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二冬
他也不痴傻。必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能是谁,还能是谁?
自从那个男人回港,他身边的事再没安分过。但谁又在同邢默联手,谁在出卖他?人选实在太多,根本筛选不过来。
只怪他此前作恶太多,仇家不是一个两个。
“他的后路,已经快被我们断干净。”邢默说这话时,有些心神不宁。他劈头盖脸抹了一把黎雪英,虎口虚虚卡在他后颈处,“你啊你,我太不能放心。阿英,我差不多月底动手。到时间你跟我的先走,包括你家姐,我会想办法把她带出来。”
“你呢?”
“我当然得亲自操刀,确保万无一失。”
黎雪英的手反握住邢默,眼中不确定的光跳动。邢默曾在很久远的从前见过同样的神色,那是黎雪英担心冯庆会对他父亲做什么时。只是后来,他是去了父亲,也失去爱人,无时无刻不在内心自责无能保护家姐。他一个人在暗黑的赌场中,摸爬滚打寻消息。
邢默骂自己痴线,对方一个眼神竟带动触及他这样多情绪。
黎雪英比出手指,抵住邢默嘴唇,将邢默还未出口的话尽数堵回:“默哥,我记得以前你话过,有机会讲给我听。我想想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很合适。”
邢默从黎雪英身旁回身。凝视青年茶粉色眼眸,带三分笑七分认真。邢默趴住窗沿,回暖的风大肆旗鼓涌入,吹起二人额发,无尽温柔。
“五年前,同你话别后,我同刘方方去浅水湾杨守谦就宅——”
邢默讲起故事的声音低沉喑哑,十分悦耳,像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缓慢填满干涸五年的河道。河水是他的故事,彼岸是他的过去,此岸是他的现在。
随邢默娓娓道来,黎雪英有种错觉,邢默缓缓填补起的是五年中缺失的所有片段,搭建起的这座桥梁,将河水彼岸与此岸连接在一起。
曾经,这道干涸的河道,如牛郎织女的银河,令黎雪英有深深挫败感。仿佛那过去式断层的,是他永远无法企及。
但此时此刻,神奇的,这些故事又连接到一处,让所有的变化都有迹可循。他又能够顺着邢默的手,摸到河水彼岸,届时年轻的辛默。
若有所感,黎雪英情难自禁地伸出小拇指,勾住邢默的小指。
两个男人的小指碰触,随后默契地一个勾住另一个,自然得仿佛已做过千千万万遍。
“我坠海后,拼死命游了好几个钟头。三个钟头,或是五个钟头?我不知。当时我身上带枪伤,仿佛觉得自己已游了一世。沉水时我想,命硬过那么久,终究还是要死。但是没有,等我睁开眼,我看到罗修。罗修是鹰眼雇佣团的大佬,领头人。你问他哪里人?那衰人也不知自己是哪国人。不过我猜是俄国,战斗民族,他老母的太彪悍。我想起来杨守谦曾让这人救我,他不肯,还话到军火的事,我就单纯当他是个军火贩子。当时罗修还特别拽,跟我玩深藏不露,好黑一张脸要我签卖身契。他看上杨守谦那把枪,其实那是契爷过身前留下,杨守谦又留给我,我当然不肯给……没错,就是后来我留给你的那把枪。算下来,它也算见证我所有的东西,唯独留给你合适。”
见黎雪英眼眶有些红,邢默好笑地将他小拇指勾得紧一些,顺势抬起他手背,在其上轻吻,像个优雅的绅士。黎雪英盯住他下垂的眼角,此刻蓄满少见的温和情意。在谈及那段过往时,他不会漏掉邢默眼中任何一个变化,似乎从那细微的变化中,也能令他解读剖析出故事原貌。
“罗修同我们相比,好似另一个世界的人。在那个世界的规则里,他们最看淡感情,也最看重感情。看重的感情交给队友,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命门留给他,而看淡的感情给多余的人。就比如——”邢默托起黎雪英的下颌,说道,“罗修常说,你就本该是我多余的感情。作为合格的雇佣兵,除了要有比旁人更坚韧的性格,强大的抗压力,优秀的侦查与反侦察,以及各种行动力反应能力等,还需要有最准的判断力,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外。我跟她拟定协议,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五年,纳入鹰眼。”
听过邢默一番话,黎雪英已浑身僵直。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雇佣兵的生活,但他在黑暗处待得久了,也不是没见过杀手,或雇佣杀手。雇佣兵,远比他们这等人所见的黑暗更为强大,那是一种更深的黑色。
他无法想象,邢默这五年是如何度过。但他终于明白,邢默那种洗髓伐骨般的改变究竟是为何。
这个过程不需多说,自然极其痛苦。强行剥离你身上,曾经所有的过去,实质上,其实就是剥离所有属于“你”的这一部分,把人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别哭,阿英。”邢默的声音低下来,他用手背蹭了蹭李雪莹的脸,“不过好在我看到了,我的决定,物有所值……不,是物超所值。”
灯下黑 灯下黑_第88章
他低下头,久久吻住黎雪英的唇。
“就快要到结尾,千万别松懈。天光之前,总是至暗时刻。”
第五十八章 了结
墓碑前,晴光普照,黎雪英一身白衣,戴墨镜与兜帽,手撑一把黑色的伞,远看背影竟显得疏离而冷漠。
掩盖住口鼻的他,几乎令人认错,依稀是许多年前那个背着书包撑着伞,从公校中缓缓随人流走出的少年。许多年过去,如今只剩他只身一人,要逆流而上。
不远处的黑轿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的鬓发已经花白,眼角有掩盖不住的细纹。这几年似乎饱受摧残,时长挂在面上那分笑容已经无踪影。他遥遥望着十几米前,站在黎鹊坟墓前的少年,有些胸闷地点了根烟。倚在车身上很缓慢地抽完。
黎雪英依旧站在原地,他从身后上前,与黎雪英并肩而站。
“天光好晒,不要站太久。”
“纪耀叔。”黎雪英听到他的声便笑了,攥着黑伞的手也掂了掂,好让汗湿的手掌稍微放松,“真是许久不见。您现在身体好吗?”
“人老咯,都是那副样子嘛。”纪耀回答,“阿英,你……”
“谢谢你,其实。这五年里,我知道你背后一直有照拂我。我一直躲着您不见,并非忘记当初您帮我的那份情谊。有些事,多说无益,反倒平添烦恼,我是这样想的。”
“你现在还在冯庆的赌船上?”纪耀皱眉,问道。
“我知你关心这个。”黎雪英又笑了,“其实你知道,我和家姐会留在冯庆身边,绝不是世人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不是吗?你既是我老豆生前最好的朋友,就必知他一二,也必有值得结交的原因。纪耀叔,你不必做出这样惊讶的表情。我今日能说这样多,就代表,是时候了。”
“你别冲动,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冲动。”黎雪英转过身来,短暂地摘下墨镜,从眼镜的上方睇住纪耀,“我没开玩笑。要网了。”
明明天气还不算热,甚至还需要穿外套,纪耀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你要做什么?”
“接下来两周,icac应该会到十到几十人的检具信,当然,这些都同洪门的生意有关。嘘,别那样紧张,既然会交给你们,就必然确保万无一失,所有证据都在手上。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请在接到东西第一时间,尽快网。”
纪耀未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如今眼中已初现锋利的孩子。或许他唯一能保留的权利,便是感叹世事无常,时光如锋刀。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多话。他们静静立在墓碑前,无声的,认真的,对黎悼念。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次不论对于邢默,对于黎雪英,黎莉,或是任何一个牵涉进其中的人来说,都是一次需全力以赴,不容小觑的行动。
或许力挽狂澜,或许葬身深海,死无尸骨。
命运从不向任何人做保证。
一条似乎无尽头的黑暗走到,邢默动作越来越快,以至到后来几乎奔跑起来。身后人影绰绰,三五人寂静无声追上去。灯光闪烁不定,将邢默飞速奔跑身影扫射成一帧帧不连贯定格动画。某一秒内,他身影忽地消失,而后追上那三五人猝不及防,忽然被斜下里劈来的刀光斩出一泼鲜血。刹那间乍然出现的身影摆动,依旧在闪烁的楼道灯光下,他流畅肃杀的动作被这样的光下被演绎成卡断的默片。
没人看得清他身手如何矫健,只知他的路数和每个动作,绝非仅仅是从小扛着西瓜刀在街上追出来的利落和狠辣。与其说像差佬,不如说更像杀手。
整个过程只响起一次短促叫声。而总共不过三五秒时间,邢默已将三四人尽数放倒。
邢默抚干净指尖的血,走出走廊拐过弯,在街口找一只公共电话亭,call白车通知来领人。谁知电话刚挂断,刺耳铃声再度响起。
邢默静静凝视片刻,终究反身接起:“找哪位?”
“细辛,你回来不同叔叔叙旧,连你契爷生前教会的这点规矩都忘光,我好失望。”一副沙哑烟嗓,说话嘶嘶吐气,在这样阴暗的天中,好似同他通话的是一只毒蛇。那头毒蛇又笑起来,“我说自你回港后,为什么事事都不顺心。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你去拿你契爷留给你的东西——”
话音到最后,竟只剩下咬牙切齿。这是邢默头一回将冯庆逼到如此。自从名单到手后,他从各个方面向冯庆无声施压,对方终于到今天熬不住,被逼到露出手脚,忍不住先痛下下手。不过冯庆错估如今邢默实力,早已今非昔比。
“庆哥。”邢默笑了一声,抄起手臂反倒不慌不忙依靠在公共电话墙面上,“你放心,后生总有一天该拜会你,只是时候未到。多点耐心,当初你做的好事可不光我这一件。你命贵,想要得人多得是,我不过恰好是其一。”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份名单——”
“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庆哥。”邢默高声打断他,“现在你不过是强弩之末。想要同我谈条件,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当年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冯庆,而是冯志奇,对不对?你当年同黎先生什么仇怨?”
出乎他意料,冯庆的确在对面有一瞬间气息慌乱,可短暂沉默后立马挂断电话。邢默皱眉,将电话挂上后点了支烟,缓慢朝街道另一头走去。
他走过道路两旁,听到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他突然好想见到黎雪英。
可惜,此刻邢默就已是个活靶子,他不愿在这个关头波及黎雪英。冯庆那边暂且没有关注他同黎雪英的关系,这也意味着,邢默的确已吸引了冯庆全部注意力。冯庆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平,可以说,从邢默回港后冯庆日子便再未太平过。尽管私下里他同黎雪英以及黎莉有接触,接受他们的情报,但冯庆第一时间绝不是黎雪英做手脚,而是邢默。
更加上,男人的自尊和轻敌总能万古不变地导致失败。或许对冯庆来说,日日在身边的枕边人,更不可能同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仇敌合作。
不论现在情况如何,留给邢默的时间都不多了。
接下来几个月中,他需防备四下里明枪暗箭,甚至有几次他摸黑在树影晃动中惊醒,多年佣兵作息与习惯让他身体反应快过意识,瞬间摸枪上膛。不过神状态却一天天好起来。比起刚回来时几乎夜不能寐,对正常的环境难以适应,时刻处于神经紧绷状态来讲,现在已经慢慢调整着从那种状态中走出。
好处也有。比旁人过于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反侦察能力让冯庆亦或其他人派来的人一无所获。再加上邢默此次回来后多一颗邢家大树乘凉, 半个月来下来毫发无损,反倒游刃有余游说过好几个在冯庆身边做事的,或因为对邢默手上那份名单有所顾忌,最终都愿意配合警方。有几个不情愿的也趁早跑路,好过留下来吃牢饭或拼命。
双方博弈到最后阶段,而这场漫长的恩怨,也终于到画下句点,需要终结的时刻。
古人诗中二月春风似剪刀。绿荫还未连成片,料峭的春风依旧吹酒醒。
上午九点钟,纪耀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腕表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响。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各个就位全部逮捕。”
随着一声名下,白厅中谁的手落下,谁的文件翻撒,谁在饭桌上推杯换盏,一切的决策发生在转瞬间。放眼整个九龙城寨,多少罪恶温床依旧发酵,这个不受管制的王朝,终要在今日颠覆。
天下大雨,疯狂地洗刷这个城市的所有,污秽腌臜随雨水流入下水道,涌入深海。
新界,观塘,荃湾,深水涉,油尖旺……所有身穿制服的人同时夹着文件夹,带着逮捕令和一干持枪武装差佬,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涌入高楼大厦,或地下赌场,或酒店豪宅,或咖啡厅。
“icac检查员、o记警察,麻烦配合我们走一趟,现在怀疑你——”
所有人在所有角落,基本同一时间,出示证件和逮捕证。清脆碰撞的是冰凉的手铐。
有的人惊叫,有的人淡定,有人愕然,有人呆住,有的人狡辩——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在巨大的黑色镰刀下,无一逃过这场制裁。
灯下黑 灯下黑_第89章
天空阴霾得像黑夜,一个瘦弱的身影撑着伞,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流淌,像慢动作。
他抬起的伞边上,露出小半个洁白的下巴,水色的唇几乎没有血色,浅色的发和睫毛让他在这场几乎倾城的大雨中,看上去如此干净透彻。他高高坐在天台上,脚下是深渊万丈,越到深处越黑暗。他却不往脚下多看一眼,目光扫视整个香港,掠过光辉靓丽的高楼大厦,破烂不堪的危楼,正忙着出港的邮轮,和远处起伏连绵的青色山峰。
他忽然发现在香港,这样小的地方,竟囊括了所有多种面孔。天差地别的世界浓缩于此。
邢默船上防弹衣,带上帽,目光森然透出寒光。在得到命令后,他利落地将两把短枪插入腰间,背上一把长枪,挺胸抬头回到队伍中。他的耳朵再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的血已沸腾。
黎雪英在天台上垂脚坐在边沿,雨水飞快淋湿他的双腿,他却浑然不觉,两只脚交叉晃晃悠悠。
有人打开了冯庆半山屋的门,在菲佣和管家的尖叫中击昏所有人,丝毫不拖泥带水飞奔上楼,一脚踹开黎莉的卧室:“黎小姐,我们是你brother叫来的,你在这里不安全,麻烦尽快跟我们走。”
纪耀押住两名洪门元老,将他们塞到车门里。他抬头看天,看淅淅沥沥的雨,像昭告一场蓄谋已久的策划。车中的人已平静下来,浑浊的双眼望向密云一片的海港。
黎雪英从口袋中掏出一份手抄的诗歌,着迷地默读过一遍,在心中默默祈祷有人能够平安归来。渐渐地,他扬起的头越来越高,然后猛地用力,手中的纸张瞬间随纷飞的雨点和莫名吹来的大风,刮向更高的天际。上边的字迹一闪而过——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一切被渲染成慢动作,雨滴在视网膜中可透视地,映照着倒掉下的圆滚滚的世界。邢默扛着枪,无声地同其他所有人站在九龙城寨门口,望着深深处,那黑暗不见底的,爬满蛇虫鼠蚁,孕育无数罪恶的城。
他很清楚,冯庆就在里面。所有人成一排站好,只等一声命下,就冲进去摧毁王座上的万恶之王。
作者有话说
最后的boss团战
第五十九章 狂澜
逼仄黑暗的街巷,不见一分阳光,四处随刻要开着点灯,摇摇晃晃,拉扯身后的影。再抬头望天,上方是横纵交错的被分割的天空。邢默始终未出一声,飞快迅速地潜伏到约定好的地点,环伺周围,提前安排好的埋伏和,都在各自的据点上。
上级警官一身西装,带枪和逮捕令于众多差佬中走去,他眉头紧锁,显然面对冯庆这样的人,从不敢怠慢。
今日的九龙城寨一如既往鱼龙混杂,民生们各干个的事,杀狗的继续杀,赌钱的依旧喧哗,向人讨债的依旧凶神恶煞……打桥牌的,嘈杂中做作业的小孩,狭窄而明亮的牙医诊所……差佬依次穿过其中,而那些人在他经过时都抬头望向他,各种意义不明的目光,而他们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差佬行至中堂,身后的队员依次变更位置,一路跟到中堂。四四方方天明涌,这本是清政府时的衙门,此刻已变得十分破败,但依旧执行着往日的作用。
推门而入,一股火锅味冲面而来,冯庆正俯首坐在其间,埋头大吃。
“冯庆,o记警察,现怀疑你涉及多重犯罪,麻烦跟我们走一趟。”差佬出示手中的证明。
冯庆涮起一片肉,立马戳到嘴中,甚至未抬头多看一眼。警官大概早猜到如此反应,对身边跟随的两个人扬了扬下巴:“带走。”
变故忽然发生在此刻,中堂中四面八方忽然从角落中显现出人影,他们无一不手握枪支,在差佬们尚未反映过来的时候,瞬间扫射一般清理全场。那上前的两人和带头的上级早作准备,立刻俯身掏枪。与此同时身后所有人现身,立刻清理大厅中出现的所有的洪门手下。
“o记差佬。敢赴会九龙城寨就已让我十分另眼相看。”冯庆缓慢地擦了擦嘴,从桌下掏出枪支,两手并握稳稳地对准所有差佬,“你们知不知这里是吃人的哇?”
冯庆话音刚落,四下里忽然飞出几个人,带头向他扑来,速度之快只得让冯庆飞速转身,连向四个方向开射。一人被爆头,两人被击中但未击中要害,还有一人飞快打滚蜷缩在桌下。趁着冯庆转身的刹那,说时迟那时快,风一样冲到他身后——
冯庆的反应更快,身体的直觉瞬间令他动作,蹲下身一记横扫,枪口已祭出。
来人反手一把握住枪口,别开。
那不过是瞬间的时,枪已开膛,从他耳边外一尺射过。
两人定格一秒。
邢默的脸放大在冯庆面前。
那双总含笑意的下垂眼,此刻冰冷冷一片,令人看过平生寒意。
“冯庆,以前你没搞死我。现在我从地狱里爬出来寻你!”
一阵雷声响起,黎雪英在天台上扔掉伞。漆黑的伞在风雨中飘荡,缓缓像展开在城市上空中的一多黑色大丽花,终于自上而下降到底。同时黎雪英仰头,尽情肆意地享受这一刻雨水的洗刷,他白净的脸在水色的冲洗下,更显得仿佛毫无颜色,透明水流顺着他下颌流淌,洗刷他的全身。
“细佬。”黎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雪英回过头,浅色的发已沾湿在脸庞,让他看上去纯洁无瑕,连同那双粉色的眼。
“家姐。”他脸上浮现出一点笑容,随后,目光向下移,落在黎莉无意识护住肚子的手上。
黎莉掌着伞,缓缓走到他身前。今天的黎雪英应当是终于放松的,但不知为何却令她觉出一丝压抑。
“你说,他能平安回来吗?”黎雪英目视前方,却又什么地方都没有看,“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为了这一天也付出过太多代价。邢默要去的时候,我没有拦他一下,我知我的恩怨,我已亲手做到最好,剩下的听天由命。而他的恩怨,他需要他自己了解。可现在我忽然想起,他原来也是我曾经付出过的代价。我不明,我现在束手无策地等他回来,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我不能做任何事,我不能动……”
黎莉上前两步,将伞掌在黎雪英头顶,她揽住了细佬的肩,就像小时候任何一次一样。
“细佬,不论你信不信,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你后悔和疑虑都无用,因为不论多少次,最后还会走向同样的结果。”
“那你呢,家姐?”黎雪英靠在黎莉怀中,他湿漉漉的身子也打湿了黎莉的裙摆。黎雪英将手掌轻轻放在黎莉的小腹,“这对你太残忍,你付出的代价,大概比我们谁人都还多。”
黎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黎雪英抬起头:“家姐,你有了他的仔,是不是?”
……
情势转瞬即下,谁人都知冯庆心机极重,因此从一个月前边封锁冯庆所有出港通路,所有的关口必须是一对一地检查样貌。可冯庆哪里也没去,他安安心心住在自己的老巢中,并且打算背水一战。都知他能算,却没人料到他如此能算,连差佬几时几刻来都一清二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线足够多,足够他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
洪门所有的小马仔和扛把子,今日全部聚集在九龙城寨。虽从力度和武器、策略上,他们并不如差佬们占优势,但从数量上却是完完全全地占上风。他们拦住来路,断掉退路,誓要让这帮老母断头在九龙城寨里,永远踏不出去。
四处都是血,都是枪声,都是弑杀气息。
混战一片。
唯独一人,如同毒蛇,如同惊雷,狂奔在黑暗而腥臭的雨幕中。他不畏惧一切,他此刻的目标只有一个,他始终不动摇,更不被任何埋伏的危机所打断奔跑。他完美地躲避所有阻碍,他死死锁定目标。
灯下黑 灯下黑_第90章
这是冯庆的背水一战,又何尝不是邢默的背水一战?
从老辈到后生,这一代的恩怨,是时候了结在这一代。
两人在窄巷中狂奔。但凡冯庆走过的地方,立马从露台上,障碍物旁,或屋中蹿出马仔来断后。他们要么手持刀棍,或持手枪,各个凶神恶煞,为大佬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万千人助一人逃出生天。他们势要杀得这群差佬有去无回,来一次怕一次,直到像以前一样,再没胆迈入这九龙城寨一步。
他们要断后,提前安排好的警察便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前仆后继,更有技巧和行动力地与他们打游击,掩护邢默。任谁都看出他对冯庆势在必得,别人不一定真正得手,不如就彻底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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