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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声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上官玛丽
杜鹃声里
作者:上官玛丽

镇日叮咛千百遍,

只将一句频频说。

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伤情切。

更始二十四年,上以最幼女怀徵公主妻尚书令王士宜之子羽林中郎将王楚。





杜鹃声里 出降 一
更始二十四年,上以最幼女怀徵(音“征”)公主妻尚书令王士宜之子羽林中郎将王楚。
在普罗大众看来,帝皇爱女结婚宰相独子,乃是嘉偶天成;通晓内情者当中,却有许多人同情公主;而公主自己,倒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如同之前之后的许多公主,贰贰对婚姻无寄托,对丈夫无期许。若连公主都要感慨命运,寻常女子更加不得活了。
何况事出有因。
前一年,贰贰的次兄信王缄于玄武门内伏兵,欲诛杀擅权专断的王士宜父子,因士卒临阵倒戈,兵败被擒。
皇帝召见王士宜,为儿子乞命。
王士宜终是不允,还令人将信王缄的头颅斫下,装进木匣,送呈大内。
长生殿。
皇帝望着书案上雕镂美的木匣,面苍白,汗涔涔。
贵妃杨氏却径直上前,揭开匣盖,捧出儿子失血冰冷的头颅,在他额上一吻,喃喃道:“我的阿缄,我的阿缄。”转头看一旁的几个儿女,厉声吩咐:“你们都过来,看看我们二哥的死状。”
太子默、怀甯公主真壹、历王循、怀徵公主不贰被母亲狂暴的神色震慑,战战兢兢围拢过来,瞻仰她手中的头颅,不敢移开视线。
这是贰贰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死人头。
她那高傲的二哥,母亲的宠儿,以铲除奸佞、恢弘国统为己命的姬氏皇子,终以不屈的神,迎来这样惨烈的结局。
信王缄虽死,余波未平。
出于王家的授意,不断有朝臣上书,请废杨贵妃与太子默。
皇帝姬晗的眉头日益紧锁。
杨氏虽为贵妃,却是他的发妻,与他识于微时,情意甚笃。
姬晗乃高宗庶子,始封旻(音“敏”)王。两少帝接连被废后,为势比伊霍的尚书令王士宜迎立为新君。
践阼后,他本欲立杨氏为皇后,王家却凭仗拥立之功,要求他停妻,另选王氏女为后。
当时,姬晗还年轻,有胆量为发妻争取权益。最终,双方各让一步。姬晗封杨氏为贵妃,选了包括王家淑媛在内的若干四姓女充实后宫,而后位则一直空置至今。
杨氏出身越国公府,为第一代越国公的侄孙女,母亲乃太宗次女益嘉公主,血统不可谓不高贵,做皇后绰绰有余,却只能屈居贵妃之位,心中自是愤懑。
信王缄、怀甯(音“宁”)公主屡屡与王家起冲突,除了不忿王氏专擅,也有体贴母怀的意思。
为保住贵妃与太子,姬晗想出了联姻的主意。
他的长女怀甯公主真壹与王士宜之子王楚同岁,曾是一对恋人。因政治分歧决裂后,真壹不肯别嫁,王楚亦未另娶,姬晗猜度着他们彼此或许还有情,就命嗣肃王去王家探口风。
王楚表示,他对真壹已无兴趣,若是不贰肯嫁,倒还有得商量。
堂堂天家公主,他王家子却将之拨来拨去,挑挑拣拣,显见是有意折辱,但贰贰嫁得心甘情愿。她一直觉得兄弟姊妹中,自己最没出息。若能以此报答父母恩情,亦不枉为人女一次。




杜鹃声里 出降 二
结婚日下午,贰贰正理妆,真壹遣人送来一套嫁衣,且传口信道:“小妹若不嫌弃,穿着它出嫁吧。”
石榴红裙,茉莉白绣罗襦。
贰贰认出,这是当年真壹亲手为自己制作的嫁衣。从纺布到浣染,从剪裁到刺绣,一经一纬,一针一线,未曾假手他人。
那是仲夏之夜,在玉髓山行宫,真壹伏案,画出致的刺绣图案。贰贰跪在旁边看,大气不敢出,怕被喜怒无常的姊姊赶走。
“这是茑,这是女萝,女子出嫁,就如同茑萝依附松柏。”真壹将图案的寓意讲给妹妹听。
贰贰于是斗胆问:“那王郎的礼服上要绣松柏图案吗?”
真壹口衔笔端沉吟道:“你倒提醒了我。可以这样啊。”
次日,真壹与王楚在柳荫下棰丸。贰贰听真壹提起礼服绣松柏的事,王郎一口答应了。
那时的王郎非常和气,待娇纵的真壹十分包容,每次真壹闹脾气、使性子,他总是软语温言地哄。以至于他后来翻脸了,身为局外人的贰贰倒像饮下霜杯雪盏,如梦方醒的冰凉。
是王楚提出的分手。
真壹起初无异议,随即后悔,寻他求复合,被他拒绝。纠缠得多了,他索性闭门不见。真壹抑郁成疾,病得快要死了,他亦不肯看在往日情谊分上,前来望候。是在鬼门边,真壹才明确意识到:王楚真的不爱她了。
而幼小的贰贰也跟着上了一课:男人的狠心,是斩钉截铁式的决绝。
真壹将嫁衣赠与妹妹,等于宣布自己已绝了婚嫁的念头,或许也在暗示贰贰,她要嫁的是姊姊的旧欢。
哪个少女不渴望一段没有前科的爱情?
贰贰换上嫁衣,在镜前检视自己。
她有一张小圆脸,下颌微方,眼眸很大,分得很开,瞳仁乌黑,闪着湿漉漉的光。短面停使她看上去略显稚气,好在身材在同龄少女中偏高,穿这种袖子和裙摆宽大的襦裙更见秀逸。
她晃晃头,金步摇的流苏叮叮作响。
幼时做戏,扮过很多次新娘子,今夕却是实打实了。
镜中忽现另一个少女的身影,女冠打扮,澹妆略施。
“灵芸!”贰贰惊喜地转身。
灵芸是杨贵妃弟弟秘书郎杨恢之女,也即贰贰的表姊,自幼担任贰贰的侍读,与她朝夕相伴,睡同一张床榻长大。
同时,灵芸也是贰贰次兄信王缄的未婚妻,于信王缄蒙难后入道,在大明宫内的清仙观修行,其实未离宫廷。
信王缄死于王氏父子之手,而贰贰要嫁的却是王楚。贰贰以为灵芸不会来参加她的婚礼。
灵芸牵裙行礼,“你第一次出嫁,我怎么能不来呢?”
贰贰拍她一下,“什么第一次出嫁!难道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灵芸笑道:“你投得恁般好胎,不多嫁几次,怎么对得起大周公主的风流旗号?”
她还是她,语笑嫣然,只是瘦了些。
两人携手登车,前往花萼楼。
楼厅内,宫眷毕集。
自有女官捧着典册,向贰贰长篇大论地宣讲为人妻、为人妇的道理。
贰贰低首聆听,偶作应答。
皇帝不停地以袖揾泪,觉得对不起小女儿,平日里对她多有忽视,紧要关头又把她推出去求和。如今皇室与王家壁垒分明,她居中必然难以做人。
杨贵妃也少见地温和,执着女儿手,亲自送她上车,临了叮嘱她,“你嫁入王家,便是王家妇,勿以我为念。”
到底是母亲,害怕女儿受夹棍气。
送亲使乃是贵妃的弟弟、贰贰的舅舅秘书郎杨恢。他乘马行于车侧,不时劝贰贰不要紧张害怕。




杜鹃声里 出降 三
贰贰其实一点也不害怕。
作为已开府的公主,她是在自己的府邸里结婚,而非夫家。公主府中,公主为大,无翁姑压头,亦无伯叔妯娌磕磕碰碰,一应掾属仆佣婢媪都是为服侍她而存在,很多都是宫中旧人。
台城下的百宜坊,又称帝女坊,新周公主多在此间开府。其中的杜鹃里,有四座公主府毗邻而建,分属今上的四个女儿。
贰贰的府邸在最西端,名叫玉杯。紧邻怀甯公主真壹的玉碗。再往东,是她异母姊姊怀惠公主的玉盏、怀颐公主的玉罍。
从十二岁开府起,贰贰就用心布置这一处未来永久的家,园林里的卉木,馆阁里的几案屏风,都是她亲自督办,其认真程度不亚于真壹做嫁衣。每月,她都会来此住上三五晚,体会做家主的乐趣。
此间与她,有割不断的前缘。相比之下,王楚反而是外来客。
掌灯时分,贰贰在玉杯,当着王公妃主、满堂嘉宾的面,与王楚行婚礼,结缡为夫妇。
唯有政治能将前一年还剑拔弩张的两个阵营集结到一间喜厅内,将一对身负至亲血仇的男女送入洞房。贰贰就生长在这错乱颠倒的世界里,没有忠臣孝子,没有贞妇烈女。
轻移罗扇,贰贰偷觑王郎的礼服,其上并无松柏图案,不知王郎是否认出了她嫁衣的来历。
物是人非。
华宴散时,已是深夜。
贰贰更衣梳洗毕,出盥洗室,见寝阁外间堆了许多箱笼,一一打开看,里面装的是王楚的衣履服饰。
她捧起一叠中单,雪白的丝麻的质地,散发着清纯的皂角香,尚未上他身,沾染他的气息。
王郎的里衣,出现在她的寝阁里;王郎的人,将要睡到她的床上去。
贰贰的脸颊浮起粉云。
一只手落在她肩头,王郎在身后道:“贰贰,时候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贰贰点点头,便被他一双臂膀抱起来,路过一排排的婢女,一列列的枝灯,来至珠帘密垂的寝卧处,被他放置于锦褥之上。
王楚的领口微敞,露出麦色的胸膛。不同于一般傅粉少年,他自幼习武,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于马球等激烈对抗运动亦十分热衷,故而有一副极为壮健的体格。
他是这样漂亮,像御厩里最英骏的马。
贰贰忽然对真壹感到抱歉,像是占了她一个大便宜。像王郎这样的男人,可一不可再,可遇不可求。难怪真壹自遭离弃,一蹶不振。
王楚俯身,在贰贰额上一吻,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本意是教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贰贰却被那丝滑的肌肤触感吸引,手自他的胸膛,一直滑到上臂。他的肌肉形状优美而坚实,满蕴着男子阳刚的力量。
王楚忽然捉住她的手,放回她身侧,扯过薄被盖住她,道:“睡吧,明日还须早起。”
说罢,自己也在她身旁偃卧下。
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事,女官已对贰贰进行过启蒙。王郎并不急色,而是耐心引导她,慢慢熟悉、接受男人的身体,体现了他的教养。
贰贰有真壹的前鉴,不敢轻忽他冷峭的内核,把他的温柔体贴当作理所当然。有些人,习惯以言笑晏晏的方式拒人于千里之外。




杜鹃声里 女谋 一
飞天坊。
邢骊与母亲薄姑氏才食过晚饭,忽闻有人叩门。小犬呜呜叫着,先于应门的婢子,窜至门前。
邢骊以为又是母亲的情夫吏部郎何羡之,含怒瞥她一眼。薄姑氏有些赧颜。
小婢在院中通报,“是我们家大娘并两个小郎君。”
薄姑氏讶然,“这么晚了,骐娘来做什么?”
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邢骐已入室来。
她年约二十五六岁,容貌颇类母妹,洁白腴丽,像是出门时着急,只穿着家常衣裳,鬓发有些乱。手中抱着未断乳的次子秋郎。
长子冬郎五岁多,教小婢领到厨下找果子吃去了。
邢家的苍头最后进来,把一个臃肿的包袱放在门旁,叹口气退出,不打扰她们母女私语。
“孃,”邢骐一掠鬓发,语带歉意地笑,“我怕是得搬回来住了。”
薄姑氏总不能说不行,“那就搬回来吧。”
邢骐絮絮解释,“晨起接到书信,吴郎路过湖湘时,染上脚气病,不幸殀殂。朱娘欲退了京中宅子,去河南投奔母兄。我们母子一下子没了落脚地。”
吴郎名孚,是邢骐的丈夫,原任信王缄起居舍人,受信王缄悖逆案牵连,年初流放岭南。除了小妾骐娘,他还有正妻朱氏。
邢骊望着姊姊怀中的幼儿,问:“吴郎只有这两个儿子,朱娘身为嫡母,就不管他们了么?”
邢骐愕然,半晌道:“毕竟不是亲生,就算她肯管,我又怎舍得把孩子交与她?”
邢骊笑了,“那姊姊是打算自己含辛茹苦养孤儿喽?”
邢骐未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娓娓说出自己的打算,“我想把竿木重拾起来,回坊里做事。冬郎再长两岁,送他去我们姑丈家学打鼓,那时就有官家粮米吃了。单剩一个秋郎,你们帮忙照看着,也就不算麻烦了。”
邢氏与薄姑氏皆是梨园世家,男女均供职于教坊。邢骐姐妹喉咙不响亮,未从父亲习歌唱,而是从母亲学习竿木。因近来上京贵族爱好歌舞,邢骊新转入右教坊柳枝部做舞伎。
薄姑氏叹口气,“也只好这样了。自从吴郎出事,你们那两个哥哥就时常来吵闹,教我们腾房子。家中没有男人,孤儿寡母太受气了。”
她是续弦。邢父与前妻育有两子,皆是左教坊的名歌者,又擅长蹴鞠,深得太子宠信,小人得志,有空就来寻继母的不是。
邢骐不由得看妹妹,“上次孃不是说何吏郎——”被邢骊一个凌厉的眼风截断了话茬。
薄姑氏道:“她嫌人家老朽。”
邢骊冷哼一声,“且是亲孃用旧了的。”
何羡之从吏部郎位上致仕,在京中有私宅,京郊有别业,丧妻多年,两个女儿均已出嫁,欲寻一个美妾相伴晚年,主意打到了邢骊身上。邢骊自是不肯。
邢骐颇觉惋惜,“如今似何吏郎这样的冤佬也难找了。”
邢骊听得一阵阵心烦,握紧手中把玩的明珠,转身回卧房,却见小婢往她的床上加了一副铺盖,“屋子不够了,大娘同小小郎要过来挤一挤。”
她只好到院中秋千上坐着散闷。
月光下,掌心的明珠熠熠生辉,让她想起那旖旎的一晚,明媚的灯火中,痛苦与欢愉交织的充实。
他缓缓抽离她的身体,激情的热度消退,她感到由里及外的冰凉,不禁坐起来,从身后抱住他,恋恋地问:“王郎,你这就去了么?”
王楚正着袴,腾出一只手,在她雪酥的胸上一捻,玩笑道:“家大人管得严,留宿外间有断腿的风险。”
“唉,王郎。”她不肯放手。
王楚以为她要缠头,随手扯下袴带上缀的明珠,递与她,“珍珠最宜慰美人寂寥。”




杜鹃声里 女谋 二
暮春的早晨,已经有点热。贰贰贪恋床帐里的幽凉,在卧席上摆一个大字形,娇慵懒起。
床帐之外,下一个台阶,卧着她的女长史崔兰馨,本着敬业神,陪府主赖床。
两人闲闲说着话。
“公主,您还是去那边宅子里看看吧。”兰馨劝她。
贰贰不答。
阁门外有婢子报,“怀颐公主至。”
贰贰坐起来,诧异,“六姊怎么起这么早?”随手拿过一条粉绿披帛,裹在肩头。
皇家除却必须早朝的皇帝,一天习惯从中午开始。
兰馨笑道:“也许她夜间节目多,还没睡呢。”
说话间,怀颐已入室,果然云鬓半偏,还挂着昨日残妆,一路走,一路打着呵欠,“啊——兰馨——啊——小妹。”
大家熟不拘礼,兰馨懒洋洋在台阶上摆个跪姿,算是行礼,“公主——啊——”也投桃报李地回她一个呵欠。
怀颐入帐,在卧席边坐下来,环顾罢,目光灼灼地盯向贰贰,笑意暧昧地问:“妹夫呢?”
从小到大,贰贰最怕六姊眼中看热闹的神气。
“六姊找他有事?”
怀颐笑着用罗扇敲她肩,“我找他做甚?关心你罢了。你的凤凰在天上飞,小心他被别人网罗去。”
兰馨见府主嘴拙,只得开口助阵,“养凤凰就是有这个不好,若是养一只呆头鹅,天天闷在后园嘎呀嘎的,省却多少烦恼!”
怀颐的驸马李申爱飞白书,又爱养白鹅,日日与鹅为伍,人送外号李呆鹅。
怀颐斜她一眼,“妮子,你这样护主,能分到凤凰肉吃么?”
兰馨笑道:“凤凰肉我倒不巴望,似澄志师那样嫩嫩的小鸭子,您肯赏我一口吃,我就念一千声佛了。”
澄志为显光寺弘禅大师的弟子,才十六岁,颀长秀美,是怀颐、怀惠两姊妹的公共面首。亏得有他,怀颐在李呆鹅那里失的面子,又捡回来不少。
“好妮子,箸头竟伸到我碟子里来了!”怀颐起身出来,要找兰馨打闹,却见王楚立在门旁,似笑非笑。
他显见是才浴过,发梢犹在滴水,赤裸着上身,宽肩窄腰,胸前挂着一块绿玉佩,只着一条纨袴,裆部鼓鼓的,彰显雄厚本钱。
怀颐两颊腾起火烧云,日常伶俐的口舌竟似打了结,说不出一句话来。
幸好贰贰也出了帐帷,对王楚道:“这是六姊。”
今上女儿多,婚礼上匆匆一面,王楚不认得怀颐也属寻常。
“哦,六姊。”
王楚招呼着,接过小婢递过的衣袍,不慌不忙地穿起来,十分自然家常,仿佛怀颐不在场。
怀颐踟躇起来,意识到自己一大早不请自来,擅入已婚小妹的寝阁,确实有些不庄重,却已进退两难。
“六姊来有事?”王楚问贰贰。
贰贰询问地看怀颐,她也不知怀颐所为何来。
怀颐只得道:“我有一桩赚钱的买卖,不知小妹可有兴趣?”
贰贰这几个异母姊姊经济上素来明,是上京极为活跃的高级掮客。
贰贰摆首,“我不少钱用。”
怀颐暗笑小妹迂阔,“钱这东西,总是多多益善。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公主又何尝不是!你看太宗朝的永嘉姑祖母,献女儿给王相公作妾不成,又要拜幽淑堂姑作义母,若不是遇着难处,何至于这样出丑!”握着贰贰的手,推心置腹,“趁着耶耶还是大家,我们多攒几斤铜吧。”
贰贰仍是推拒,“我愚笨,恐带累了六姊财运。”
王楚忽然对她道:“我的俸禄,以后都交给你吧。”
这倒提醒了贰贰,她嫁的丈夫并非普通吃软饭的驸马。若她是个好攀比的人,此时倒是面上有光了。
略用过茶食,两夫妻登车,前往尚书令私宅,去会见王楚的母亲。




杜鹃声里 女谋 三
春光滟滟,毂轮辚辚。
贰贰与王楚并肩而坐,王楚握着她的手。她侧首看他,这样近的距离端详,他的肤色依然洁净无瑕,鼻高而挺,眉睫乌浓。
还真像只凤凰。
公主的择偶范围,其实相当有限。但凡有志气的男子,若无王郎的身家,都会回避阴盛阳衰的婚姻。似李呆鹅那种不争气的旧家子弟,无仕进的才能,借联姻皇室保住贵族的优裕生活,是驸马中的大多数。
觉察到她的注目,王楚低头,轻快地在她唇上一吻。
春夏的车帷很薄,几近透明,街市上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之下,更亲密的举止是不能有的。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贰贰微倚着他,轻声唤:“王郎?”
“嗯。”
“你和我姊姊——”
“好贰贰,不要翻旧账。”他从容道,“我年纪比你大,比你多几个旧情人亦属寻常。我同你姊姊很久之前就已分手了。”
“很久之前?”
“更始十九年到现在,不是五年了?”
男人和女人对时间的感知果然有异。
在真壹看来,与王楚的青梅竹马是她人生中至重要的一段,刻骨铭心;情变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每朝醒来,阵痛都会复苏,历久弥新。
而对王楚而言,少年时光就如同摇篮里的岁月,都是男人最不被欣赏的幼稚时刻,不值得回首。
“可是我姊姊直到如今,都还是喜欢你的。”
“她也许只是不甘心。”王楚追忆往昔,轻轻摇头,“真壹越到后来,越不可爱。”
他顿了下,又道:“贰贰,你要明白,人的感情,无论是情人之间,还是父母子女之间,都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一成不变,历久弥坚,而是非常容易损耗,需要心维护的。”
这是警告么?贰贰暗想,又有些不服气,我从来也不是娇蛮任性的女子啊。

王楚是晚生子。他出世时,父亲王士宜已近知天命之年,母亲幽淑郡主姬蘅亦已三十余。
王士宜唯恐妻职和母职会教他的玉女蘅蘅薰染上太多人间烟火气,早早便将儿子付诸乳保,之后也有意分隔两母子。长期的疏离,加上王楚的早熟,令阿蘅与阿楚相处更类平辈,摆不出母亲的架子来。
阿蘅自嫁王士宜,大隐于尚书令府,从不见客,也不进宫,是上京的神秘人物,众贵妇羡妒的对象。在这个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时代,能将权贵丈夫的宠眷维持三十年不衰,之死靡他,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熟悉后,贰贰发现家姑对于自己在驭夫方面的杰出成就懵然无知,也不像传说中那样傲慢,只是怯生而已。
相比于丈夫,阿蘅更喜欢儿子,因为王士宜至今对她仍维持着半师的身分,总是要求她乖顺听话,而王楚却会鼓励她叛逆淘气。
“你们耶耶这几日都宿在官舍,你们每天都可以过来用午饭。”
阿蘅知道贰贰怵家翁,特地说出来与她宽心。
王士宜是出名的铁血相公,权倾天下几十年,手里废过两个皇帝,今上见了他,也只有觳觫的分。他的温情似乎只给予妻儿,连贰贰这个王家新妇亦不得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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