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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顾云烟盈盈敛衽,乖巧伶俐地答道:“伯父伯母,云烟有礼了。”
沈寒潭哈哈大笑:“以后就该改称呼了!长河兄,请入庄内一叙。”
山庄众人立刻上前,将孤云堡众人的马匹行李接过,带入庄中。顾长河走了两步,突然问道:“我听闻秦箫侄儿不日将要归家,如今可是还在路上么?”
他们这次千里迢迢来到陈州,就是为了解决已经拖了三年的事情。
若是沈秦箫依旧不在,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太白山庄势大不假,可他的女儿顾云烟自小没娘,自己心疼得恨不能给他摘天山雪莲撕着玩儿,可不是嫁过来受气的。
沈寒潭僵了一下,尴尬答道:“犬子得知长河兄携爱女将至,星夜兼程从天山回来,今日寅时方至。一路风尘不便见客,正在后院整理,失礼了。”
顾长河的面色立刻由冷转暖,连声笑道:“不妨事,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他揽过沈寒潭,将北方人的豪迈一展无余:“走!”
“刘叔,醒了醒了!”徐行冲着因为强逼真气面色通红的刘恪言叫道。一只手护住沈秦箫的心脉,一只手伏在他的脊背。
刘恪言了掌力,擦擦汗道:“五年不见,阿箫体内内力倒是雄浑若此,竟与我不相上下了。他璇玑穴内真气浑厚,定是练功气门之所在。”
酒气自指尖逼出。徐行一边给还处在迷蒙阶段的沈秦箫擦手,一边发自内心的高兴道:“我就知道他说什么剑法荒废都是迷惑我,过几日一定要跟他拆上几招。”
“你啊!你多跟你爹学几招才是!先把他衣服扒了,一身臭气。”刘恪言站起身,唤外面早已经等着的下人:“衣服拿进来。”
一堆下人拿着去味儿的柚子皮与脸盆进来,徐行手忙脚乱地给沈秦箫换下衣服丢给下人,顺道数落沈秦箫:“我的老天爷。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可着我娘捣鼓的那酒喝!那是给人喝的吗!”
醉酒的阿箫很是听话,即使现在醒了也安安静静坐着,任他们从头到脚的摆弄,乖巧极了。
徐行叹了一口气,双手使劲拍他的脸,大声吼道:“阿箫!起床了!你要见你媳妇儿了!”
“见媳妇儿”这几个字犹如一个惊雷炸在身上,瞬间就将已经换好金边皂色正服的沈秦箫炸醒了。
“……阿行。”沈秦箫捉住徐行给他理褶子的手:“我自己能来。”
一身皂色的华服俏公子站起身来,对着刘恪言说道:“刘叔,带我去前厅吧。”
刘恪言很是赞赏地给徐行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松开了扶住他的手:“所有人都等着,阿箫,今日可是你的主场。”
沈秦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省得的,走吧。”
“阿箫!!?”
刘恪言刚走出房门,身后“咚——”一声传来,立刻吓得他搀扶住了捂着额头眼泪汪汪的沈秦箫。
徐行扶额:“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沈秦箫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愣愣的僵立了一下才对着刘恪言摇摇手,拍拍自己的脸立起身来道:“不妨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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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醉酒·箫。
二哥在小黑屋琢磨:“男要俏一身皂。嗯,以后得在床上试试。”





无尘之庭 峰回
日头高悬,光线在树叶的间隙中透成了斑驳陆离的形状。风一吹,碎成了一地的金黄。
从后院到前厅不过几步路,但是因为沈秦箫时不时出现的磕磕绊绊的情况,众人走得漫长又艰难。
刘恪言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徐行,见徐行只是无能为力地摊摊手,于是复而叹了口气。
徐行皱眉看着怎么也不要人扶的沈秦箫,回忆起了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场景。
·
那一年中秋他们在外闯荡没有来得及回家,沈秦箫心血来潮,让店小二提来了一坛酒放在桌子上,虎虎地对徐行说:“咱们试试?”
“试……试试?”徐行磕巴道:“你怎么想起来喝这个?”
他爹徐锦亭自小就培养他学着喝酒,但是徐行知道,阿箫可从来都没有喝过。
沈秦箫怔怔道:“二哥的生辰。”
“啊……啊?哦……”徐行惊讶后又尴尬地回答:“郭老先生告诉你的吗?”
“阿行。”沈秦箫定定的看着他:“那是他外公。”
徐行好像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倒吸了一口圆圆的凉气立刻又把嘴闭上,向沈秦箫使劲点头保证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陪我喝!”
然后三杯过后就不省人事了,说梦话吵得他根本一夜没睡,把他跟二公子的私房话,小时候两个人干得鸡飞狗跳的熊孩子事儿小秘密以及那晚上在一个什么潭里的……事林林总总听了个囫囵,尴尬地闭上耳朵也不是,睁开眼睛也不是。
等到第二天徐行照顾着他醒来,就发现沈秦箫跟中了毒似的,身体间歇性地不听使唤。
过一会儿完全清醒过来,沈秦箫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科考。”
·
徐行回了凝视沈秦箫微微有些佝偻的脊背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下人已经早早去禀告前厅少庄主已经醒来,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的出现。
他们在正厅外听见里面一个响如洪钟般的男声说道:“天山奇侠在北方的起义军屡建奇功,确实是振奋人心。”
沈寒潭回道:“我们在中原也略有耳闻,但不知到底是哪里来的我辈义士,委实让人钦佩。”
“自薛延陀兵败逃往西南沙陀部,焉耆突厥和黠戛斯仍在太原府与洛阳一带扯大旗,他们倒有些人心不齐的意思,难得是盘踞在长安的鲜卑。北方如今尽数被鲜卑族统治,这其中……”
顾长河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恐怕还有沈贤侄的功劳啊。”
沈秦箫等人的脚步顿住了,他们没有听到沈寒潭的接话。徐行与刘恪言一脸惊讶地看向沈秦箫,目光中已经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失望。
胡狗欺师灭祖残暴血腥,沈秦箫身为皇族,竟然还帮了自己的仇人!
沈秦箫转过头来对徐行很是抱歉地笑了笑,随即定了定心神,大步上前出现在端坐于正厅的众人面前:“伯父不知,我此次回庄,正是要请您通融一二。”
“阿箫!”沈寒潭急忙道:“快来拜见你顾伯伯。”
沈秦箫拱手作揖道:“顾伯伯好,云烟妹子好。”行为举止得体合理,并无一丝不妥。顾云烟连忙低下头,起身敛衽回礼。
徐行在心中叹了口气,将一直提溜着的心放下来——看来是彻底醒过来了。
顾长河忙道:“贤侄快快起身。星夜兼程赶回家中,一路辛苦了。”
无论如何,光着皮相就足以配他的女儿了。
顾长河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顾云烟,见宝贝女儿正怔怔地看着他,立刻了然于胸——自己此次前来太白山庄,定要促成这门婚事,觅得佳婿。
沈秦箫客气道:“顾伯伯与云烟妹子从青州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才是辛苦。”
说完当即坐下,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原来因为没有站在靠椅正中心,他的腰狠狠地撞在了扶手上。
徐行的双手立刻抓紧了自己的衣襟,在心里咆哮道:“果然还没醒啊!!!!!”
然而,沈秦箫却不慌不忙道:“想着家中贵客将至不敢怠慢,路途遥远不敢散漫,神不济,让伯父跟爹娘见笑了。”随即终于在靠椅上坐稳了。
顾长河微笑着点点头,很是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问道:“不知贤侄方才所说通融一二,所指为何啊?”
沈秦箫拱手:“伯父在天山根基深厚,已经知道侄儿在天山一带活动。但鲜卑一统北方一事,却另有隐情。侄儿虽然身在西北,却时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元兴二年史朝绪暴毙,其五子争夺位置而互相厮杀,以及鲜卑近日来屡次受军队奇袭而节节败退,正有侄儿在其中出一份薄力。”
顾长河连忙问道:“莫非……那天山奇侠……”
沈秦箫点头:“正是侄儿的朋友。”
沈寒潭立刻跟着解释道:“犬子潜入鲜卑皇宫成为鲜卑世子的老师,鲜卑可汗亦十分信任于他,因此长安城内的百姓才遭屠戮之祸啊。”
沈秦箫:“爹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您曾派人前往西北暗查,后来却无人回庄一事。”
沈寒潭:“记得。”
沈秦箫:“孩儿在天山上找到了其中仅剩的一人赵大勇,正是他后来组织了天山起义军。”
“他是天微堂下中人!”沈寒潭立刻想起来了,捏紧了拳头黯然道:“原来他们都折在了北方。”
沈秦箫很是遗憾:“赵叔叔功力尽废,口不能言,此种缘由孩儿日后向您禀告。今日想要请顾伯父帮忙通融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经过这样一出,顾长河已然很是信任这个颇有胆识的年轻人了,因此大手一挥:“贤侄但讲无妨。”
“我此次从鲜卑皇室离开,曾向那可汗说明来陈州是为手刃一仇家,而这仇家正是北方起义军的领头头目之一。侄儿曾说只要解决了这人,起义大军不攻自破。鲜卑向来自大轻信,因此还望伯父回了青州,放缓攻打长安的节奏,徐徐图之。”
顾长河:“只要鲜卑不曾出城反扑,这个不难。”
沈秦箫继续道:“四部中鲜卑与黠戛斯兵力最多,我们可先与朝廷一道集中兵力攻下洛阳。待到大功告成,便可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届时侄儿在城中接应,可一举攻破长安,夺回京城!”
顾长河赞道:“秦地古来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南北两道天堑十分棘手,可东西两侧除了梁河便是平原。万一合围,南方山隘众多,他们只能退守凉关,正好一鼓作气将其赶回北边的不毛之地!好!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此刻心中已是十分满意了。
这方法他以前也曾想过,可一来敌人都在家门口不打一下意思意思实在说不过去,二来长安地势实在险要,若不能牵制住鲜卑的兵马,谋划再多亦是无用。
可既然有了沈秦箫这一道暗棋做为内应,攻破长安那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吗?
他又满含嘉许地看了一眼沈秦箫。
家世显赫却不曾自矜自傲,年纪轻轻还愿抛却纨绔习性深入敌营占得先机,更别说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取得了史朝绪与鲜卑可汗两大枭雄的信任。
沈秦箫吞咽了一下:“可此法要成……务必须得众人齐心。朝廷如今只守不攻安于自保,江湖上人心不齐终究难成大事。侄儿……侄儿曾在天山听闻去年端阳大会之事,恳请伯父以大局为重鼎力相助,届时侄儿便是葬身长安,也会全力以赴!”
“阿箫!”
秦飞霜与沈寒潭急忙开口阻止这听起来就不受人待见的誓言,而沈秦箫不为所动,已然躬身在侧。
他本意便是想以此事为筹码,来换得孤云堡的支持,因此才早早从天山上下来。单纯一个天山起义军是不够的,那么加上必破长安的谋略,顾长河是不是会多一层考量呢?
当今各地拥兵自重一盘散沙,根本的原因其实谁心里都清楚。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东梁气数已尽。就算元兴帝还有坐拥天下的想法,但万里江山与黎民百姓也不会答应一个已经放弃了他们的帝王重新成为天下之主。
谁能在这个乱世上拔得头筹,谁就能成为取李氏宗族而代之,从江湖草莽一跃龙门成为这个天下的新主人。
沈秦箫一直低着头,恭敬地躬身作揖,他并没有看见顾长河眼睛里闪动的光芒——那是赏识到必须要将他变成自家人的迫切。
他等了很久,才听见顾长河说:“我老了。这天下总归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沈秦箫心里一颤,暗叫一声“不好”。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老夫也不再兜圈子了。”顾长河起身,扶起了始终不曾起身的沈秦箫:“五十年前天虹教被中原武林追杀,发展到如今江湖中人对我们孤云堡仍然心存芥蒂。贤侄提出此法固然令人心动,可未也太小瞧老夫活得这区区几十年的阅历了。”
“若是早年,老夫还有与沈贤弟一争之心。可如今到了知天命的时候,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哪儿还有这些妄想。”顾长河笑道:“青出于蓝胜于蓝,我们这些老家伙该是退场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拖着身子不肯走,不过就是云烟这一个挂念了。”
沈秦箫抬起头,看向顾长河八风不动的样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他根本没有一争天下的想法,而是看中了从龙之功的荣华富贵。
顾长河笑了笑,对着端坐在一旁的顾云烟道:“孩子,你觉得呢?”
众人看着顾云烟缓缓起身,双手抬至额前向顾长河行了一礼,然后走近已经愣住的沈秦箫,揭开了自己的红面纱。
一黑一红的两个年轻人面面相对,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季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顾云烟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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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屋里的二哥:阿箫啊,有时候锋芒毕露反而更会激起别人的好胜心,达不到你的目的。藏拙会更好一点,毕竟你那么好,没有人不想要你的。




无尘之庭 贺新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秦箫看着顾云烟却是一脸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原来是你,萨里乌日。”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右手不自主地抚上了心口,可是霎那间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揭下红色面纱的女子一对弯眉舒展开来,笑意清淡中隐隐透着一点遗憾:“乌斯河一别,久违了。”
秦飞霜在里面听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连忙问道:“阿箫,你们这是……”
顾长河听见沈秦箫一口叫出了顾云烟的教名“萨里乌日”,亦是一脸惊愕的看着他们。
沈秦箫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匆忙道:“孩儿前年在乌斯河遇险,曾与顾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顾云烟顺口接过话来,十分感激道:“前年我独身前往室韦与契丹,希望能得到他们在北方的支持,不曾想半路被薛延陀恶贼掳去,是身为鲜卑使者的季大哥救我出来,才让我遭恶贼凌|辱。季大哥,原来你就是沈公子,这可……”
顾长河哈哈大笑:“这可真是中原的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小女自被救以后曾多次让我派人前往鲜卑打听恩人下落,千方百计也只得知那救她的恩人是一名中原人。我们虽然凭借寒潭贤弟的画像在天山找到了沈贤侄,可小女也从不曾见过。原来事情竟然这么巧!”
阴差阳错,原来二人竟然早有婚约。
沈寒潭见气氛一片大好,为了转移方才的尴尬气氛,立刻打圆场说道:“午时将至,庄内已备上好酒,长河兄,我们席间一叙!”
夜里。
顾云烟坐在客房院子内的石桌上,看着手上那剔透的青石玉佩微微出神。
“那是……我的吗?”身后沈秦箫的声音传来。
顾云烟下意识想要将手中的玉佩藏起,转念一想沈秦箫已经认出来了,复而失笑将那玉佩捏了捏,大方地交给沈秦箫:“一直想着还,总算见到沈公子了。”
沈秦箫接过来,笑道:“你可以像当初那样叫我季离,萨里乌日。”
顾云烟也笑着点头:“好,季大哥。上次这样交谈还是在乌斯山下的草原上,一晃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故人安好无恙,我心甚慰。”沈秦箫将手上那被自己的娘强行塞过来的毯子递给她:“太白山夜里风大,披上为好。”
秦飞霜白日里席间见两个小孩子“郎有情妾有意”似的,晚上看见人家姑娘在院子里出神,早早地跑去沈秦箫的院子里将毯子塞给自己的傻儿子,嘱咐他赶紧趁着这时候献殷情,这才有了这一出。
顾云烟心中一片柔软,顺从地接过毯子搭在身上:“当时在回青州的路上被侍女灌了药换了她的衣服,这才逃过一死。可没想薛延陀的狗贼色胆包天,还是将我掳去了大帐。”
两人相视一笑,沈秦箫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叹道:“是啊!”
·
那时候化名季离的沈秦箫正好作为鲜卑的使者,前来同薛延陀的可汗商议大事。半途中几个兵士闯进帐中,说是抓到了几个室韦的女奴隶。
他本无意掺和进室韦与薛延陀之间的私仇之中,可当时见一身破烂的顾云烟虽然蓬头垢面眼睛里却满是不可磨灭的仇恨与报复,瞬间想到了当初的自己,于是向薛延陀可汗矣男讨了个头,将这姑娘救了下来。
沈秦箫在薛延陀待了多久,顾云烟就在他的帐中安睡了多久。
那时候正是冬日,草原上的星星比中原和青州任何地方的星星都要好看。
那一晚比较特殊,沈秦箫带着顾云烟策马飞奔至乌斯河旁,静静地坐了一夜。
当时还叫“萨里乌日”的顾云烟不可能对一个既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风度翩翩玉人一般的少年郎芳心不动,但是能明显觉得今夜的他不像往常一样。
他坐在月光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陈旧肮脏的香囊,一言不发地出着神,美得就像天山上清冷孤傲的冰雪莲一样。
但是她能感觉到,他很伤心。
顾云烟小心翼翼地用室韦话问他:“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她没有听到这个叫“季离”的鲜卑使者回话,以为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准备提高声音时就听见沈秦箫用室韦话问她:“萨里乌日,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顾云烟瞬间脸红了,支支吾吾道:“可能……可能有吧。”
“今天是我夫君的忌日。”沈秦箫在月光下转过头来,手上拿着那个染血的香囊道:“他已经走了三年了。”
夫君……
少女的心顿时崩成天山沟壑纵横的冰川,她立刻就明白了沈秦箫话里的意思。
顾云烟叹了口气,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冀。”这名字一提起就痛彻心扉,沈秦箫伤心得几乎哽咽:“他是大梁的皇子。”
“李冀。”顾云烟重复了一声,然后念了一段天虹教超度教众,祈愿洗礼的祭文。
沈秦箫问道:“你在念什么?”
顾云烟:“在我的家乡,都会由最亲近的人为死去的人念祭文,这样他们才能得到神女的庇佑,来世轮回的罪孽会减轻很多。”
沈秦箫笑了笑,毫不在意说道:“室韦还有这样的风俗吗?不过还是谢谢你,除了我以外,他在这世上也没有最亲近的人了。”
“为什么?”顾云烟奇怪道:“他没有家人吗?”
沈秦箫用指腹摸了摸香囊上已经发黑的血块,惨然笑道:“我就是他的亲人。”
他的样子实在太悲伤了,连月光都比他温暖很多。顾云烟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好奇:“他为什么会死……我是说……嗯,会走呢?”
沈秦箫没有抬头:“是被我的家人害死的。”
顾云烟轻轻“啊”了一声,脑子里立刻涌现出了自己的梵缇哥哥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中原人的话本子。
看来又是一件真爱却被家里人所不理解,最终被棒打鸳鸯的惨事。
看来中原地区一定有很多对“梁山伯”与“祝英台”。
无论男女。
“可是……”瞬间释怀的顾云烟想了想,笨拙地安慰道:“你这样也很好啊。我阿爸给我定了一门婚事,可那负心汉至今还没有来娶我。他是别的部落的人,可是我从来也没见过他就要嫁给他了。这样一想,你至少还能遇见你喜欢的人,还能在心里有个念想。”
沈秦箫听出了她话里的安慰,终于打起了神,笑道:“室韦也有这样的风俗吗?我还以为草原上的人都会凭借着自己的意愿,嫁给自己心仪的人。”
少女苦恼道:“全天下大概都一样吧!”
·
方才两人一定都想到了这句话,于是没有忍住纷纷笑出声来。
顾云烟问道:“我见你席间曾跑出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秦箫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掏出差点被下人连同衣服一齐洗了的香囊:“去找这个。”
顾云烟恍然大悟:“我记得它。它是你的夫君留给你的遗物,很重要。”
“没有想到,原来你指的那个素未谋面便要嫁给他的负心汉是我。”说起这个,沈秦箫不好意思道:“实在是对不住。”
顾云烟心里有些复杂,月光下大手一挥:“没关系!反正我也知道你的那些秘密跟迟迟不来娶我的缘由了,就当我们扯平了!”
两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过后,沈秦箫定了定心神,郑重其事地对顾云烟说道:“萨里乌日,你是个好姑娘。耽误你这么久,是我的不对。我没有妹妹,那时候在薛延陀就已经把你当作我的妹妹了。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沈秦箫万死不辞。可是……”
可是唯有娶她,是不可能的。
顾云烟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阿爹这次过来,本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你知道我们是西域人,天虹教以前曾是波斯王族后裔。很多年前天虹教和中原武林之间有过很多次厮杀,所以即使我们改了名字也仍然有很多中原人不信任我们。你们沈家在中原威望很高,所以阿爹才想着借着我们成亲,将大家绑在一起。北方的部落杀了我们很多子民,梵缇哥哥又沉迷于复仇不肯回来。阿爹也很想将那些胡狗赶回草原上去,只是没有办法,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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