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箜篌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寒鸦台
而且,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辟邪山庄门下的仆从、供养的侠客,纷纷辞去,人走茶凉了。
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辟邪山庄已是难逃一劫。
至于谢紫,他现在已离开了辟邪山庄,坐在红袖楼里,享受着温香软玉。
红袖楼里新来的鸳鸯是如花年纪,似画面庞,娇小可人,一身酥骨暗地销魂,她搂着谢紫的脖颈,明媚狡黠的笑意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聪慧的狐狸,妩媚勾人:“谢公子许久不曾来我们红袖楼了呢。”
谢紫有些无奈地刮了刮鸳鸯娇俏的鼻子:“我也是难得离开京城,这回到了杭州,顺便来红袖楼看看你。”鸳鸯笑得一双杏眸如水温柔,艳丽妖冶:“公子又骗人,谢公子哪里是来这风花雪月地看我的,分明是来找主子的。”谢紫无奈地笑笑,明丽的眉眼若画上人物,鸳鸯有些贪恋地多看了几眼,又恋恋不舍地瞥开眼。
谁都知道呢,京城有名的谢紫公子,善诗能画,风雅温柔,流连粉黛红袖之间,是那些风尘女子站在楼上,日日望,夜夜盼的情郎。
多情公子薄幸人,见得还少吗?鸳鸯巧笑倩兮:“也不和公子打趣了,我这便引公子见主子。”谢紫轻笑着颔首,无意一句:“鸳鸯这般娇俏,又识情知趣,难怪这杭州城的公子们,为你神魂颠倒。”鸳鸯自然知道谢紫此言不过玩笑,不过得他如此一句,仍是让她面飞红云,含情带嗔地看了谢紫一眼。
谢紫只是笑,满眼闻青,霞光烟色,流连出一段旖旎风月。
鸳鸯整理好衣裳,领着谢紫上了红袖楼的顶阁。
鸳鸯一身水红色心字罗衣,衣袂翩飞如一只美丽的蝴蝶,鬓边一朵红山茶,笑起来是颇有风情的:“主子如旧在阁中等公子,鸳鸯这便退下了。”
谢紫含笑颔首,推门而入。
楼下歌舞丝竹不断,凝舞缓歌尽浮华,然而楼上,一间小阁,却是清幽隐秘。
两个世界、两种天地。
一个素衫男人,就坐在小阁里,一脸端正严肃。谁能想到,这红袖楼的主人,却是如此正人君子的模样?“衡莲,许久不见。”谢紫一礼,面上含笑,正是京城多情公子模样。
衡莲蹙眉:“三月初七便是最后时限,你完不成任务,首领不会饶你。”谢紫笑笑:“最多罚我半月奉银,关三天禁闭。”
衡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首领是你师兄,对你自然与旁人不同。”
谢紫眼中闪过一抹戏谑:“你莫非是嫉妒了?”
衡莲冷笑:“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小阁昏暗,重重罗帐昏暝。
谢紫的面庞在灯火间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到他唇边诡异的笑:“我看见他了。”衡莲指尖一顿,面色微沉:“谢紫!首领说过让你不要招惹他,你难道忘了!”
谢紫有些散漫地笑笑:“我不会引火上身的。我需要你带句话给首领,就说,我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了。那个人,很有趣。”
谢紫笑得眉眼弯弯,十分明丽,却看得衡莲心头冰凉。
烛影摇曳,灯火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踏歌天晓
春水明如镜,桃花雨带香。
江南哟,是如画的山水,是三十里繁华。
渔家女在西湖上踏舟行水,初春,湖面无荷,流水桃花,青山妩媚不识人,人却识青山。
这样好的春日,这样艳的桃花,但是辟邪山庄中却是一片惨淡。
门庭凋落,一向神的仆从们也隐隐露出几分萧瑟来。
松梧道长与唐小七的死如一片阴云,笼罩在辟邪山庄上空,叫人喘不过气来,只觉得阴郁。
闻青立在门下,看着这凋落桃花,寂寥门庭。
谢紫的离开在他意料之中,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谢紫是惜命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个多事之秋,留在这样危险重重的地方。
闻青转身,欲回房,却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有些虚浮,不是会武功的样子。闻青回身,但看梅二爷喝得醉醺醺地从正门进来,笑得浪子模样,头发也没梳好,披头散发的,露出半张苍白的平庸眉眼。
“梅二爷。”出于礼数,闻青打了声招呼。他行礼间长袖如水,神情温和却疏离,叫人求之不得,只觉得遥不可及。梅若风随意地回礼,许是因为喝多了,一向苍白的面上也多了几分血色,脸上还是堆着那轻浮神色,眼中却是水光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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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的不轻。
“原来是闻少侠。”梅若风笑笑,长发垂落在面前,整个人倚着墙,摸索着向前走,走得不稳,还踉跄了几步。
闻青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自己姓名,但面上仍然是淡淡的,带着几分清和:“二爷可是回房?”梅若风摇首,笑得肆意又散漫,无论他穿着什么样的衣裳,都是颓唐的模样,此刻喝了酒,却显出几分神来。
“随意走走,反正离死不远了,及时行乐,有何不好?”梅若风半张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幽幽的,带着阴冷与森寒,不一会儿他又红着张脸笑了,“闻公子还是早些走吧,呆在这的人,可都没几日活头了。”然后他笑着,摇摇晃晃地踩着虚软的步子走了。
忽有清凉,闻青抬手抹去面上水珠,抬首看去,果然天突降落雨。
江南的雨,是美的,可入画成就一笔天青。
也同样是冷的,叫人自心底泛起寒意来。
闻青忽然想起,几日前,也是这样的烟雨,那个人撑着一柄素色鲤鱼戏荷伞,带着一身风月,进了酒馆。整个酒馆顿时明亮起来,随着那个人溶溶的笑,一寸一寸暖了。
谢紫。
闻青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想起这个人。
凡是他的人,大多表里不一,危险得很,尤其是谢紫这种浪荡公子。
闻青走回梧桐院时,身上青衫已湿透。
他藏着的青丝剑冰冷的靠着他,泛出冰凉的光,看着心寒。
闻青坐在屋里,看着窗外梧桐细雨。他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一笑泯恩仇”,闻青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如若当真连血海深仇都能放下,那么这世间又何来那般多痴男怨女?又为何会有那般多的人枉死?可见这本就不可能。
至少他放不下。
摊开宣纸,蘸上墨水,闻青提笔,画了一幅画。
画中有青山,有红莲,有高楼,有栏杆,也有美人轻笑,细雨天青。
紫杀帖上说十三年事,当真是巧,闻青细细想来,距离那件事,也差不多有十三年了。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沐着十年风雨,提剑不为问道,而为浴血。
闻青青衫磊落,朱颜青鬓分明正年少,给人的感觉,却好似回首百年。
他肤色玉白,此刻趁着微光看去,好似透明了一般,随时能随风化去,不可留恋。
他看上去随时都是温润清和的,那一日魔怔好似不过幻影。
闻青就噙着那样一抹淡笑,看着眼前,辟邪山庄最后一场烟雨。
而梅若风踩着深浅步子回访时,却碰到了梅若云。
梅家兄弟的脸是一样的苍白。
只是梅若风因酒醉而多了几分浅红,看着十分轻佻,梅若云冷笑:“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喝酒。”梅若风眯着眼,一脸惬意:“死到临头享乐一回有什么不好?”梅若云怒极,扬手便是一耳光。梅若风本就站不稳,被他扇了一掌,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苍白的面孔浮现出鲜红的指印,瞧着十分骇人。
“大哥何必如此生气,本就是个病痨子了,气死了怎么好?”梅若风扬起红肿的脸,言语刻薄得近乎恶毒。梅若云咳得撕心裂肺,他一身武功,却也救不回他的命:“梅若风!”他的怒吼声十分可怖,好似要将梅若风五马分尸一般。梅二爷笑了笑:“大哥,我困了,没空听您教诲。但您放心,您病死之后,我一定替你尸。”
梅若云低沉着脸,咬牙转身离开。
梅若风低沉地笑了,垂着头,笑声如鬼魅。
而这一切,谢紫躲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
作者有话要说:
☆、红莲业火
谢紫没想离开辟邪山庄。
暂时的离去,只不过为了让自己能暗中潜藏在这里。
而现在,他就是辟邪山庄阴影处蛰伏的一只夜枭。
谢紫微微垂眸,眼中烟霞被暗云吞噬。
他是暗门之人。
其实闻青说的是对的,他谢紫,的确并非江湖人。
堂堂定国元帅之子,当朝摄政王君归闲的师弟,怎么会是一个浪荡江湖、亡命天涯的江湖人?
他就算是一把剑,也不是一把属于江湖和自由的剑,他为家国挥刀,为君王染血。
而他来这辟邪山庄,只为辟邪山庄中放着的血灵芝。
事情缘由,说来好笑。
那高坐朝堂的小皇帝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自己吞了剧毒寻死。
君归闲自然赶忙派人打听能解百毒的血灵芝的下落,于是谢紫便在这里了。
暗中冷笑了一声,谢紫有些不屑,他知道,就算没有血灵芝,小皇帝也不会死的,他比自己还惜命。而他折腾这么一通,头焦烂额焦急不已的只有君归闲。
君归闲身为暗门统领,又是自己师兄,于公于私,谢紫都要听他的。
但是他是希望那个小皇帝死的。
折腾这么多年,彼此折磨,情爱磨尽,谢紫看着都觉得累。
但是他必须让小皇帝活着,因为如果他死了,君归闲也就死了。
嗤笑一声,谢紫凝眸,看梅若风缓缓扶着墙站了起来,踉跄了一步,却是十分诡异的模样。
这梅若风果然不简单。
瞧见了方才一切的谢紫暗中想到。
“十年心思俱成灰……哈哈……”梅若风低低说道,他眼神空茫,面色死寂,近乎是绝望了的样子。谢紫看着心中“咯噔”一下,那种绝望,是他所不了解的。就像是,眼前这个人,绝望了很多年,那种死寂与哀绝已经浸入骨髓,再也剔除不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管他明日是死是活?”梅若风笑笑,扶着墙,蹒跚前进。
谢紫摇首默叹,就算这梅若风能逃过紫杀帖一劫,他这样的人,也活不久了。
心中没了心火,如何能活?
梅若风走了许久之后,谢紫瞥眼,却见一抹青影立在树下,抬首看他:“你回来了。”谢紫一惊,树影婆娑,枝叶浓绿,闻青如何能瞧见他?
“谢紫。”闻青立在树下,幽幽叹气,温润的笑不见,清俊的五官缓缓蔓延出一种秀丽。
的确是在喊自己的名字,谢紫无奈地从树上跃下:“你怎么发现我的?”
闻青没有回答。
他面上并没有那种客套疏离的微笑,反而是有些清冷的模样,几分疏离,几分清寂。
这个人像是空山雨后一枝淡竹,又像清风明月夜一曲箜篌引,总是那样淡,那样清,又那样不可捉摸,心思深沉。
谢紫猜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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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是,而今也是。
几日前,他第一次见闻青的时候,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看着那个人在小桌边细细擦一柄细剑,眉眼间泷进一场江南烟雨,谢紫就觉得,没错,闻青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与君归闲口中的那个闻青是一样的。
可后来他又发觉,闻青不仅仅是自己所认为的那个模样。
他不是只用几个词就能概括的人,至少在谢紫的眼中,闻青就像是江南的一场雾,飘飘渺渺,隔着烟水,永远也看不清。
“你回来为了什么?”闻青问道。
谢紫勾唇一笑:“血灵芝。”
闻青微愣:“只是为了这样东西?”
听他此言,谢紫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没错,就是为了这样东西。为了救一个根本不应该救的人。”
闻青微怔,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远处有人慌张地喊:“不好啦!正厅走水了!”
闻青和谢紫向着正厅方向望去,但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呼救声、叫喊声、争抢着打水的声音相继传入耳中。
本来寂静的辟邪山庄中人仰马翻,烈火熊熊,宛如在跳一场灭世之舞。
今日,便是紫杀帖所言之期。
作者有话要说:
☆、血透鲛纱
烈火灼人。
眼看灰势难控,已蔓延出正厅,整个辟邪山庄都沐浴在火海之中。
重檐高楼转眼成灰,黑烟滚滚,青翠尽毁。
原本辟邪山庄中有一片竹林,此刻也逃不过火的毁灭。
闻青和谢紫对视一眼,却都没打算救人。
“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一样。”谢紫笑笑。
闻青亦笑,也许是因为火光太烈,那一袭青衫终也不复风雅,眉眼间渐渐浮现出一种艳来,看的人叫人恁地心惊。
“我不会阻拦谢兄得到自己想要的,望谢兄也不要阻拦我。”闻青秀丽的笑如一场烟雨,却顷刻湮灭在这火光之中。
谢紫淡笑,眼中一片烟霞在烈火中仿佛能烧金断玉,艳得太过反而叫人心寒:“我自然不会阻拦闻兄,只有一件事,请闻兄千万莫忘,你许我的一曲箜篌。”
闻青微怔,惊讶片刻后含笑颔首,然后转身,步入那一方火海。
谢紫注视着他的背影,幽幽叹气。
而另一厢,听到外头下人们的呼救声,梅若云自然也顾不得所谓病重缠身,连忙步出门去,看见院中仆人奔逃,狠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一个仆人吓得浑身发抖:“庄主您快走吧!方才不知为何主厅着了火,现在整个山庄都烧起来了!”
梅若云面色一变,一把甩开下人:“没用的东西!府中的人呢!”
下人吓得瘫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庄主,大家都跑了!”
梅若云一怔:“着了火你们不去扑火,反而逃跑,平日里给你们工钱是为了养你们这样一群废物吗?!”
下人一愣:“二爷说让我们都走,不用救了。”他话刚一说完,就看见梅若云脸色骤然阴沉,不禁有几分战战兢兢:“庄主,莫非您不知道?我以为二爷与您商量过了。”他话音刚落,就被梅若云拎起衣襟甩开了去,此刻梅若云表现得根本不像一个久病的人,他怒气冲冲地走向梅若风的院子。
而那下人从地上爬起来,赶快加紧步子,逃了出去。
辟邪山庄气数已尽,这是谁都清楚的事情。
当梅若云像疯了一样踹开院门的时候,梅若风正端坐在烈火中,笑得放肆又张狂,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欢愉,眼中惊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仿佛能燃尽一切,看得人觉得,切骨得痛。
梅若云恶狠狠地扯过他的衣襟,一边咳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吼道:“梅若风,你现在这个时候发什么疯?!”梅若风也在呛咳,许是因为周围的浓烟,但是他仍然维持着刻骨的嘲讽。
“大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梅若风讥诮地勾唇,“真像个丧、家、之、犬。”
梅若云怒极,原本就清癯的脸上笼罩着阴影,怒火翻腾,看上去像是恶鬼一般,一向清冷如霜雪的眼中也流露出了怨毒,他恶狠狠地给了梅若风一耳光:“梅若风!”
梅若风挑眉看着他,眼神冰冷,红肿的半张脸看上去十分滑稽,但是此情此景,熊熊烈火中,谁也不可能笑出声来。
“我受够你了!如果不是你,谁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梅若云死死掐着梅若风的脖颈,眼中渐渐浮出红色的血丝,因窒息而紧紧蹙着眉头的梅若风,面上仍旧维持着嘲笑。这笑容刺眼得让梅若云恼火,他的手渐渐加紧,就在梅若风快要窒息而亡时,三道银光穿透火海而来。
梅若云赶忙甩开梅若风,躲开那突如其来的暗器。、
只见三根银针已钉在石桌上。
梅若风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咳着,惨白的面上浮现出一层潮红,他抚着自己的脖子,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
原来,在烈火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惊世风华。
虽然面上覆着金色的面具,但是在焰色和火光中,这个人翩翩而来。
白色的衣袖在火色中翻飞,像是振翅的白鹤。
他一步步走来,不缓不急,就好似脚下并非火海,而是佛祖莲花路。
近乎于神明。
随着那人一步步靠近,梅若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梅若风的面上,却残留着一种诡异的笑。像是期盼,又像是震惊,更多的是一种隐隐的,近乎绝望的悲伤。
他带着一点踌躇,坐在地上,安静地注视那一道身影。
还和从前一样。
白衣,金色面具,披散开的长发。
梅若风笑了出来,哪怕身在火海,哪怕眼前这个人分明满怀杀意,可是他那惨白的面上一瞬间褪去所有轻浮与散漫,微微笑着,好似有什么逐渐活了过来,他的眼中闪烁着光,像是一个在草长莺飞二月天,遇见自己心仪的人的少年。
还记得,那年西湖上,那人掀开面具对他浅笑的一幕。
原来,相隔十三年,也仍然会记得。
那场景、那笑容从来没有消失,一直伴随着十三年雨雪霏霏,不断地在他心底浮现。
梅若风抬袖掩面,却渐渐有潮湿浸在他指间。
作者有话要说:
☆、犹忆昔年
“桐书……”
梅若风有些失神地念道,他那平庸的眉目渐渐浮现出一种耀人的光。
而那白衣人只是兀自独行,不曾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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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风笑得缠绵,目光凄厉却又温柔,死死地盯着桐书。
在烈火中坍塌的楼阁似乎也转不了他的目光,在火光中,梅若风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一瞬间活了过来一样。
然而梅若云却惨白了一张脸:“你害我梅家至此,还想如何!”
闻此言,桐书停步,金色面具下露出的薄唇轻轻一勾,一个讥诮的弧度。
看得梅若云遍体生寒。
梅若风却仍是看着他,眉眼间尽是缱绻温柔,笑得流光溢。
“不过是将当年仇怨一一清算罢了,梅庄主何必惊慌?”桐书,也正是江湖上传说的紫杀,淡然道。梅若云闻言,咬牙暗恨。
梅若风却没有看自家兄长种种怨毒愤懑,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桐书,眉眼倏忽沉静下来:“我等你,太久了。”
桐书的面庞被金色面具遮去,只看见唇边笑意霎时转凉,犹如寒雪。
他走到梅若风面前,冷笑道:“我也等你,很久了,梅若风。”
梅若风抬袖浅笑,灰败苍白的面孔,长年放纵而亏败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就像是随意可碾死的蝼蚁。
此刻烈火将焚身,要杀自己的人就在眼前,可二人却都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烟光水暖的江南。
十三年前。
西子湖上,风凉日暖,晴光初好。
那时的梅若风,不过是二十多岁的青年。
说起梅家大爷,谁都知其眉目清俊,冰冷如雪,孤高似云中白鹤,叱咤江湖,正是年少扬名,纵横江湖。
而梅家二爷,却是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鲜衣怒马,轻狂多情,那时梅若云在江湖上正是江湖新贵,受人瞩目,对这初入江湖的梅二爷,自然没多少人关注。
况且,梅若风喜爱浓词艳句,常有轻浮之语,自然也没大哥那般孤高之气。
酒囊饭袋,大概就是他这种人吧。
没什么惊世的相貌,也没有绝高的武功,只有一些艳丽的句子,写得还算贴切人意。
他也没想扬名立万,做人上之人,本就是过一日看一日,得过且过的性子,哪里来的怨愤不满,又哪里会心比天高?
那一日也不过是兴味高,一时兴起,游湖踏青。
但见晴空下三十里碧水,潋滟春华。
梅若风笑得得意,这样的好日子,哪里找去?这般想着,春风拂面,景色宜人,只缺一位佳人,便可入画。
“二爷,你看那边!”身边的仆人忽然指着对面一艘画舫。
梅若风抬眼看去,原来是一个白衣人立在画肪上,面上覆着金色面具,一身惊世风华,叫人心折。于是有些移不开眼,恰好那人也望见了他,颔首以示,方转身而去。
青天迢迢一碧水。
梅若风也不知怎地,也不怕唐突佳人,就朗声问道:“公子这般风姿,实在令在下敬慕,不知能否结交一二?”
那人有些讶异,许久之后,面具后才传来一声:“桐书。”
于是梅若风更得意地笑了。
后来也是不要了脸面,梅若风想尽一切办法接近桐书,每一日在街头所谓的“偶遇”,桐书想要的东西便忙不迭地替他买好,提笔为他书就一纸华,更是死缠烂打,百般纠缠。
当时人人皆说他疯。父母在堂,痛心疾首,身边仆人私下议论,更有好事者,在酒楼茶肆间鄙夷不已。
似乎只有兄长,没有强烈地反对。
但他梅二就是疯了。
他这人的确没什么优点,但“痴”之一字,梅二爷却默认是世上第一。
说起来又是一桩轶事了。
这梅二爷虽说多情,却并非风流。
当年他和梅若云七八岁时一同在学堂,念书后归家,被问及最喜欢哪一句诗。梅若云沉吟半晌,方才一副少年老成模样脆生生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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