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子律
他了唐青崖的药碗转身便走,身后声音拖长了道:“前辈——你就让我死了这条心吧。要是我一直以为他会回来,死的时候岂不是很痛苦?”
顾霜迟去而复返,将空碗往他手边的小桌上一磕,在他面前的凳上坐下。
这人不笑时看上去十分认真,说什么都让人愿意去相信。顾霜迟翻了个白眼,想,“我难道还信了他的鬼话吗?”
于是他言简意赅地对唐青崖的悲观表达了独特的见解:“你喜欢每日伤春悲秋?不如我在药里加东西,叫你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人生百味唯苦最难。”
唐青崖:“……”
他第二次站起要走,又被喊住。顾霜迟眼角斜飞,整个人从上到下写满了不耐烦,只见唐青崖不作妖了,动了动嘴唇,道:“你武功如何?”
顾霜迟:“你全盛时期也未必敌得过,如今这样,我打十个绰绰有余。”
唐青崖闻言从那藤椅上爬起来:“那前辈屈尊陪我活动下筋骨?”
他心想总比这混吃等死强,如今唐青崖每天半死不活地拖着,那毒即便扩散也不会再有更惨烈的下场。好比过了不能乱动的时期,现下随便折腾,不曾动摇结局分毫。
顾霜迟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枝:“行啊,你先请吧。”
唐青崖以为顾霜迟是个花拳绣腿的典范人物,他端着“活动腿脚”的心态起手,谁知顾霜迟出手竟是凌霄剑法。
他不愧为谢凌亲传,当中几式变化唐青崖在苏锦的身上看到过。只是顾霜迟比他更加锐利,手中一枝枯枝承受不住他的内力,断成了几截,于是化指为剑——或是他将剑法转瞬地化为了指法,威力有增无减。
大猫被吓得炸着毛蹒跚而去,几个药童远远地看,桌案上那个碗凭空多了几条裂缝,在顾霜迟手之时,突然碎成了八瓣。
唐青崖捂着心口,那里仿佛一片海域刚刚接受了暴风雨的洗礼,如今脆弱不堪。他觉得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呼吸骤停,毫无生气地被掐住了喉咙。
顾霜迟淡淡地问道:“濒死的滋味好受吗?”见他不答,又冷笑一声,道:“没那么容易。你以为自己悄悄地没了,只有你一个人受难?其实苏锦只会比你更痛苦不堪,终生都活在没有见到最后一面的阴霾中。”
他似乎话里有话,唐青崖仰起脸看顾霜迟,逆着光,眼睫低垂,说不出的忧郁。
可根本无暇消化顾霜迟的言外之意,唐青崖要吐出肺来似的一通咳嗽,最终有气无力地抬手:“扶……扶我一把,快要站不住了。”
顾霜迟一挥手,有两个小药童上来撑住他,而这人刚才疾风骤雨地一通教训完,自己也舒服了,心情大好地往回走:“我去给你煎碗药,刚才看你脸色,好像还有所缓和,不如以后每日也舒展下筋骨,说不定真有回转余地。”
唐青崖眼前一黑,想到以后每天被他猫玩耗子一样折磨,恨不能直接吹灯拔蜡。
他没来由地想起苏锦那句话,声音颤抖,前所未有的难过:“……我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于是他想了想,心道:“算了,还是能活一日算一日吧,阿锦太认死理,万一真的惹出什么变故,我九泉之下恐怕能气得活过来。”
他与顾霜迟斗智斗勇,为了喝药的事每日躲到床底又被毫不留情地揪出来,自以为过得将就潇洒,短暂地忘记了日复一日苏锦还没回来的绝望。
唐青崖挂念着的那人此时正在临安一处郊外,拔剑严阵以待,而对面是比他高些的男人。两个人眼看就要掐上惊天动地的一架。
方知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想,“竟只有我一个看客。”
此前群英会上的英雄豪杰作古的作古,隐退的隐退,当年的盛况只能从老人们的回忆中窥见一斑,后来齐家再没牵过线,竟成了最后一届群英会……三十二年后,凌霄剑与断澜刀都各自换了主人。
剑尖微垂,苏锦伸出左手:“请。”
他话音刚落,雁南度即刻提刀而上,速度快得犹如闪电,顷刻杀到面前。他的刀法与何常截然不同,没有大开大合的气势,反倒十分阴狠,第一下并非砍杀,刀锋带起一股真气,锐利难当能割伤人。
苏锦一蹙眉,探不清虚实之时他向后躲开雁南度一击。
那刀锋仿佛切开了风,一击不中连调整的时间都没有旋即迎身而上,直直往前一捅。长剑即刻抽出,雪亮的剑身化作一道白虹,与刀锋在半空中撞在一起!
他感觉到从那刀上传来的杀意与内力,澎湃之余竟然又十分缠绵,源源不断,似曾相识。苏锦眉间微微放开,借着这一下力道,突然发难——
凌霄剑激荡开时发出细微的“嗡”声,仿佛呼唤九天之上。苏锦翻身跃到雁南度背后,速度奇快,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抬手便是一招“叠翠”。
这是凌霄九式的第七式,使出来剑尖残影四散,招式偏偏非常温润,犹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有万物复苏、枯木回春之势,指尖并剑,姿态柔美至极,但当中暗藏杀机,最容易让人掉以轻心。
雁南度果真上当,长刀侧面迎上,要接他这一击。
岂料变故顷刻间便发生了,苏锦的剑在半空中软绵绵地一转,忽而凌厉地变作了万点繁星之姿。雁南度甫一接下,这才察觉到不对,连连后退数步。
他称赞道:“好剑法!”
苏锦心中微动,有片刻的分神,下一秒,雁南度再次缠上,刀法行云流水。苏锦见有机可趁,胜负心发作,剑刃朝着雁南度而去,极致的攻势眼看就要触到一起!
剑刃递到他面前时,雁南度的身躯却极为诡异地扭曲,接着整个人滑过他的剑刃,长刀斩向苏锦腰侧。他暗道不好,撤回剑躲避,二人一来一去,竟是恰好平手,而争强好胜的念头已经完全激发。
方知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祈祷这二人可别真的杀起来。
雁南度能当上昆仑派的掌门,足以说明他并非等闲之辈,境界更是比何常杜若这种人高上不知多少。而苏锦虽下山不久,十年步步生莲积攒的内力与对凌霄剑超乎常人的领悟速度,亦是不可小觑。
两人见招拆招,又都是速度极快的法子,眼花缭乱地交手三百多个回合,还没分出胜负。而苏锦却隐隐觉得,对方在试探他,他却也在试探雁南度。
门路摸得清清楚楚,片刻间找不到应对方式。
昆仑的刀……与大漠的飞沙满地石乱走和雪山的瀚海阑干百丈冰都毫无干系,走的不是凌厉之姿,虽然雁南度十足的萧肃,他的刀却仍然缠绵。不错,这是这两个字了,苏锦灵光乍现,那刀锋极薄,缠绵悱恻,刀背又厚,磅礴沉郁,因而两边阴阳怪气地扭在一起,呈现出意外的和睦!
“哗”的金属声,剑刃与刀锋激烈地碰在一处,凌霄剑划开,这声音太刺耳,饶是雁南度都忍不住皱了眉。
苏锦毫无影响似的,突然拔剑而起,自上往下封住他的天灵盖,“碣石”最需力气,而其中变化涵盖四面八方,当头一击更加叫人避无可避。雁南度抬刀硬接,脚下的尘土和着泥泞,脚印竟然深入数寸。
方知:“天……能将剑用出了刀的气势,那日对阵何常竟是留情了么?”
他情不自禁地想,若是能看到凌霄九式的全部剑招该多好。
而下一刻,苏锦仿佛与他心灵相通,在接了雁南度无比犀利的一刀之后,深吸一口气,却并不退后。他手中的凌霄剑须臾间有了生命似的,剑身承载的剑气仿佛突然化出了实体,剑尖凭空多出半尺,像白练,又像霜雪——
上善若水,而水有千姿百态。
他静静地闭上眼睛,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剑招终于有了契机。此前捉摸不透的那一点在雁南度的刀下终于灵光乍现,他将凌霄剑送出,剑身短暂地失去了重量,仿佛自身与剑融为一体,剑随心至,通透明澈。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60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雁南度只觉得周身仿佛都在苏锦的掌控之中,他的刀撕开一道口子,忽觉寒气铺面。凶险万分的时候,他竟没有坐以待毙,一刀送出,不破不立之势,刀锋奇诡,仿佛在那剑刃残影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真实——
刀剑相交,毫无保留。
四周枯枝嘎吱作响,残叶纷纷一地。
方知护住面额,许久没听到动静才拿下来。
雁南度满头大汗,苏锦肩胛处的衣服都有了潮痕。两个人相对而立,彼此脸上竟然是带笑的,看不出方才你死我活了一阵。
“凌霄剑果然名不虚传!”雁南度道,“不过,我也没有输。”
苏锦颔首:“极寒之地的刀……倒是大出我的意料了。”
雁南度哈哈大笑:“这还是我自小到大,除了在师父手下时,打得最痛快的一场!苏少侠还如此年轻,日后定当大有所为!我看这也不用再争个胜负,你助我突破断澜刀最后一层,我当感谢你才是。”
苏锦奇道:“什么最后一层?”
雁南度:“我断澜刀练了十余年,最后一层‘破冰’却无论如何只能困在方寸之地。方才你那一式逼到绝境,我居然悟出了破冰的含义……你那招叫什么?”
苏锦梗了片刻,道:“叫做千堆雪。”
两人同时沉默了,苏锦想,“难不成凌霄剑与断澜刀还有联系?不然为何交手之时,屡屡都遭到破解,又能反过去克他……会不会也……”一个念头横冲直撞进来,苏锦突然抓住雁南度的手腕,道:“雁兄!我想问你件事。”
雁南度讶异道:“我也正要讨教——不过不急,今夜把酒言欢便是。方才你说,若是赢了让我答应要求,如今虽未战败,可得你相助堪破境界,我定要有所回报。”
苏锦断然没想到他如此爽快,也不忸怩:“我想向昆仑派请教一物。”
雁南度:“你说。”
“听闻……”苏锦咬咬牙,道,“听闻昆仑雪山之上有一种雪莲,极为稀少罕见。我有个朋友,生了重病,急需此药,想问雁兄如今赶去昆仑,还能找得到么?”
自那二字吐露出来时,雁南度便稍微挑眉,听完来龙去脉,面色更加凝重了。苏锦见他不言语,心沉如死灰,方才交手的畅快立时被冲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喘不过气的绝望。他握紧手间,轻声道:
“是并没有此物吗?”
雁南度忽然惊醒般连连摆手:“不,的确是有昆山雪莲的。每年夏天都有所获,门人常有食用,但雪莲也不是包治百病,使用不得当或许还会害人性命,容我多嘴……不知你那朋友是什么病?”
苏锦:“他中了七夜奈何,需要黑节草和昆山雪莲。”
七夜奈何的名头比昆山雪莲要响亮得多,此言一出,连方知都大惊失色:“七夜奈何?!怎么会!不是早就和魔教一起没了踪影吗,难道魔教死灰复燃——”
苏锦打断他:“不是的,此中曲折,容我稍后再说……雁兄,怎么了,救不了?”
雁南度摇头道:“你若十分着急,我命心腹即刻回昆仑去一趟就行,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万中无一的宝物,能救命自然很好。只是……七夜奈何,我稍后再同你多说几句吧,现下先回城中,你看可好?”
言下之意是唐青崖有救了,苏锦连声答应,还剑入鞘。他走在前面,心被那个好消息砸出一个坑似的,抑制不住的喜悦往外冒。
他走出两步,突然一个趔趄,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摔得眼冒金花。
方知以为他还是受伤了,正要上前,苏锦却自己立刻爬了起来,揉了揉刺痛的膝盖和擦破皮的额头,没事人似的道:“我,我刚才太高兴了……没站稳。”
方知:“……”
☆、第四十五章
驿馆白日里还剑拔弩张,出去打了一架回来便心平气和了。苏锦拿一块帕子按着头上摔破了的地方,听雁南度把他的犹豫细细将来。
“我们昆仑派一贯是很少服用中原草药,但本派祖师曾传下了一套心法,可助人调理内息,巩固丹田。这套心法效用确实一流,按当中说的练上数月,体质便有明显增强,故而得以抵御严寒,也就少病少灾了。”
苏锦笑道:“这样好的功夫,应当成了贵派的秘术了吧?”
雁南度颔首道:“不错,此法正是昆仑武学的根本,取其回转不息之意叫做‘归元心经’,入门弟子上山五年后方能修习。那归元心经本身并非一日千里的神技,与刀法配合方能有武学上的成就,昆仑掌门代代相传的兵刃,就是断澜刀。”
苏锦感觉额头的伤处跳了一跳,心不在焉地想,“哦,这听着有点像凌霄诀。”
果然,下一刻雁南度便忧心忡忡道:“我派常年与世隔绝,弟子多为西域和边关人士,师尊当年到齐家的帖子,便到了中原参加群英会,见识到凌霄剑之后,他觉得两种功法仿佛各有所长,却又冥冥中相互克制……可惜还没容他想明白,就死得早了。”
大约是死人没有隐私可言,雁南度把他师父卖得彻底,苏锦轻声道:“相互克制?我刚才就觉得了,断澜刀和凌霄剑莫不是相辅相成?但凌霄剑化用自阳明剑法,这剑法又出自凌霄诀……”
他突然闭了嘴。
《归元心经》也在其中吗?或许正是一线生机?
苏锦灵犀一动,抬头露出个十分诚恳的表情:“雁兄,我有一件事,想说给你听,你千万不要见怪。”
《人间世》的残卷,苏锦放在程九歌那里,此时没有带在身上,也避了对方借阅而带来的尴尬。他将路上遇到的青城弟子和步步生莲多年修炼的恶果一一道来,雁南度亦听得十分专心。
他多年不踏入中原,此番又是从军领兵,一路接触的多为淳朴善良之人,自然轻而易举地和苏锦达成了共识。两个同样对武学颇有执念之人交流起来,一时忘记了时间,连桌上的酒都没有动过。
“所以,阿锦你的意思是,或许《归元心经》也是《人间世》的一部分?”
苏锦见雁南度竟一点生气的前兆都没有,摸摸鼻子,点了下头:“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没有根据,也查不到踪迹……”
雁南度思虑片刻,问道:“你此前认为《凌霄诀》与《人间世》有联系,是因为查阅了贵派先祖的来历么?”
苏锦奇道:“此话怎讲?”
雁南度:“阿锦有所不知,我派祖师当年远走西域,不是见那边适合修炼,而是避难来的。少时听师尊说,当初有位不世出的高人了我派先祖当弟子,而后那位高人仙逝,几个同门意见相左,还没来得及开宗立派就四分五裂了……先祖为了避开同门争斗,带着那卷《归元心经》隐居在昆仑山中。”
听着仿佛与陈怀悯的经历不太相似,可到底都出现了一个“高人”。
苏锦眉梢一挑,道:“我派祖师当年曾往北地游历,遇到贵人,派中典籍并未提及此人名姓……未尝不可能是同一个。”
“那人……”雁南度思虑许久,轻声道,“先祖对他当年在中原的经历着墨也非常详细,只是我如今记不得了,或许回到昆仑翻阅后能给你答案——倘若真是同一人教习过的,那么阳明洞天与昆仑派应当永世修好才对。”
苏锦苦笑道:“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阳明洞天了。”
雁南度听他消沉,正色道:“不,只要神还在,贵派有朝一日定能崛起。我毕生所求便是将昆仑重现与中原,我决不妥协,你们也不要放弃。”
这还是自当日阳明洞天一夕从备受敬仰到万人唾骂之后,苏锦第一次听到这般真诚的鼓励。他深知自己当不了大任,仍旧为这话感到心头一暖。
苏锦朝雁南度一笑:“会的,阳明命脉未绝,终有一日会回到会稽山。那里山清水秀,若雁兄宏愿得以实现,不妨来坐坐。”
二人实在英雄所见略同,又鲜少遇到年纪相差不大的挚友,是夜把酒言欢,畅谈古今直到天蒙蒙亮。雁南度大军开拔,他不必回到金陵复命,而是直接交了虎符,调去西北玉门关镇守。
“你拜托我的两件事,其一雪莲我已飞鸽传书遣人问了,有的话会直接送到南岭你那朋友住的地方。其二……查完之后,再给你写信。”雁南度同他言语完,苏锦自是万分感激,他摆摆手,示意尽力而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锦,后会有期!”
直到出了临安城,雁南度见四下无人注意,转向旁边的方知:“接下来你先去玉门关,我得回昆仑一趟,非得耽搁个十天半个月的——这些年身在曹营,真是辛苦你了。”
方知应下,面色如常地提起:“我瞧着苏锦,始终觉得眼熟,今天才想起来他长得是不是和……那谁几乎一模一样来着?”
雁南度点了点头:“七八分总是有的,说他们没关系绝不可能。”
他听上去波澜不惊,方知不负众望的皇帝不急那啥急了,终于忍不住把几天来的疑问说出口:“雁南,苏锦这事儿咱们是不是该给他报个信?”
雁南度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闻言眼角弯弯,露出个十分腻歪的笑来,好似想到很有趣的事似的,道:“不必,人家在北疆喝风,同瓦剌人对峙着,就不让他多操心了,况且又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方知无言,雁南度转而数落他道:“听说早上去送黑节草了?哎方知啊!你说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把苏锦当少爷伺候,人家说不定以为你见色起意。”
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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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得理直气壮,雁南度自己品了一会儿,越想越在理,直接忽视了方知的一个白眼。
他兀自信口开河得十分得意,方知冷不丁突然道:“雁南,其实你对苏锦有求必应的,也是为了来日在小侯爷面前邀功吧?”
雁南度:“……滚。”
且说苏锦同雁南度道别,回到客栈之外。
程九歌已经在原处等了他很久,见他平安归来,又听说同雁南度在郊外狠狠地大战了一场,到底放心不下,不由分说地抓起苏锦的手腕把脉。
他低低地“欸”了一声,对上苏锦颇为得意的小眼神,在他手背上扇了一巴掌,佯装发怒道:“没事和人动什么手?你真以为拆东墙补西墙补对了吗?”
苏锦眉眼神采飞扬:“师叔,难道没补对吗?我们只是切磋,并未你死我活。”
程九歌道:“出息大发了。”
苏锦敏锐地从他的嫌弃中捕捉到一丝无可奈何的赞同,心下更觉得自己的方法得当,盘算要是确认无误,拿到昆仑那一卷借读,说不定那道罅隙便会消弭了——全然没想到人家会不会借给他。
而这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苏锦好歹还记得当务之急,道:“你要和秦师兄去宣城了么,我要不要再去东南?刚经历了战乱,一定是百废待兴的,说不定深山中叫卖黑节草的会多一些……”
程九歌打断他道:“不用了。方知送来了。”
苏锦:“什么?”
程九歌无辜道:“我也不清楚,今天早晨他突然造访,说听闻有人要用黑节草续命。当年烽烟渡深居雁荡,帮众撤离之时将珍奇异宝一扫而空,其中就有三株黑节草,如今一并给你送来了……阿锦,你可真是……从哪儿认识的朋友?简直两肋插刀。”
苏锦摇头道:“他不是我的朋友,顶多算是几面之缘,不晓得为何对我如此上心。”
程九歌干咳两声,隐晦道:“你可已经有唐青崖了,切不可朝三暮四。何况旁人生死未卜,这么着……不太厚道。”
苏锦:“什么不太厚道?”
程九歌被他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回应闹得喉头一哽,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更加窘迫,连忙转移话题:“没事儿,今天天气不错。”
他没想到这事会如此顺利,好似出来一遭,无论如何都是受益。秦无端和程九歌二人在临安整理行囊时,苏锦抽空回了趟会稽山,把在阳明峰的谢凌骨灰大逆不道地挖了出来,随身带着,被程九歌一通骂。
草药的事解决得很快,在宣城黑市上血茯苓极其易得,本身也不算太珍贵的药材,不过多花了点银子,只把秦无端心疼得不行,扬言要唐青崖还回来。
眼看三十天期限将至,苏锦再次道别程九歌二人,独自揣着两味药,又自宣城南下,赶路去往南岭。
其实他亦十分忐忑,不知雁南度是否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者昆仑过来的能不能按时抵达,这么想着,难又分了心。
终于抵达瘴气林外的村庄,已是夜色朦胧。
他上次进林子时正当午后,雾气散去,而又有唐青崖的指点,此时纵然将机关铭记在心,却也不敢趁夜闯入,便在一户农户家借住,苏锦佩剑,男主人原是不肯的,见他面善,出手也阔绰,终是放他进了门。
这农户家中四口,有两个孩子,都是玉雪可爱的模样。苏锦同小孩合得来,给他们讲了不少外面的故事——大都是从唐青崖那听来的——逗得他们咯咯直笑。
夜里和乐融融,农户自外面劈柴回来,脸色却十分不好。
苏锦见他一副担忧的模样,不禁问道:“这位仁兄可是遇到麻烦了?”
那农户唉声叹气地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啊,方才我砍柴回家,正遇到几个带兵刃的黑衣人问路,看着凶神恶煞的……问的地方也奇奇怪怪,我不敢停留,慌忙回家了。”
苏锦皱起秀气的眉,正要开口,那农户继续愁眉苦脸道:“我们这小破地方,官府都少管,突然来这么多人,难不成是发现了宝物?”
“这位大哥,他们都是佩剑的吗?”
农户道:“不止呢!有拿刀的,还有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兵器,我一个乡下人也看不懂,公子,你也佩剑,是不是要出大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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