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沈秦箫草草整理了头发,拍了拍袍袖上昨夜和衣睡下压出来的褶子,将包袱跨在肩上。然后拿起短剑走出了房门。
反正沈寒潭已经知道了自己同二哥定下媒妁之言,与天地间入了洞房,自己此生绝不另行再娶。
他们不同意,那自己走就是了。
江南春色依旧,然已物是人非。
一名戴着黑色幕笠的江湖客骑马出了永州城北门,向着正逢大乱的北方而去。
沈秦箫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洞庭湖旁巍然矗立的永州城,然后转身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扬鞭绝尘。
“哥,我带你去看你的山河。我们浪迹江湖不问世事,好不好。”
城门上,站在角楼的一个守城的官兵注视着沈秦箫马上远去的背影,一动也不动。
直到他的背影缩成了肉眼都看不见的小点,他才吹了一声苍凉的口哨,一只在南地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苍鹰应声而来。
那鹰停留在他的肩上片刻,便展翅飞向了高空。
从曾经的京城现在更名为胡地的“镐京”一路向北,渡过九曲十八弯的梁河,就能抵达塞北的草原。
薛延陀、焉耆、鲜卑、突厥、黠戛斯五胡攻破京城连一年都不到,如今再看昔日繁华的长安城,已经再也不复往日的荣耀。
曾经纵横交错的里坊,笔直贯通的朱雀长街,此刻已是破烂不堪,碎尸满地。繁花似锦的大街上也没有车水马龙的人流,只有饿得面黄肌瘦的总角稚子与瘦骨嶙峋的老乞丐,在同野狗抢食吃。时不时有几只乌鸦聚在一起,啃噬那些还没有被前辈们啄干净的碎肉。
然而曾经宫门内的皇城,却是夜夜笙歌灯火通明,张灯结热闹得跟外面的“死城”仿佛处在两个阳世。
无数孩子趴在宫墙狗洞外,等着太监们将胡人贵族老爷今日吃剩下的泔水提出来,然后再经过一番厮打,才能抢回家人的一顿饱饭。
有能力的家族早已经举家迁往东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剩下的,都是天子的弃民。
天子连自己的皇位尚且保不住,还会在乎这些贱民吗?
从镐京南门入城的沈秦箫看着眼前荒芜的都城,几乎不敢相信这里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守城的士兵全部换成了薛延陀人,半路上杀了一群胡狗夺了衣服的他使了好些银两才混进了城中。
策马走在昔日叫卖不绝的朱雀长街上,一个胡人士兵领在前面,将他送往西门。从那里渡过梁河,就能抵达走廊,到达安西史朝绪的地盘。
他那一身胡人服饰竟成了身份象征,所到之处几乎看不到人。
沈秦箫凝神用内力仔细听,还是能听到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快躲好,被看见了会被捉到屠宰场上去的!
屠宰场——那是胡狗杀人为乐的地方。
北方部落常年在草原上游牧,自然对于京城的奢靡生活很是享受。可是到底是天生的蛮子,没过多久他们就厌烦了。
丧心病狂的胡兵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了用活人比射箭准头的法子。
射活人可比射草原上的狼有意思多了。
胡狗让被抓去的奴隶在射猎场上逃窜,他们自己则站在曾经大梁的皇帝看王公贵族们投壶的高楼上,将利箭对准了不停求饶的无辜百姓。
沈秦箫的手捏得咯吱咯吱作响,他的青筋几乎要爆出皮肤,可是他不能发作出来。
身后的城门口还有不少胡狗,他们一定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屮。”沈秦箫轻轻地驱动马,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阿爹,我饿……唔!”
说话的小孩子立刻被他爹捂住了嘴,恐惧地听着长街的动静。
要是被那两只胡狗发现了,自己只能冲出去来救自己孩子一条活命了。
孩子他娘已经被抓进了军队凌辱至死,他日后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呢?
还好,那两只胡狗走了,去往了西市。
老头子颓唐地瘫靠在墙角,眼泪奔涌而出:“老天爷啊,快让我们醒过来吧。”
这一声绝望的祈求传进了已经走远的沈秦箫的耳朵里,他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手里的缰绳,另一只手靠向了别在腰间的短剑。
前面的士兵却冲他叽里呱啦的吼着,用手示意他赶紧跟上,别在后面磨叽。
不行!
这里是胡狗的老巢,此刻贸然而动,只会把自己也赔在这里。
沈秦箫闭了闭眼,终于松开了腰间的长剑。
他看见沈秦筝在他面前摇摇头,很是不满地对他开口道:“阿箫,我真失望。”
“二哥,对不起。”他在心里自卑地回应。
西市比之方才的东市还要不如。
这里曾有一大片沈秦筝的铺子,而今那些店面全部都成了一捧焦灰,四下寂静荒凉得连旷野的风都在呜咽。
那兵士叫了一声,指了指前面的城门,意思是他可以从这里出城,直接去投靠远在安西称帝的史朝绪了。
沈秦箫努力地向那胡狗挤出了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点头哈腰地经过了胡人,驱马自顾自地走了。
失去了家国的庇佑,他们每个人都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沈秦箫捏紧了自己心口处的香囊,那里正有如同千刀万剐一般的痛苦。
他此刻连呼吸都是奢求。
他失去了爱人,放逐了自己,如今连自己的家国都无处找寻了。
“驾!”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还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滚烫的胸口上阴鱼印记正灼灼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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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是阿箫的主视角。
无尘之庭 季离
元兴五年,春。
西凉关外尘土飞扬,不一会儿就奔来了一匹快马。
马上的人俨然是一副羌人打扮,头顶上的毡帽鹰羽随着主人在马背上的颠簸一同起伏。
此刻若是有鲜卑的将士在此,一定能一眼认出这人身份非富即贵。
守城的人一见来人的打扮,立刻招呼着楼下放下吊桥,打开西凉关的城门。
自五胡攻破京城伊始,到今日算来正好五年。
这五年对于远在东都的东梁朝来说,真可算得上是流年不利。
元兴帝退守东都,北方节节败退,胡人入关占领了龙脉“长安”,但是胡人果然没有止步于此。
元兴元年秋,其他四部借“薛延陀独占皇宫,并欺压其他部族”为由,在长安城内开始了一场火并。
薛延陀首领夷男可汗逃往西部沙陀,去投奔自己的亲家乌耶繁可汗,焉耆、鲜卑、突厥和黠戛斯四部瓜分了富饶的八百里秦川。
而在这场火并中,鲜卑跟黠戛斯两部实力骤然壮大,因此焉耆与突厥两部为了夺取更多的地盘——或者说为了敲诈到东梁朝更多的金银财宝——煽动黠戛斯随他们一起出兵,继续挥师南下。
西南叛军还没有安生,元兴帝李熠后院起火老早便自顾不暇,满朝文武在经年累月的勾心斗角中早就没了祖宗当年跟随太祖打下天下的胆气与血性,哪里还有力面对来势汹汹的胡人。
一番负隅顽抗之后,胡人攻下了洛阳,东梁再次迁都,渡过汾江,逃往了“南都”。
自此东梁朝廷形同虚设,天下大乱。
上至经年显赫的世家大族,下至穷乡僻壤的逃荒农民,纷纷揭竿而起。一时间习武之风盛行,大批大批的武林世家组建起了军队,阻敌于汾江以南。
然而没有一个统领全局的人,各地起义军始终是一盘散沙,互相攻打抢地盘之势屡见不鲜。
人心不齐,大事始终难成。
因着这样的原因,选出武林盟主已经是武林中迫在眉睫之事。去年的端阳大会,本应由力挫其他门派,且有着家学渊源的太白山庄庄主沈寒潭担任武林盟主,不料却因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草草结束,将推选武林盟主一事,推到了今年。
江湖上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沈寒潭之所以没当成武林盟主,全是因为孤云堡的阻拦。
这孤云堡前身曾是西域天山上的天虹教,也是威震中原的势力。几十年前天虹教内部两派分裂,一派带走了教中几乎所有高手远走中原,创立了现在的孤云堡;而剩下的一派依旧空守着天虹教壳子待在西域,后来改名为如今已经逐渐势没的塞上城。
孤云堡堡主萨姆加曾是当年天虹教教主萨其格日的侄子,来到中原以后改名顾长河,使孤云堡成为了北方武林一大世家。北方诸部以顾家马首是瞻,元兴二年太白山庄沈寒潭同顾家定下了姻亲。
然而三年过去了,这太白山庄庄主夫人秦飞霜到今天,也没喝着顾家小姐顾云烟的媳妇茶。
武林猜测,这事儿八成跟无故失踪五年的太白山庄少庄主沈秦箫有关系。
太白山庄没当成武林至尊,其他门派高兴地卯着劲儿招募弟子扩大势力。眼瞅着今年五月又来了,各门各派就等着花落自家,一举夺魁。
此事在纷纷自立为王的胡人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南人”们闹着内斗的又一幺蛾子,根本没人将其放在心上。
他们更关心的,是中原地区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起义军”。
入乡被迫随俗的鲜卑可汗被这些北边的“游击跳蚤”骚扰的不胜其烦,终于修书从西域请来了当初给自己出谋划策,扳倒薛延陀的谋士——季离季公子。
这位季公子曾是安西王史朝绪的人,鲜卑可汗同史朝绪有些过命的交情,很是赏识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实则足智多谋的男人。
元兴二年史朝绪暴病身亡,他几个儿子反目成仇。这位季公子为求自保前来寻求鲜卑可汗的庇佑,自此留在了鲜卑。
这位公子很有些性格。不贪金银不慕美色不喜与人交际,平生只爱游山玩水四处走动。但是关键时刻,那双像塞北夜空上的寒星滴溜溜一转,便能想到无数借刀杀人的主意。
鲜卑可汗很是器重季离,已经到了大小事情都得问一问这位季公子的意见。要不是自己没有女儿,他都想将此人变成自己的女婿了。
而此刻,来到西凉关城下的不速之客,正是这位传说中的季公子。
城门早早放下,季离一刻也没停,径直踏上城门板,策马冲进了凉关,然后穿城而出,直直向着南边而去。
汗血宝马常年在西域边界上没日没夜地奔袭,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长途跋涉,因此没过几日,便到了镐京。
相比于元兴元年薛延陀部统治下的“死城”,今年的镐京还是繁华的多了。
当年薛延陀在这里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被赶走的时候城中百姓们高兴得手拿着锄头镰刀石头欢送他们,让薛延陀部好好喝了一壶。在这样的前车之鉴下,鲜卑可汗听取季离的意见,用“怀柔之策”将这些猪狗一样的“南人”当作奴隶一样驯化,给他们留一口|活口就行了。
此法果然让镐京中那些不安分的南人乖乖听话起来,鲜卑可汗也才真正享受到了当年大梁皇帝坐镇中宫俯视天下的威仪。
所以这位季公子甫一入京,便立刻有人在城门上等着,为他接风洗尘。
季离刚翻身下马,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士便牵走了马,另外一个将士接过了季离脱下来的羊绒袍,用羌语笑着问道:“公子刚从天山上过来?天山可不比这里,南边儿比咱们那儿暖和得多。”
季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别的。
那将士知道这位公子寡言少语,不喜欢多说话,于是自顾自陪他闲聊:“大汗等公子好久,世子最近突发奇想想到江湖上去野混。”
季离瞟了他一眼,问羌语问:“大汗是怎么想的?”
将士:“大汗说其他四部族正被这些武人之势力所扰,我们不去瞎掺和,也不准世子去。”
季离点点头,跟这将士换了一匹马,向着西市自己的宅子中走去:“中原武人不过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在北部扎稳根基,早点把后边稳下来才是。”
那将士点点头,又问道:“公子回来解决了这些南蛮子,还回去吗?”
他似乎对于季离解决起义军一事非常有信心,干脆问到了季离以后的打算。
“回去?”季离听到这话一愣。
“回天山啊?”将士莫名其妙地接口,心中奇怪——公子不是常年都在天山上走动,不愿久待在中原么?
好半晌,季离才答道:“……不回了。”
将士很是惊喜:“您待在镐京吗?”
季离摇摇头,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拍了拍,然后再次摇了摇头。
反正季离常年都在外头,独身一人游山玩水玩的天高皇帝远也不足为奇。
将士笑道:“世子跟大汗理论的时候还在说,‘师傅还天涯海角四处跑呢,父汗既说要我日后长成师傅那样,怎么我学师傅游历就不行了’。”
听到这话,季离那如同古井无波一样的表情终于动容了一下,轻轻笑了笑:“托努尔还小。”
将士见哄得他高兴,自己也很是开心地应道:“世子照着您长。”
没几步就到了宅邸门口,季离吩咐道:“你告诉大汗我稍后入宫,也给托努尔说一声,我回来要查功课了。”
将士欢喜地应了一声,快步流星地向皇宫去了。
季离进了自己的府邸,站在门口愣愣地看了好久,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
这宅第的地当初是他自己选的,但也仅仅只是一块地而已。他当时远在天边,鲜卑可汗分发封地豪宅时,他只让海东青草草传了一封信过去要了这块地,然后就再也没管过。
此次回来,竟然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所谓的府邸。
鲜卑可汗考虑到他曾是中原人,因此颇为贴心地将江南的匠人抓来,在镐京满是粗犷之风的宅院群中,建了这样一所颇具前朝遗风的府邸。
没有人见过这块土地上曾经的府邸是多么辉煌而温暖。匠人复制新修的宅所虽徒有其表,但身处其中却再也听不见曾在长安满城大火中悲鸣的梁风了。
季离自嘲的笑了笑,抬步跟着管家进入了正堂。
管家一路带他走过后院的锦鲤池,正要张罗着后厨弄一桌子吃的给主人接风洗尘,眼巴巴地看着季离,希望公子对于这里头的装扮提点想法——或者说夸一夸他们——就听得季离吩咐道:“在这儿开一片园子,种些芍药花,今晚我就不在这儿吃了。”
他稍后就进宫,鲜卑可汗自然要留他一顿饭。
管家连连应声,连忙着人去集市里找花匠。季离摒退了下人,自己去房间内换入宫的衣服。
鲜卑可汗入乡随俗入得很是完备,连大梁朝曾经的礼仪规矩都学得淋漓尽致,一套礼仪下来足门足样。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季离这个中原人的影响。
他推开门,身影突然一顿。不过随即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立刻反身关上了门。
堂前站着两个人,悄无声息潜入镐京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足可见这两人的高明。
季离并不惊慌也不戒备,他只是走上前来恭敬地低头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像是点着了火药桶。一阵掌风扫过,季离下意识闭上了眼想躲,但控制住了自己。
然而凌厉的掌风实在太快了,季离才来不及再多想些另外的,就被这不速之客一巴掌摜在地上。
口中顿时一片腥甜,嘴角溢出了鲜血。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谁!”
沈寒潭气得声音发抖,连手都颤抖起来。
无尘之庭 坦白
沈秦箫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抬头看了看他盛怒之下的爹,然后将目光转移至沈寒潭身边的人叫了一声:“徐叔。”
堂中两人正是近年来武林风头正盛的太白山庄庄主与庄中灵霄堂主徐锦亭。
徐锦亭迟疑了一下,没有应沈秦箫这一声唤,只是转过头对沈寒潭说道:“行之兄弟,此地已是鲜卑腹地,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沈寒潭冷冷地顶回去:“怎么?这逆子还敢叫他那些胡狗来抓我们吗?”他说完,又是盛怒地质问沈秦箫道:“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下。”
沈秦箫却没有动,他开口对徐锦亭解释道:“徐叔尽可放心,我摒退了奴才,这里已经没有多少胡狗,您和爹来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了。”
听他说到胡狗,沈寒潭的脸色终于缓了缓。他刚打完那一巴掌其实心里就后悔了,但是一想到这逆子只回了徐锦亭的话,而对自己的命令恍若未闻又觉得自己身为老父亲的威严被狠狠挑战了一通,于是只是色厉内荏地重重“哼”了一声。
这两父子斗法让一个无辜的徐锦亭夹在里面左右不是人,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最是应付不来这种事,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阿箫,不愿意成亲你直说嘛。庄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你的家人,咱们好好沟通就是了。干嘛一躲就是五年,还跑到胡狗这里为他们分忧解难。咱们同胡狗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这又是为何啊!”
沈秦箫压低声音小声说道:“爹与徐叔不妨想想,五年前胡狗与史贼串通一气,长安尸横遍野,几乎没有几口|活人。而今情况是否截然不同。史贼暴毙,五部族分化瓦解,正待最后一击。我们虽然已然国破家亡,可长安城内百姓的命还算是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有一日我们会复山河,此时同他们虚与委蛇,正是以后长久的大计图谋。”
“至于成亲之事……”沈秦箫苦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沈寒潭,反问道:“我若真的乖乖回陈州讲明原委,爹就会同意我不娶那姑娘,改与牌位结冥……”
沈寒潭骤然打断:“所以你就躲在西域五年,杳无音信?沈秦箫,你混帐!”
沈秦箫猛地跪下,伏地叩首道:“孩儿自知此情惊世骇俗,决计不被江湖同道认同。然孩儿与亡夫拜了天地高堂,行了夫妻之礼。此生立誓绝不再娶,实在不能耽误那位姑娘的姻缘。”
他抬起头诚挚地看向沈寒潭,问道:“爹与娘举案齐眉,难道就不愿意看到,孩儿找到命定之人与之共白首吗?”
“命定之人?”沈寒潭大怒:“莫说他死了,他就算活着我也要亲手杀了他。阿箫,他不仅是个男的,他还是你哥。”
“他姓李名冀,是梁王之子天潢贵胄,哪里又是我哥了。大梁南风盛行您从不曾嫌恶反对,如何到了孩儿这里便不肯罢休。再者说,孩儿同一个男子执手,真就让您那么恶心……”
“但是他死了!!”沈寒潭爆喝打断,冲他吼道:“他已经死了!”
屋内顿时沉寂下来,沈秦箫沉默良久,哽咽出声:“……是。他是被沈家害死的。”
“这套说辞你不要对着我说。”沈寒潭转过身不忍再去看自己的儿子,硬起心肠|道:“你跟我回陈州。阿箫,你从小便知道男子汉顶天立地,有始有终。事无不可对人言,行事自当问心无愧。你跟我回去,对着你顾伯伯,你亲口告诉他你为什么不能娶他女儿。”
徐锦亭在一旁解释道:“孤云堡在北方势力壮大,你爹找了你五年,才从顾堡主那里听得原来你在西域天山一带走动的消息。此事本就是我们对他们不住,你爹去年联合武林义士共同抗匪一事,也因此事搁置至今。阿箫,人家姑娘等你至今尚未出嫁,无论如何,咱们要给人家一个说法。”
这话虽然说得冠冕,只是给个说法而已,但沈寒潭与徐锦亭的言下之意,沈秦箫已经听懂了。
顾家是一定会向他们索要个交代的,这交代结果的好坏会直接关系到孤云堡是否还会同意与南边联合,甚至可以说牵涉到社稷的存亡。
孤云堡并不只是简单的江湖势力而已,虽然天虹教几十年前已经分裂,可其源头却由来已久。
百年前大梁还是中兴之时,这群西域的武人就和朝廷关系匪浅,其势力强大到甚至到了通过各节度使直接与朝廷互通有无的地步,以便朝廷更好地控制西北各部族。
那时候大梁还有相当的实力,对于江湖武林这等民间势力还仍然牢牢握在手中。
因此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天虹教虽然势没,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顾长河手中还握有多少实力,江湖上没人能说全。
而且顾长河作为萨其格日的侄子,本来就是一个外族人。如果最后他们不欢而散,孤云堡转而对付中原众人呢?
二十几年前震惊江湖的林惊涛一事,武林中的老人还没有忘记干净,直到今天都还尚存戒备。倘若没有姻亲结合,富甲天下的孤云堡又有几人会完全信任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沈秦箫的婚事与中原起义军等大事强行绑在了一起。
沈秦箫苦笑,最后俯身再拜:“二位长辈放心,阿箫一定会给顾家一个交代。”
他这次回到中原,本来也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不仅仅是对天下人,还有他心口处那个人。
徐锦亭看着他跟自己的儿子徐行自小一同长大,本来就把沈秦箫当成了自己另一个儿子。
见他如此处境,徐锦亭早已经把自己那糙汉子心,揉成了软软的窝窝头,心疼万分地说道:“徐叔知道你心里苦。可是阿箫,人生在世,不可能永远任着自己为所欲为的。至于那件事……唉!此事就当年少轻狂,心性不稳,从此作罢吧。我同你爹先回陈州安抚顾堡主,准备今年武林大会一干事宜,就先走一步。”
沈秦箫再拜:“是,二位慢行。孩儿常有江湖朋友来往,爹爹尽可自大门而出。恭烦爹告诉娘,劳她挂心这些年孩儿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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