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钢琴协奏曲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慢半拍的铃铛
赵非问谭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他已经拍到了不少的照片,这一趟玩得相当圆满,可谭硕却答得模棱两可,似乎还有别的想法。秦海鸥自然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他还没有玩够,一心只想在这里多待些日子。
自从那晚和鼓师交流以后,谭硕的灵感就像开了闸。他本来就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积累,不论是这些年来积累下的关于创作的思考,还是在采风这段日子积累下的丰富的素材,都已经足以为他接下来的创作提供充足的养分,而节日那一夜的所见所闻和灵感的涌动,则成为了引爆这一切的引线。
灵感一旦开闸,便呈井喷式爆发,无数想法蜂涌而出,既无法停止,也不受控制。谭硕的脑子被这些想法占据,忙于创造和筛选,注意力高度集中,随时随地都惦记着这件事,纸笔更是时刻不离手,无论正在做什么,只要有了新想法,就会立刻停下来旁若无人地在本子上写写记记。这让他看起来十分心不在焉,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状态,又显得有些疯疯癫癫,时而突然变得很兴奋,沉浸在无限膨胀的愉悦之中,时而又变得阴郁而焦躁,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这势头很快扰乱了他的作息,到了晚上也不睡觉,仍然抱着本子在沼气灯下琢磨,并拒绝切断这唯一的光源。起初赵飞还会抱怨两句,但他即使开着灯也能入睡,见反对无效后,便一边嘟囔着“老谭这是魔障了吗”一边自顾自地睡下了,一沾枕头就打起了呼噜。可对秦海鸥来说,开着灯睡觉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他非常理解谭硕为什么会呈现出这种状态,所以自始至终也没吭一声。
谭硕一方面下意识地排斥外界的干扰,另一方面又渴望与人交流,常把写下的片段拿给秦海鸥看,询问他的意见。秦海鸥对此很欣慰,谭硕进入创作状态的时间比他估计的要早,而且有一个不错的开端。但谭硕对他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却让他在欣慰之余又多了一份沉重。一想到十年前谭硕也曾如此地信任肖聪,而肖聪却最终背叛了这种信任,秦海鸥就感到无法释怀。他至今都难以想象谭硕是如何完成了这个痛苦的转变,重新与一名演奏者建立起深厚的信任,尽管他在劝说谭硕时显得那么振振有词,但自己的亲身经历已让他明白,这个过程其实远不如看上去那样顺理成章。正因如此,谭硕在今日今时所表现的信任尤为珍贵,秦海鸥认为这甚至比作品本身更加重要,更需要得到妥善的保护。十年前的那种事绝不能再发生,不论藉何人之手,以何种方式,都不能。
谭硕晚上开着灯不睡觉,秦海鸥便也睡不沉,有时谭硕见他醒着,还会兴致勃勃地把他揪起来讨论。秦海鸥从前哪干过夜猫子的行当,这样折腾了几次就挺不住了,很快挂了两个黑眼圈,倒是谭硕由于恢复了平时昼夜颠倒的作息,加上灵感爆发、心情舒畅,白天也仍然神百倍。
这天秦海鸥又在沼气灯的灯光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很快就醒了过来。令他意外的是,屋里的灯虽然亮着,床头却看不到谭硕的身影。他又躺了一会儿,努力想要入睡,可既睡不着,也不见谭硕回来,索性起身出去找人。他轻轻推开屋门,灯光立刻在门外的黑暗中投射出一块狭长的亮斑,当中嵌着他漆黑的影子,而在亮斑的一侧,门后面的阴影中,一点小小的红光静静地闪烁着,那是谭硕坐在木楼梯的顶层,正用小黑家的旱烟杆子抽烟。
秦海鸥反手掩上门,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谭硕回头看了一眼,叼着烟杆没有说话。灯光被关在了门里,秦海鸥这才发现子夜的村寨是如此的静谧深沉。远近没有一点灯火,不知何处偶尔传来一声犬吠,此外便是阵阵若有若无的虫鸣。周围的大山都在沉睡,山的影子笼罩着寨子,让寨子的影子变得更加浓黑,与其相反的是天上的星辰,遥远而清晰,向这角落洒下清冷的薄光,只有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才能在树上、屋檐上、地上,或是人的身上分辨出星光的银色。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谭硕突然道:“那年我们作曲系去草原采风,那儿的星空和这里的很像,但当时是夏天,星星更大颗,还离得特别近,好像伸手就能抠下来。”
秦海鸥当然记得谭硕在拒绝委约时说的话——如果他要创作这个新作品,他就会想起《星海》,他每写一个音,都会想起《星海》。这是谭硕第一次在秦海鸥面前提起孕育《星海》的那次采风,秦海鸥不知道他是因为见到眼前的星空触景生情,还是因为被这些天来的创作勾起了旧事而感到不快,他只知道,即使谭硕决定放下过去,继续前行,关于《星海》的一切都仍将是他不可磨灭的记忆。
秦海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可谭硕紧接着就道:“那儿的羊肉也特好吃,一点都不膻!直接用清水煮了捞出来,拿刀割着吃,只蘸一点盐,那滋味,啧啧!”
秦海鸥默默地闭上了嘴巴。谭硕是个顽强的人,这十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拾和调整自己的情绪,许多时候其实不用替他担心。
谭硕顿了顿,又道:“明天我就去和小黑说说,我想亲手做顿饭给大家吃,答谢他们对咱们的热情款待。等吃了这顿饭,咱们就回去。”
“这么快!”秦海鸥一惊,但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他们其实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一个月,来时还是秋的尾巴,现在转眼就要入冬,不是他们停留的时间太短,而是时间过得太快,他在不知不觉间融入了这里的生活,竟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时经谭硕一提,他才发现这对他来说是一次何等奢侈的旅行,他在这里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享受美食和风土人情,每天集民歌、学唱民歌,和谭硕尽情讨论音乐,讨论那个即将诞生的作品,由此带来的神上的极度愉悦与丰厚滋养,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这时说到要走,他便十分不舍。
“不能再多玩几天吗?”他问谭硕。
谭硕叹了口气:“我也想再多住一阵子,毕竟还是有点遗憾,但我实在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秦海鸥问。
“我需要琴,”谭硕低头敲了敲烟杆,“再不回去,我就要被憋死了。”
他这么一说,秦海鸥就明白了。谭硕灵感爆棚,急需到钢琴上验证自己的想法,现在采风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谭硕的状态很好,继续待在这里反而会给他带来不便。
“那就回去吧!”虽然舍不得走,秦海鸥还是赞成这个提议,“你有什么遗憾?”
“没能听到阿婆唱歌。”谭硕说。
提起这事,秦海鸥也觉得有些遗憾,但阿婆不愿意唱,他们也不能强求,只好说:“下次吧,也许下次我们再来,阿婆就肯唱了呢!”
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因为就连秦海鸥自己也不知道这次离开以后,他们何时还有机会再来这里,到底还有没有下次。他们望着寂静的寨子,一想到即将回到龙津和接下来要做的事,各自的心事都涌上心头,又变得和山一样沉默。
第六十六章
隔天早上,谭硕把回去的决定告诉了赵非和小黑,赵非表示赞同,小黑极力挽留,但其余三人的意见一致,小黑最后也只得把这消息告诉了寨里人,并帮他们准备返程的马和骡子。
临行前一天,谭硕亲手做了满桌的菜,把在这次采风中和他们成为朋友的寨民们请过来,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唱歌。
为了做好这顿饭,谭硕把他从阿婆那儿学到的本事全都使了出来。这段日子他除了采集民歌和构思作品之外,投入力最多的便是在小黑家的厨房跟着阿婆学习做菜。他本想借此增进同阿婆的感情,希望有一天阿婆能唱古歌给他们听,却只成功了一半。不过好在他的手艺已经得了阿婆的真传,有两个菜做得连小黑也自愧不如,一顿饭下来大伙儿都吃得很尽兴,又围在火塘边聊天喝酒,直到很晚才渐渐地散了。
秦海鸥帮着小黑的家人将碗筷拾起来,回到火塘边时,只见阿婆仍坐在那里,慢慢地啜着一碗米酒,谭硕坐在她对面,正拨弄火塘里的柴火。
“明天就要走了,”谭硕见他回来,拍拍火塘边的矮凳,“再陪阿婆坐会儿吧。”
秦海鸥点点头,重新坐下,边烤火边享受这最后的珍贵时光。今天的阿婆看起来很高兴,小黑曾告诉他们,阿婆高兴时不做别的,就爱喝酒。今晚打从吃饭开始,阿婆的酒碗就空了满,满了空,谁也不知她究竟喝了多少,但她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眼亮手稳,似乎全无醉意。
谭硕往火塘里添了根柴,低矮的火苗很快又窜起来些,明亮地映入人的眼,将他们的脚背、膝盖和手掌都烤得暖融融的。木柴轻微的噼啪声和隔壁隐约的说话声令火塘边的世界显得格外宁静。秦海鸥的心里也是宁静的,他原以为临行的前夜自己会生出许多的感慨,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沉浸在身心的舒适与满足中,没有一个念头来惊扰这宁静,他还有一种确定的感觉,那就是这里的一切所带给他的美好感受并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消失。
他望着跳动的火苗和安静燃烧的红通通的木炭,渐渐地有些出了神,但就在这倦懒的,神思涣散的一刻,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絮语,乍听之下他以为是有人在低声地说话,但随着那声音的延续,他猛然清醒,他意识到,那不是说话的声音,那是阿婆在唱歌。
秦海鸥立刻抬头望去,只见谭硕果然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呆住了,一时连随身携带的纸笔都忘了掏。但阿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喜悦的神情,她凝视着火堆,肃穆从容地娓娓唱来,既是吟唱歌谣,又似吟诵诗篇,用独特的韵律与抑扬顿挫,将他们带入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相传在很久以前,大山深处有一个寨子,寨子里住着兄弟俩,哥哥叫阿查,弟弟叫阿光。阿查聪明善良,自幼学习医术,寨里人凡生病受伤或遇到困难,都愿意向他讨个主意。阿光勤奋勇敢,射弩、使刀、狩猎样样在行,如果有野兽来袭扰寨子,他总能将它们杀死或赶走。兄弟俩长大成人,颇受寨里人的爱戴。
有一天,寨子外面来了一头吃人的怪兽,勇敢的阿光带领寨里的男人与它博斗,却被它击退,阿光的胸膛被怪兽的爪子抓出一个深深的伤口。寨老只好把女人和孩子集中在吊楼上,起木楼梯,让男人们守在楼梯口,用□□和火把与怪兽对峙。
怪兽不能被□□杀死,却也吃不到人,它绕着寨子走了三圈,恼羞成怒之下,向寨里布下了可怕的疫病,谁要是得了这种病,就会像骨头里楔入了牛角一样疼。聪明的阿查想尽办法为病人们医治,却无法治好,最后连他自己也染上了这种怪病。
寨老召来寨里的长者商议对策,长者们说,相传在翻过三座大山的地方,有一种能治百病的神药和一把能杀死任何怪兽的神弩,如果能派人找到神药与神弩,就能杀死怪兽,救治寨里人的性命。可是,经过与怪兽的搏斗与疫病,寨里的男人伤的伤,病的病,派谁去才好呢?
这时,阿查与阿光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去寻找神药与神弩。于是,寨里的人们为他们准备了□□、草药和粮食,兄弟俩趁着深夜怪兽打盹的时候,悄悄地出发了。
他们日夜不停地走了三天,翻过第一座大山,看见一片丰饶的梯田,一个慈祥的老人正在田里耕作。那老人见了兄弟俩,开口唱道: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60章
啊呜咿呀!
远道而来的后生哟,为何眼睛里带忧愁?
留下来帮我种梯田,我就为你们治伤口,
这里的山青草又绿,甜美的雨水下不够,
种出的粮食比山高,把幸福日子来享受!
兄弟俩听了,也开口唱道:
啊呜咿呀!
我们的家在山那方,一座大山在中间挡,
家中的人们受灾苦,兄与弟来寻药与弩,
药与弩若是寻不到,再多的粮食也不要,
阿公哟请你告诉我,神药与神弩在何处?
老人道:“你们答应留下来,我才会说。”
兄弟俩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三天三夜,翻过第二座大山,看见一片茂盛的森林,一个壮的猎人挑着一只大野鹿走在山道上。那猎人看见兄弟俩,开口唱道:
啊呜咿呀!
远道而来的后生哟,为何眼睛里带忧愁?
留下来帮我打猎物,我就为你们治伤口,
这里的山高林又密,飞禽与走兽长不够,
打到的猎物比山高,把幸福日子来享受!
兄弟俩听了,也开口唱道:
啊呜咿呀!
我们的家在山那方,两座大山在中间挡,
家里的人们受灾苦,兄与弟来寻药与弩,
药与弩若是寻不到,再多的猎物也不要,
猎人哟请你告诉我,神药与神弩在何处?
猎人道:“你们答应留下来,我才会说。”
兄弟俩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三天三夜,终于翻过了第三座大山,但他们带的粮食也已经吃完了,草药也用光了,阿查的身上就像骨头里楔入了牛角一样疼,阿光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正在这时,他们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座美丽的吊楼,一个花朵般的姑娘在吊楼上对他们招手,她用清甜的歌声对他们唱道:
啊呜咿呀!
远道而来的后生哟,为何眼睛里带忧愁?
我是三座大山的神,神药与神弩由我守,
兄与弟谁肯留下来,我就为谁来治伤口,
从此后与我结夫妻,把幸福日子来享受!
兄弟俩听了,也开口唱道:
啊呜咿呀!
我们的家在山那方,三座大山在中间挡,
家里的人们受灾苦,兄与弟来寻药与弩,
药与弩若是寻不到,再美的姑娘也不要,
神女哟请你告诉我,神药与神弩在何处?
姑娘道:“我只为我的丈夫治伤口,谁想活命,就单独来见我吧。”说完,她便走进那吊楼里去了。
阿查对阿光道:“阿弟呀,你再流血就要死了,你这就去见她吧!”
阿光道:“神女只为她的丈夫治伤口,我的良心还没有被毒蛇叼走,寨里的人还等着我们回去,我活下来却让阿哥死了,我日日夜夜都要伤心。”
阿查道:“你莫要伤心,我死以后,我的三个魂一个留下来陪伴你,一个去找我们的祖先,剩下一个回到寨子去,替你照看寨里的人。”
阿光道:“既是这样,我们谁也不要去见她,我们一起往回走,直到我们走不动了,我们的魂就结伴回到寨子里去。”
于是,兄弟俩谁也没有上吊楼里去,他们离开那里,沿着来路往回走。这时,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当他们往回走时,每走一步,阿查身上的疼痛就减轻一分,阿光的伤口也渐渐不再流血。当他们翻过一座大山,回到遇见猎人的那片森林时,阿查的怪病和阿光的伤口都已经痊愈了,他们不再感到饥饿和疲劳,浑身充满了力气,森林和猎人也不见了,留在那里的是一把闪闪发光的神弩。兄弟俩十分高兴,带上神弩继续往回走。当他们翻过第二座大山时,先前遇到的老人也不见了,原本种在梯田里的粮食都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神药。兄弟俩采摘了很多神药,终于带着神药和神弩回到了寨子。阿光用神弩射死了怪兽,阿查用神药治好了寨里人的怪病,从此,寨里的人们又过上了安宁、幸福的生活,阿查和阿光的故事也被这里的人们代代传颂。
这就是阿婆用歌声讲述的故事,是这个民族流传下来的叙事古歌中的一篇。阿婆边喝酒边唱,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把这个故事完整地唱完,起初只有谭硕和秦海鸥坐在火塘边听,后来赵非和小黑家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大家在火塘边围坐成一圈,把火拨得旺旺的,听阿婆唱歌。
秦海鸥从没听过这样的演唱,听得入了迷,结束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拉着小黑问歌词的内容。这故事在当地家喻户晓,小黑详细地讲了一遍,那边谭硕也已经把歌谣大致记了下来。两人又向阿婆问了许多问题,讨论歌中的细节,阿婆心情好,逐一为他们解答。最后赵非掏出相机给阿婆和大伙儿拍了照片,剩下的米酒也被他们喝得一滴不剩,每个人都感到心满意足。
这是他们留在寨中的最后一晚,秦海鸥拾完行李,脑子依然兴奋着,回想着刚才在火塘边听到的歌谣,以及这段日子以来印入脑中的旋律和节日那天的鼓声,久久无法入睡。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期待谭硕的作品了,恨不得这就把谭硕的脑袋扒开来看看里面到底在酝酿着什么。他感到他们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这种感觉将离情别绪冲淡了不少。一段美好的旅程结束了,另一段充满不确定性却更具吸引力的旅程即将展开。这一夜,秦海鸥辗转反侧,睡得很少,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也不间断地做着时而与钢琴有关、时而与寨子有关的梦。等他再清醒时,时间依然早着,天也没有亮,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宿没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穿戴整齐,想最后一次到寨里走走。
他出了屋子,走下木楼梯,天上的星星逐渐变得有些淡白,但还是很清晰。堂屋那边隐约传来说话声,秦海鸥觉得奇怪,过去一看才发现,原来小黑家的人早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这时正为他们准备带到路上吃的东西。秦海鸥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看着他们也不知说什么好,小黑见他来了,招呼他先坐下吃早饭,两人刚聊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门。
小黑来到门口,见是那杂货铺的小姑娘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的包裹。那小姑娘转转乌黑的眼珠,望了一眼屋里的秦海鸥,把包裹塞给小黑,说了句话便走了。小黑把包裹递给秦海鸥,说这是小姑娘送他的,秦海鸥拆开一看,里面包着一个刺绣小荷包和一包方便面。
小黑笑道:“一定是因为你经常去她那买方便面,她就以为你爱吃方便面了。”
秦海鸥笑了笑,把东西原样包起来,吃过饭后进了背包。不多久谭硕和赵非也起来了,吃过饭最后检查了一遍各自的行李,三人便和小黑一起向寨门走去。
除阿婆外,小黑的家人都跟着来寨门口送他们。他们沿着来时的泥筑小路往外走,路两旁的人家看到他们,也都跟着来送行。游荡的狗群不知发生了什么,跟在人群的后面观望。眼看就到了寨门口,他们才发现那儿也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男女老幼站在寨门两旁,见他们来了,无数目光默默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赶路的马匹和带路的向导已经在寨门口等着他们了。四人上了马,人群里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寨民们纷纷唱起了送客的山歌。那歌声响起的一刻,秦海鸥的眼睛就湿润了,他在马背上转过身,望着寨子和住在这里的淳朴的人们,那些土狗从人的脚边钻出来,仰着头也望着他们。秦海鸥听见谭硕在一旁笑了两声,不知他比划了什么,那些土狗突然汪汪叫着追了过来,一直追到马蹄边才放慢速度,跟着马蹄沿着田埂两侧一路小跑。
第二钢琴协奏曲 第二钢琴协奏曲_第61章
寨子和送行的人们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越变越小。翻过一个山头,寨子便看不见了。十来条狗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出二里多地,终于陆陆续续地停下。他们最后看到的,是一条黄狗站在身后山路的尽头向他们远远地吠着,深深的山谷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浅浅的回声。
秦海鸥转身望着前面的路,一种复杂的感受涨满他的胸口,非常难过,却又非常美好,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六十七章
秦海鸥采风回来时,小蓬门已经全部装修完毕,他的钢琴也已经就位。回到镇上的第二天上午,他就跟着于豆豆去看了,等到中午谭硕起来,又叫谭硕也过去看看。谭硕如今一门心思都在作品上,对那小院装修得如何并不关心,但一听说有台大三角钢琴,立马眼睛一亮,抓起两张纸随手叠了叠往兜里一揣,就兴冲冲地跟着去了。
于豆豆对这事感到非常不解。她从一开始就对谭硕没有好印象,后来由于忙着装修就把这人暂且放在了一边,秦海鸥跟着谭硕等人出去玩,她虽然担心,但秦海鸥每次在电话里都说得兴高采烈,显然玩得很快活,而且最后人也平安回来了,她便没再多说什么。可是小蓬门不一样,那是特意为秦海鸥的复出心准备的地方,需要舒适、安静和足够的私密性,最好不要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于豆豆实在想不通秦海鸥为何会如此信任一个米粉店的小老板,竟然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人带到小蓬门参观,但她已经给了秦海鸥一套小蓬门的钥匙,秦海鸥要请谁过去,她也不能拦着。她想来想去,没能想出个结果,最后还是决定等秦海鸥回来再问问清楚。她必须知道谭硕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海鸥为什么肯把什么都告诉他,否则她就不能放心。
时下天气渐冷,两株白兰树的花已谢了,但枝叶犹翠,葱葱茏茏地罩着院子一角,树下摆放着一张小几和三把竹椅。堂屋的门前挂着一副老旧的木刻楹联——“□□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这小院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室内的陈设保持了原有的简洁和古朴,新添置的用品都照同样的风格进行了巧妙的搭配,既方便了新住户的日常生活,又没有破坏老宅的年代感。不过谭硕对这些细节都不感兴趣,在屋里匆匆转了一圈,便问秦海鸥:“琴呢?”
秦海鸥带他来到琴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这间琴房不仅被装上了隔音门和隔音玻璃窗,地板、墙面和天花板也都经过了特殊处理,除了摆在当中的大三角钢琴,墙边的一套沙发和一个存放乐谱的小书架就是全部的家具,一眼望去,重点突出,没有任何多余的干扰。钢琴已经按秦海鸥的要求调试完毕,擦得一尘不染,光洁的漆面上连个指纹都看不到。
谭硕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钢琴了,站在琴旁打量了一会儿,拿指背蹭蹭黑亮的琴板,对秦海鸥道:“摸一把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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