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谁诺
方亭听着这话,忽然咬牙切齿,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的愤怒之色,猛地回过头来看一眼宁先生,一回头却是怔了。
他双眼蓄满泪水,视线模糊,隐约只能看到这恶贯满盈的老家伙神情灰败地躺在床上,对着他伸出一只枯柴似的手臂,似乎想摸一摸他,又垂下了。老家伙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声音极低:“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一句话说至最后,几已不闻。方亭眨了眨眼,目中泪珠坠下,老家伙死了。
他痛恨这老家伙,也感激这老家伙。
方亭呆坐了半晌,直到夜风吹得他脸都麻木,才一瘸一拐站起来,看了一眼床上的老家伙,又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寂寂一片,满谷的昭夜花开得仍艳。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出屋,从另一间屋子里找出了几桶油,绕着屋子一路开始泼,洒遍全谷。
然后他扔开油桶,盯着这个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摸出火折子,点火。
熊熊烈火燃起,席卷全谷,将这座深谷隐藏的所有毒物、秘密、罪恶都吞噬殆尽,丁点不留。
如此,便是了结了。方亭抹去眼泪,可惜,还远不到解脱之时。
章节目录 第1109章 边城烽烟
夏日炎炎,古道狭长,官道上车马辚辚,望之却是浩浩荡荡一支商队,满载货物,自月国边境而来,往南朝边城安梧而去。
商队规模不小,随行之人多随身带了武器,显然并非易与之辈。最为显眼的却是车队领头一辆通体乌黑、宽敞气派,由两匹骏马拉载的马车。官道上的其它人路过此间,都不好奇地向那辆马车打量一眼,不知那厚厚车帘后坐的又是何方神圣。
时近正午,马车车帘被拉开,车中人轻轻打了个手势。
这动作来得突然,然而一个手势打出,当即有人大喊:“停!大家在此地休息好了再上路!”
一声令出,偌大一个车队即刻止步休整,却是丝毫不乱,可见平素管理有方。有人小跑到车前,恭声问:“袁爷,可有吩咐?”
车内人微微摇头:“无事,你也去休息吧。”
说话人容貌阴柔秀雅,通身贵气,气度从容,却是袁承海。
袁大人堪称柳从之左膀右臂,为拥立柳朝立了绝大功劳,按理说这时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尊荣权势,又怎会屈尊降贵至此,亲自随商队押送货物?
袁承海拉开车帘,瞥一眼窗外。
今日再走几个时辰,便到安梧城了,这批货物一部分从月国而来,还有不少来自异邦小国,流入南朝便是奇货可居,届时自能大赚一笔。
不过就算大赚一笔,终究不过是小利而已,比起此番来去异国,长途跋涉,一路艰辛,说来可大是不值。袁承海思及此,忽然微微一笑。他如今冠冕去尽,再无官职傍身,也无需再理朝政风波,尔虞我诈,他这一生所专,无非是个商字而已,跋涉行商固然有其辛苦之处,但到底自由自在,不乏趣味。
袁承海的思绪是被一股酒香打断的。
“要喝酒么?”
车内另一人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酒壶,随手打开壶塞,一阵浓郁酒香随之溢出,令人闻之欲醉。袁承海深吸一口气,接过酒壶,浅啜一口,笑道:“好酒!”
他话音才落,手上的酒壶就被送上酒壶之人反手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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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海淡淡看他一眼,后者微微一笑,举起酒壶仰头痛饮一番,赞道:“果然好酒。”
这人青衫潇洒,不是莫逆又是谁?
袁承海当年身在高位时门下之人众多,如今冠冕去尽,袁家虽仍是富贵逼人,气势却到底弱了一筹,不少门下人也就此散去,倒是这算命的一路相随,从未离开过。这两年来天南海北行商,得此一人相伴,也是一桩妙事。
莫逆放下酒壶,笑问:“等这趟货走完,越之还有什么打算?”
越之是袁承海的字,莫逆当年尚称袁承海一声袁爷,如今却是直接表字相称了。袁承海道:“安梧是个好地方,不妨长留。”
莫逆凉凉道,“你身为皇商,难道不该长留京华?”
袁承海笑笑:“京华是非之地,不留也罢。”
柳从之掌权至今,南朝已保三年太平,三年来非但边境无烽烟,甚至连两国关系都大为缓和,乍看上去几乎能用融洽来形容。
南朝与月国之间的龌龊可谓说也说不尽,单单柳从之与厉明之间就有数不尽的恩怨,然而两人掌权之后,却像是不约而同地将所有龌龊放在了一边,非但不挑起战火,甚至还开放两国之间的通商往来,行商往来,安梧在内的许多边境小城也因此受益,别的不说,一贯荒凉被南朝人视为废土的北化,也由此迎来了转机。
北化那位声名显赫的郡主,可正经是个人物,北化有此一人在,又怎会永困穷苦之境?
袁承海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过北化也好,宣京也好,如今他不过一届商人,国之大事,种种纷争,却是与他无关的了。权能傍身,却也压身,做官时举步维艰步步思量,唯恐性差踏错一步,以至万劫不复,如今无官一身轻,想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安梧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边境小城规模不大,安静平和,却颇为繁华,来往行商诸多。车队抵达安梧,便算功成圆满,满载的货物再分批寻找渠道运往南国各地,不过这些许多都是早已定好的,做起来也容易。袁承海抵达安梧后,做的第一件正儿八经的事却是在安梧购置了一座宅子。
这人因行商不知去过多少地方,阅历甚广,如今竟真打算长留安梧了。
数日之后。
清晨,安梧城门开,人流随之涌入。进城的人中有行商,有普通百姓,但大多都风尘仆仆,难憔悴,人群中有一名女子却十分显眼。此女容貌端丽,布衣麻衫尚不能掩其姿容,孤身一人,身无长物,与周围所有奔波生计之人都大不相同,却不知是因何而来安梧。
女子本欲直接往驿站买马出城,不料在城中行走一阵,却在酒楼不远处止住了脚步。
她前方赫然是个算命摊子,“仙人指路”四字如今看来,倒是依旧招摇。女子乍见故人,心绪稍微复杂,驻足道:“海日见过先生。”
坐在算命摊子后的莫逆抬眼看一眼海日,也是惊讶。这女子三年来容颜不改,倒是美人依旧,昔年宣平第一美人实在名不虚传,只是……莫逆随手一摇折扇,他三年前见这女子,便知她身中绝毒命不久矣,至如今,这绝代美人的寿数恐怕也……
莫逆笑道:“夫人可要算卦?”
海日摇头。
莫逆问:“夫人可是尚有心愿未了?”
海日含笑,微微点头:“我自知时日无多……“她顿了顿,“今日相见也是有缘,愿先生今后平安顺遂。”
她一句话说完,并不留恋,扭头就走。莫逆悠悠叹一口气,算命算命,与其说算的是天命,不如说算的是人心,只要人心智坚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何须仙人指路?
海日行了几步,忽然有人在背后唤她:“海日姑娘。”
声音入耳,饶是她也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头道:“袁爷。”
这人正是袁承海,看这样子,是往算命摊子的方向去的。二人曾为夫妇,此时相见,却莫名无言,昔年袁承海好出入风月之地,结识海日,二人交情不浅,海日也以此为契机将袁承海引入柳从之麾下,两人都为柳从之日后帝业立下极大功劳,只是二人成婚一事,想来却如同笑话。
莫逆称海日为夫人,袁承海却唤海日姑娘,许多年前他流连宣京青楼楚馆,能见海日姑娘一面便是难得,如今这一声叫唤,却和许多年前别无二致,温和平静。
当年种种,如今想来都好似一梦,人各有命,梦醒便是命尽之时。
海日静了静,笑道:“我往京华去。”
袁承海并不惊讶,只道:“姑娘一路走好。”
两人交谈一会儿,海日临走,迟疑了片刻,提醒道:“安梧不是长久之地,近来边境不平,恐有祸事将近,你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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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三年,此女销声匿迹,又是去了何处,有何遭遇?这等家国大事,许多涉足其中的人尚堪不明下一步动向,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袁承海思绪转了几转,最终只点头:“多谢姑娘告知。”
无论海日从何处得知这一消息,边境确实是快乱了。
月国是一头强自将爪牙起许久的饿狼,如今新的爪牙长成,蓄势待发,不见血难解其狼性,可南朝这边,又有什么打算?
宣京宁王府。
薛寅呵欠连天,他一抵京就开始成天睡不醒,虽然薛小王爷多年以来就是这么个吃货睡神附体的德行,但这次回其夸张,活像是三百年没睡觉要一次补够本一样,也不知他在月国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过的。左右薛小王爷现在没正事可忙,自然是怎么睡得舒服怎么来,整个人懒洋洋软绵绵,睡醒了闲暇时如果柳陛下有空,两人就会下棋。
这盘棋从薛寅回京那一天就开始摆,断断续续下到今日,还是没分出个输赢,棋面错综复杂,白子稳固平和,黑子布局复杂,一举一动杀气腾腾。
执白的是柳从之,执黑的是薛寅。
薛寅打个呵欠,拿着手中黑子玩味了半晌,最后才施施然落下一子。看着漫不经心,棋面上倒是丝毫不显颓势,棋风凌厉。他同柳从之对弈许久,弈棋时早无了当年那股藏也藏不住的戾气与浓烈的求胜之心,却也不碍于柳从之地位,随意敷衍,如今他下棋更加随性,往往不拘泥输赢却全力以赴,年少的戾气渐淡,棋风却也因此成熟许多,不再一味剑走偏锋,思虑周全。早年他与柳从之下棋几乎是十盘十输,如今却渐渐有输有赢,各有胜负。
薛寅落子很慢,往往要好好思索一番,又或吃一块甜糕再继续。柳从之落子却很快,始终不疾不徐,一眼便知其成竹在胸,这人倒当真永远是这个模样……薛寅看他一眼,注视棋盘,忽而落下一子,有些得意地问:“这样呢?”
柳从之含笑注视棋盘,落子的手却停住了。
棋盘上黑白两方僵持,白方江山稳固,却始终处于守势,并不多与黑子的进攻计较,常常规避。然而黑子一方却难以满足,料理了一些零散的白子后,终究摩拳擦掌,剑指白方江山。
这一局棋与其说是他二人在弈棋,不如说下的是这江山棋局。
柳从之注视棋盘,含笑问:“如果是你,你待如何?”
南朝避战不假,但柳从之手下又岂是任人欺辱之辈?该出手时就要出手。薛寅静了一静,忽然拿起一枚白子,几乎不假思索地置于棋盘之上。一招棋出,柳从之面上流露出一丁点赞赏之色,微微颔首。
釜底抽薪,将军。
既然狼有爪牙,那不妨断了其爪牙,断其后路,让其只能安分!
棋局进入尾声,几近尘埃落定。与此同时,有信使快马加鞭,将第一封敌报送入了宣京。
边境骚乱,月国流寇入境劫掠,杀伤百姓不少。
这一场战争,是从“剿匪”开始的。
章节目录 第110章 1谁人引战
来自边境的敌报有两封,分别来自不同人,第二封在一日后抵达。
前一封简短地写了大概情况,言明正在全力搜查匪徒踪迹,后一封内容则要翔实得多,将种种细节一一写明。
将两封文书放在一起看,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
自月国而来的流寇应属悍匪一类,人数不少,行动迅捷手段狠辣,普通百姓遇上这等有备而来的武人,就算有心抵抗,也无还手之力,故而伤亡者众。
此事确实棘手,但其中疑点也实在不少。
柳从之将手中文书递给薛寅,闭目沉吟了片刻。
薛寅飞快将文书扫了一遍,接着眉头紧皱:“这些人真的是匪徒?”
他接手柳从之在月国的情报网之后,对月国局势并边境局势都加深了了解,看事远比当年坐困北化、消息闭塞时准确,这时一扫敌报,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关键所在。
柳从之睁开眼,目光微冷,笑道:“恐怕不是。”
所谓流寇者,刀头舔血,为钱财不择手段,往往流窜多地劫掠,此次事件乍一看也是如此,然而细看则不然。
一是位置,短短时间内一连两起杀伤平民、劫掠财物的事件,发生地点皆在驻兵薄弱之地,故而每每当官兵得到消息前往,匪徒已然扬长而去没了踪影,但是相对的,这些地方也不富庶,无多少钱财可劫。这些匪徒要么是胆怯谨慎,不敢前往富庶的所在,要么便是事先就清楚南朝边防的大概部署,看准了这一点钻空子。
然而若这些人是真的胆怯谨慎,行事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大大方方地亮明了月国人的身份,行事狠辣嚣张似乎浑无顾忌,劫掠财物不说,其所过之处,死伤者众。但再一细看,死难者却多是老弱妇孺,这就耐人寻味了。需知边境民风彪悍,遭遇这等悍匪,有血性的男人皆会抵抗。按理来说,匪徒入境,要杀的应是尚有余力抵抗的男人,而非柔弱妇孺。毕竟女人尚可抢去做压寨夫人,男人留着可是百无一用,这些劫匪杀伤老弱妇孺,却留着这些男人,是要等着这些人提刀上门报仇雪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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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就算有人磨刀霍霍要报血仇,恐怕也难找到门路。柳从之垂眼看一眼文书,笑问:“你觉得这批匪徒能被搜出来么?”
薛寅摇头。
他眼力不错,也理清楚了这件事的脉络,再看柳从之,便知两人所见略同。
在正事上,他们俩似乎总是所见略同,默契十足。
薛寅脑中闪过这念头,稍微走了一会儿神,接着回过神来,坐直身子打起神道:“这是来点火的。”
柳从之几年来皆隐忍避战,如今闹上这么一出,却是在刻意挑起两国之间的矛盾。一旦民怨沸腾,就算柳从之不想打,恐怕也必须打了。
那么这些所谓“劫匪”的背后,又究竟是谁?是月国蠢蠢欲动的爪牙?还是其它人?薛寅想得出神,忽觉耳边一热,却是柳从之倾身拿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平,俩人坐得很近,柳从之这么一动作,下巴刚好抵住薛寅肩膀。薛寅耳后敏感非常,柳从之稍微一吹气,他耳朵就从耳尖一路红到耳根,柳从之看在眼中,低笑,引得眼前人回眸瞪他。
柳陛下正一正神色,坐正身子,一本正经地研起墨来,而后抽出一支笔,薛寅满以为这人要写东西,不料柳从之备好笔墨,却是将笔递至了他面前。
薛寅狐疑,柳从之这是在卖什么药?
柳从之含笑道:“你来起草一封文书,我念,你写。”
薛小王爷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写?我的字……”他不学无术粗人一个,一笔字要写正规的文书,恐怕还真不够格。
柳陛下却点头,一锤定音:“你来写。”
薛寅见他坚持,只得坐直身子,悬笔于前,正色道:“开始吧。”
这封文书又是写给谁的呢?
这个暂且按下不提,却说边境这场风波闹得如此之大,柳从之这边很快得知了消息,可想而知,厉明也接到了这个消息。
厉明治国手段堪称铁腕,月国几年间没闹出过一次匪患。近年来两国通商不断,边境渐渐富庶,这胆大包天的流寇又是哪里窜出来的,闹出这桩事?
近来实是多事之秋,厉明揉一揉额心,疲倦之余,不有些许烦躁,再看一眼眼前活像根木头一样杵着的少年,莫名就觉心头火气旺盛,皱眉冷声道:“宁先生死了?”
方亭点头,一声不吭。
厉明冷眼看他,“你非但没有把谷中有用的东西带回来,还一把火把那里全部烧了?”
方亭抿唇,继续点头。
他一不辩解,而不认错,沉默点头的模样着实是干脆利落得很,厉明怒极,反倒是笑了:“好,如今这谷被你一把火烧干净了,你现在是宁先生唯一的徒弟,我只问你,你能拿出我需要的毒药么?”
这次方亭不点头了。
厉明问得干脆,方亭答得也干脆,果断一摇头,第一次开了口:“我没有那种东西,以后也不会有。”
这一句话实在是干净利落,倔得很,年纪轻轻,实在不凡,厉明低头看一眼这小崽子,忽然抬手抽了方亭一个耳光。
厉明手劲不小,小家伙整张脸几乎被打得偏过去,半边脸飞快地肿起来,仍然一声不吭。
小小年纪,跟了宁先生三年,倒是养成了这铁石的心肝,雷打不动,倔得要命。
厉明有些烦躁地闭眼,“你出去吧。”
“是。”方亭低低应了一声,转头往外走。
走至门边,却见一人恰好推门而入。来人较方亭高了许多,却是个身材挺拔的武将,年纪尚轻,通身锐气,一眼看去如同一把出窍的宝剑,锋芒毕露同时,就未有些盛气凌人。看了形容狼狈的方亭一眼,眼中滑出一点轻蔑之色,嘴上却道:“见过王子。”
说见礼却不行礼,这人态度可想而知。方亭说是王子,但许多人都知他生母是南人,方亭几年来又长居幽谷,不见踪影,厉明手下不少人对这个所谓王子都毫无尊敬可言。这武将名达慕,出身将门世家,其父是厉明心腹。达慕好武,擅战,这几年来锋芒渐露,是备受赏识的一名年轻将领,前途正好。
相比之下,方亭堂堂王子,就狼狈得有些可怜。
方亭面上火辣辣的痛,垂下眼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房内只余厉明与达慕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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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明召达慕来,谈的自然是正事,“你知道这批流寇的来历么?”
达慕摇头:“边境驻军严密,无人敢随意捣乱。”南国在侧,历来边防就是重中之重,岂容不长眼的宵小作乱?
不过这一次虽然事出突然,却也可以看做是一个机会。达慕眼中有兴奋之色,他是武将出身,又年轻气盛,如今羽翼渐丰满,就越发好战,为国开疆扩土是他作为武将的理想,也唯有战争和鲜血,才能成就功勋与尊荣。
达慕战意显著,分析时局之后又抱拳请战,厉明闭目安静地听着,面上倒是喜怒不显,不露颜色。
待达慕说完,厉明睁眼,却只叹了一声:“你下去吧。”
达慕颇有些失望,也只得离开,边境动荡,于他却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王一向杀伐果断,如今怎么如此犹疑?他一面行走,忽然听到远处遥遥传来一阵笛声,曲调优美而熟悉,他驻足听了片刻,辨认出曲子由来,当即眉头一皱,面上露出些许不悦神色,快步走远了。
他是武人,最不爱听这种凄婉之音。
宫殿一隅,方亭放下手中陶笛,这么多年了,他仍然只会吹这么一首征人泪。
这些年来,这首曲子于他几已成安神曲,三年来与宁先生作伴,常有不堪忍受之时,每到这种时候,只有这首曲子才能让他安静下来。他逐渐寻找到了生存之法,却仍然不知这条路何时才是尽头。
三年前,尚有人会听这首曲子,如今昔年人已成白骨,唯余衣冠冢静立宫殿一隅,简陋的石碑上无字,什么都没有。
方亭背靠树干坐着,看一眼眼前的石碑,最终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他本来就是个性情安静的孩子,如今更是寂如死水,再无了一丝孩童的朝气。这孩子单看外表,恐怕没有一丝像厉明的地方,如今随着年龄增长,神情日渐沉郁,倒是……越来越像昔年的白夜。
而那个叫白夜的人已经死了,罪大恶极,死无全尸。
薛寅停笔,看一眼眼前纸上洋洋洒洒写的一大串,摸了摸下巴。
当他开始写这封文书的时候,就开始明白为什么柳从之要叫他写这封文书了。
这封妙极了的文书,是写给月国的。
既然如此,自然不能让一字千金的柳陛下屈尊,小薛王爷这笔字不多不少刚好够用,内容嘛,乍看倒是稀松平常。
这封文书概括起来大概是这样:最近边境不太平静,发生这种事大家心情也十分沉痛,然而两国交好不易,被此等宵小打破也实非南朝所愿。如今南朝追捕流寇暂无头绪,故而想寻求月国派人协力,辨认匪徒身份,共惩匪徒。
等月国人看到这封文书,恐怕会不敢置信地揉眼睛,柳从之这是疯了?引狼入室?
薛寅看一眼柳陛下,柳陛下笑眯眯,面上不露丁点颜色。
英明神武如柳陛下……当然是不会疯的。
章节目录 第 111章 炎炎夏日
这封文书很快就从薛小王爷案头传到了厉明案头。
单从文辞上看,这封文书传达的意思很明显,它表明了柳从之一贯的避战态度,故而这并非一封高高在上的问责书,而是拱手给了月国一个台阶下:月国人于我境内杀我百姓,那我自会除之。我知这也非你所愿,那你能否也帮把手?我们各享安宁,不起战乱,岂非绝妙?
柳从之意图明显,言辞看似温软,姿态却放得不低。其一,自然是这一笔……的字。其二,这封文书没有附上月国文字的译文。
不说其它,就说当年薛朝老皇帝在位时,虽有良将守边,奈何国力空虚,故而并不敢怠慢月国,两国每有文书往来,哪次不是心书就,口吻温软,更心附上译文?当然其中更有柳从之亲自执笔写就的,毕竟连老皇帝都知道自己这个状元郎才华横溢,更通月国语言文字,不用他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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