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众人见侍女在案几放下一个青花瓷玉璧底碗，揭开碗盖，热气腾腾上冒，香气扑鼻，浈阳长公主笑道：“想必这便是皇后为我们准备的粥了。”

    “是，还请大家不要嫌弃，多用些。”

    甫君凌昔日在家中常常吃粥，多是用黄米、江米、赤豆、红枣、杏仁、花生等煮成，可他用调羹在粥内轻轻搅了下，却没发现这几味食材，倒是看见了龙眼干、茨实、莲子、油豆腐、榛穰、松子等物，一口粥吃下，甜香中居然带有隐隐的辛辣之气，更让人觉得肚腹暖融融的，甚是舒服。

    果然，众人边吃边赞不绝口，此时侍女又送上了饭后甜点，甫君凌随手拈起一枚栗子糕，送入口中，就听竟陵公主笑道：“姑母，君儿是与陛下一起长大的，如今陛下已经成婚，姑母有没有给君儿留意，看有哪家好姑娘，好早日给君儿娶个媳妇。”

    甫君凌和扶罗二人一般都是沉默不语，浈阳长公主笑道：

    “竟陵说的是，眼见的他也老大不小的了，我跟他父亲也在计较这个事，早日成家，有个媳妇管着，也省得整日在我们夫妻俩跟前淘气。就是不知这京城有哪家适龄的姑娘，可以说给君儿，竟陵可认识什么好姑娘，跟姑母提提，若成了，这媒人酒是少不了你的。”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几人有默契地一同望向扶罗，扶罗一言不发，只是在吃着釜中的莲藕。

    众人正笑着，突然宇文翙朗声道：“君凌，皇后的点心就如此美味，让你吃个不休，这正议论你的婚事呢，你的意思呢，说给朕听听，说不定，朕能给你做个主。”

    甫君凌闻言心内一动，抬头望向宇文翙，见他面带微笑，眼中满含着鼓励之意。

    突然想起幼时他跟宇文翙在一起玩耍时，宇文翙曾对他允诺道，若他日甫君凌看上哪家姑娘，父母不答应，他就替自己做主答应，若他不够分量，就去设法求皇帝替他下旨赐婚。华夏书库

    如今他确实是够分量，只要一纸诏书，不怕父母不应，可他若驳了自己的话，可就再无挽回余地，父母势必再有不会同意自己娶扶罗。

    甫君凌紧紧抿着嘴唇，心内交战不已，蓦地，他扭头看了一眼默默坐在席上的扶罗，腾身站起，来到宇文翙面前，缓缓跪伏在地，诚挚地道：

    “禀陛下，微臣心内早有了一位姑娘，微臣与她一路互相扶持，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微臣曾对她许诺，此生非她不娶，求陛下下旨，为微臣赐婚。”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扶罗猛地抬起头望着跪在地上的甫君凌，见他俊美白皙的脸庞上透露着一股坚毅决绝的神色，突然觉得心上缓缓升起一股暖流，初时宛若细小的溪流，可渐渐地，溪流汇聚成了江河湖海，轰轰在她身内碾过，彻底冲破了这些日子束缚在她心底的心结。

    是啊，别人怎么以为有什么要紧，反正要跟她过一生的是甫君凌，只要他真心爱她疼她，那不就好了嘛，自己到底在别扭些什么呢当真可笑！

    浈阳长公主万没料到儿子居然当众来了这么一出，令她全然措手不及。

    她承认，扶罗确实是个好姑娘，年纪样貌人才，无论哪样都跟儿子是绝配，可惜就是出身太差，不仅是个平民，还是乌弋人，她曾跟甫琛商量过，若儿子真的喜欢他，日后待儿子娶妻后，可纳她为妾。

    甚至她还打算收扶罗为义女，以便给她个好出身，日后做妾时不会被主母太过欺侮，可儿子完全不领情，她心下大急，赶紧看着宇文翙，不住地摇头，希望他能驳回甫君凌的话，这样就彻底绝了他的念头。

    宇文翙并未理会浈阳长公主，而是对甫君凌笑道：“君凌，不必行此大礼，朕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来作数，你只说出，这位姑娘是谁，朕就替你做主。”

    众人又是大吃一惊，宇文翙这意思，居然是要准了甫君凌的事，浈阳长公主心急如焚，不住给竟陵公主使眼色，希望她能帮忙劝一劝，可不知为什么，竟陵公主只是双目紧紧盯着宇文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甫君凌猛然抬头看着宇文翙，见他脸上的神情就宛若当年他允诺自己时，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那样一股喜不自胜从心底沁了出来，溢满了全身，也染上了他的声音：“微臣不敢欺瞒，那个姑娘是扶罗。”

    “好，甫君凌听旨，朕就将扶罗赐你为妻，诏书随后下达。”

    甫君凌叩头不止，“多谢陛下成全。”

    浈阳长公主急得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忽地一下站起身来，正要说什么，突然见竟陵公主恶狠狠地瞪着她，她浑身一颤，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泼将下来，登时清醒了不少，又见宇文翙神色淡然，口中的语气也愈发地淡，“不知姑母有何事”

    浈阳长公主见竟陵公主对她微微摇头，刹那间醍醐灌顶，赶紧在座位上跪倒，“妾多谢陛下为小儿赐婚，妾替小儿感激不尽。”

    “好，”宇文翙开怀笑了起来，似乎比给自己娶妻纳妾更高兴，“都起来吧。君凌今日可遂了自己的心愿了，然后成婚时，朕也去喝上一杯喜酒。”




第190章 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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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时快至新年，宫人们忙着清扫宫室，着红挂彩，人人脸上都满是笑意，处处透着喜庆的气氛。

    傍晚时分，扶罗走进栊翠斋，见竟陵公主笼着暖手炉站在窗前，看着穆姜指挥侍女黄门在院子里洒扫，忙劝了一句：“竟陵姐姐，莫站在窗前，仔细吹了冷风头疼。”

    竟陵公主回头，见扶罗一脸的喜笑颜开，也不由笑了：“见到你父王派来的使者了”

    “嗯，”扶罗点点头，“父王说，要我多谢陛下和竟陵姐姐对我的照顾，要我在大周好好听两位的话，不许胡闹，更不许闯祸。”

    “你父王也太客气了，马上就是我们大周的媳妇了，成了一家人了，哪来的胡闹闯祸。”竟陵公主边听边笑着摇头，“对了，我听穆姜说了，姑丈姑母打算过了年再去乌弋提亲，你马上就要嫁进大周了。”

    扶罗俊俏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可瞬间似乎又有些失望之色，竟陵公主明白其意，劝道：“姑母姑丈坚持提亲之事放在明年也是有理，姑母毕竟是父皇的亲妹妹，虽然国丧已过，可毕竟一过国丧就为自己儿子办喜事也是容易招人非议，你莫怪他们。”

    “我明白，不会的。”

    竟陵公主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院外走进一个小黄门，跟穆姜说了几句话，交给了她一本册子，就匆匆离开了沁芳轩。

    穆姜捧着那本册子走进正殿，穆姜把手中的册子递给竟陵公主，“是长秋令命人把后宫诸人的年例送给公主过目，看是否有不妥之处。”

    竟陵公主“啪”的一声合上了册子，递还穆姜，“派人把册子送回去，告诉长秋令，日后这些交与皇后处理即可，不必再送到我这里来了。”

    穆姜答应着，正要转身离去，竟陵公主叹了口气，又唤住她道，“算了，我先看看吧，若有不妥之处，私下告知长秋令悄悄改了，再转交给皇后。以后再有这样的事，直接交予皇后即可。”

    竟陵公主一页页翻着册子，分例还是照惯例按每宫来分派，现在国丧方过没多久，除了皇后和连贵妃，宇文翙名下也没其他宫眷，后宫中多是宇文瓒留下来的老宫妃，是以后宫的开支不大，没过多久，竟陵公主就合上了册子。

    “穆姜，告诉长秋令，今年我的年例按旧例即可，把多余的东西退回大长秋，其余众人按册子上拟定的发放。”

    穆姜大吃一惊，按照大周规制，公主的份例一般是比照四妃中等级最低的德妃来定，自从三年前宇文翙平定叛乱后，做主将竟陵公主的份例提升至太后级别，从那以后这三年一直如此。

    “这怎么可以，公主，您的分例是陛下亲自定的，奖赏您抓获连太妃，您这么做，不怕陛下不高兴吗”

    “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再说提我的份例不过也是为了方便我能掌管后宫，我当日就说，日后有了皇后，我会恢复旧日份例，以免落人口舌。”竟陵公主见穆姜还欲再说，忙打断她的话语，“一会陛下来了，我自会跟他讲明，你立刻着人去办吧。”

    穆姜熟知竟陵公主的脾气，知道她既然这么说了，就不会再改变主意，只好怏怏地安排去了。

    穆姜走后，扶罗见竟陵公主还坐在原地发呆，忙轻声道：“竟陵姐姐，正殿寒气大，您到暖阁里坐着歇息吧。”

    竟陵公主好似突然被惊醒一般，懵懵懂懂看了扶罗一眼，居然不知她说了什么。黑客小说

    扶罗心中疑惑，不知为什么，自从腊日从皇后的长秋殿中吃完腊日粥回沁芳轩后，她就时常如此，穆姜欲宣召太医令给她诊治，她却坚决不许，穆姜也只得罢了。

    扶罗刚要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听殿外有黄门高喊：“陛下驾到----”

    两人急忙起身，方走到殿门外就见宇文翙一头走了进来，忙伏身行礼，宇文翙忙双手拖住竟陵公主的双臂，“长姐不必多礼。”

    扶罗急忙告退走出，走进偏殿，把披在身上的鹅黄斗纹锦上添花面白狐狸毛鹤氅解了下来，还没放下，就被身后的一双手接了过去。

    扶罗回头一看，见穆姜站在自己身后，忙客客气气地说：“穆姜姐姐，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穆姜摇摇头，把鹤氅放在一旁，在殿中坐了下来。

    殿中温暖如春，两盆水仙花开得盛大绚烂，雪白的花瓣中，一点鹅黄的花蕊娇艳欲滴。竟陵公主见殿中还笼着一个火盆，忙吩咐道：“穆姜姐姐，把火盆撤了吧，烟熏火燎的，没得熏坏了这花。”

    “公主不会觉得冷吗”

    “这地龙暖得很，少个火盆不会冷多少。”

    穆姜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扶罗很少见她这个样子，不由担忧地问：“穆姜姐姐，你怎么了”

    “陛下来蕙芷轩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穆姜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扶罗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陛下不管多忙，每隔个两三日必会到蕙芷苑来坐坐，跟竟陵公主谈上个半日，末了还要留在这里用完膳才回自己宫中。

    可是大约从几个月前起，他来的次数就少多了，一开始是每隔十日才来一次，最近这些日子约莫半月才来一趟，来了也是坐坐就走，别说用膳，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穆姜忽然一个激灵，尴尬笑着：“瞧我，怎么这般胡说八道，公主不要笑我才好。”

    扶罗心如明镜，穆姜只是在发愣之中下意识说出了竟陵公主的心声，可她是不愿意让外人知晓，遂笑道：

    “其实陛下对竟陵公主真的很尊敬和关怀了，以前我在乌弋的哥哥成亲后，有什么事只会跟嫂嫂商量，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不喜欢跟父王说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都成亲了，成了大人了，怎么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跟父王讨主意”

    穆姜轻轻松了一口气，暗暗夸赞扶罗聪明，也附和着说：“可不是嘛，这要放在寻常人家，娶了媳妇就要独门立户了，即使有什么事，也是跟自己的媳妇商量，若找其他人，只怕人家媳妇就头一个不答允。”

    ”正是这话了。”



第191章 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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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到了腊日这天，扶罗一大早就被窗上夺目的光辉惊醒，赶紧起身打开窗屉一看，原来不是日光早出，竟是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约莫有一尺厚，看样子像是下了有一夜的光景。

    眼见天上的雪宛若搓棉扯絮般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扶罗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么大的雪，是不用指望出宫出见甫君凌了。

    梳洗毕后，扶罗照旧来到竟陵公主的寝殿，却见竟陵公主在穿针引线，似是在做女红。

    扶罗虽是常见母亲做这个，可于女红一事既无兴致也全然不懂，突然见一向金娇玉贵的竟陵公主也擅长这个，不由甚是好奇，坐在一旁，右手托腮，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把不能出去与甫君凌相会的沮丧也忘了。

    竟陵公主和善地笑了，“今日雪太大了，就在皇宫待一日，日后成亲了，自然可日日相守。”

    “哼，竟陵姐姐坏透了，就知道取笑我，我不要理你了。”扶罗撅着嘴，不满地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竟陵公主一眼。

    竟陵公主并没生气，反而觉得扶罗很是可爱，仿佛是小时候的宇文翙腻在自己怀里撒娇一般，满面含笑，连穆姜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扶罗尽管嘴上说着不理睬竟陵公主，可终归挡不住好奇心，没过多久，还是偷偷扭过头来看着竟陵公主飞针走线，突然感叹道：

    “竟陵姐姐绣得真好看，你瞧这兰花，便似活了一般呢。”

    “那是，我家公主的针线，满皇宫若说第二，根本没人敢认第一，连皇宫中的绣娘都夸赞呢。”

    竟陵公主听着穆姜满是自豪的话语，不由失笑，“穆姜，这话在罗儿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了蕙芷苑可别胡说，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穆姜姐姐没胡说，从小到大，除了娘亲，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绣艺呢，”扶罗拿起竟陵公主正在绣的荷包，仔仔细细地翻看着，“不，我娘亲绣得也没竟陵姐姐的好看。”

    竟陵公主经常听她提起母亲，知道桓少筠是个大周女子，听她说擅刺绣，也不稀奇，随口说，“你娘亲也经常做女红吗”

    扶罗点点头，“从小到大，哥哥跟我的衣衫都是娘亲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普通乌弋人都没她的绣艺好，所以哥哥跟我的衣衫是整个乌弋最最精致的，让很多乌弋的孩子都羡慕。”

    “你娘亲很疼你。”

    扶罗的口气突然黯淡了下来，“若是我嫁来了大周，父王又整日忙着国事，娘亲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竟陵公主又逗她说，“怎么，后悔了那可不成，君无戏言，指婚令一出，任谁也不能反悔。”

    “谁说我反悔了我只是……”扶罗急急地说着，可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上了竟陵公主的当，立即恼羞成怒，哼的一声，又把头扭到一旁，“我早说竟陵姐姐坏透了！”

    穆姜再也忍耐不住，嘻地一下笑出声来。139读书网

    竟陵公主也抿着嘴笑，轻轻抚了抚扶罗的头发，“你早晚都要离开你母亲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夫余公主不是嫁给你哥哥了吗，她会陪着你母亲的。”

    夫余公主竟陵公主提到她，扶罗才想起来，她也是大周的公主，只不过与其说她是驾到乌弋去的，倒不如说她被发配到乌弋去的，可能是故土难忘的关系，来到乌弋后，她确实是每日去母亲那里说话，似乎同是大周人，更能彼此明白所思所想。

    “不过，话说回来，夫余在乌弋过得好不好太后在世时，我们几个孩子中，她是最得宠的，比我跟翙儿可得脸多了。

    “她很好，就是很思念大周。”

    扶罗也不知该如何说，只好这样含含糊糊地说，她直到现在还记得三年前，她返回乌弋当天，夫余公主就匆匆奔来问起宇文瓒驾崩的事，扶罗怕她难过，只是简单地说被贼人下毒而亡，不敢说起其他。

    可令扶罗万万没想到的是，夫余公主听后，居然仰天长笑了三声，大声说，“父皇，大哥，你们听到了吗老天有眼啊，他也是不得好死啊！”

    扶罗目瞪口呆，夫余公主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拂袖而去，也没嘱咐她什么，似乎根本不惧怕她把这话传出去，扶罗自然不会把这话传出去，只能烂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