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无情道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岫青晓白
有人猜他已经飞升离开这个世界;有人猜他正四方游历,寻道侣的转世之身;还有人猜,萧满准备将陵光君晏无书复活——这种做法乃是禁忌,所以他不能再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般那般的说道,都被写做故事,其中几本,写得竟有几分真,被江湖人认定就是事实了。
实际上,这些事萧满都没有做,他只是觉得这尘世太吵,择了处无人之地隐居。相伴身侧的唯有夫渚,可渐渐的,萧满发现这鹿更喜欢热闹的地方,同欢笑声混在一起,便让它回了孤山。
兜兜转转,他又只剩自己。
这没什么不好,不必同人交谈,不必顾虑身侧,他起一院落,春时撒下花种,暑月坐于廊下,读经看雨。
日子过得很慢,但某些时候又快极,当他回过神来,已这般过去五年,初至那个冬日,他随手插在院门前的梅枝,长成了如盖亭亭。
萧满在这一年到曲寒星的消息。
曲寒星接手了雪意峰,但不太理事,把杂务都抛给师弟容远,当了个甩手掌柜,成日往外跑。这人一直在寻找让莫钧天从剑变回人的办法,但结果一直可惜。
日子久了,他的愁苦渐渐变少,总说小莫只是在剑里睡觉,不乐意出来而已。
这一回曲寒星给萧满写信,第一张信纸惊呼他们二人竟有多少多少日月未见,第二张纸沉痛诉苦当峰主有多累,每天处理多少桩杂事,一个月赴多少场会议,山外山内两地跑,简直要日日闻鸡起舞。
萧满面无表情扫过去,翻到第三张纸。
这一张纸上,曲寒星对萧满说,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谁能想到从前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呢,眼下生辰又要到了,又要老一岁,这日子一生只有一次,希望萧满能够来他的生辰宴,一同玩耍。
目的不过是想把萧满从山里拽出来。
萧满看完,并不打算赴宴,还是那样的原因,太吵。
信没有到此为止,后面还有一张,从墨迹上可看出,并非同一次写成,而是在此之前。
第四张信纸中,曲寒星道,那场大战之后,孤山留了不少失去父母的孩童,其中有一些根骨极佳,而这些优异根骨中,又有个同萧满性子很相合的小男孩,问萧满有没有兴趣个徒弟玩儿。
萧满当然没有兴趣,将信一折,起身去给花浇水。
日又暮。
但曲寒星没有放弃拉萧满出来玩耍的想法,此后的年月,信一封接着一封,说说这处风物,谈谈那处人情,小玩意儿也成打送来,用以“勾引”。
真正让萧满作出决定回一趟孤山的,是两年后的一次来信。曲寒星在信上说,他又寻到一种能够让莫钧天从剑里出来的办法,这回有五成把握,他觉得太低,想试试把几率提升至七八成,这需要萧满来搭把手。
萧满花了半日时间便回到孤山。雪意峰上禁制没换,感觉到是他来,立时打开、让出道路。
这里改变不多,人丁依旧不兴,鸟雀随意栖息在枝头,若看得仔细,还能发现在暗处静静狩猎的猫。
唯落月湖旁多出一座道殿,是现任峰主的住处。
萧满不客气,直接过去。
曲寒星没想到他来得如此快,满面欣喜迎上,语带感慨:“啊,满哥,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你这些年,成日都在那一处地方,不觉得太无趣吗?哎,要我说,你该回……”
这人边说边抬手比划,萧满平静打断他刚开了个头的长篇寒暄:“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好吧满哥,我知道了满哥,这些年你一点都不觉得无趣满哥。”曲寒星对胎死腹中的叙旧进行总结,继而转身带路,道:“走,这边,小莫在这里,到了再告诉你。”
曲寒星将萧满带入一处暗室,里面已布下阵法,需要用到的各种材料也都齐全,均为价值不菲且不易得之物,足以看出曲寒星对此事的上心。眼下只差人,他将整个过程给萧满讲了一遍。萧满听后,觉得不难,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满哥你越来越雷厉风行了。”曲寒星摊开手,又是一句感慨,但并不反驳,“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吧。”
便启阵。
两人各坐阵法一侧,灵力一出,钧天剑从地面飞起,悬在虚空,徐徐转动。
此阵同祭器之阵略有相似,运转之后,置于各方材料开始缓慢游移,蕴含其间的灵气灵力,皆往阵法正中心的钧天剑流淌。
一室光华绚丽明亮。
材料被钧天剑一点一点炼化,这个过程甚是缓慢,至第七日,最后一块玄石陨铁终于耗尽。
钧天剑上盛放华,夺目耀眼。
但华光熄灭之后——这把剑,除去品质有极大幅度提升外,别的没有任何变化。
剑里的灵魂依旧在沉睡,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他们失败了。
曲寒星把剑平放在膝上,面上流露出遗憾。
这样的结果,他得到了无数次,起初会伤心失落,现在已经……习惯了。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大抵是小莫觉得做人太累,就要当一把剑。
“是打算顺其自然,还是继续寻找唤醒之法?”萧满坐到曲寒星身侧,轻声问。
“你说,他想醒来吗?”曲寒星问,声音低低的。
“我不是他,不清楚他的想法。”萧满道。
“这都睡了多少年了。”曲寒星嘀咕了一句,有些不满,转而对萧满道:“还能寻到别的办法吗?”
他是希望莫钧天能够醒来的,就算喜欢睡觉,睁开眼睛回来看上一看他们这些朋友,再睡不好?
萧满听见曲寒星的问题,眉梢微动,反问:“暗阁没给你送消息?”
“啊?”曲寒星一怔,抬头后摇头,“没有。”
“暗阁还寻到两种方法。一在断春归路,这是一个位于极西的秘境,里面藏着唤醒沉睡神魂的机缘,把剑带进去,或许能把小莫叫醒。”萧满把暗阁查到的告诉曲寒星,“二,则是在两年后,天容海色可能会出现有同样功效的法器。”
天容海色是悬天大陆上最大的拍卖行。曲寒星不假思索道:“那就两边同时着手吧。”
萧满偏首望定他,语气认真:“两年,你不一定能从断春归路出来。”
曲寒星对萧满一拱手,笑着说道:“若那时候我没出来,你替我去天容海色,行吗?”
“可。”萧满没有犹豫,点头应下。
曲寒星补充道:“如果真有那东西,无论什么价,都要拍到手。”萧满又说好。
此事告一段落,萧满话毕起身,步出暗室。
曲寒星带着钧天剑,同萧满一道回去上面的道殿。曲寒星看出他打算离开了,心念一转,拖长语调问:“满哥,你真的没有徒的打算?”
“太吵。”萧满言简意赅拒绝。这些年,他愈发不喜欢人声。
“我保证这个徒弟安静!”曲寒星把剑放到道殿一侧的剑架中,举起双手做发誓状。
萧满并不回头看他。
曲寒星跟在他身后,又道:“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古墨兰亭——当然,我不是说一个人住不好,但身边带着个人,总好过想说话时只能对着鸟说吧?”
这话终于让萧满驻足,并扭头看着曲寒星,道:“对着鸟说有何不可?”
曲寒星想起萧满是有翼一族,意识到这话冒犯了,打算改口说走兽,可又想到自己的原型是头四脚着地的白虎,用四脚的动物来表达亦不行,憋了几息,才更正措辞说道:“对着花儿说。”
“……”
萧满瘫着脸回目光,继续前行。
他们走出道殿。
正是夏时,阳光炙热,湖上粼粼波光,天穹白云如絮,蝉藏在树上隐蔽之处,却扯着嗓门大叫。
曲寒星扯着萧满的胳膊,把他拽到湖心亭上,再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用柠檬和金桔冲泡出来的茶饮。
他在吃和喝上完全继承了晏无书的习惯,总喜欢弄一些新颖之物,并让萧满尝试。
萧满见他往壶中兑了一勺蜂蜜,才勉强试了一口。
“好喝的,我弄出来的东西,怎会不好喝呢?”曲寒星自卖自夸,紧接着话锋一转,“那孩子和你性情当是相合的,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待着,天赋也好,不如先看看?”
曲寒星在信中跟萧满提这小孩提过许多次,萧满心道不如一见,当面拒绝,断了下文,淡淡道:“那就看看。”
闻言,曲寒星喜笑颜开,飞剑传音,让人把那小孩儿带到落月湖。
小孩儿如今就在雪意峰。他是魔佛祸世那一年出生,太过年幼,还没到白华峰招弟子的年纪,便在此峰做一些杂事。
不到一刻钟时间,容远就带着人来了,欢欢喜喜唤了声“殿下”,把小孩儿牵到桌旁。
这小孩不及容远腰高,身上所穿,是和萧满同样的白,发亦是乌檀般的黑,若以颜色论,两人唯独眼眸不大一样,萧满的眼睛是如墨的漆黑,小孩儿是略有几分深的银灰色。
他五官致,唇红齿白,若笑起来,定然乖巧万分。但他没笑,打完招呼致完礼,便一声不吭站那儿了。
曲寒星向萧满挤眼睛,意思是“看吧如我所说吧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吧”。
萧满懒得理曲寒星,瞥了眼这小孩便过,端起瓷杯,慢条斯理饮了一口。
他不说话,此间便无人出声,静谧足足维持了半刻钟。就在曲寒星以为萧满这是冷处理拒绝了,准备缓和一下气氛时,萧满放下瓷杯,偏头问小孩儿:
“几岁?”
“七岁。”小孩儿回答。
“学剑?”
“嗯。”
“为何?”
“天赋好。”
一人问一人答,一样的言语简洁,一样的语调平平。
曲寒星无法从萧满的神情上判断出他的想法,因为这人根本没有神情,不由暗中心急。但见下一刻,萧满起身振袖,吐出一字:“行。”
然后对曲寒星道:“走了。”
说完当真走了,带着那小孩儿一起,轻甩衣袖,往外一踏,连影都瞧不见,留曲寒星坐在湖心亭里发愣。
愣过后,曲寒星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大喊:“这就走了?不喝一杯?”
容远也愣,问曲寒星:“虽然我们都很乐意殿下身边有人陪着,但我还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同意阿雪徒?”
曲寒星神情变得严肃,接着回答说:“这当然只有他知道。”
容远:“……”
容远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萧满甚少御剑,向来乘风而行,他抓起阿雪后衣领拎住他,又花半日,便回到古墨兰亭。
曲径通幽,幽处深叶繁花,院落清雅。
没有进行复杂的拜师仪式,萧满问了阿雪名字,说了自己的名字,让他在院子里自行择了间屋子,便去顾种在屋后的花了。
我修无情道 第163节
阿雪甚是随遇而安,将新房间拾妥当,萧满又不管他,开始自行练习容远教他的那几招剑。
约过一个时辰,信鸦南来,在院子里飞了一圈,没找见萧满,落到石桌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练剑之人。
小孩儿停下动作,歪头思索片刻,走过去,把它脚上的信筒取下。
信鸦离开,阿雪在山的南面寻到萧满。他坐在树上,阿雪在树下,一礼之后,将信筒托举起来,道:“有您的信。”
萧满抬指一弹,信筒从阿雪手中飞出,落到他手中。拆封信筒后过了一会儿,萧满才想起来“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然后道:“剑法先放一放,你年纪还小,先练呼吸和身法。”
阿雪赶紧道是,问萧满如何练习。
萧满同阿雪说完话,才继续观信。
只有两处地方的信鸦能入他的院子,他才从孤山离开,曲寒星不会这么快来烦他,是以这封信来自药谷。
别北楼所书,希望萧满能够帮忙留意一种名为“月下逢”的药草。
他还在信后解释道,药谷来了位病人,神魂略有些错位,僵躺在床多年,全身都无法动弹,苦不堪言。药谷给这病人用了许多种药,但都无效,思来想去,或许只有月下逢能够救治。
寻物对于萧满而言并非难事,他将事情吩咐给暗阁,对别北楼回了个可。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塞钱)(暗示)
导演(接钱)(摇头拍肩)(语重心长):小伙子,你的努力还不够啊
第147章 一院之隔
药谷。
临湖小院窗旁, 一把摇椅轻晃, 暑月的日光旋落轻洒,照清椅中人模样。
一身玄衣, 银发披散如霜,狭长凤目微微眯起,流露出不满之情。他开口道:“你用词不严谨。我这是神魂错位吗?根本不是,我只是神魂和身体不大适应!”
这人正是晏无书——在这把摇椅里躺了约有三年的晏无书。
别北楼坐在摇椅斜前方的轮椅里, 眼蒙白缎, 白发高高束起, 腿上搭着一条薄毯,闻言并不停下将信纸置入信筒的动作,待将信鸦送走, 才道:
“人在未出生时,神魂和身体便已共存共生, 两者一同从母亲腹中来到世上、一同成长, 根本不会出现不适应的情况。若我将实情说出,萧满立刻会察觉到端倪。”
语至此微顿, 稍过片刻,他问:“你不是不希望他看见你如今这幅模样吗?”
眼下晏无书无论四肢还是躯干都无法动弹, 唯有一张脸能做点表情。他抬了抬眼, 以示不悦。
话虽这般说, 也说得对,但若让萧满得知需要用到月下逢的人是他,当真丢脸丢尽了!
神魂错位这种病, 说不好听一些,便是痴儿、弱智,成人了还只会坐在家门口咧嘴啃鸡腿,边流哈喇子边傻笑的那种!
别北楼对他的目光置若罔闻,将桌上笔墨归置整齐,淡然道:“其实你可以趁着神魂还未完全同这具躯体融合,为自己换一种重获身躯的办法。”
“就像你当年帮夫渚鹿重塑身体那般,寻一颗没死、但也没生出魂魄的蛋,寄居进去,待上一段时日,重新孵出来。”
晏无书瞪眼,不满之情更甚:“他连这事都告诉你了?”
“我不介意花些功夫,帮你寻一颗凤凰蛋。”别北楼继续他的提议,“如此一来,还可以告诉萧满,凤族有了新的血脉,想来他不会拒绝将你带在身侧。”
“他才不会亲自孵蛋,最多丢给曲寒星或者容远,甚至夫渚。”晏无书面无表情说道。
别北楼偏首一思,认真道:“就算那样,也比你用月下逢修复神魂和躯体之间的不适,要快上许多。”
晏无书的白眼几乎要翻到脑后:“那我不就成了他们儿子了吗!”
别北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晏无书:“你的思路似乎异于常人,在很多时候,养鸡人也会帮助母鸡孵小鸡,可他们把小鸡当儿子了吗?”
养鸡人自然不会将小鸡当做儿子,因为鸡是他们用来赚钱糊口的工具。
晏无书不答话,曲寒星和容远是他徒弟,夫渚是他“儿子”,若他变成一个蛋让他们带着,岂非脸面丢尽。
退一步说,就算萧满同意孵这所谓的“凤族后裔”,待他破壳那日,恐怕就是萧满一剑把他戳出去之时。
所以无论如何,他不同意这种做法!
别北楼看出他的坚决,摇头叹息。
晏无书抬眼去看檐外的天,当第一只鸟飞过,突然问:“你当年没有这样过?”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但别北楼一听就知他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回答说道:“我怕失败,在飞升之前做足了准备,其中之一,便是一具和神魂完全契合的躯体。”
晏无书“啧”了声。
有人早有准备,有人却是一场意外、一次突然。
那一年,晏无书以命换命杀死释天,以为自己会就此逝去,往生轮回,却没料到睁眼一看,整个人成了飘飘荡荡的一缕魂儿,而所在位置,好巧不巧,正是药谷附近。
在那片区域采药的药谷弟子发现了他,认为遇到的是鬼,吓得惊惶失色,屁滚尿流窜回门派禀报。
没过多久,药谷的“伐鬼队”就到了。
再然后如何,晏无书不太愿意回忆。总而言之,便是那日的阴差阳错,让他再遇别北楼,并在别北楼的帮助下,塑出一具躯体。
“时辰不早,我先走了,下一次再来看你。”别北楼摇着轮椅向门口去。
晏无书躺在摇椅里,幽幽道:“慢走不送。”
可晏无书没等到下一次别北楼来,当天晚上,他陷入了沉睡——这几年里,他绝大部分日子都是这般睡过去的,清醒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天都不到,此番目睹别北楼给萧满写信,完全是碰巧。
药谷气候极佳,四季如春,便是寒冬腊月,都温和宜人。可这一年的大雪时节,天空却飘起雪。
久居于此的弟子们惊奇又欣喜,陆陆续续跑出来观雪赏玩。
同日,萧满让暗阁将寻到的月下逢送至药谷。别北楼立刻对晏无书用药,这途中,晏无书醒了一回,比上一回清醒的时间长,询问过萧满近况,又点评一番别北楼的疗伤手法,才闭眼睡过去。
窗外细雪纷纷,风过湖面,开出大片涟漪。
晏无书又睡许久。
春来春去,花谢又绽,转醒时分,又是一个夏日午后。照顾他的小药童忙去寻别北楼。等人到了,照例是先问萧满最近如何,才问如今年月。
别北楼替晏无书探完脉,道:“月下逢已将你的身体调整到了最合适的状态,同你的神魂完全契合。”
晏无书道了声“多谢”,尝试活动,却发现将手指头抬起又放下,就是他的极限了。
这就是所谓的完全契合?晏无书眼角微微一抽:“江大圣手,我还有多久能自如活动?”
别北楼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三四分时间,偏首朝向窗外,道:“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或许是一生。”
语气里感慨良多。
晏无书:“……”
“师兄在同你开玩笑。”立在别北楼身后的江别照掩面一笑,“再等个一两日,陵光君便可恢复至从前。”
晏无书拖着调子一“哦”。
晏无书表情很臭,别北楼见了却笑,唇角弯起,慢慢道:“过些日子,天容海色将会拍卖一件可唤醒沉睡神魂的法器,曲寒星甚是需要,但他人在断春归路,萧满会替他去。”
“行。”晏无书应了声,转念在心中作出计划。
时间转瞬即逝,五日后,悬天大陆东南,观世城。世上最大的拍卖行天容海色位于此,这座城临着拂仙海,夏日里热气逼人。
但扰不了境界高深的修行者。
晏无书一身轻衣缓带,银发随意束起,施施然入城。他敛了气息,在城内一面慢条斯理闲逛,一面释放神识,寻找萧满。
烈阳高照,青石板道上除了明晃晃的日光,难见人影,开在路旁的店铺,小贩都偷闲睡去。
晏无书以足步丈量这座城的道路,转过街角,忽见迎面走来一个小孩儿。
穿白衣的小孩儿,脚踩木屐,发黑如檀,模样漂亮,但气质甚为冷清。
——乍一看,就跟见到小时候的萧满似的。
晏无书心中生出这般念头,跟着一惊,正要挥去,却发现这小孩儿的气息不同寻常。
他身上有着晏无书熟悉的冷香,不仅如此,还有凤族的气息。前者是沾染上的,后者则淌于血脉中——凤血,但不纯,其中至少一半属于人族。
人族和凤族的后代,萧满身上惯有的香味。这样的特征让晏无书整个人一炸,脑子里猛响警铃。
小孩并未察觉到他,走进一家书画铺子,买了许多丹青颜料和临摹用的范本,然后掉头返回。
晏无书跟在小孩后面,看他踏上另一条街,行至某座布置着结界的宅邸,推门而入。
他当即跳上对面宅院的墙上,回身一看,便见青墙黑瓦,庭中廊下,一身素白的人盘膝而坐,手持书卷,垂目观阅。
是萧满。
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冰雪为骨风裁衣,天底下没有任何画师能画出他眉目间的清雅意。
这一刻,晏无书差点儿踢飞脚底的一片瓦。
萧满似有所察,抬头看来,他立时僵住不敢动了。
晏无书隐匿之术当时无人可敌,萧满看了几眼,都未发现不妥处,目光一垂,继续看书。晏无书紧紧凝视住萧满,缓慢往前挪了挪。
数丈宽的距离被拉近了寸许,晏无书还想再靠近一些,偏生这时,那身上流着凤血的小孩儿来到了萧满对面。
两人说了些话。
这宅邸外的结界相当厉害,纵使是晏无书,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小孩儿背对晏无书,他只能从萧满的口型,来推断两人说了什么。
——萧满在解答这小孩儿关于修行上的疑惑,说得甚为详尽。
随后小孩儿点头,走到萧满身侧,一撩衣摆盘膝坐下,闭目冥想——动作像极了萧满,没有刻意的成分在里面,相当自然。
晏无书眼睛似被一刺,猛地缩了缩。
若单看这小孩儿的眉眼,和萧满只有两分像,但当两人并排坐,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便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萧满并不好为人师,也不会因为谁的根骨好便入门下,当年的释天分魂在他面前,都没得到太多眼神。
再看这家伙,约莫八九岁,一算之下,和他离开的时日相差无几。小孩儿身上更淌着凤血,该是……萧满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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