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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吹牛者
大崀圩和县城这些天都来了许多人,两地劫后余生街市上熙熙攘攘,满是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卖的“农民”和“商贩”,都在默默的听着别人说的话,挤在人群中看布告,亦有到那一颗颗已经开始发黑的头颅的。
张天波的头颅被挂到县城门口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不但县城里的百姓争相来观看,邻近各村的百姓只要受过他祸害的,纷纷前来。一时间首级前哭得笑得,拿石头瓦片砸首级盒的――乱作一团,看守的国民军士兵不得不将人群驱散。
然而这比起接下来的“活人展示”只是小巫见大巫:荜达下令在县衙门前竖起几十个木笼,将孙大彪和他家眷以及背擒的各级匪首都关在笼内展示。这下更是轰动了全县,一时间县城里观者如堵,不但县城百姓都来观看,连县里最偏僻的地方都有百姓赶来。县衙前宛若闹市一般。无时不刻都聚集了大批围观群众,来笼前叱骂的,砸东西的――一时间县城街道上的所有垃圾都不见了踪影,县衙前弄得脏乱不堪。到后来因为有人投掷粪便,搞得臭气熏天,这才下令禁止向笼子投掷垃圾。不过这番折腾也足够让笼子里的人奄奄一息了,每天都有已死或者濒死的俘虏被拉出笼子,枭首示众。
县衙门前挤满了告状的百姓。荜达关照所有状纸一概收下,全部张贴在县衙前的照壁上。满壁的状纸中许多都是血书,夹杂在白纸墨书之中,犹如喷洒的血迹一般触目惊心。
荜达并不急于最后的清算――怎么清算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她要让民间的情绪充分的发酵,形成一股急切的要爆炸的状态,才会来点燃这个导火索,从而彻底动摇县里的各路豪强大户的根基。所以回来之后这些天,她任由百姓作践俘虏,但是保持着一个度――至少主要的匪首不能被弄死,他们都是压轴的时候才能上的。
她一面清理县里的街道,救济百姓,整修城墙;一面恢复了国民军沿着县内道路巡逻的制度。经此一役,县内治安顿时大幅度好转:原本县城外就有散匪活动,全县土匪活动猖獗,如今邻近县城的地区全都敛迹不见。
县里的干部们,被这一胜利所鼓舞,原本低落的士气大幅度的回升,尤辞仁顾不得身体尚未复原,每天都坚持办公。连彭寿安的精神亦比过去好了许多――虽然还羞于见人。
这一天,彭寿安被荜达叫到了办公室。
“彭先生,现在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是,学生愿意效劳。”
“这些是我的亲笔书信,你准备些薄礼,每家都去拜访一下。”荜达交给他几封书信,“这些大户都是你上次与我说过的,名声尚正,又有些实力的乡贤。你去游说他们,要他们为县里做个表率。”
所谓表率,自然是为县政府站台――不过这还不够,县里还需要他们出钱粮出人。
“你去和他们谈,一是要他们缴纳合理负担,二人要他们每家都派遣若干壮丁到县里来听用――具体的数字我就不提了,你让他们自己报,但是不能低于这个数目。”荜达说。
“学生知道了。”彭寿安现在知道县长说得“一份厚礼”到底是什么了。他又高兴又惭愧,“学生一定尽力!唉,都是书生空谈误国……”
“你老也莫要自责了。象你这样能务实肯干的读书人,已是百中无一了。”荜达说,“至于过去的一些旧事,莫要再提――都是为了公事。”
荜达送走了彭寿安,正在办公,忽然周大通报:“有匪眷在县衙门口要求见县长。”
“不见。”荜达说。
“是个老妇人,”周大似乎生了恻隐之心,“她跪了一天了,非要见您不可。”
“我没空,她不肯走就抓起来,关一夜再放人。”
“她说她愿意献出家中所有财产再加上自己的性命,为儿子乞命。”
“哦,她儿子是谁?”荜达放下笔问道。
“姜逍天。”
“是他啊。”荜达想了起来,此人亦是在这次战斗中俘获的。因为貌不惊人,粗手大脚,满是老茧,看似普通农民一般,便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喽啰,直到匪徒中有人为了“立功赎罪”,才攀咬出他就是县里有名的“独脚大盗”姜逍天。
姜逍天倒也爽快,被指认出来之后便认了账。连自己藏金银细软的地方也说得明明白白:就窖藏在李双快的庄子上――前几天,山地连刚把这笔浮财取回来:一个小号水缸,里面塞满了金银,其中有许多都是女人的首饰。
现在姜逍天的老母来求情,说明他还有财产隐匿。这倒也好好追问一下。
“传她进来。”
“她还有几个亲族,想一同进来。”周大求情道,“老太太年岁大了,身子不方便。”
“连她三个人。”荜达看了一眼周大,心想他莫非收了对方的贿赂?
不一会,只见两个半老头子搀扶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妇进来,来堂前跪下见礼。
“你就是姜逍天的母亲?”
“正是民妇。”老妇颤颤巍巍道,“这两位,都是姜家的长辈……”
原来这两个老头,一个是姜逍天的伯父,一个是却是他家所在村子的长老。
“听说你在衙门前跪了一天要求见,到底有什么事情?”荜达问道。
周大看了暗暗纳罕,他跟着荜达到县里,这女官从不受人大礼,亦无要人跪着问话的习惯――澳洲人个个如此。怎么今天连声“起来说话”都不说了?
“姜逍天落到今日地步,都是他自己糊涂,罪有应得!”老妇悲悲切切道,“只是他是民妇独子……姜家四个兄弟,才有这条独苗。他不走正途,在外行劫害命,都是民妇管教无方之故。请老爷看在民妇青年守寡,姜家又是四房合一子的份上,饶姜逍天一条性命。他的罪孽,民妇愿以身相代……”说着连连磕头。
旁边姜家的伯父也磕头道:“小的也愿意以身相代!”说着双方呈上一叠纸张,“这是姜家所有的田土房产,愿进献赎一二之罪……”
老者也开口帮腔道:“老爷!这姜逍天虽是江洋大盗,却是至纯孝子。多年来奉养寡母不说,他的三个叔伯亦是由他奉养送终。事亲至孝,我等虽是外人,亦觉他孝心至诚,还请老爷笔下超生,饶他性命,使姜家有后,亦是功德一件。”
“这么说来,大约姜逍天对村里也是不错。”荜达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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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一节 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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荜达取过纸片,最上面是陈情的呈文,她汉语水平有限,又受得是“澳洲教育”,自然看不懂三家村先生写得穷酸文,顺手交给旁边的周大――周大念过几年私塾,自然是看得明白的,当下一五一十的解说了一番。
内容无非是说姜逍天是个大孝子,姜家是四房合一子,又专门提及姜的母亲是青年守寡,冰清玉洁,守节四十余年云云,听得荜达眉头微皱――她不懂为什么要专门把这事拿出来说。
接下来还有姜逍天为村里做过的种种善事,修桥补路那是不用说了,平时还冬天施棉衣,夏天施汤药,孤儿寡老帮着赡养,死了人帮衬棺材……堪称是乐善好施。
为了增加这文书的说明力,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按着上百个指印。
下面却是开列的财产清单:计有水田七十八亩八分、山林坡地三十五一分亩、水塘三亩六分、院落两座,房十四间,这些是不动产,接下去是杂七杂八的类目:金银,家具、衣物、牲口农具……拉拉杂杂写了十多页。大致是一个殷实的小地主的家当。
周大道:“老爷,这姜家也算是诚心了,特别是这姜老太太,青年守寡,可不容易……”
荜达并不言语,只将财物清单放到一旁,将求情的状子拿在手里,问道:“你们知道姜逍天的钱财哪里来得?”
这一问,直问得老者额上顿时冒了汗,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颤声道:“小的,小的,不知……”
“是真得不知还是假得不知?”荜达逼问道。
“知道!知道!”这下老头的冷汗已浸透了衣衫,“是他行劫……行劫……来得。”
“你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荜达说着,将请愿的状子撕了个粉碎,丢在地上,“这件事,我就不与你和村里人计较了。不然便办你一个通匪窝匪之罪!”
“是,是,老爷宽宏大量,小的吃屎蒙了心窍。”老头这会是彻底大汗淋漓了,一个劲的猛磕头,顾不得脑门都肿了“砰砰”往方砖地上猛磕。
“你去吧。”荜达道。
老者再也顾不上姜老太太,如蒙大赦一般的连滚带爬的起身就要跑。
“回来!”
老头闻声,哭丧着脸又转了回来,噗通跪下:“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村里的合理负担缴纳了没有?”
“尚尚……未……”
“你出去的时候去财税科一趟,去报本村的合理负担,月底之前先缴上来。”
“是,是,小的这就照办!”
老头一迭声的应着狼狈而逃,荜达关照周大:“到财税科吩咐一声:这个村子的合理负担议定之后要按照双倍缴纳。”
这一番处置不温不火,却让姜老太太和她的大伯子俩人如坠寒冰之中。只是一个劲的磕头乞命。
“头莫要磕了,磕出脑浆我也不会饶姜逍天的性命。”荜达道,“姜逍天在姜家是孝子,在村里是善人,然而在这阳山县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杀人越货,罪不容赦!你们回去吧!”
姜老太太哭成一团,乞道:“民妇愿以命相抵……”
荜达冷笑一声,对周围的人道:“你们听听!她好大的口气!”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外面道,“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瞧瞧,照壁上贴了多少状纸是告姜逍天的!你们知道这三十年来他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财货!多少人的父母没有了子女,多少男女失去了夫妻,多少孩子没了爹娘!你来顶?你一条贱命能抵得几个人?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姜家满门来顶都顶不完!”
这句话落地有声,震得俩人无言以对。
“……姜逍天是个孝子!呵呵,你们也不想想:他孝敬你们的吃穿用度,养老送终办事用得钱财,哪一文不是沾着血迹,缠着冤魂?!你敢说你从不知晓?!还有脸说自己青年守寡,贞节感天!不以为自己守寡老天就会感动了?呸!等到了森罗殿上,有的是冤魂厉鬼来与你理论!”
荜达看着在地上哭成一团的两个老人,心里说不出的厌恶,道:“叉出去!”
原来两边的归化民干部和本地留用人员看着两个老人苦苦哀求,多少还有些于心不忍,想要出来劝解的,此刻荜达一番话说出来,个个都不敢言语。此刻闻听荜达下令,赶紧将两个人扶了出去。
荜达微微冷笑,将财物清单夹到文件夹里,叫来一个归化民干部。
“明日你就带队去查抄姜家的财产,这是他们上缴的清单――我估摸着还有隐匿,挖地三尺都给找出来!姜家的住宅,全部拆毁。砖石木料还有家具衣物之类的物件,就地变卖。”
“是。”归化民干部是从海南来得,对元老院的这套颇为熟悉。
这边正过来议事的彭寿安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荜县长,这么处置是不是有些过了……自古百善孝为先,好歹这姜逍天亦是个孝子,他老母即来赎罪求情,纵然罪不可赎,亦可给他一个体面的了断,莫要再关在木笼里百般折辱了……”
荜达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一阵嘈杂,人群爆发出一阵呼喊声,夹杂着哭喊声和叫骂声。起初尚不激烈,后来呼喊声愈来愈大,山呼海啸一般,仿佛有人在厮杀一般。荜达眉头一皱,问道:“这么回事?”
话音未落,周大从外面冲了进来,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啦……”
这下全办公室的干部都紧张起来了,周大喘了两口气,方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不好了!姜逍天的母亲和伯父刚走出去没多久,不知怎么的就被人知道了……被人围了起来打!一下……一下……”
“打了一下?”
“不是……不是……一下就没了……没了……”
“死了?”荜达皱眉问道。
“死了……也……没了……”周大这才喘息定了,惊魂未定,“你老出去看看吧……”
荜达带着几个干部赶紧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听得凄厉的哭声和尖利的笑声,却见县政府门口地上是触目惊心的几大滩的血迹,还有些撕碎的布片和碎肉残骨。几坨血淋淋的脏器――大致可以看出原本是两个人。
彭寿安赶紧用衣袖遮住了眼睛,喃喃道:“这个……这个……太残忍了……”
“这是……”
“这就是姜家的二老。”周大说。
这下连荜达都震惊了――她见惯了尸体,在台湾见识过土著猎头,也看到过福建移民熬“番膏”,但是短短几分钟就把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地肢解,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尸体呢?”
“就……就剩下……这些了……”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国民军士兵是从瑶区来得新兵,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会功夫……”
荜达放眼望去,只见人群中有人正挥舞着血淋淋的尸块,其中一个老妇抓着一长缕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的白发挥舞着,下面还连着块头皮……
“把剩下的尸体都收殓掩埋了吧。”荜达低声道,又对现场带队的下士呵斥道:“你们怎么不维持好秩序!”
下士却是一脸不在乎:“人多,实在是拦不住――再说了,拦着干啥?这都是报应!”说着他忽然大声对百姓道:“诸位!这位就是新来的荜县长!就是她把孙大彪一伙给剿灭的……”
这一嗓子吼出去,县衙前的百姓们间都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在荜达的身上,令她一时间竟有些不自在。
她正想着要说些什么,下面的百姓们已经欢呼起来。许多人跪在地上,哭着给她磕头:“终有一日报仇雪恨”。
这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开始是哭声,后来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低,许多人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开怀大笑起来,这是欢畅的笑声,酣畅淋漓的笑声,是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笑声。有人在其中喊着:“荜县长公侯万代!”,亦有人在喊“荜县长早得佳婿”“百子千孙,福寿绵长”……旁边的士兵都有些尴尬,荜达却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她的内心波澜起伏――虽然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午夜独寝室的时候也会暗暗怀疑自己。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做得过火,闹得阳山的形势不可收拾。也许会辜负了元老院,也许会害了手下的归化民和本地的百姓。这样的焦虑会让她整晚的睡不着。此刻她却完全荡涤了心中的疑虑――她做得这一切,不但对得起元老院的信任,也对得起这里的百姓们。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不由再一次充满了激情的火焰。荜达没有象许多元老或者归化民高级干部那样,赶紧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谦虚。她侧着身子,避礼不受,却高高的仰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山峦。想着那些还没有授首的匪首们――她不但要把他们都抓出来,一个个的杀掉,还要这里改天换日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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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 第一百八十三节 折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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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缙绅大户来说,最要紧的自然是土地,有了地就有财富和地位。然而地再说,若无足够的佃户长工耕种,是转化不成财富和势力的。而人力还不仅仅是财富的源泉,更是安全的保证:尤其是在阳山这种汉瑶杂处,治安混乱的县份,弱肉强食是常态,无论是个人还是大户都指望不了合法政权的保护,必须靠武装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
如此一来,人力就成为各大户的安身立命之本。欧阳家自然也不例外。对欧阳熙来说,征粮征税尤可敷衍,这壮丁却是他家的命根子。也难怪他一听到“借兵”二字就赶紧推辞了。
不过,这却不是他推辞的主要原因。实际上,欧阳熙依旧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大宋”到底能不能在阳山立足抱有疑虑。
不论是剿匪还是镇瑶,欧阳熙和县里的意见并无二致。但是他作为本县缙绅大户的领袖,深知自己的标竿作用,自己只要答应了“借兵”,其他大户自然亦会视为是他臣服于“大宋”,许多人都会顺风倒向澳洲人,万一大明日后收复失地――事关名节和家族的前途,也容不得他轻易下决心!
然而就此回绝,他又的确有些说不出口,因为他家在阳山向来有“急公好义”的名声――如今阳山县内的状况,自家不站出来,也的确说不出去。
“如今阳山的局势先生也是知道的,虽然灭了孙大彪,还有冯海蛟等人,匪患不靖,县里人人自危。何况,八排瑶造乱虽平,仍旧是个隐患――先生是阳山的首户,此等事关桑梓的大事,岂能坐视不问?”
“非学生坐视不问,实乃学生庄上的壮丁都是些愚笨百姓,执戈护乡尚有几分血性,若是要他们出战,怕是徒费粮饷而已……”欧阳熙继续推辞。
“学生也曾在阳山当过几年县令。当初世兄欧阳达率领乡勇与土匪几次接战,亲当矢石,实乃我阳山的干城之将。麾下乡勇更是舍生忘死,贯颐奋戟,岂是愚笨百姓?”彭寿安不容他躲闪,当面戳破了他的推托之词。
欧阳熙面露尴尬之色――他忘了对方不久前还是本县县令。
彭寿安郑重道:“老先生!学生于大明是三年一任的流官;于元老院,亦不过是令外‘顾问’,阳山的安定,百姓的福祉,说来与我又有何干?此来借兵,为得是阳山黎庶的太平!还望先生三思!”
这隐隐约约有了责备欧阳熙只顾小家不顾大家的意思。让他多少有些难堪,也的确有些让老人动摇。
欧阳家对阳山的“急公好义”并不虚伪,否则他也不会主持修缮读书台,更不会组织乡勇屡次为县里出战了。历史上的阳山县在明末清初土匪侵扰和瑶民暴动此起彼伏,欧阳家每次都出动乡勇参战,欧阳熙的儿子欧阳达就在清初的一次抵御土匪攻城的时候战死的。
欧阳熙沉吟片刻,低声道:“非我不愿意借兵,实乃兹事体大。彭老爷!你我相交多年,彼此都信得过。纵然如今你当了澳洲人的官儿,我也不见外:据闻这冯海蛟等人都受了大明朝廷的封赐,我若公然与其为敌,岂不是去打官兵?”
彭寿安见他说出来心里话,知道事情好办了,便道:“孙大彪、冯海蛟是何许人也,想必老先生再清楚不过。此等人物亦能当官,真真是瓦釜雷鸣亦!”他见欧阳熙还在迟疑,便又小声道,“此次县长是要我来借兵,并非出兵。”
欧阳熙一震,道:“此话怎讲?”
“荜县长说了,您老是阳山的头号缙绅,大爷又是举人。想必与县里合作会有许多忌讳,必然多有推脱――这个她不怪您。”
“多谢荜老爷体谅!”欧阳熙忙道。
“不必客气。”彭寿安继续道,“如今荜县长说了,不要你以欧阳家乡勇的名义成建出兵助剿,只要你家出五十名壮丁即可――武器粮饷,均由县里预备,亦不要欧阳家的人统带――如此撇清可还使得?”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说,欧阳熙自觉再也推脱未免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了。
他看了一眼彭寿安,心里有些疑惑。他压根不信一个女人能出这样的主意,大约是彭寿安的主意。不过,彭在阳山为为政毫无建树,辅佐澳洲人王县长的时候又吃了个大败仗,反倒是这这女髡县长来了,只走了一步棋,却瞬间活了满盘。欧阳熙不由的产生了某种怀疑:莫非县里还有什么高人在暗中指点?
不过这法子倒也妥当,虽然他家出了壮丁,毕竟不是欧阳家的人统带,大明官府回来有推脱的余地,若是不回来,他家为元老院亦算是立了一功。
“此事且容我与儿子商议。”欧阳熙道,“明日便给先生回音。”
“怎么?他答应了?”荜达问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彭寿安颇为自得。
荜达皱了皱眉,尤辞仁道:“老彭你不要拽文,说人话!”
“是,是,”彭寿安心情甚好,也不计较,“欧阳老爷说要和儿子再商量商量,明日再回复――这不过是谨慎起见。事情已经定了。”
“这么说,他已经算是答应了?”荜达道。
“正是,”彭寿安点头,“说起来,还是县长您的主意好……”
他们原来的计划中,是要各处大户成建制的出动乡勇来助战,一来省钱,二来乡勇的战力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上下相知”的基础上的。
但是彭寿安拜访了几家大户,虽然每家都很客气,“合理负担”一切好说,但是涉及到要借用乡勇的时候便都支支吾吾起来。碰了钉子之后,荜达便要彭寿安改弦易辙:只要壮丁,不要名义。
“这些老财怕得不外乎是我们不是‘正统’,生怕哪一日明国官兵又打回来,别人会以此做文章说他们‘附贼’。既然这样,我们就安安他们的心……”
“这样的话,我们在气势上岂不是弱了……”尤辞仁有些疑虑。
“大明在阳山统治近三百年,正统观念深入人心,我们是新来得。大户们又没有亲眼看到过我们打败明军,信不过有疑虑也是正常的。”荜达说,“我们现在要他们出头亮出旗号来帮咱们,他们自然是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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