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谁诺
路平自知说的是要掉脑袋的话,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薛寅耳朵忒灵光,听得清清楚楚,半晌,唇角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呵欠,拍了拍路平的肩,“说得好,这话我爱听。”
路平无言看一眼自家明显身心愉悦的主子,只觉自家主子关注的重点有些奇怪。薛寅思忖了片刻,勾了勾手指,示意路平附耳过来,问道:“既然有人传他有那种癖好,那是传的他和谁?谁……最有可能?”
这一问太过具体,路平呆了片刻,小心翼翼道:“爷……你对这个有兴趣?”
薛寅打呵欠,“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
虽然柳从之看上去特别欠抽,不过这等八卦,听听也不错,左右无事嘛。
路平闻言,一张白净的脸皱成了包子,“这个……容我再想想。”
于是路平坐着冥思苦想,外面方亭还在吹那首听得薛寅眼冒金星的曲子,薛寅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出屋,仰头看不过一会儿工夫又爬回树上的方亭,有气无力道:“你能停一会儿么?”
方亭看他一眼,乖乖地停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薛寅,目光纯善。薛寅在此等目光下面拜服,仰头看一眼树,忽地卷起袖子,也开始爬树。
树上的方亭睁大眼。
薛寅平时懒得仿佛骨头都是软的,这下爬起树来竟是出奇矫健,一点不劲三两下攀上了树顶,而后躺在树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是跑到树上来睡觉来了。
方亭坐在薛寅旁边,低头看他,忽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薛寅五官秀气,无多少棱角,一张脸白白软软,手感颇好,当然,不是白戳的。薛寅闭着眼将脸上乱动的小爪子拍开,然后一双手抓住小孩的脸,捏。
方亭已不复初见的骷髅样儿,脸上有肉,捏着手感不错,小孩挺乖,被捏疼了也不吭声,只是皱皱眉,薛寅看乐了:“干嘛戳我?”
方亭不答,只问:“你也会爬树?”
薛寅懒洋洋:“我爬树玩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以前我家老头子可头疼我啦。”
小孩听到这句,沉默了片刻。
薛寅却随手看他的小爪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别说,小家伙根骨还真不错,是块好料子,“你要跟我学武么?”他随口问。
一句话出,方亭确实愣了,等他回过神来,薛寅就见小家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一面小鸡啄米地点头,倒是把他看乐了,随手一揉方亭的脑袋,“看你那样儿,有点出息吧。”
这边薛寅和方亭躺在树上玩得不亦乐乎,那边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了什么的路平抬头一看,悲愤了,这树他上不去!
薛寅只得下树,进房间,问路平,“怎么,想起来什么?”
路平道:“这个吧……爷,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就这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毕竟有些事儿咱们都不清楚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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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寅:“说。”
路平无奈抓头:“好吧……”
总是站在风口浪尖所以总是被各路人提起,被宫里一群宫女太监私下议论的柳陛下,据说,不爱美人爱江山,不爱女人爱男人,君不见柳陛下曾经被贬为民,眼见着翻身无望,最后却让人意想不到地翻了身?当然,陛下才华盖世,能力出众,不过这当然也和昔年大将军江贺对他的鼎力支持不无关系,传两人关系亲密,有时甚至会彻夜促膝长谈,同被而眠……这个关系嘛,当然是相当亲厚,非同一般。
路平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薛寅,却见薛寅沉吟半晌,竟是皱起了眉。
“爷?”
薛寅回过神来,“就这些了?”
路平老老实实道:“就这些了。”
薛寅伸个懒腰,“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路平不解:“您明白什么了?”
“大将军江贺……我爹倒和他挺熟。你以后要有机会,可以打听一下这相关的消息。”薛寅没头没尾接了一句,最后摇摇头,惬意道:“最重要的是……新皇后宫空虚,没有子嗣啊。”
章节目录 第26章 生死天命
打听新皇旧时私事,可算作茶余饭后一项谈资,只是消息太少,难以捉摸,要想摸到柳从之真正的软肋,还得多下功夫,关于那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三思后行四字,薛寅倒是想过再找天狼问一问,不料再入楚楚阁,天狼已经毫无踪影,询问黄莺,后者答:“被妈妈找人打出去了。”于是薛寅听得心头惬意,一时把神棍的消息整个抛在脑后,只悠悠然听黄莺唱曲儿。
薛寅也不知天狼下落。
天狼如一滴水,再次消失在宣京茫茫人海中,不留丝毫痕迹。他是最自由的一根线,游走人间,不露行迹,毫不拘泥。
数日之后。
宣京城内。
长街之上人声鼎沸,来往商贩极多,人流熙熙攘攘,热闹万分。
宣京“得意楼”前。
得意楼号称宣京第一酒楼,取“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意,酒楼修得十分气派,装潢可称奢华,历来是达官贵人往来之地,等闲人难进。一个形容落拓的灰衣客明目张胆地坐在得意楼门前不远,身前地上还摆着一壶酒,慢吞吞地仰头往嘴里灌酒,满身酒气,形容脏污。
得意楼的小二出门送客,见着这一幕,毫不客气地喊道:“叫花子哪来的,滚开滚开!”
灰衣客自顾自地喝酒,摇头晃脑道:“小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坐大街上,这地方人人都坐得,这条街是你们得意楼的地盘么?”
小二皱眉喝道:“这地方在我们得意楼前,就是得意楼的地盘。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来往都是贵人,你挡在这儿是拦我们做生意,走开走开!”
他说着就要上前来驱赶,灰衣客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仰头往嘴里灌酒,一面漫不经心地冲店小二抬了抬手,“小哥,我看你火气太大,做事还是别太莽撞。你运势不强,印堂发黑,火气太旺,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灰衣客满头乱发,胡子拉碴,形容脏污不堪,这嘴上还没把门的,小二听他咒自己,一时更怒,抄起袖子就往他这边冲。灰衣客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叹气,喃喃道:“我说的是大实话,你自己不听,可别怪我。”小二要来赶他,他却一动 不动,端坐原地,慢吞吞仰头喝一口酒,自顾自地赞了一声:“好酒!”
话音刚落,却听“砰”的一声,气势汹汹的店小二还没够着他,脚下一滑,竟是直接摔了个大马趴,磕得头破血流。灰衣客一脸遗憾:“小哥,我和你说过了,火气别太大,你怎么不信呢?”
小二又惊又怒,双眼喷火,咬牙道:“你使了什么妖法?”
灰衣客啧了一声:“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可丁点没碰你,你自己火气太大,犯了血光之灾,还不思化解,反倒怪起我来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好不惬意,却如同在小二的满腔怒火上浇了一把油,小二猛地站起身来,一刻不停向他扑了过来,灰衣客无奈摇头,连连叹气:“难得我好心提点你,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你命里属火,本来火气就重,易怒暴躁,这下火上加火,岂不是要烧起来?不妙,不妙!”
他一面晃着手里酒坛,一面连说了两个不妙,也不见他动作,只见那爬起来的小二脚下一软,竟然再次踉跄,几乎再次摔倒,幸亏他身后一人扶了他一把,才了这祸事。
这事发生一次是偶然,发生两次就是邪门儿了,小二纵然邪火冲脑,这时也有点后怕,失了方才气焰,回头看那扶了他一把的人,想要道谢,不料一瞥之下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顾……顾爷!”
他身后的人一身锦袍,模样斯文,然而通身矜贵之气,正是袁承海。袁承海长身而立,对店小二的反应毫不惊讶,淡淡道:“我看这儿也够热闹了,这事打住吧。”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不料店小二听在耳中竟是诚惶诚恐地点头,“是,小的明白,小的这就走。小的冲撞了顾爷实在有眼无珠。”
店小二全没了嚣张气焰,点头哈腰地这么退走了,那模样,倒像是老鼠见了猫,连爪子都不敢露。灰衣客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失笑道:“这位爷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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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海冲他淡淡一拱手,“在下顾惜生,不知这位先生是路过此地还是等人?”
灰衣客啧了一声,“我当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跟那店小二一样糊涂。”他一指身前酒坛,“我坐在这儿,可不是来喝酒的么?”
袁承海一瞥地上酒坛,笑道:“此地喝酒,未有失风雅。先生不如随我入楼,小酌一杯?”
灰衣客稀奇地看他一眼,“顾爷好大的手笔!”他上下打量袁承海,“不过我有一件事看不太明白,还请赐教。”
“何事?”袁承海挑眉。
灰衣客笑道:“大爷你说你姓顾,但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像是姓顾的。我觉得啊……你长得像是姓袁的。”
袁承海眸光一闪,笑了:“原来这位先生不止是来喝酒的,还是来等人的。”他淡淡道:“既然如此,就更没有在外面吹冷风的道理了。我做东,请先生入楼畅饮一番,上好的琼玉京,可还入得先生的眼?”
灰衣客将身边的酒坛往地上一砸,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走到袁承海身边:“既然这位爷如此盛情相邀,我就却之不恭了。”他身材与袁承海相仿,体态修长,并不壮实,然而一身灰衣,满脸胡须,邋遢落魄,路人看了都是避之不及。袁承海见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面上却丁点不露颜色,笑道:“请。”
这二人一矜贵,一落拓,就这么走进了号称往来皆贵人的得意楼,堪称奇观。更奇的是得意楼先前都容不了灰衣客在得意楼门前坐那么一下,这会儿灰衣客登堂入室,小二却屁也没放一个,满脸堆笑,殷勤问道:“不知顾爷想去哪儿?”
袁承海道:“二楼达观亭,上一套碧云揽月,佐琼玉京。”
小二连连应声,“是,顾爷。两位爷这边请。”
灰衣客见他方才对着自己横眉怒目,这时温顺得不像话,不由长叹一声:“财可通神啊!”
袁承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黄白之物实乃世人梦寐以求,不是么?”
两人上了楼,所谓达观亭,也就是得意楼中的一个雅间,格局典雅,壁上有一幅顾源的题字,字体飘逸俊雅,写的正是“达观”二字。房内燃着熏香,香气极清极淡,然而余韵悠长,有意思的是,房内香炉做工别致,恰巧做成了亭子的形状,悬于梁上,小巧致。
“此为君子香。”袁承海道。
灰衣客赞叹:“不愧是得意楼,这间屋子着实是别致。”他又摇头,“可惜这么高雅,不适合我这等粗人。”
俩人在桌前坐定,袁承海笑道:“先生说笑了,先生是雅人,当然得来这达观亭。”
灰衣客凉凉道:“这话说得岔了,我是俗人,你是贵人,都和这风雅二字沾不上边。”
“哦?”袁承海并不接话,啜一口茶,淡淡问:“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说话间,有人上酒,这席间上的确实是上好的琼玉京,酒香四溢,即刻冲淡了房内熏香。灰衣客深深嗅了嗅酒香,满意地呼出一口气,答道:“我是俗人,自然也没什么好名儿。江湖上有人送了个诨号,叫逆命。我姓莫,你可以叫我莫逆。”
袁承海失笑,“既要逆天改命,又要莫逆天命,当真有趣。”他一举酒杯,“那莫逆先生,我敬你一杯。先生名号当真响亮,算仙逆命,号称铁口直断,有通天命,逆生死之能,我着实向往久矣。听闻先生十年前便已绝迹江湖,今日有幸得见奇人,值得痛饮三杯。”
“诶,且慢。”不料莫逆一抬手,道:“我虽落魄,但也不白占便宜。我给你卜一卦,抵了今日的酒钱,如何?”
袁承海道:“求之不得。”
莫逆道:“敢问爷你是要姓顾,还是姓袁?”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袁承海微微蹙眉,“我既姓顾,又姓袁,有何不可?”他微微一顿,“姓顾如何,姓袁又如何?”
莫逆摇头,“爷你大富大贵,然而若是姓顾,便是大富,财神爷一流的人物。若是姓袁,便是大贵,可财权虽好,却只能选一样,不可兼得,否则……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爷你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有意思。”袁承海闭目,面上闪过稍微的阴郁,半晌,展目道:“我若姓袁,又是如何?”
莫逆笑了一笑:“请爷写张字。”
“什么字?”
莫逆淡淡道:“任何字。”
少顷,店家奉上笔墨,袁承海将宣纸在桌上铺平,沉吟半晌,写下一个字。
一个“商”字。
字体工整,笔锋沉稳,唯独商字最上那一点稍微不稳,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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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逆端详这张纸许久,摇头道:“麻烦,实在是麻烦。”
“怎么?”袁承海挑眉。
“这个商字是大麻烦。”莫逆一指宣纸,“商字有口,进的是财,口上有门,锁的是财,然而门上有立,这个立嘛……”他一指商字最上那个浓重的墨点,一字一句道:“威势太重,取财,压势,索命。”
他看一眼袁承海,声音淡淡的,既无惋惜,也无兴奋:“大人年华正盛,竟是英年早逝之相,当真有趣。”
袁承海一直认真听着,听到最后这一句,微微点头,竟然气定神闲:“可是必亡之相?”
“或许,然而未必。”莫逆长饮一口酒:“我号逆命,天命可逆。”他顿了顿,“只要,代价够大,运气够好。”
章节目录 第27章 腊月霜寒
怎样的代价才是代价?怎样的运气才是足够?
什么样的劫才是死劫?
袁承海什么也没说,面上带笑,温温和和将莫逆请进了袁府,愿聘其为门客,后者推推拖拖吞吞吐吐,等袁承海十分解人意地许诺绝不亏待云云,这才欣然同意,十足一副江湖骗子的派头,换个脾气不好的,听他口口声声咒自己死,不把他揍一顿就算是不错的了。然而袁承海淡定自若,兼之财大气粗,倒是对此浑不在意,态度极好。
袁府不算富丽堂皇,然而装潢极雅,有时财至极处,才撑得起这等高雅。莫逆是识货的,眼睛尖,一路看得啧啧称奇,不由长叹:“久闻顾惜生大名,爷当真不是一般人。”
袁承海淡淡一笑:“依我之见,先生也非一般人,不是么?”
莫逆悠闲一笑,“比起袁爷可就差得远了。”
顾惜生是什么人?
少数知道这个名字的人明白这个名字的重量。
前朝首富……如今是当朝首富了,生意做得奇大,涉及各行各业,名下米铺、商铺、酒楼遍布全国,可谓是第一等的富贵,说是财神爷也不为过。当年柳从之起兵,为何独独青睐当时官拜礼部,行事中规中矩,一点不引人注意的袁承海?只因没有袁承海,他后来就不可能拿出那么多钱粮在江南赈灾,更不可能由此借着天灾在江南站稳脚跟。金银财宝可通神,柳从之能有今日,袁承海功不可没。
莫逆想着,悠悠一叹。可最有趣的的莫过于一点,袁承海就是顾惜生,顾惜生就是袁承海。
顾惜生是富商巨贾。袁承海却出身书香门第,父祖皆大儒,袁氏一门向来属朝中清流一脉,声誉极佳。如此,袁承海这个人就显得极为有趣,也极为矛盾。
出身名门,不富,然而贵,本该是个铁骨铮铮的忠臣,更该成个满身酸气只知读圣贤人,子承父业,到时也能成一段佳话。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这等清流子弟,最终竟然自甘下贱,假托身份行商,哪怕成了富商巨贾呢,富商巨贾那也是商人,唯利是图,卑下不堪,有财无权的商人,自然是为正统的读书人所不齿的。
更有趣的是,前朝有律令,但凡商人不得入仕。
莫逆微笑,当然,如今一切似乎都已明朗,然而这位爷的面相却似乎不是这么说的,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袁承海仍有公务要忙,不久就离开了,袁府管家客客气气请莫逆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莫逆自然求之不得。这一去,却是把袁家服侍的丫鬟吓得不轻,此人进去前落魄如街边要饭的,让人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不料这一出浴,好么,容光焕发,俊俏斯文,别提多神了。小丫头看得微微失神,莫逆似有所觉,转过头来,洒然一笑:“怎么,看我干什么?”
丫鬟来不及答话,稍稍睁大了眼。适才莫逆是侧着身子的,这下整张脸正过来,她才发现这人左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从眉心一路蜿蜒到嘴角,近乎可怖的线条将一张本来俊朗的脸劈作了两半,隐隐带出一股戾气,丫鬟一瞥之下,竟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时骇然。
莫逆莞尔,摸一摸脸上伤疤,“我有那么吓人么?”
丫鬟慌忙垂头:“抱歉,我失礼了。”
莫逆笑笑不答,神态悠闲得很,显然没把这往心里放,小丫鬟忍不住看他一眼,只觉适才几乎迎面而来的凶戾之气淡了下去,这人笑得恣意,神情洒脱,眉宇间自有一股风流,这个来历不明的奇怪男人,是个很潇洒的人……和自家主子,恰好相反。
丫鬟不知道的是,潇洒的莫逆先生微笑着摸着下巴,心里转的念头是:早知道把伤疤再弄吓人一点,那样大约更好玩。
而另一边,那位一点不潇洒的袁家主子,袁承海袁大人,正在书房眉头紧蹙看一本账本——丫鬟看得不错,袁大人生来劳碌命,和潇洒二字不太沾边,通天的富贵又或通天的权势,都不是什么好得的东西,哪怕得了,也不一定是幸事。
袁承海右手边有一摞账本,他一本一本看完,脸色越来越差,最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这账看得颇为憋闷。
他生意做得大不假,然而再大的生意也没有只出不进的道理,他随柳从之起事,是拿自己身家性命赌了一把,这几年为此可以说是不惜代价,自掏腰包为柳军不知填上了多少缺口,如今诸事抵定,按理说也应松口气了……可他能等到松口气的那一天么?
战后民生凋敝,朝中形势暧昧……
袁承海摇摇头,忽地想起一个笑话,人要是松了气,那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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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念头转过,他呼出一口气,正襟端坐,开始提笔寄书一封奏章。
他写字的姿势非常正,一举一动一笔一划都有讲究,此为袁氏教养,非数年之功不能成,即使离经叛道如袁承海,有太多东西已刻进了骨子里,磨灭不去,如与生俱来。
袁承海书法极佳,字字端正严谨,很快,一封奏折写完,天色已暗。他本欲将奏折直接放入袖中,然而顿了顿,忽地想起了什么,扬声唤外间书童,“袁谨,明天是什么日子?”
书童不明所以,答道:“今儿是十七,明儿是十八,怎么了?”
“十八……对了,十八……”袁承海摇摇头,将已经放入袖中的奏章拿出来,在书房内,上了锁,“没什么,方才险些忘了一件事儿。”
屋外天色昏暗,细雨绵绵,等袁承海走出,寒气森然涌动,走到中途,雨丝却逐渐成了飘雪,细雪如鹅毛,洒在袁承海的发间,身旁服侍的书童连忙要去找伞,被袁承海阻住了。
“又是一年……”袁承海仰头看空中雪花,“这么点儿雪,用不着。”
书童摇头:“可是爷身子不好,不能受冻啊!”
书童是好心,一派焦急,袁承海淡淡看他一眼:“我说用不着就用不着。”只一眼,书童就噤若寒蝉了声,袁承海缓缓往前走,他走路总是这样,不疾不徐,姿态端正。
可巧的是,路边有人在等他,一身青衣,姿态潇洒。
袁承海仔细看一眼这人,挑眉道:“莫逆?”
莫逆赞道:“不愧是袁爷,好眼力。”
袁承海看一眼他面上伤疤,“你这伤的可不是地方。”
“非也非也。”莫逆抬眼一笑,“我这伤的恰好是地方,再偏一寸,如今我就是个歪嘴瞎子了。”他将目光定在袁承海眉眼之间,袁承海修眉凤目,论容貌,是阴柔的俊美,若说瑕疵嘛……左眉中间一道白痕。
此为断眉之相,姻缘薄,亲缘浅,最是无情,也最是波折。
章节目录 第28章 魂归故里
腊月十八。
薛寅难得起了个大早,但也懒得动,趴在窗边看雪。
昨夜下了一宿的雪,如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好不漂亮。奈何薛寅虽生在北国,对雪这种东西实在是丁点好感也无,所以也就怀里抱着暖炉看着外面白雪皑皑,一点没有出门去的意思。
他没有出去的意思,不代表别人没有,这一下雪,方亭就没法爬树了,但下雪天有下雪天的玩法,小家伙缠了薛寅半天想拉他出去打雪仗,薛寅一动不动仿佛黏在了椅子上,最后方亭只好拉路平出去。俩人玩得倒是欢快——准确来说方亭一人玩得挺欢快,小家伙身手灵敏跑得快,直把路平砸了个满身满头雪,简直呜呼哀哉。薛寅看戏倒是看得欢快而惬意,一面看一面往嘴里扔咸炒豆,唇角带一丝笑,如今虽是隆冬腊月,但这么一闹腾,到底有那么一点喜庆的过年气象。
一念至此,忽然想到随军出征,之后再无音信的薛明华,心头微微一沉,面上笑意也敛了,良久,闭目一叹。
过了一会儿,玩了个痛快的路平与方亭进屋,却惊讶地发现薛寅换了一身衣服,路平当即讶道:“爷,你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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