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火舌舔了舔绿色的竹筒子,很是贴心地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音——四下里很是安静,弄出来一点声音,不至于让人觉得尴尬。
沈秦筝回想了一下他跟沈秦箫之间的相遇,发现每一次都总是伴随着聚少离多与相顾无言。
前世里他十三四岁的年纪从太白山庄回来过除夕开始,到最后在永州相遇,一直如此。后来把话说开了,却也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他们都匆匆忙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然后就短暂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如今,好似又回到了那时的境况。
他们两个都是沉默寡言,有什么都憋在心里自己默默承受的人,也难怪陈符民会说他们很像。
沈秦筝叹了一口气,递给了沈秦箫一个野果子看他默不作声地吃下去才道:“不早了,留下一个人看火,其他人先睡吧。明天在顺着白天找的那条路寻一寻,看看能不能出去。”
陈符民道:“这山涧太长了,一线天似的。那鹤把我们丢进来时经过得那山谷细得就能通过一个人,真是!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们坐在鹤的背上飞了很久很久才抵达了这里,沈秦筝只知道这里应该是横山以西,但是还在不在永州境内却难说了。
他们已经飞过了巫山,到了巴蜀之地吗?
传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看此地的风貌,倒颇为相似。
沈秦筝:“嗯。休息好,明日出去查探便是。你们先……”
“我来守火。”沈秦箫淡淡道:“你还有伤在身。我们还要指望你养好神,带我们出去呢。”
陈符民连忙附和:“是啊沈大哥。你先睡,后半夜我来替阿……呃,你表弟就是。”
他本想跟着沈秦筝一起喊“阿箫”,可一见到沈秦箫凌厉的眼神就不敢再叫下去了。
迟钝如他,这时候也该发现了——沈大哥这个弟弟,并不是很喜欢他。
右肩的伤口因为刚才在怀里摸印章的缘故,隐隐有些发疼,应该是又崩开了。
在这荒山野岭,身上带着血腥气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秦筝将沈秦箫找到的止血藤用手碾碎,又敷了一些在右肩上:“好吧。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立刻叫醒我。”
他拿起长剑抱在怀里,靠着树闭上了眼睛。
天色确实很晚了,沈秦筝刚闭上眼睛,陈符民就就觉得自己的眼皮儿瞬间像是被灌了铅似的,十分沉重。
他紧接着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斟酌开口:“那……那个,我也……”
沈秦箫没理他,又往火里丢了两三截木头,定定地看着跳动的火苗。
陈符民:“……”
行吧,意料之中。
他找了块儿石头,然后铺了些干草在上面算是给自己做了个枕头,平躺在地上自顾自睡去了。
嘀嗒。
嘀嗒。
滴水声是最好的催眠曲,没过一会儿鼾声便从若隐若现,发展到绵绵不绝了。
沈秦筝:“……”
因为右肩之故,他虽然疲惫可却被这似痒似疼的伤口折磨得很是浅眠。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陈符民这小子竟然肆无忌惮地打起呼噜来。
沈秦筝闭着眼默默在心里腹诽:“一看就是没怎么闯过江湖的小屁孩儿。一个人在野地里风餐露宿,竟还敢这样呼呼大睡。早上起来等着身首异处吧混蛋。”
陈符民好似是跟他作对似的,沈秦筝刚在心里说完这番话,鼾声便又响了一个层次。在这寂静的夜色的映衬下,就像一道惊雷炸在了耳朵里。
沈秦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干脆放弃睡意闭目养神,等声音什么时候消停下来再睡吧。
他暗自想,还好阿箫不是这样的,阿箫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想到这一层,他又开始回忆起前世来。
前世阿箫跟阿行两个人闯荡江湖,肯定也有过这样餐风饮露的日子。可阿箫看起来却总是很从容,很沉着。
或者不如说他长大后一直都是这样,这样让人放心。
前世他曾听徐行偷偷说过,他们俩单独在外面的时候,都是阿箫照顾徐行更多一点。
沈秦筝记得自己当时还很是吃惊。在他的印象里,阿箫始终是那个撒娇会撒在他心口上,舍不得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孩子。
那以后,他才开始逐渐将阿箫当作一个男人来看待。
“结果越看越心动。”沈秦筝在心里捶了自己一下,感觉阿箫真是长在他心口里了,哪儿看哪儿觉得通体舒畅。
要不然当时也不会把持不住美色,大晚上的就在船里就要了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痒。紧接着,身体也随着心口一起痒起来。
沈秦筝暗道:“一定是靠着睡,身子麻了。”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打算不惹人注意地翻个身。
谁知他刚准备轻微动一动,脸上突然感受到一股火热的鼻息。这鼻息带着浓烈的感情,带着他的身子瞬间滚烫起来,寒夜的风刹那间便不冷了。
他的嘴唇触到了两片软软的肉,那感觉他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沈秦筝顿时僵住,再也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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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睡的二哥是叫不醒的,只能用目光痴痴地望着,才会让他觉得身体发痒。
无尘之庭 堕神
那两片**跟双唇挨上带来了很粗糙的触感,气息也很不平稳,不知道是因为偷亲之人的紧张还是被亲之人僵立的心虚。
沈秦筝在一片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其实没睡着而引发的紧张情绪的控制下,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被心虚搅弄的内里一片天翻地覆,一会儿想的是“他竟然偷亲我”,一会儿又在想“阿箫的嘴唇很是干涩得吃个果子”,一会儿又在担心“我此刻若是睁开眼睛他是不是会非常尴尬不不不行为了阿箫的颜面我还是自己装睡得好”。
可是嘴唇上的厮磨实在是太摧毁他的定力了,沈秦筝反复在心里默念着“气定神闲”,了好大的功夫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鼻息间的滚烫从皮肤的表层一缕一缕地往他身体里钻,带着他身上之人那种清冷包裹着温软的味道。
偷亲之人先是若有似无地碰碰他的唇线,像是再用自己的气息描摹他的唇峰,然后小心翼翼地含住了沈秦筝几乎已经快要颤抖起来的上嘴唇。
沈秦筝要被着甜蜜地折磨逼疯了,可是折磨远远没够尽头。
偷亲之人见他没有醒,胆子终于放大了些,轻轻伸出了自己的舌尖,湿答答地舔了一口沈秦筝的唇珠。
像一只被遗弃后找到主人的小狗。
沈秦筝在心中咆哮:“翻了天了!”
偷亲这回事,讲究地就是一个“偷”字。此举固然很是缱绻缠绵,动人心魄。但倘使在偷亲别人的过程中被人发现了,那余留下来的可能就不是两厢情悦的含羞,而是面面相觑的尴尬与恼羞成怒的暴躁了。
这样不解风情的行为,沈秦筝是万万干不出来的。因此他一方面使劲在心中劝自己“把持住定力”,一方面用尽全身力气摆出一个任其为所欲为的姿态。
可是他的防线再一次被攻破了。
那人光用唇来描摹轮廓还不够,终于用上了手轻轻整理了沈秦筝凌乱无序的发丝,郑重而珍视。
这甜蜜的负担已经快要将他压垮了,沈秦筝终于克制不住,将环抱在里面的手捏紧借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到底是谁教阿箫这么撩人的,他若是知道非得杀了他不可。
捏紧双手果然是有点作用的,因为偷亲的人来了个更大的。
沈秦筝觉得自己的唇峰被那湿热的舌头撬开了,那舌头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的唇瓣,然后又不好意思地缩回去了!
沈秦筝内心的小人已经在跳脚了:“……要了亲命了。”
此刻还不醒过来,再发生点什么他身下的小秦筝都要撂挑子不干了!
他刚一吸气,一滴冰凉的水滴落在了他的鼻头上。
下雨了?
那水滴顺着脸上的弧度慢慢流进了嘴里——是咸的。
他听见沈秦箫用几不可闻地哭腔问道:“我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忍心离开十四年啊,哥。”
一盆水浇灭了所有的欲|火,褪去了所有的情热,只余留了满地狼藉。
沈秦筝握紧了长剑的剑身——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
他听见沈秦箫凄惶道:“太狠心了沈秦筝,太狠心了。我找了你十四年,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可是你身边总是会有别人。”
别人?哪个别人。
沈秦筝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他可能指的是“小废物”陈符民。
“就他也值得你吃醋吗?”沈秦筝在心里急道,可他又不敢睁开眼睛。方才都没有睁开,此刻更是沈秦箫难堪的时候,更不能假模假样的“苏醒”过来了。
而且他隐隐觉得,沈秦箫心里藏得严丝合缝坚不可摧的壁垒,好像裂了一条口子,汹涌的浪潮马上要决堤了。
他当然还记得,这辈子他与沈秦箫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们唯一长久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十四年前的塞上城,那时他带着年仅五岁的沈秦箫跟徐行死里逃生。
而沈秦箫对他这样浓烈得几乎要淹没他的感情,绝不可能是小时候那一场相救所致。
沈秦箫看着沈秦筝坚毅的面容,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他用手轻轻抚摸了他的右颊,生怕将“沉睡”的那人惊醒,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带上浓稠的眷念与饮鸩止渴般的回味。
他本来能把那些事情埋在心里埋到地老天荒,让谁都无从觑之,可是绵长的思念已经将酒酿成了毒,浅尝辄止只一口,却已经能让人病入膏肓。
“我开启了轮回肉身入魔,才在那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你。”他哽咽道:“沈秦筝,你知不知道撕裂魂魄到底有多疼。我以为除你在死在我背上那次,便只有这个最让我痛不欲生了。你怎么就不能回来看看我,怎么就再也没有回头呢?前世的你不是这样的。”
他哭道:“我想换回来的你不是这样的。”
他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小声呜咽起来。哪怕他已经委屈到了连心中最大的秘密都要保守不住的地步,他还是很小心很小心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自己将沈秦筝吵醒。
他像前世小时候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样,伤心地哭出来:“阿筝,我没几年活头了,可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这些事情放在他心里太久,久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独身一人过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过了多少遍。
从扶棺回到永州开始,再到一个人走遍天下山川险阻,最后肉身入魔再也不能回头。
他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沉默地看着沈秦筝的睡颜,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自欺欺人的久了,自己是会相信自己的话的。
好像只要说出来“没关系”,他就真的没关系了一样,沈秦箫笑着开口:“好歹你还是回来了,他也不算骗我。”
只要还活着,想做的事情都还能去做,想要的东西还有机会去争取。这世间的成败不就是比谁活得更长久吗?
沈秦箫用目光贪婪地描绘着沈秦筝的轮廓,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然后他揉揉自己因为半蹲已经发麻的腿,支撑着自己安静地站起来,回到坐的地方。
火堆因为烧尽了所有的枯枝,几乎要燃烧殆尽。一不小心烧裂了一个小石子儿,发出轻微地“嘭”的一声,炸裂开来。
随着这一轻微的动静,刚转过身的沈秦箫顿住了脚步。
四下里安静极了,连每夜聒噪的虫鸣都十分懂气氛的闭了嘴,树干与衣物的摩擦声在这样寂静的对比下显得尤为明显。
“你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右手放在了心口处,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睡着。”沈秦筝忍着伤口的疼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佝偻下去的肩膀,拉着他的手来到火堆旁边坐下来。
有着刚才昙花一现的炸裂,微弱的火苗续了一口命,但也仅仅只是续了一口而已,现在又变得微弱起来。
沈秦筝拿起一根枯枝,拨弄了几下火苗又加了几根枯枝进去,火种存活下来。
“你都记起来了?”沈秦箫含混地问道。
正常人听见“前世”“入魔”之类的话,一定会以为他神智不清了,然而沈秦筝却什么都没有问。
沈秦筝将已经烧着的枯枝丢进火里,一字一顿地问道:“没几年活头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从哪儿吹来了一阵狂风,“呼啦”一声卷起了两人的袍袖。
过了很久风才停下来,沈秦箫顾左右而言他:“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沈秦筝:“十四年前,怒急攻心晕过去的时候。”
“还习惯么?”他沉默地开口,说完又补充道:“我是说从那个世界回来。”
他指的是现代。
沈秦筝:“你当时是为了找我,才到了现代社会?”
那辆公交车从大桥上冲进河里,他们俩还带着家里的主子奥托一起淹死在水里。
当然,可能淹死的只有他这个旱鸭子。
猫有九条命,而沈秦箫自小待在天姥山,天生是个“浪里白条”。
沈秦箫点点头。
“然后呢?”沈秦筝决心要在此刻将所有事情问清楚,无论是自己在心里已经推算得七七八八的,还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他很清楚想要撬开沈秦箫蚌壳一样的嘴,只有今晚才能做到。
“我淹死了么?”
沈秦箫又点了点头。
“如果只要我死了就能回到这里重新来过,你没有必要跟着跑到现实社会,还在大街上抱着猫瞎溜达。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沈秦筝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视线让沈秦箫再也没有办法回避。
有一阵风吹过,火势顺风而起,变得更加凶猛起来。
许久,沈秦筝听到了刚才熟悉的哽咽声,他看见阿箫从怀中摸了摸,然后右手攥紧了一个东西,颤抖着将他呈现在他们二人面前。
沈秦筝脖子上的白莲花玉坠,意料之中。
沈秦筝犹疑了片刻,从他手上取过了那一枚他非常熟悉的玉坠。当年这是他那身为市长的爹从国外一个拍卖行里拍回来的,当作他考上大学的贺礼。
很奇怪,那玉坠一到了他的手里,立刻发出了温润的白光。
与此同时,沈秦筝忽然觉得自己的天突穴与璇玑穴变得十分滚烫,好像有一团火在那里燃烧。
“你看。”沈秦箫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沈秦筝没有看错,沈秦箫的天突穴跟璇玑穴之间,果然有一枚阴鱼印记。
但此刻他的那枚阴鱼印记却不像他在悬崖上看见的那样,发着幽幽的绿光,而是和他手中的玉坠一样,散发着温润而亲和的白光。
沈秦筝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天突穴与璇玑穴。
“你也有。”沈秦箫深吸了一口气:“一枚阳鱼印记。那是‘阴阳符’,被‘噬魂灯’选中的人,就会出现这样的印记。只要‘灯人’靠近‘噬魂灯’,印记就会出现。”
沈秦筝没有猜错,这枚玉坠,果然就是传闻中的“噬魂灯”。
“你还记得我们前世曾去过一处乱葬岗么?就在那一晚被选中的。我们被金乌除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只留下这个我们自己也看不到的印记。”沈秦箫苦笑了一声,声音更加哽咽了:“一阴一阳,天人永隔。”
沈秦筝想起来了。
沈秦箫继续道:“被选中的人,才能使用噬魂灯。献祭神灵,能获得开启轮回,重来一世的能力。”
所以沈秦筝明明已经自刎于朱雀长街之上,身死魂消,却又带着记忆再一次活了过来。
沈秦筝问道:“金乌就是坟里那只绿色的三足鸟?”
沈秦箫愣了一下,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不过依旧点了点头:“东海扶桑上古神鸟,噬魂灯的主人。”
“那什么是肉身入魔,撕裂魂魄。”沈秦筝眯起了眼睛:“既然是神鸟,为何会让人肉身入魔,并且现身于坟冢。”
沈秦箫迟疑片刻,最终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因为金乌说,他是‘堕神’,已经被剥夺了神格。”
堕神。
被剥夺了神格的神鸟还是神明吗,那不就是魔鸟么?
沈秦筝想到他刚才说了“献祭神灵”,他的心“嘭嘭”狂跳起来。他心中那个不安的念头终于变得清晰了——阿箫,你是拿什么献祭神灵,才得到这份开启轮回的力量的呢。
可是他却怯懦了,他不敢听到那个回答,他甚至不敢去问他死后阿箫是怎样过的。
他在这一刻开始无比的后悔自己当初懦弱地选择了逃避现实,一死了之。
他残忍地丢下了阿箫,自己是快活了,可是活着的人呢?
前世唯一还惦念他的人,又该靠着什么活下来呢。
“你……”
“等等!”
沈秦箫打断了他充血嘶哑的声音:“呼噜声没了。”
他们都没有发现,原本陈符民那有节奏的鼾声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销声匿迹了,四下里已经寂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两人猛地转头看向陈符民躺着的地方,但是一阵浓烈且危险的黑暗一霎那间吞没了他们。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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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简短的完结,第四卷又是长篇的回忆了。
肝疼,心更疼。阿箫宝贝儿,我一定会写很多很多甜甜的番外补偿你的
无尘之庭 飘摇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冲上了沈秦箫的百会穴。
他眨了眨眼睛,躺在床上将手抬至眼前看了看——又是一天过去了。
二月初十,这是他来到永州的第八天。
昨日,永州全城万人空巷,城中所有百姓一路跟随灵柩上了巫山,护送着他们曾经名动州城的永州太守——沈秦筝的尸身——前去巫人谷停灵。
据说这还是当年瘟疫流民之祸巫人族与中原交好时,巫人族长答应百年之后沈秦筝可入巫人神明谷。而传说葬在神明谷的人,都会得到巫族神明的庇佑。所以尽管巫人族已经很久没有同中原有所往来,可族长以前答应过的承诺,他们还是兑现了。
巫人入葬通常“火葬”,因此沈秦筝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连尸身带衣冠尽数火化,最后由太守大人的亲弟弟一路护佑着,亲手将沈大人埋在了巫山神明谷里。
在这个乱世,还能得一个葬身之地,已然是莫大的幸运了。
西南叛军四起,北方大片大片的国土沦陷,东梁新朝全境兵力缩,已经被挤压到原来国土的三分之一,只剩下岭南,山南等江南地界了。
可是新朝羸弱,胡人的眼睛早就盯上了富庶的江南,攻破东都占领这里,都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四处揭竿而起,连刚满十五的孩子都被强拉壮丁前去打仗,只剩下家中的老人整日在田里哀叹不已。
大梁气数已尽。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漫无目的地躺在永福客栈房间里的沈秦箫无关了。
他自去年得到了国公府对此事视如敝履的漠然态度之后,就同京城众人再也没有了联系。
“你若非要跟乱臣贼子搅合在一起,那沈家便没有你这个后人。”他听见他从来慈祥且百依百顺的爷爷这样说道。
于是他长跪三日,自此再不是国公府百年之后的小世子。
沈秦箫坐起身来,直到阳光从窗棱的缝隙间直直射|入他的眼睛,他才有所察觉——已经午时了。
他浑浑噩噩地找起自己乱丢在床上的短剑,看着地上的阳光茫然地想道:“我该去哪儿呢。”
永州有平阳江横穿而过,因着地势的缘由,这里的冬日一直是刺骨的寒冷。就算开春了,房内的湿气也如同附骨之蛆一般逡巡不去。
屋内的火盆已经熄了,连空气都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凉。
沈秦箫抱住自己,将头埋进自己的胸口。
徐行已经让他打发回陈州,告知父母自己要为沈秦筝送灵,烦请沈寒潭跟秦飞霜将那门与孤云堡顾家的婚事给退了,自己不会娶那个姑娘的。
自此,他便斩断了所有人世间的来往,孑然一身了。
“那我该去哪儿呢?”沈秦箫哽咽着出声,从怀中掏出了那只珍之重之,连血腥味都已经消散干净的香囊道:“你不在,我还能去哪儿呢。”
窗外突然响起了翅膀扑棱的声音。
沈秦箫愣愣地望向窗边,那里停着一只信鸽——那是太白山庄的传信鸽。
他吹了个口哨,那鸽便又扑棱了几下翅膀,飞到了他的手臂上。
信筒绑得很凌乱,应该是匆忙将信纸装进去,害怕庄里的叔伯们拦下这只信鸽半夜里偷偷放出来的。
沈秦箫将信卷展开——
“庄主怒急,已动身前往永州。”徐行那狗刨一样的字七扭八扭地横陈纸上,里面的内容果然也并不令人舒心。
不过这些他也都料到了,他爹娘就算再溺爱他,也不会同意自己毫无理由原因,连那顾云烟顾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就要退婚这件事的。
勒令让他回去是一定的,上门亲自来抓人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这件事让沈秦箫稍微有了些神。
他得赶在沈寒潭来捉人以前离开永州,前年沈寒潭前往孤云堡下了聘礼,算日子明年孤云堡也该同他们定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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