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二冬
“今年想去看看便去看看也好,要准备什么行头,我请人给你定制最好。只是有一点,司机必须全程跟住你,如果我电话找你,最好能第一时间接通。我更不想听到任何意外。”
“你放心。”黎莉垂下眼,睫毛在火光下蒲扇,格外诱人。
冯庆看着黎莉,顾自有些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木纹桌面:“阿莉。”
“嗯?”黎莉抬头。
“我好爱你。”冯庆故作自然的语气中依旧有一丝紧张。
这一点,他显然没有黎莉做得自然。
“我也是啊。”黎莉微笑。
二人饮过茶水,又话过闲,冯庆在黎莉的温声细语中穿好外套出门。
黎莉立于窗前,推开薄纱窗帘,望冯庆从一层大楼走出,步上汽车甩上门,而后汽车发动,离开林荫小道,向半山下行去。
冯庆在车上抖开报纸,刚才的笑意还未消散,但随报纸上种种消息展开,眉头渐渐皱紧。他的锋芒才慢慢露出一些。
第四十六章 寄托
傍晚七点钟,冯庆准时走入上环一家隐蔽的咖啡馆。
咖啡馆是私人经营,没有浮夸的装潢和五光十色霓虹,因此店内也无一对饮食男女,安安静静。他环视四周,只有一名员工和昏暗的灯光,桌上摆设和店内风格是老旧上海风格,素雅古朴。手下马仔上前一步,要为他拉开桌椅,被冯庆伸手制止。
“到屋外等我。”
咖啡馆外面看上去十分雅致,实际上过二楼后,乌烟瘴气还十分破落,绝非贵气人应在的地方。冯庆目光沉着,逐一扫过众人。
有马仔哆哆嗦嗦上前来,报告这回交易失败,被西区湾仔们抢去货物,连人手都死去大半。这些年冯庆的手不论往上还是往下伸,都早已习惯顺通无阻。这段时间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平白生出许多阻碍。他位及高处,本已打算功成身退,将剩下的烂事扔给洪门后生仔去做。
他已不在乎,更不再贪恋话事人位置。他年纪已大,目标都已完成。手上有钱,身边也已有黎莉,再过几年,等他们要个孩子,甚至可以远渡重洋去过快活日子,将过去腌臜事抛之脑后……可要全身而退,并非易事。做大佬的结果就是被斩死街头,冯庆听过太多故事,洪门中唯一全身而退的就是当年的杨守谦。于是他起了贪念,也想去图一图平安快活的可能性。
可他总得把手上的烂摊子完完整整整理好。
“大佬,汕头仔问你下个月的交易要不要取消,他怕同越南人做生意,万一出什么差池以后都不好再合作。”
冯庆回恼怒,冷笑道:“火还没烧到他眉上,他怕什么?”
“汕头仔说他得到风声,恐怕我们之间有二五仔带衰,否则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
“扑街!话事好讲给所有人听?”冯庆暴怒,忽然拎起最先说话的人猛地按在桌面上,手下的男人顿时口鼻鲜血外涌,拼命求饶。冯庆不饶他,目光阴沉扫过在场一众人,“话不好乱说,只此一次,毕竟在场都是对过关公发过誓,若心有反顾,我定将他扒皮拆骨。”
黎雪英自觉这一觉睡得黑甜,等到梦醒,已记不真切梦中内容,但他依旧记得那种久违心动。
他当然也记得,梦中有邢默,有蓝天白云和他久违的家。
再望天色,已经转黑,点点星光灯火暖人心。但在这难得平静中,他却没有来有些不安,更有些跑神。
但很快敲门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望一眼墙上挂的钟表,黎雪英想不通,这个点能来的还会是谁?
会不会是邢默?
他飞快换一件衣衫,心中边唾弃自己没出息,边从猫眼中往外看,看到的却是提着小包踩着高跟鞋,装扮致的阿凤姐。
“阿凤姐?”黎雪英紧忙拉开门,“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自从黎雪英和阿凤姐达成共识与合作后,两人极少在各自的住所相见。通常都是约好相见的地点,之后各回各家。这一来不会因为黎雪英的复杂关系而牵扯到阿凤姐,或令阿凤姐陷入什么麻烦中,而来阿凤姐也不会担心让自己的家族圈知道她在背后帮助黎雪英站在冯庆的对抗面。
“闲话少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自己的,私事。”阿凤姐缓慢说,一双狭长的眼眯成缝,令人联想到慵懒的猫。
黎雪英聪慧非常,转瞬间便明悟阿凤姐话中意,将她拉到茶桌前,为她沏茶,眉眼带笑四两拨千斤。
“天黑忽然跑来,我还当出了什么要紧事,就是来过问我的私生活?”
阿凤姐被黎雪英气得拍桌:“什么叫就是来过问私生活?阿英,他是不是已经回港?他其实根本没死?你已经知道了?亏我还好心想同你先通报一声。”
“你看到他?”黎雪英倒茶的手一顿。
“我在街上看到他啊!”阿凤姐忍不住伸出手戳他眉心,“我看你模样就知道你们早已会面,他是打算帮你还是害你?你还要同他重新来过吗?”
还不等黎雪英发话,阿凤姐一连串疑问恨不得将他就地砸晕过去。黎雪英却不紧不慢,笑容不变,将茶杯往阿凤姐面前一推:“你放心,他同冯庆不比我同冯庆仇怨少,比我复杂得多。我已已是不当年昏头转向的男仔,阿凤姐也别总看低我啦?”
灯下黑 灯下黑_第71章
阿凤姐叹气道:“不是我看低你,只是我从来将你看做我细佬,但也是难得交心的朋友。”
黎雪英心中顿时暖软。
阿凤姐私下里几乎不寻他,这也是为何刚才他看到阿凤姐后紧张,以为出什么意外。但她的到来,纯属关心。譬如邢默回港这件事,也唯独有至亲密之人,由衷关心之人,才体察得到这对黎雪英的意义。
他的敏感的,隐蔽而小心掩护的内心。
黎雪英又给阿凤姐饮空的茶杯中加茶,滚热的茶水冲洗青绿色茶叶,茶底澄澈。他同阿凤姐讲关于邢默回归的事。当然,黎雪英并没有全部说出,只是讲一半藏一半,有些事不便让外人知晓太多,反而牵扯麻烦。
他谢过阿凤姐好意,又同她软软乎乎话语片刻。阿凤姐似乎能从中感受到黎雪英的安稳,也受其感染,终于放松下来,不再将注意力凝注在邢默归港,与如何死而复生上。
“上次你给我的那笔钱,我给你套出来了。现在股市不安稳,有人从中做许多局,连我老公都赶紧出来,我怕耽误你。钱全部放在这张卡中,还有一半是我怕不安全,你想要现金还是支票,我老公都能帮忙送到你手上,绝对安全。”阿凤姐将怀中信封放到桌上,推到黎雪英面前,“话说回来,这一整年你一直攒钱,到底想做什么?总不会要买票?还是偷偷藏了位让你乐意花钱个条女?”
“都没有,不必试探我阿凤姐,你放心,我绝不是做什么高风险事,你只需知道我不会拿来挥霍就是。”黎雪英淡淡道谢,伸手接住。
阿凤姐却忽然扯住信封不松手:“讲真?”
“我何必骗你。”黎雪英回以真诚完美的笑容。
阿凤姐看过又看,最终还是松手:“我相信你,但我心里头总是有些慌张。”
黎雪英将卡取出,在唇上吻过一下,“多谢你,阿凤姐。”
不知不觉,外边的天色已更黑。黎雪英披上外套,准备出门觅食。
叩门声却再次响起。他门口其实有铃,但他知阿凤姐没有这个习惯,不论多少次都中意敲门。
因此黎雪英也只当阿凤姐落什么东西在家中,或还有话未说完,这一次没有多往外看便直接开门。
昏黄的廊光下,熟悉而令黎雪英着迷的身影伫立,脚下影浓得似墨,晕开夜色一片。
那张面孔曾多少次牵动他神经,而那独一份的气息也浸润他不知多少的梦。暖色的光从头顶泄下,将过于硬朗的身躯柔和,也似乎柔和那张面孔上的神色。
黎雪英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将他逼在怀中中,唤他阿英。
他下垂的眼角即温柔。
邢默大跨一步,高大的身影将黎雪英牢牢阻挡在门前:“你去哪里?”
邢默的到来完全在黎雪英的预期外,与其用“降临”来描述,不如说更像场遭遇。
黎雪英还未来得及作反应,邢默已大步逼近,直将人逼进屋门,才反手在身后关上门,落了锁。
事情发生不过转瞬间,黎雪英连着说好几个你,有两三秒内瞪大双眼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时双手不自觉抵住他胸口,似推拒又似舍不得。
黎雪英难得面皮发红,等回魂过来立即手。
而邢默从刚才便低头睇一眼黎雪英抵住他胸口的双手,那双手依旧如少年骨骼,洁白修长,不等黎雪英撤开,邢默便将他双手按住。
不同于黎雪英,他手掌粗糙宽大,一只手就将黎雪英两只都按住。
太过清晰的温度从每分纹路中,仿佛能渗透入他的骨血,令黎雪英仿佛触电般警觉。他霎时抽手,邢默却加力,将它们更紧实地按住胸口。
透过单薄衣衫,黎雪英确实感受到躯体的温度,甚至直接感受到邢默的心跳。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也在一瞬间加速。
“问我去哪边,不如问你来做什么。邢先生,麻烦你告诉我你怎么有我家门牌号。跟踪我,还是调查我?”黎雪英尝试抽回手两次,无果,干脆用力将他往后推。
邢默眼中都是笑意,只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不是调查,是保护。”黎雪英推他,邢默便顺着黎雪英的动作一路退到墙边,笑着道,“好犀利,几年不见力气变大,是要把我按在墙壁上就地正法?”
扑面而来的酒气,略带孟浪的言语,今夜的邢默微醺,黎雪英此时才体察出。一边责怪自己大意与迟钝,一边又因为他三两句的撩拨而血气上涌。
“声啊邢先生,我倒不介意就地殴打。”
“果然犀利……”邢默没骨头地歪歪头,按着黎雪英的双手在他胸膛摩擦,很难受的样子,“你有没有醒酒汤,夜路不好走,我来歇歇脚。”
“那真是多谢你歇脚,简直蓬荜生辉。”黎雪英还是抽不出手,恨不得踩邢默一脚,“麻烦你高抬贵手,我最多给你一杯热茶。”
“有总比没有好。”邢默松口气似地松手,“去吧。”
三分带醉什么模样,还真摆起二世祖的架子。黎雪英腹诽中温水,铺茶,等一杯碧茶泡好,邢默已经自觉坐在沙发上,将外套耷在旁边。
他闭目仰头,眉心微蹙,捏住鼻梁揉动,似乎当真难捱。刚才的高大形象仿佛假象,但也没刚才半点喝醉后的无赖失态。
怪不得说人靠衣装,也靠皮相。有些时候黎雪英怀疑,邢默的外表同内在严重不符。
他怀疑他是酒醒,或者从来没有真正醉过。走过去将茶水放到他面前,以目光催促他尽快饮完茶水尽快离场。
目光流转间,瞥到他名贵腰带,上面还细致地别过一只专门托枪用的皮带。好半天回过神,想起邢默今非昔比,说不定日后飞黄腾达在望。
“我不知o记的习惯,和邢绍风临时调动岗位我不过问,但现在不由分说堵在我家——”
似乎被吵得烦,不等黎雪英话完,邢默长臂展开,直接将他扯来。看似手臂浑然不使力,黎雪英却整个人忽然重心不稳,撞到沙发边缘,紧接着倒到他腿上。邢默一身功夫不白学,习惯性扯过他的腰猛地臂,将他稳稳当当揽在怀里,低下头抵在黎雪英单薄的背脊上。
他闭着眼,头疼:“别吵。”
第四十七章 疑问
短暂的惊过后,黎雪英彻底失言。他不知邢默忽然发什么疯,更不知他这次深夜拜访的意义。
“有样东西,我送给你。”
感觉到背后邢默终于抬头,温热气息喷洒在他劲边。黎雪英敏感,忍不住缩缩脖子,肩膀抖动,从邢默的视角看去,偏偏很惹人爱。
不由得就起了作弄心。
灯下黑 灯下黑_第72章
邢默从后腰慢悠悠掏出一把老旧手枪,握住枪头亮在黎雪英面前。本在他身前做得有些不安分的身体立马有些僵,笔直的双腿整齐并拢,再往下望去,脸脚尖都整齐地摆放。
邢默忍笑,将枪支在手中掂量两下,更凑近了些,气息几乎喷在黎雪英耳边:“一只博莱塔,换你以后跟我交接消息,愿意不愿意?”
黎雪英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但因邢默沉着嗓,仿佛在他耳边话重大事件,他感到痒又不好挪动,只能小幅度地往后便宜,直到邢默都能看到他浅色的睫毛蒲扇,咬紧嘴唇。
“这把枪,五年前救过我的命。以后有机会我慢慢话给你。”邢默谆谆诱导,语气越发低沉,仿佛自行释放荷尔蒙。但等黎雪英犹疑着伸手时,又略微往回缩了缩,越发凑近他雪白的脖颈,低垂目光望住他衬衫下不经意露出的,形状好看的锁骨。说话,吐息间更是唇几乎挨着他的皮肤,“没有子弹,也几乎没处卖,基本的防身都做不了。你要想清楚,恐怕是笔亏本买卖。”
“东亏本不亏本我不知,西还没出手自己砸招牌的买卖我倒是第一次见。”黎雪英不再犹豫,劈手夺过邢默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塞到沙发缝隙中去。他仍不愿意回头,连耳朵尖都是红透的,“反正那些消息最后还是得你知道。虽算不上什么正当买卖,但至少不是皮肉买卖——邢先生能放手了吗?”
邢默难得心情好,又任凭饮酒后有些大胆,偏偏将勒住黎雪英腰部的手臂紧了紧:“原来不做皮肉生意,我以为缴枪后还要缴械。”
这一句出口太过咸湿,连他自己听过都回味许久,闷闷笑出声来。
而黎雪英被他臊得几乎有些恼,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起身时却有些腿软,差点跌回邢默怀抱。
“我现在要出门,麻烦你自己穿外套。”这是下逐客令了。
邢默换双手揉太阳穴,再次闭上眼:“你的茶我还没饮……”
最终,黎雪英从家里磨出门,已比原本预计时间几乎晚过一个钟头。邢默被他独身留在家中,应当出不了卵子,黎雪英也没空看顾他回家,为他打的士又害怕邢默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临出门前,黎雪英将大门的钥匙留给邢默,却专程锁上卧室房门。
原因无他,那其中有的许多秘密,都是黎雪英不曾对邢默说,但又同邢默有关……
觅食过后黎雪英摒弃电车,一路走走停停,到地下隐蔽的赌场去上工。他的忙碌直到第二天凌晨六点钟,才终于从红磡乘车归家。
预料的是邢默留一间空荡荡的屋给他,但黎雪英这次的预料却落空。
甚至可以说,出乎意料。
刚回家时,客厅不见邢默身影,黎雪英便自然当做他已离场。黎雪英疲惫不堪,准备随便煮些清淡面条果腹,然后补补觉,但未想到等他悠闲吃过饭后,卧室的门竟没有落锁。
他推开门,邢默安安稳稳睡在他床上,那仗势仿佛雷打不动,霸占他整张席塌。而一双皮鞋则整整齐齐摆在床边。
短暂惊愕后,黎雪英顾不上其他,快步行至床边,又忽然定住脚步。
男人沉睡时的眉目依稀看得出往日张扬,连线条比起这几多日都柔和不少。眉宇间,又多与往日不同的沉重,或许是太多沉重压住心头。但他在睡梦中是安稳的,祥和的,以至于那种沉静,已无声无息将他的惊怒消灭干净。
他无意窥探他内心秘密和情意,但此时此刻,黎雪英的的确确感觉到邢默占据他最隐秘柔软的一部分,仿佛入住的并非他的卧房,而是心房。
黎雪英检查抽屉,桌面,床头,好在物品似乎并无被人翻弄痕迹,这让他松一口气。
但床头那本书……
黎雪英不知邢默有没有看过。
这是他所袒露的,最真切的思念。
再次凝视床上熟睡的人,他静静点燃一支烟,从晨曦的天光和指尖的缭绕中,无声打量邢默的睡颜。
心口那种热乎乎的悸动,似乎再一次汹涌,迫不及待要喷薄而出。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亲吻他的脸。
一支香烟的时间,黎雪英终于指尖回暖,暂且压下心中所思,所想,沉默地为他盖上被,转身掩门。他坐在沙发上发呆,像魂归故里,不知游荡在哪层空间。一碰上他就得失心疯,谁也控制不住。
缓缓的,他后知后觉摸出临出门前邢默送给他的那把枪。沉甸甸的分量,托在他掌心,好似谁曾送上的满当当的一颗心。
冷冰冰的金属温度,和冷硬的质感,在他手中越发清晰明显,却沿着掌心复杂的脉络,像要将某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厚重意义,传递到他心脏部分。
黎雪英当然不知这把枪如何救过邢默的命,不知这把枪对邢默的意义,更不知它所隐藏的,这五年内的故事和思念。但黎雪英记得昨晚邢默将它交给他时,半认真半掩饰的神色,在脑海中久久不能挥散。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所寄托,即使是毫不相干的物品,都能感到缥缈的情意有处安放。
困倦袭来,黎雪英摩挲着那把枪,竟不知不觉,在沙发上渐渐进入深眠。
再次醒来,邢默已经离开。他体贴地为黎雪英关好房门,也为他盖好被。昨晚的差别,被摆动过的摆设,此刻都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唯独黎雪英手中那支手枪,也被他擦干净,平平整整放在木桌上。
刚睡醒,黎雪英还有些懵,迷迷瞪瞪盯住那把手枪看过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开始四处趿拖鞋寻找邢默踪迹。
他当然未找到,因为邢默天光未灭就立场,只留下一张便签贴在那本书籍上,随风轻轻摆动。
书本摆放在床头,厚厚一本,像端端正正的告白信。
邢默没练过字,便签上的笔记潦草歪扭,但一撇一捺书写认真,有隐藏不住的狂傲棱角。
——不用还。每字每句都是给你。
显然黎雪英并无意体察情调。他想,他看到了,也知道了。
昨晚为什么疏忽大意?以至于连书本都忘记起,心大在客厅睡着。
黎雪英在家中后悔,邢默自然不知。
他此刻的心情截然不同,正是阳光明媚,即使天将黑不黑,风也有些凉,他却觉此刻是人间最好天气。
心中挂念一个人,好过五年虚度光阴。
迈出红磡一步,就有汽车在路边等他。邢默换一身旧衫,毫不起眼,将身上那点风度气息隐藏,还带上一副黑框眼镜,顺利与安排好的人接头,往青衣桥的另个方向驶去。
今日,他不再是邢默,而是护照上安排好的另一个名字,另一重身份。等出过海关后,他还要断绝与家中和手下人的安排,独自去取那份已逾期对的名单。
黎雪英离开公屋后,到旺角办些事,顺道便在那里用餐。
怎想天不遂人愿,这几年向来只在新界活动多过旧区的冯庆,竟破天荒同他出现在同一家茶餐厅。虽说黎雪英差不多算在冯庆手下做事,但除却开始一年,两人打照面的日子寥寥。
冯庆知黎雪英会同黎莉会面,而黎雪英也清楚家姐同冯庆朝夕相处,他们之间有微妙的引火点,因此黎雪英总对冯庆避之不及,可冯庆似乎格外享受这种恶趣味。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年,黎鹊过身,而细佬被冯庆攥在手中,黎莉几乎神崩溃。她万分不妥协,直到有一次黎雪英来寻他。
艳阳天,冯庆足足让黎雪英在门口的骄阳下站足两个钟头。尽管他有墨镜口罩和兜帽,甚至涂过厚厚防晒帅,在这等暴晒下也很快浑身发痒,感到喘不上气。隔着窗,他模模糊糊看见家姐崩溃地同男人吼叫哭泣……
灯下黑 灯下黑_第73章
回忆起当初,黎雪英再次渐渐捉紧筷子,半天没有动静。
冯庆在他身后不远地方,似乎谈完话,不多时便起身。不想他路过黎雪英身边时,忽然停顿一秒,紧接着黎雪英被人拽住胳膊,整个人猛然拎了起来。
“靓仔,多时未见,看看你过得还算快活,不枉你家姐总惦念你。”冯庆的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恶意,影从他身后打来,铺天盖地笼罩黎雪英。
对这人的厌恶无法消弭,但同时他能带给他的恐惧日日历久弥新,几乎形成某种动物本能。
兜帽被冯庆拽下,露出雪白的面庞,以及疏淡目光。也不知是哪一点刺激到冯庆,他桀桀笑出声,竟伸手朝黎雪英眼睛伸去。
黎雪英偏头躲开,这一次却敛神色,微微带上些笑模样,任谁再挑不出半点厌恶来:“冯先生,真是赶巧。你不提我倒忘记,有些挂念家姐了,麻烦替我同她问好。”
冯庆放下拎着他的手,叼出一根烟。
黎雪英轻车熟路摸出一只火机,凑近垂眼给冯庆点上。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是惯于给人点烟后所塑成。而冯庆低着头凑过去,眼却动也不动盯住黎雪英,好半晌吐出一口烟,呲牙咧嘴笑起来:“别的地方都不算想象,唯独你这双眼……同你家姐一模一样,连睇人的神都相似。”
黎雪英一阵反感,可什么也不好说,在这股反感之下,心中却生出一些微妙来。
冯庆似是料定黎雪英不善言辞,又抽了几口,问过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最近手头紧不紧,够不够钱花?在谁手下办事,有没有麻烦要帮忙?都是些惯常大佬才会关心手下的问题。黎雪英逐一答上,冯庆问一句,他便多问一句黎莉。冯庆似乎对黎莉的话题格外有兴趣,话多许多也乐此不疲。
最终冯庆起身:“走了。”
黎雪英敛了敛下颌,复又被冯庆捏住抬起。他眯缝着眼:“有时间多回去看你家姐,她时常挂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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