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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之庭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黄粱水
沈寒潭眼睛一眯,心道:“死士。”
他刚刚喝的药,既能给他瞬间的力量,也能不出半天,便要了此时已经虚弱到站都站不起的他的命。
非死不饮,死前还要榨干最后一丝骨血。委实没有人性的组织。
中年人不一会儿便翻身下地,手上抱着一个约莫三岁的男童。尽管这中年人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但这男童的身上,却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衣冠整洁,总角未乱,就连背上背的包袱,都没有太多的褶皱。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与这周围的环境实在是显得格格不入了些。只除了双眼中满满的泪,和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也没能抑制住的些微呜咽。
沈寒潭熟门熟路地问道:“‘替代’呢?”
中年人身形一僵,低下了头,手紧紧地抓住了一旁的老槐树干,良久才出声。
他的嗓音沙哑,不知是本来就是这样,还是因充了血导致的:“已经用掉了。”
沈寒潭看到这幅样子,心里一片了然。他向中年人拱了拱手,又想到此人命不久矣,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大人辛苦,还请交与我等。”
中年人放下了他抱在手上的三岁孩童。那孩子的手紧紧地抓着这可靠之人的臂膀,不肯撒手。
中年人单膝跪下,用只能他们三个人听见的音量说道:“殿下,臣幸未辱命。此生长远,望您此生珍重,不要……不要枉侧妃娘娘和皇上的苦心。”
那孩子只是呜咽着摇头,却并不说话。
沈寒潭看着这孩子,心里微微感叹:“三岁就要经历了这样的事啊!我三岁的时候还在干嘛来着……哦,没心没肺地抢二哥的吃的!”
他听见了那声“殿下”,心中已经了然此子身份:废太子——现无声无息下葬在皇陵里头的梁王——其实有一个身份低微的私生子养在太子侧妃名下。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沈寒潭朝着孩童深深鞠躬,同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微臣救驾来迟,皇命在身,请小殿下,恕臣不跪之罪。”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眼中却饱含着责怪。
沈寒潭看懂了,他在责怪他们没有早点来。
沈寒潭心里微微有些吃惊地想:“看来这东宫的土确实不同凡响,孩子才三岁,就如此能使眼色了,早慧得有点不像话。”
他心里想着,嘴里却赶紧告罪:“微臣失职。”
然后,沈寒潭走近二人身旁,递出一只手,道:“请殿下跟我走吧。”
那孩子良久,才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他,但另一只还是紧紧地抓着中年人的衣摆。眼中的泪已经在眼眶中存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中年人一看,立刻低下头道:“臣惶恐。”然后他站起身,朝沈寒潭一拱手:“拜托大人了。”
沈寒潭抱起这孩子,朝着趔趄着支撑自己的中年人道:“分内之事,大人放心。”中年人一沉吟,又附身过来贴耳说了一句:“在下多言,请大人转告上头,莫步了在下的后尘。”
沈寒潭眸子一缩,他没有听懂,但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他定定地看了这个中年人一眼,然后微一颔首,转身而去。
这孩子趴在沈寒潭的肩头,看着缓缓跪下恭送他离去的中年人,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心里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了。沈寒潭眼睛瞥了一眼这孩子,在心中长叹了一声,想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肯为奴才落泪的主子,这样的天潢贵胄,以后想必是个慈悲明善之人。今后入了我沈家,再怎么也不算件坏事。”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走到方才一直按兵不动的家将侍卫中,清了清嗓子,吩咐道:“今日之事,乃本少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良善之举。方才的中年人路遇恶贼宵小,命不久矣,已经将这孩子托付给我。诸位心底有个计较说辞,此后便给我烂在肚子里。若以后让我听见了什么多余的风声......”
众侍卫方才并没有听见他们三人的对话,对这番情景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且此地境况惨烈非常,实在是让人心中悚然而立,于是纷纷应声:“奴才不敢。”
沈寒潭满意的点点头,先朝刚刚那几个黑衣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对着众人道:“随我回去。”
除了黑衣侍卫不动以外,其他人都跟着沈寒潭一起,向原处走去。
秦飞霜在马车里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心里头早已经如同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一般了。
好不容易听见沈寒潭众人回来的动静,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唤了翠玉:“去,把三哥请过来。”
沈寒潭与她初识化名“沈三”。因此哪怕二人已经相识这三年之久,还是以“三哥”“霜妹”相称。
沈寒潭走到自己的马前,然后问手臂里的孩子:“今后之事,微臣方才已经同殿下讲明白了。入了沈家,还请委屈殿下从此隐姓埋名,换种身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此后微臣的家,便是您的家了。”
那孩子已经止住了啜泣,从善如流的回道:“不必叫我殿下了。”
沈寒潭:“是。”
那孩子顿了一顿,又问道:“他们不要我了,对吗?”
沈寒潭:“他们有自己说不出的苦衷。”孩子沉默,许久都没有说出话。
沈寒潭有心打破这沉默,找了个话:“咱们现在要回京城,你是要骑马还是坐马车。”
那孩子看了看他,毫不客气地回答:“你太粗俗。”
沈寒潭:“……”
他说完其实就后悔了,自己都还没看过他那没过门貌美如花的夫人的新婚妆,倒先叫这小子占了便宜。
还有,他这皮相和举止,可是全京城公子里数一数二的,粗俗?
还好翠玉恰到好处地过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他就要忍不住欺负小孩子了。殿下也不行!
翠玉:“公子,小姐请您过去。”
沈寒潭蛮横地把他一举,把轻如鸡子的小孩儿扛在了肩上,气冲冲地说:“嘿,我还就粗俗一回给你看看!”说罢,就气呼呼地向马车走去。
秦飞霜等了半天,先等来一个孩子进了马车。
车外的沈寒潭不走心地解释道:“半路捡的。他遭逢山贼抢劫,家人俱亡。仆从托孤于我,江湖人行侠仗义,不可见人危难而不施援手。霜妹,让他跟着咱们吧。”
秦飞霜悬壶济世,素来一副菩萨心肠,何况这孩子眉清目秀,举止有礼,进了马车也规规矩矩的坐在里面,并不到处张望,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她问:“三哥是想,这个孩子为义子吗?”
沈寒潭大大咧咧地说:“我刚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塞给二哥!自二嫂嫂病逝后二哥一直无心续弦,膝下又没个尽孝的,岂不正好便宜?他会答应的。”
语气里根本听不出来,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秦飞霜不疑有他,看着这讨人喜欢的孩子想了一想,答道:“我看着他,也实在心生欢喜,便也他为徒吧。他身量单薄,以后恐体弱多病。听闻二哥常年征战沙场,家里没个照应。我教他些医术,也好照顾自己。”
秦家医术可是冠绝天下,沈寒潭不由得微微嫉妒:“小子,便宜你了。”
坐在马车里的孩子似乎是专门为了气他,从善如流地大声拜谢:“请师傅受徒儿一拜。”
沈寒潭:“…….”
秦飞霜倒是惊喜不已。这孩子明明才三岁,行为举止竟如此得体,实在是聪慧有加。想来家中定是书香门第,实在是可惜。
她心里越发欢喜,便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沈寒潭一愣:“坏了,忘了这个。他可别说漏自己姓李啊!”
“李”姓乃皇姓,天下皆知。
这孩子从容不迫地回答:“徒儿姓陆,单名一个‘野。龙战于野,陆野。”





无尘之庭 养子
时间退回到三年前——
天和十七年。
沈寒潭年方十七,正是初承听音阁没多久,下江湖游历在天姥山惊鸿一瞥“飞霜圣手”的时候。
那年中秋,他正忙着在海外蓬莱仙岛上赏景打架疗伤追老婆,无暇回京同家人团聚。累得新任听音阁下属监听机构首领——“掠音”队队长刘恪把在江南一带寻他寻了整整一月,才在蓬莱千岛中的一个名叫“东福岛”的小岛上找到自家阁主的踪迹。
待刘队长把七八月的消息告知他时,已经九月中旬了。
沈寒潭接过消息,哂道:“嘿,第一条便是东宫的丑事。我朝这位太子殿下,委实有当今的风范。”
大梁的太子乃天元皇帝的原配皇后所出,自皇后过世,皇帝便加倍疼爱这唯一的嫡长子。
倒不是说大梁这一位皇帝对发妻有着多少深切的怀念和她走后的悲痛,否则他们沈家也不能够往后宫塞进去一个国色天香圣眷正浓的沈贵妃了。
只是在这皇帝的几个儿子中,只有太子最像皇帝,最有皇帝年轻时候的风范。
说得好听点,叫多情且和善;说难听点,就是好色又无能。
天元皇帝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得。
这历朝历代的皇帝选下一任的皇帝都是能者居之或者择优而录。最最不济,起码还要看看人品吧。
他就不,他觉得哪个儿子最像他,今后一定最有出息。
皇帝可能是对自己太过于自信,信了白马寺那群和尚“圣上千秋百年”的长生鬼话,觉得反正自己还能在这江山社稷上再坐个百八十年,便也不怎么担心儿子们的人品问题。
上梁都如此昏聩,那泱泱朝堂里头的“下梁们”,还能有什么诤言谏骨呢?
自皇帝改元天元,元年伊始,这大梁朝堂就江河日下,是一天不如一天。佞臣横行,权臣当道,别说官员了,就连皇城根儿脚下石狮子的嘴巴里,都能掏出太监们中饱私囊的银子来。
当然,皇帝早年确实颇有手腕。他做出了一系列安定天下,抚恤百姓,减税役的政绩,不然这百姓早都揭竿而起,直捣黄龙了。
难就难在,这人一老就特别奇怪,不仅固执,还不服老;又不服老,又觉得自己劳苦功高,这天年自己颐养得是理所应当。
又不放权,又不作为,还染上了每一个亡国之君都有的好习惯——听戏。
拜皇帝这股极力推崇文化娱乐事业的行为所赐,全大梁百姓上行下效。京城里头东市坊间的三教九流里,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戏班子。
不说皇宫里头的御用伶人,就东市那个稍微有名头的旦角儿,唱一场下来的打赏钱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米面钱了。
好在文官羸弱,可武将强硬。
自大梁开朝以来,地方节度使权力登峰造极,藩镇割据,养私兵之风盛行不减。皇帝也是心大的不行,竟然让藩镇节度使们自己掌握着兵士们的生杀、赏罚、升降等权利。
大梁八个节度使区早都传言着这样一句话——“为之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
八个节度使中的翘楚,就是秦国公沈弘的二公子,皇帝的亲外甥,朔方节度使沈寒溪。
许是这亲戚关系实在太近,沈家等等一干世家文成武就,天元皇帝自觉高枕无忧,在含元殿里头唱戏唱得是风生水起。
文有内阁,武有亲兵,他自认为为天下操.了大半辈子的心,是该坐在龙椅上理直气壮地享享当皇帝的清福了。
老子耳提面命,儿子自然也知道怎么行事才能讨父皇的欢心。
太子自小在宫人和伶官耳濡目染之下,与他父亲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三天两头尽干些荒淫无度的事,来寒朝廷上这些为数寥寥的忠良们的心。
比如沈寒潭手上这个——
太子除夕夜里在丹阳殿宠幸了一名伶人,伶人私自产子被皇家知悉,孩子抱回皇宫伶人赐死。
伶人中秋产子,恰逢太子侧妃郭娘娘流产,这孩子就顺理成章的记在侧妃下抚养。
东宫里头乌糟糟的事数不胜数,就连那莲花池里头的王八脚丫子里,都不干不净地藏着一斤污泥。
沈寒潭对这些事自是一清二楚。
唯一要说这出淤泥而不染的,也就是这个贤良淑德的郭侧妃了。
郭侧妃的父亲翰林院正郭大人,虽不是什么显赫门楣,倒也书香鼎盛,清名满庭。当年皇后在世,给他这不着调的儿子攀了这么一门亲,真可谓是愁断了头发一般得用心良苦。
奈何太子委实太不争气,郭小姐琴棋书画深明大义他是一点儿没看上,反倒是熏心看上了郭小姐清水芙蓉一般的样貌。
太子妃育有二子,且母家显贵,自然飞扬跋扈。
这孩子养在郭侧妃身旁,尽管吃了些苦,但在沈寒潭看来,近朱者赤,倒并不是件坏事。
奈何太子一朝倒台,竟然只偷偷摸摸留下了这么一个血脉,着实令人唏嘘。
话又说回来,这么一个无心朝政,整日在东宫荒淫无度的人,哪里有那个骨气从他老子手上夺权“谋逆”呢?
朝堂上凡是脑子好使一点的,都能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更别说坐在龙椅上曾经再怎么也杀伐决断过的那位了。
所以,太子领着御林军冲进通天门太极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来抢他老子的椅子的。
奈何不知是被哪个弟弟拿来当枪使,这杆“枪”当得委实也太糊里糊涂心甘情愿了。
沈寒潭坐在马背上,当然听见了陆野那声“龙战于野”。
他微微眯了眯眼,忽然觉得这小子虽然身体里流着梁王的废物血,骨子里到底还是有他们李家人天生的帝王心。
这样一个三岁的稚子,被教出这样的举止和心气,想必那位郭娘娘定然功不可没吧。
当然,他再怎么怀疑再怎么好奇也不可能想到,这位三岁稚子的身体里,承载这一个比他还大三岁的成年人的灵魂。
陆野自在那个“马桶盖”里失去意识以后,就根本不知道自己将会被那鬼地方怎么玩弄了。
待他醒来,就发现自己“穿越”了。
也是稀奇。
遇上一个古代穿越到现代的怪人不说,自己还反穿了一把——跑到他沈秦箫的地盘上来了。
他们这是在参加某卫视那个叫《变形记》的综艺节目么?
还确确实实的“变形”了。
他成了一个婴孩,在东宫的血雨腥风中心惊胆战地活过了前三年。
除了侧妃娘娘给他的庇佑以外,没有获得过一丝温暖。
而那个一路护送,拼死保他逃出生天的中年人,是他那仅仅见过两次连面也没记住的皇爷爷送来保护他的。
他由着出身的缘故,被他那太子父亲厌弃。
这三年除了在除夕夜里进过两次皇宫面圣以外,其余的时间都被关在别院里由侧妃娘娘教读诗书礼仪,学那两个嫡哥哥学得东西。
东宫众人将他当作是东宫之耻,是太子被人攻讦的把柄。
因此见过他的人寥寥,倒也没承想因着这个,反而救了他一条命。
对于他来说,淡漠的皇家人就和抛弃了他的陆家一样,让人心灰意冷到根本不想靠近,还不如那短短半月带着他东躲西藏的侍卫们来得有感情些。
所以,他很快就适应了中年人在路上告之于他的新身份。
只不过没承想,自己竟被托付给了沈家。
“这个沈家,”陆野努力地回忆了一下那晚沈秦箫说的话:“就是那个最后因为燕王谋逆,举家倾覆的京城沈家么?”
陆野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才出龙潭又入了虎穴啊。
秦飞霜看着这孩子年纪轻轻,却像个成年人一般的哀声叹气,不由得忍俊不禁:“常言道三岁看老,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徒儿因何叹气?”
陆野在大学里那“风云人物”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当即显露出伤心的样子,朝着秦飞霜拱手回答:“徒儿思念家人,思之过往,又恐及来时。心中畏惧难受,是以叹气。”
秦飞霜一听,当即心都软了。
她觉得如此进退得宜,举止得体的一个孩子,明明乳臭未干都不能照顾自己,家中竟遭此横祸,实在是苍天不公。
她以一颗良善之心将心比心,竟忽觉感同身受,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孩子,我既了你为徒,又姑且算是你的三婶,咱们便是打折了骨头连着筋脉的亲人。婶娘出身江湖,家底不曾托大,倒也算上殷实。你未来义父家中,是国之肱骨。今后跟着我们,也算是有好日子了。”
如此,便将她所知的沈秦二家的境况,一路上都告与了陆野。
这一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敌人自以为抓到的“替代品”是真“玉石”,或是因为沈寒潭人手实在充裕,待陆野搞清了情况,他们已经从金州风平浪静地入了关,抵达了京城。
因在城外稍作了休整,辅一抵京,秦飞霜就入了门,顺顺利利地成为了沈家的三媳妇。
陆野自是才一进门就被带入了书房。
书房里坐着一个老者,和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老者坐在正中,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右边第一位,坐着的人文质彬彬,看着便像是个文官。
这两人,想必便是他未来的祖父秦国公沈弘、和刚从太子少保左迁至吏部尚书的大伯沈寒林。
右边第二位,坐着一个身量孱弱,却带着点莫名血腥气的人。
饶是陆野已经猜到此人是谁,心中还是微微惊讶。他听郭侧妃说过大梁这个“肱骨之臣”。
这位将军的赫赫威名远扬突厥,甚至传到了回纥一带。北方草原上那些游牧人只要见到了军旗和那只英武的头盔,无一不要退避三舍。
没想到,那样寒光凛凛的铁甲之下,包裹得竟是一幅并不魁梧的躯体。
这就是他未来的父亲,“国之栋梁”——朔方节度使沈寒溪。
陆野直勾勾地打量着沈寒溪,心中正暗暗吃惊,却不曾想沈寒溪心中也是微微诧异。
路上老三已经提前修书一封告知家里路上情况,其中特地提到了:此子早慧,异于常人,务必不敢视之为等闲三岁稚子。
当然了,沈寒潭的原话是:“东宫那乌烟瘴气的烂泥巴沟里竟还长出了一株早慧的好苗子,倒叫郭侧妃给梁王那个废物教出来一个下九流生的好儿子,可见是件天大的功劳。”
他本来有了心理准备,想着无非是举止得体些,带着些皇室子弟的矜持罢了。
他们李家那些人,除了他母亲清宁长公主,就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看的,能有什么好苗子出来。
可是这孩子明明方三岁,进门后在他三人隐隐带着下马威意味的注视下,也没有丝毫露怯;明明被皇家厌弃,寄人篱下却不见一丝谄媚。
而且让他有种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个气定神闲的青年,而不是一个三岁幼童。
沈寒溪突然觉得,这本来扔给他让他觉得很累赘的包袱,是个装了金子的。忽然间,这孩子就顺眼了起来。
陆野在路上花了好长时间,才理清了皇家这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
虽说君臣有别,可是在他们沈家却是个特例。
皇帝的妹子嫁了秦国公,封了长公主。而秦国公的胞姐入了后宫,成了皇后死后在后宫只手遮天的沈贵妃。沈弘既是皇帝的妹夫,又是国舅爷。据沈秦箫那儿的消息判断,状似跟他一辈的表姐沈秦笙还嫁给了皇帝的儿子燕王,如果这一世不变的话,那沈寒林和皇帝还是亲家!沈弘还高出皇帝一辈分!
大儿子是管人事的,二儿子是管武将的,就路上他那个三伯沈寒潭废物一点,跑江湖浪迹去了。
这还不算路上秦飞霜跟他讲得那些七七八八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
有这样的支持,陆野真的很想问一问那个脑子里筋没扭正的燕王,到底是吃错了哪颗药,非得要死要活的谋反啊!
这不是提着大刀就敢闹革命——拖着一大堆人就往死胡同里冲吗?
他心里诚然觉得很解,但面上倒是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关系,抬手合十小手,一拱礼:“李冀问沈叔公和二位叔父安好。”
这是靠了清宁长公主那边的关系了。
三人:“……”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明白沈寒潭的意思了。
这孩子确实不同凡响,跟梁王那个扶不起来的缺心眼儿着实不同。
虽然他们跟这孩子算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但他此刻既不端太子遗孤的架子,也不畏畏缩缩拒人千里,那么很多事情就活络了起来。
这亲戚此刻攀一攀,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弘一顿,略一思索突然起了一个主意,于是赶紧拉过陆野的手将他抱起来,装得真情实感道:“好孩子,快让叔公好好看看。你受苦了。”
沈寒溪见他父亲改变了原先的态度,不知怎的,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见沈弘继续说道:“皇命难违,尽管身份变了,但咱们都知道这骨血里是流着一样的东西。入了沈家族谱,便也是一样的。”
说完,还用力在布满了褶子的眼尾假惺惺地挤出了一滴,着实寒碜到他两个儿子的眼泪来。
沈寒林和沈寒溪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也注意到沈弘说得“入族谱”。
那就是说,这孩子要改姓了。
沈弘指着二人,道:“这是你大伯伯寒林,这是你父亲寒溪。”
这已然是换了身份了。
沈弘又拉过他,继续道:“我们沈家承蒙圣上不弃,赐爵秦国公,小辈便都是‘秦字辈。你以后便是寒溪的子嗣,便取名‘沈秦筝。头上有一个嫡亲堂姐,唤作‘秦笙的,是你大伯伯的独女。待你拜了宗祠入了籍贯,便去见过各位长辈亲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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