，其中一人边走边骂骂咧咧：“三更半夜，不让老子睡觉，跑来掘河，真是岂有此理。”

    另一个人似乎很谨慎小心，低声劝道：“行了，老陆，别发牢骚了，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

    那个老陆声音却愈发大了起来：“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顿板子，老子以前又不是没领过。”

    另一人似乎很头痛，只是不停地劝说：“老陆，你吃这张嘴巴的亏还少啊怎么就是不改呢还不快悄悄的，仔细上头听见了，揭咱俩的皮。”

    老陆好像颇听此人的劝，口里嘟噜了几句，就闭口不言了。

    甫君凌冲扶罗打了个手势，扶罗点点点头，两人正要掩过去，就听“砰”一声，两人顿时停下脚步，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查看。

    只见那个老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得旁边那人拉了他一把才站稳，跟着又嚷嚷起来：“妈的，黑灯瞎火的，还不让点火把，老子差点被绊了个狗吃屎。”

    旁边那人说道：“官长不是说了吗，一旦点火把，就会被城上的长都军发现，到时咱们就成了苍梧门上守军射箭的活靶子了。老杜，忍忍吧。”

    “忍忍”老杜忍不住嚷道：“官长倒也罢了，可是现如今咱们狐奴军还要看燕国人的脸色，当真窝囊之极。”

    “嘘，悄声!”旁边那人显然很忌讳这个话题，“别胡说八道，被上头的人知道了，怕不要剥了你的皮呢。”



第125章 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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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君凌和扶罗两人迅速迎上前去，抬土的两人一怔，那个姓陆的刚要开口，扶罗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左手一翻，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那人脸前一闪，那人脖颈处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倒下，扶罗伸手接住了他的身子，转眼一看，甫君凌也将另一人杀了，两人把尸体托至远处，抬起土筐继续走。

    两人很快走到了掘土处，几个人挥舞铁锹把土筐装满，两人抬着走向远处倾倒，几趟下来，也无人发现原本两人已被甫君凌取而代之，只是觉得老陆今晚话少的不似往日，这次甫君凌两人又回来放下土筐，照例低着头帮忙往筐里放土，就听一个人低声笑道：“老陆，今天怎么成了没嘴的葫芦了，一晚上听不见你的唠叨声，还有些不习惯呢。”

    甫君凌不作声，心里却暗叫不好，只怕要被对方拆穿，右手不禁向腰间的匕首摸去，同时暗暗捅了扶罗一下。

    几人见老杜被如此打趣竟不回嘴，大为惊奇，正要再说些什么，旁边有人突然说：“他不说话不是正好，免得咱们又被他连累，上次上头责罚的还不够吗”

    几个人听这人说得有理，倒也闭上嘴巴，不再多说了。

    甫君凌和扶罗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听远处传来“嗷嗷嗷”的叫声，尖锐凄厉，悲楚惨恻，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声音是从厌次河畔芦苇丛中传来，众人一起向远处眺望，河畔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声音却愈发悲凉凄惨，而且渐渐地，已经分不清是多少声音，此起彼伏，或高亢，或尖利，或凄惨，众人相顾骇然，一句话也不敢说，寒毛卓竖。

    突然，就听一个声音高声喊道：“天哪！这，这分明是狐狸的叫声啊！”

    众人心下都是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大周北方，狐狸是很常见的动物，一些地方甚至有“无狐不成村”的说法。

    因为狐狸生性聪明狡诈，民间一直流传着狐狸修炼成仙的故事，大周很多人信仰供奉狐仙，平素看见狐狸也是诚惶诚恐，唯恐狐仙一个不高兴，就降罪自己。

    可是如此多的狐狸同时出现，还在深夜里叫成这样，几乎生平仅见，很多人被吓得牙齿咯咯直响，两腿股颤，就听一阵哗哗的声音，竟有人被活活吓得小便失禁。

    雒邑苍梧门城楼上蓦地火光大盛，甫君凌回头望去，见城头上无数火把亮起，人头攒动，声音嘈杂，想来是这狐狸的叫声实在太过诡异，才引来众人围观。

    甫君凌暗暗发笑，其实说穿了，这狐狸的叫声不过是军中一个擅长口技的兄弟的杰作罢了，说起来，这主意还是邓禹出的，刚开始自己还觉得荒诞不经，暗自腹诽，可是现在看来还是颇为管用的。

    扶罗也暗暗叫好，邓禹很多法子看似剑走偏锋，不走正经路子，可偏偏使将出来，就能让人应接不暇，无力招架，上次给岐阳守军下药，这次又装狐仙骗狐奴军，花样百出，真不知他下次又出什么奇招。

    正嘶闹间，众人忽然齐声惊呼，在厌次河上方，一只硕大无匹的碧绿色狐狸缓缓升了起来，浑身上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可是一双眼睛却闪烁着宝石蓝的光芒，既活灵活现，又诡谲异常。16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战战兢兢地看着空中的这匹大狐狸，只是吓得心惊胆颤惊恐万状。

    过了片刻，狐狸竟然开口说话，声音甚是粗犷威严：“乾王出，大周兴，日月同辉，国运昌隆。尔等为何要倒行逆施，反叛当今圣上，就不怕遭天谴吗”

    甫君凌与扶罗此时已经悄悄绕到了众人的背后，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只狐狸，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俩的行踪，等到狐狸一说完这句话，两人一起上前双手掐住自己身前人的脖子，猛地一用力，只听轻微的咔嚓声，两人身前的人应声倒地。

    不远处陡然响起了一个恐惧之极的声音：“狐仙杀人了，有人死了！”

    众人一片大哗，跟着又有人惊恐地喊道：“我们这里也有人死了，狐仙显灵了！”

    甫君凌一愣，随即与扶罗对视一眼，两人均听出方才是伏夔大声嚷嚷，扶罗偷偷抿嘴一笑，甫君凌冲他轻轻摇头，刚想随着也喊几嗓子，身边遽然炸了：“咱们这里也死人了，天呐！”

    “狐仙发怒了，大伙快快逃命吧，再留下来，只怕也要去见阎王了。”依然还是伏夔的声音。

    “是啊，狐仙饶命啊，快逃啊！”

    “狐仙，不是小的要反叛，是上官的命令小的不敢违背，否则，小的一家就别想活了！”

    “快别啰嗦了，逃命要紧！”

    众人早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宛若惊弓之鸟，猛然间有人发一声喊向远处逃去，也纷纷跟着抱头鼠窜四散奔逃。

    这在此时，有个官长模样的人在极力呵斥约束部众，可是所有人都已惊慌失措，根本没人听他的命令，他恼羞成怒，站出来指着空中的狐狸道：“哪里来的妖道，竟敢在此装神弄鬼，看我张松剥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厉害！”边说边抽出身边的长刀，向厌次河疾奔而去。

    甫君凌冷笑一声，手中匕首刚要脱手，就听噗通一下，见那人扑面摔在地下，扶罗看的清楚，是伏夔那边射出的匕首要了那人的性命，不由暗暗敬佩伏夔反应过人。

    张松一死，其余人更不敢再稍作停留，足下生风，顷刻之间，护城河畔的狐奴军就逃得一个不剩，只余下满地的镢头、铁锹和盾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

    “砰！”城头上的众人又是齐声惊呼，甫君凌和扶罗回头望去，只见空中的碧绿狐狸骤然炸裂，幻化出无数翠绿烟火，好似天上下了一场晶莹剔透的绿雪，漫天飞舞飘散，慢慢地坠入了厌次河中，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天地间又是漆黑一片，仿佛适才的一切什么也没发生过。



第126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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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沉沉的夜色，仿佛是浓墨重重地涂抹在无边无际的夜幕上，天边那点点的星星微光被吞没地一干二净。

    子时又到了，辽阔的天际上照旧又响起了“嗷嗷嗷”的叫声，凄惨尖厉，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伴随着尖锐凄厉的叫声，漆黑的半空中，出现了数十只晶莹剔透的银狐，在一起嬉戏玩闹，过了片刻，另一只体态更为硕大的银白色巨狐在数十只狐狸中突然崛起，体态越发涨大。

    数十只狐狸瞬时把那只巨狐围在中央，前膝半跪，做出了类似人顶礼膜拜的样子，而那只巨狐一脸孤傲睥睨，突然伸长脖子，仰天长嚎，声震寰宇。

    就在此时，狐奴军寨中照例响起了“咚咚咚”的战鼓声，鼓声震天动地，却依然压不倒那巨狐的长啸声，声音似乎一根尖锐的银针，穿透一切阻碍，顺利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膜中。

    扶罗站在军帐前，仰头望着那银白色的巨狐在空中仰天长啸的样子，不禁由衷敬服地对甫君凌说，“宋大哥当真了不起，我原本以为狐奴军掘河那日，他弄出来的那只绿狐狸就够震慑人心的了，没想到这几日，夜幕中出现的狐狸是一天比一天多，没准过几天，这满天上就都是狐狸了。”

    甫君凌温柔地望着她，但笑不语。

    “对了，北府军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奇才啊，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玩把戏玩的这么厉害的人呢。”

    “宋大哥自小就跟随父亲兄长各地经商，天下十亭倒被他走了七八亭，熟识各地风俗习惯，多地的方言俚语更是张口便来，更有意思的是，他特别喜欢江湖艺人的耍的各种幻术，还特地拜师学过艺。

    十年前他父兄与酋兹互市时，被对方设下圈套，全身财物尽数被夺，父亲兄长也命丧酋兹。多亏孙叔叔也率人在酋兹买马，才从盗贼手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自此后他便追随孙敖曹左右，忠心耿耿。

    这些年，孙叔叔几次几次欲提拔他，赐他军职，他却婉言谢绝，只愿随侍在孙敖曹身侧做个亲兵。”

    扶罗站的累了，索性在帐子前席地坐了下来，双手托腮，望着天上那群还在长啸着的狐狸，撅着嘴道，“凌哥哥，邓先生这无中生有之计已经三天了，到底还要再折腾几晚”

    甫君凌在扶罗身后坐了下来，伸手把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抿了上去，笑了笑，“用邓叔叔的话说，快了，狐奴军抗不了多久了。”

    扶罗点点头，“我也相信肯定是有用处了，否则狐奴军也不会每晚都在狐狸出现之后擂响战鼓了。”

    “狐奴本就处在大周西北，那里的人十之**都相信狐仙的存在，虽然单钦若一直在跟军队说，那不过是江湖上流传的幻术罢了，可下面的士兵真正相信的没几个，很快军心就会浮动到单钦若也压制不住的程度了。”

    “嗯，再加上咱们又把狐奴军在岐阳的粮仓烧了个干净，重重打击下，倒要看看他还能支持多久。”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