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陆野从容应答:“秦筝见过祖父,父亲和大伯。”
待沈家诸事安定,沈弘挑了个良辰吉日,让陆野入家谱,自此之后,世上就只有沈秦筝了。
看着沈秦筝独身一人在祠堂三跪三扣,那么多礼节却不怎么见纰漏的样子,沈寒溪赞叹不已,同时——
“父亲,儿子愚钝。认过来便好,为何还要让他入我沈家族谱。您这样做,皇上会不会……”
沈弘一笑,颇有深意道:“此子今后前途无量,若飞黄腾达,那就要刻上我们沈家的印记。皇帝怎么想倒是其次了,关键是——”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二儿子,老奸巨猾地笑道:
“这不正好是一块上好的死金牌吗?”
无尘之庭 崩塌
刑部要查世子病危的背后线索,却让吏部拖住了脚步。
薛延陀在西北边境频频动作,而兵部却受中书密令指派,非但不让熟悉薛延陀的朔方做好迎敌准备并派援兵增援,反而借朔方安西的矛盾,调离沈寒溪。
朝廷这么大的事,瞒的上下皆不知情。
而其中不可避起着推动作用的,毫无疑问就有现今正在中书要职上的沈寒林。
文武,江湖,威望都有的秦国公府,正在风口浪尖上的秦国公府,这么多年风浪皆平的秦国公府,怎么会不懂韬光养晦,反而一反常态,如此不知敛呢?
还有那个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征兆的病。顾太医出身江南,乃是曾经江南名医昭轩堂顾家的后人,还有什么疑难杂症,或者说毒,让他都看不出来呢?
是这毒本身就太离奇罕见,还是说有人故意知情不报呢?
今年没有征兆就入京的三叔沈寒潭,外头一直有传言,三房与国公府一直不和,今年怎么就一反常态地回京过年了呢?
是因为老国公或者沈寒潭他们谁终于退了一步,还是说是为了三叔娶得那位 飞霜圣手 呢?
——再或者,这根本就是为了遮掩什么事情的弥彰呢!
沈秦筝心口突突直跳,他本能地不愿意顺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往深去抓,可是这些已经连起来的念头却像一条正 嘶嘶 吐着蛇信的毒蛇,沿着他心里那些控住不住的念头,慢慢地往进钻,最后爬出了一条沾满毒液的网,翻着凌凌的冷光。
冰凉,幽深而毛骨悚然。
一时间,那念头一下子淹没了沈秦筝,他觉得难以置信,却被心里那个念头逼得不得不去想: 为什么不可能呢?
他那乾坤朗朗的父亲沈寒溪,言笑晏晏的三叔沈寒潭的样子,一直在他心头逡巡不去,心中挤出了一个角落偷偷想: 他们都知道吗?他们一直明白,所以一个人把握着西北重兵,一个去江湖上招揽人心,留一个人在朝中搅弄风云。
大人?大人?公子? 莫青见他不说话,于是伸出手在沈秦筝眼前晃了又晃: 公子?说话?
沈秦筝愣愣地看向他,这个听音阁的 截影 。
他很早以前都一直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天元皇帝要独独将听音阁这柄利剑交到他手上?为什么又偏偏把他放在沈家?
他当初以为老皇帝是为了让他蛰伏,因为听音阁只听皇主。可现在……
沈秦筝慢慢回过神来,终于挣扎出声: 去让所有人守着国公府。让所有人去集有关国公府的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秦国公沈弘勾结外邦,叛国谋逆!
莫青呆了。
那可是沈秦筝的本家,国之倚仗。
谋逆?
谋逆是要抄九族的!
还没等他问出声,沈秦筝一字一顿道: 飞鸽传书,同时让灭影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朔方,务必拦住沈将军,让他千万不要前往安西换防……对!安西!安西!安西节度使史朝绪一定也有问题!
他直觉史朝绪也在掺和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征兆,可他就是止不住往这里想,就像这次针对秦国公府的怀疑!
但是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那远走高飞,自逐西北的父亲会与他们同流合污。边关孤雁看尽了黄沙血染,受够了颠沛流离,他不信他的父亲经年风霜,心中祈愿得不是天下安定,而是祸国殃民。
莫青急了: 公子!莫说听音阁自那次事件过后,元气大伤人手根本不够。就算人手充足,从京城往凉州都要近7天!更别说远在沙州的朔方城!换防令早都发了,沈将军也许早都动身,就算把马跑死也可能赶不上啊!
那就跑死! 沈秦筝瞠目欲裂,眼中似要滴出鲜血,吼道: 一定要拦下他!
莫青愣愣地看向他,将军府的松枝终于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 扑簌簌—— 一声,砸在了本就被来去忙碌的下人们踩乱的庭院里,打断了此时的僵持。
是!
他消失之前在门口站定,沉默道: 公子,先皇让我们跟着您,是让我们保护您。您心有宏图,我等皆为公子折服。灭影画影群龙无首,此去朔方只能是属下前往,留在京中只有截影数人和那些关系网。若是沈将军辜负了您的信任……属下相信先皇在天之灵,一定不会乐意看见这样的场面。
沈秦筝知道莫青想通了这一系列的关窍,也明白他们此去也许就回不来了。
一旦沈寒溪知道国公府的计划,莫青他们贸然前去,一定会被灭口。就算沈寒溪不知道,那他手里握着听音阁这件事也暴露了。
这无疑是最下策,可是除了灭影,沈秦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能最快告诉远在千里之外很有可能早已动身的朔方兵马。
沈秦筝拱起手: 拜托诸位了。
莫青低头轻轻笑了笑: 大人客气了,无论大人心在朝堂还是心在山野,听音阁都只是您手上的一支箭。您的弓无论拉满还是放弦,我等都不会背叛您。
沈秦筝心中苦涩,只有每次特意揶揄地时候,莫青才会叫他大人。
他只是用苍白的语言,倾诉着此时的歉意: 拜托诸位了。
大人在京保重。
九日后,庭州城。
朔方兵马已经屯守一天了,可哨楼上的将士把北方的黄沙都快望穿了,也没有见本应早在庭州等候他们前来交换防令的安西兵马。
沈寒溪站在庭州城墙上,看着远处大漠的一缕孤烟,心里有些奇怪。朔方城现今已经是空城一座,可能是因为每晚都没怎么睡好,沈寒溪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稳。
他犹豫良久,终于招来副将朱番。
再等一日,要是一日不见人,我们就回朔方城。
要是安西兵马真的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此刻只有回城待敌,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贸然而动,是兵家大忌。
报—— 哨兵突然惊动了二位将军: 东南方有一小队人马正在接近。
沈寒溪疑问: 一小队?带我去看。
他们登上城楼,只见尘土飞扬,马蹄阵阵裹挟着一股杀气,十几个人气势汹汹而来。楼上的弓箭兵已经拉满了弓,沈寒溪一摆手: 不忙。
与此同时,他们寂静听见转眼就快冲到城门口的人大喊: 将军府来信——有要事报告沈将军——
沈寒溪此刻已经能看清那人的样子——他并不认识。
放他们进来。
七日后,未正三刻,秦国公府。
父亲,史朝绪回信了?
沈弘的面容在昏暗的灯火下晦暗不明,一只手将手里的字条捏成一团,咬牙切齿: 史朝绪说老二回朔方了!
沈寒林大吃一惊: 不是特意把他调开了吗?
沈弘阴恻恻地开口: 庭州有人拦住了他,在庭州呆了一日立刻赶回了朔方。朝中有人走漏了消息!
是谁!
一只信鸽扑棱着落在了沈弘的窗棱上,那是来自西北的信使。沈弘和沈寒林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那是沈家的信鸽。
沈寒林将信鸽腿上的字条取下来,缓缓展开——
父亲尊前:寒溪顿首。久居边关竟不知家中图伟略,儿子不孝。儿子不愿失家,更不愿失国。若家国难全,儿子只能身祭河山,以偿百姓流离。来世再报父亲母亲养育之恩,沈寒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沉默,良久。
老国公一声长叹,眼中已然含满了泪水: 诛心,诛心呐——
沈寒林亦是长叹: 就知道他会反对,才特意把他调开。我……
他们永远失去这个家人了。沈寒溪一定不会将此事公诸于众,但是也一定再也不会回家了。
沈弘此刻只觉得自己心里生生被剜掉了一块心头肉。他们本想先斩后奏,等最后功成,沈寒溪顾家至极,只能也不得不妥协。
一定要查清楚,庭州那伙人是什么人。 老国公双目通红,声音嘶哑: 一——定——要查出来!
正在这时——
父亲!
沈寒潭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阿箫知道听音阁的事!您不是答应过我不让他涉足朝廷争斗吗?
老三,你慌什么!
阿箫知道听音阁! 沈寒潭急着重复了一遍: 父亲,您答应过我,只要我应了太白山庄,您就再也不让阿箫沾上朝廷任何事。您答应过我的!
父亲从来没——
寒林, 沈弘开口止住沈寒林的话音,转向沈寒潭, 把阿箫带过来,让爷爷问问他。
沈寒潭已经急疯了: 我和霜妹问过了,他现在只是哭,什么也不说!
你把他带过来!我来问。
而沈秦箫出现在众人眼中时,少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十三岁的少年早已和五六岁的总角稚子挥手告别,他们自觉自己应该像个有担当,守承诺的大人,已经不需要父母长者的担心和庇佑了。可他今日为了意气之争,却将对他二哥的承诺脱口而出,这让他既羞愧,又难堪。
而当他说出听音阁时沈寒潭不可置信地追问他,让他更觉得自己泄漏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阿箫,过来。”沈弘一如往常一样,慈祥地看着他:“到祖父这儿来。”
沈秦箫怯怯地低头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走到了沈弘面前:“祖父……”
“阿箫乖。”沈弘拉起刚想要行礼的沈秦箫:“来,跟祖父说说,为什么哭啊。”
抬起头沈秦箫看了看周围的人,这里有他大伯,有他父亲,有徐伯,还有一干零零碎碎的下人们。许是自尊使然,许是不想一错再错,于是他只是闷声含着下巴,然后使劲摇摇头,并不再多说话。
沈弘当然看见了他的反应:“你们都出去吧。”
沈寒潭还要在出声,结果被沈寒林一拉眼一横,只得悻悻地闭了嘴,跟着一起出去了。
门“吱吖——”一声被关上,好像隔绝了他所有的羞愧和错误,让他暂时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现在好了,来,跟祖父说说,为什么哭。”
沈秦箫拱手抽噎:“阿箫……阿箫失信于人,自觉羞愧难当,又无法补救,因此,因此……”
沈弘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把自己最想问的话咽了回去:“唔,失信于人确实不该,阿箫要有这份君子之心,这是应当的,只是……”
少年经过他爹的逼问和贸然被领到此处的意外,心里本来就有些七上八下,但是现在来自长者的肯定却给他为了一颗定心丸,心里那翻江倒海的水桶刚隐隐有了稳定下来的趋向,一句“只是”又让他们开始忐忑起来。
沈秦箫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素来慈祥的祖父,没注意自己已经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了:“只是什么?”
沈弘轻轻笑了笑:“孩子,只是哭却是于事无补!祖父祖母以前教过你的千字文里的话,还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不仅记得,前一阵子上课老师还复习过来着。
“知过能改,得莫能忘。”他的哽咽此刻已经逐渐平复下去,反而让愧疚更加的上涌,于是头买的更低了:“就算无法补救,也要尽全力去弥补,阿箫懂了,阿箫现在就去写信。”
他自觉没有颜面再去找他的二哥,只能先借着单薄的书信以诉心中懊悔。
“去吧。”
待少年刚走出院子大门,沈寒林上前一步问道:“父亲,我们……”
沈弘阴恻恻地点点头:“把信拿过来。”
无尘之庭 仇敌
“兄长亲启:今日于家中同远房表兄争‘少年有为’之论,余争强好胜,将兄长掌管听音阁众以及朝中才俊附庸一事尽数泄漏。余已同表兄约定,此事他日定埋藏口中,余二人再不提及。但余有违先前之诺,寝食难安,特此书信一封以告兄长,行书至此,不敢奢怜。弟顿。”
一双手将书信几乎捏为了齑粉。
“小少爷让奴才将此书信送往将军府,”国公府的下人们很久没看见过老国公发这样的大火,面容几乎已经扭曲的样子,于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并嘱咐奴才,一定要将此信亲手交到筝少爷手……”
“哗啦——”“当啷——”
话音未落,七零八落的瓷碗碎裂声就已经止住了那下人的话。沈弘一扫衣袖,将桌上的珍贵瓷器铜炉尽数扫到了地上。沈寒林和沈寒潭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将军府。
沈寒林:“你下去吧。告诉小少爷,这信已经送到了,就说筝少爷回复,他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之事敢多说一个字……”
那下人慌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说完便退下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沈秦筝的手里竟然有听音阁的人。
听音阁本是大梁开国皇帝太祖招揽地奇人异士,在太祖揭竿而起,推翻前朝暴政时立下了不世之功。后来就渐渐演变成历代皇帝的贴身暗卫,并不被这世上之人知道。天元皇帝即位前,听音阁曾经因为夺嫡之争,变成分裂的两部分。
后来随着天元皇帝即位,听音阁人数锐减过半,大概是心死如灰,老皇帝觉得没必要成天到晚就让这些人报告今日哪家大人又了多少贿赂,满朝文武又有哪些人有了什么污点,于是就将这柄剑交给了自己当时巾帼不让须眉,辅政垂拱的妹妹——清宁长公主。
长公主嫁人后,老皇帝好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样,于是秦国公顺理成章地一直保管着听音阁。
章和皇帝李肆重用御史台和翰林院的时候,听音阁几乎就名存实亡了。
天元二十二年,沈寒潭游历江湖时渐渐将他们分化为江湖势力,这就是太白山庄的前身。
可是沈秦筝手里拿着听音阁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弘喘了半天的气,终于把自己喘顺了:“我就知道他没那么信任别人,以往便是这样,从平武大哥时便是如此。义结金兰又怎么样,崔家因为平武大哥落了个满门抄斩,现在轮到我沈家了是吗!表面上看着谁都相信,暗地里谁都防着!好呀,好呀!那我沈弘又凭什么帮你养那便宜孙子!”
还能有什么原因。
听音阁的确分成了两部分,但另外那一部分根本没有消失,而是被天元皇帝偷偷留在手里,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交给了沈秦筝。
沈秦筝现在肯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废太子梁王之后,老皇帝将听音阁给他又能是为了什么!
除了让他即位还能有什么!
而他们沈家,早早被联了姻,绑上了燕王的船!他自己解决不掉沈家,就交给他的孙子来!
沈弘根本不相信,老皇帝看不出燕王有夺嫡的心思,因为当年他自己就是这样骗得他和崔家为他争了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夺了这天下。所以他要让沈家成为沈秦筝日后上位的踏脚石,所以他这么纵容着沈家一家坐大。
所以,沈寒溪才会拿着那封至今所有人都奇怪的遗诏,千里迢迢从朔方而来,把齐王推上了皇位。还有那伙莫名其妙出现在庭州的人。听音阁的“灭影”有飞天遁地之能,自然能在短短数日抵达庭州阻止沈寒溪。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被强制塞进来的沈秦筝。
都是因为他,他们父子离心,兄弟不和。沈家风声鹤唳,在朝中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被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沈寒林和沈寒潭听了这番话,还能不明白老国公的意思那也就不用称之为沈家子弟了。
“自今日起,我沈家同那李冀,不共戴天,至死不休!”
“轰隆——”
一声闷雷,惊醒了沉寂已久的凛冬,开春的小雨淅淅沥沥落在了草地,洗去了所有欲盖弥彰的尘埃,逐渐现出了姗姗来迟的真容。
二月初七,边关来报。薛延陀借口“世子那图哥被大梁所害”犯我大梁朔方疆土,意图直下京畿。朔方节度使连同安北节度使退守凉关,共同阻敌于凉关之外。
二月十一,薛延陀等部败退至焉耆与逻些,遭到早有预备的安西节度使史朝绪埋伏。史朝绪屠逻些城,将薛延陀部追杀到了鲜卑以北。
二月十九,消息传到京城。李肆大喜,封安西节度使史朝绪为平凉侯,安西都护府赏白银粮草不计其数,余下各部皆有厚赏。安北节度使同朔方节度使守卫京畿亦有功,着三月回京述职一同论功行赏。
三月初九,各将抵达京城。李肆在皇城大宴诸将,朔方节度使在宴上向李肆提亲,请皇帝准其子沈秦筝与刘阁老孙女刘婉容千金之婚。李肆拟旨,待二人加冠及笄,即刻完婚。
三月廿九,各将回驻地。
四月初八,兵部尚书之弟在淮南道庐州扬州强行圈地。庐州百姓入京告御状,其间竟大大小小牵涉了朝中上十位重臣参与其中。中书二相为维稳现况,一手将此事压下。御史台一本参奏递到了李肆的桌前,又恰逢永州流民迟迟未曾和缓,朝廷重压,竟引发了一场血流成河的贪污案。蒙在鼓里此时尚才清醒的李肆大怒,彻底废除了政事堂,并废止了先皇留下的中书代行之职,大大削弱了中书门下的权利。
五月廿一,吏部一折送抵天听——章和元年考试舞弊,涉事者数达六十人之多,名次上至殿试榜眼,下到乡试解元。江南各地学子联名上状,要求朝廷还科考一场清明。元年晋升的学子凡牵涉其中的全部下狱彻查,确有舞弊者斩三族,查抄全家,又零零碎碎拉了一大批官员下马。太傅昝修,翰林院学士孟正罚俸,礼部泄题者全部抄家。
五月廿九,翰林院清议四日,而后朝廷拟旨,今后选拔废除世家推选制,自即日起科考全部以考试为准。凡有舞弊者,终身不得入官籍,三代亲缘以内连坐。此外,凡章和元年考中进士者,两年内不得晋升,以儆效尤。
六月初四,御史台参奏:河南道官邸违制僭越,云州刺史府违制僭越。同年,巴州水患频发。工部尚书被贬,原工部侍郎江祥右迁至工部尚书。
六月十六,吏部半年考课结束,清点官员发现朝中官员缺额,仅仅半年就扩大一倍。
六月十七,御史台掺翰林院编修众人记史不实,有为前朝余孽颂德之嫌。翰林院编修首席陈大学士告老,编修一职空缺,太史令告老辞官,不知所踪。
七月初一,“飞盗案”,原刑部郎中云主簿,同御史中丞,大理卿三司会审,审理途中竟扯出了三司包庇。审理的官员摇身一变成了被审的囚犯。刑部原主簿供奉李羲载擢升刑部郎中,紧急代替前上司继续审理案情,“飞盗案”结束后没几月,又擢升到刑部侍郎。
七月初七,将军府宴请宾客,秦国公府为其小公子生辰宴请群臣,请了同一拨人。皇帝李肆亲至秦国公府,却发现小寿星本人并不在府中。将军府门庭冷落,正式将朝廷新旧两党明争暗斗放在了台面上。
八月廿八,拖了将近大半年的永州流民叛乱终于平息。永州刺史被暴民鞭尸三日,曝于东市头,而后西南将士驻扎进永州城,永州城血流成河。工部尚书江祥三次上书请回永州,未果。
九月初三,朝廷下旨:年末再开科举。同时翰林院编修供奉外放永州,明年年后上任。
纵使这一纸调令再怎么不和规矩,朝中此时也没有反对。
短短大半年的光景,朝廷里头的霸王花就凋零了一大半。各部不是这缺人,就是那儿缺案本子。一场秋雨过后,朝廷的动荡好像暂时尘埃落定。掐了大半年的诸位大人们,也算是终于愿意停下来歇口气,逐渐开始理一理手头上的正事,应付应付年底吏部的考核。
章和三年,正月十五。
一手降下这场热度的沈秦筝此时正在家里一边拾行李,一边忍受旁边的莫青莫大人的冷嘲热讽:“我说大人哦,您看看您看看,啧啧啧。水火相斗,木头遭殃。您被推出来可真是罪有应得,死得其所啊。”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沈秦筝一个镇纸就扇过去,把莫大人扇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什么叫罪有应得?大人我这是韬光养晦懂吗!快滚快滚。”
莫青好不容易躲过沈大人那三脚猫的功夫,笑道:“嗨呀!要不是您自己去多嘴说您暂避一下旧党锋芒,想必也不能落到如此地步。您看看您上头那些大人们,哪一个出来了?皇上有您这样贴心的臣子,真是高兴坏了。”
沈秦筝将手上的镇纸放在了桌上,继续一封一封写着书信。这些信件一会儿就要被莫大人传送到各处势力范围手中,以应对皇党退后一步接下来要承受的代价。
“皇上是为了社稷着想。”
“您跟我这儿还打什么官腔啊。”莫青埋汰道:“您要真这么乐意,卑职现在就把这些信都送皇宫里头去。卑职陪您在永州城里,山高水远,再不问京城诸事,您看怎么样?”
沈秦筝斜斜瞪了他一眼,恨不得让王妈现在就拿着针线盒子进来,把这人嘴缝死,再八十大棍打出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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