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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女起居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三缺嘤嘤嘤
今日人人穿着窄袖武服,李阳冰的那点不自然落在他眼中,显眼的仿若脸上写着一行大字:我背上有伤。不多时《狸首》乐起,诸王与世子开弓挽箭,鄯思归叁连齐发,风声如利刃过耳:“李世子,许久不见李世子了。”
李阳冰没有丝毫滞涩,同样角弓拉满、白羽忘归:“听不懂阁下在说什么。”
观台上的冯令仪兴致颇高,饮着葡萄蜜浆道:“叫他们数一数,看今年是谁拔了头筹。”
惯例全发全中者赏赐名马,次一等的赏绸缎,十箭射脱靶八箭(真的有这种人)的臣子则得自发去西面台阶下罚酒。很快紫微上将军上前回话:“启禀陛下,今年是安息国王子夺得头筹。”
顿时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被撂在四方馆近两个月,安息王子只要不傻,拼死都会抓住这个面圣的良机,是以这个结果并不怎么令人意外——不意外归不意外,满朝宗室拼不过一个外人,多少还是有些面上无光。陪坐的皇太女面不改色,高居上首的女皇更是讶然含笑:“如此,叫他上前来。”
今天鄯思归没穿胡服,一身赭色联珠纹窄袖劲装搭配玉白色腰带,除了肤色稍深一些、头发卷曲一些,乍一望去与普通贵族男子无异。
“见过皇帝陛下。”鸿胪寺、礼部的相关官员不厌其烦的教了十日觐见礼节,总算没再闹出只肯抚肩不肯叉手的荒唐事,二位宰相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又听那王子朗声道:“马?某不缺宝马,今日贵国陛下抱恙,某实在深感可惜。”
说着目光转至太女脸上:“不知殿下能否赏光,下场与某切磋一二?”





皇太女起居注 比试
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姚琚都能感受到他的敌意,何况冯献灵?
女子为君的尴尬之处就在这里,比手腕比韬略,她们未必输给男儿,可比勇力比蛮劲儿,十个小娘子里至少九个逊色同龄郎君一筹。
鄯思归此举无异于将本就致命的弱点进一步放大,明晃晃的摊开在文武百官、圣人皇夫面前——从前没有对比,如今至尊膝下可是有了一位皇子了。
太女妃欲开口说些什么,被她悄悄按下。“既然阁下没有比够,今日又难得天朗风清,”皇太女与至尊对视一眼,从容微笑道,“牵孤的马来吧。”
射箭也分活靶和死靶,太宗高宗时射礼多用活鹿、活麂、活兔子等,相传某年太宗皇帝兴致上来,特地命人在场内投放了一只黑熊。一直到圣后高龄登基,固定不动的死靶才在太极宫内流行开来。
六七岁上时为了能在射礼上代母皇御射,骑术箭术冯献灵都是下了死功夫的——否则堂堂镇国公主,动辄几十上百人跟着,怎么也不至于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带累十五名武师傅身首异处。
“殿下。”她的坐骑是匹四岁的大宛马,身轻蹄健、白鬃如雪,至尊亲自赐名‘踏月辉’。
“箭矢无眼,”日光烈烈、白马红衣,小娘子全没将他放在眼里,连礼服都懒得换下:“一会儿还得请阁下小心留意,万一伤到看客反而不美。”
方士案了结的悄无声息。几日前还言之凿凿、认定事有蹊跷的证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改了口,神都城这么大,死几个人又有什么稀奇?主事的县官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顺着新的证词草草了结此案。
“殿下不去换身衣服么?”他压低了声音调笑她,草原上的女孩会走路起就会骑马了,角弓和马刀是比耳环珠帽更常见的装饰。可就算那样,她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冯献灵的目光仅在他脸上逗留了一瞬,这位太女殿下似乎不怎么喜欢做表情,所有情绪、锋芒都如琥珀包藏在眼神之中:“千方百计将孤拉下观台,就只为了说这个?”
声音倒是又软又糯,甜的流蜜。
临时要来了八十只兔子、叁十只雀鸟外加十只活麂,甘新林自觉怎么都够了,带刀上前准备向太女请示。安息王子也已经翻身上马,两个人不知正说些什么,凑在一起嘀咕个没完:“……前日新得了几瓮葡萄酒,不知殿下方便不方便。”
殿下双手挽缰,浑不在意似的远目看着别处:“那得看阁下今日表现如何。”
甘新林差点脚下一滑,忍了又忍才没在脸上露出端倪。这算什么?明着暗箱操作?东宫太女竟是这么个性格吗??好不容易压下情绪,紫微左将军面无表情的走近,站在马前低声与她道:“启禀殿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冯献灵于是一抖缰绳,开弓如箭窜了出去。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间,用过晚膳小娘子干脆卧倒在姚琚膝头,任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她拆髻梳发。
太女妃捏捏她的脸:“就这么开心?”
十二只兔子、叁只山雀、一头活麂,对比鄯思归那可怜兮兮的八只兔子简直大获全胜。她笑眼盈盈的对他张开左手:“看,阿娘赏的扳指。”
有了这枚白玉扳指,近日宫中紧张的氛围才终于为之一松,圣人在文武百官面前明晃晃的昭示自己对太女的宠爱,告诉天下太女并未失宠,东宫的警报可以暂时解除了。
“看到了,看到了。”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教姚琚且怜且爱,伸手替她别好耳边的一绺碎发,“现在又不射箭,起来吧。”
小娘子唔了一声,翻身搂住他的脖子,闹得他也忍不住笑起来:“还没沐浴呢。”
她眼神亮晶晶的,不知是不是饮了酒:“一会儿再沐嘛……”
下章吃肉。




皇太女起居注 负荆(h)
冯献灵诚心想哄人的时候,少有人能拒绝得了她。被抱着脖子亲了半晌,姚琚呼吸急促起来,慢慢紧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
“懿奴不怕丢脸了?”两个人睫毛相抵,他喘着气笑话她。
小娘子轻轻瞪了他一眼,啊呜一口咬在他唇上:“要丢也是你先丢。”
她宠他不是秘密,太极宫中从无秘密可言。如今连行走御前的女官都知道,偌大东宫,太女妃是独一份的恩宠。
姚琚依稀记起今早登台的时候,陛下身边久病初愈的尚宫常氏对他笑了一下。虽说笑是宫里人人都会的基本功,可笑和笑也有不同——殿下身边王、严二位女史的笑容总是亲切与恭敬并存,她不喜欢奴婢们手伸的太长,哪怕官居五品,两位近身女史仍然十分小心,不敢以抚育殿下的功仆自居;鱼常侍的笑就截然不同,太监们大多不识字,对‘势’之一字的体悟比宫女深的多,鱼兴笑起来活像是市坊酒肆的揽客小奴,亲热又机灵,让人难以生厌;承恩殿两位大太监李高、仇开济的笑总有一股恰到好处的稳重,既不会太过,令他觉得不适,也不会被‘外人’或‘不懂事的小儿辈’比下去。清早常尚宫的笑中隐隐透着些敬畏和讨好,让他一时走了神。
圣人身边最得用的女官,有什么必要对他示好示意吗?
“如琢,”她的手滑进他的前襟,似是想将外衣好好的剥下来,奈何毫无服侍人的经验,几次叁番都不得法,小娘子终于恼羞成怒了:“你配合一点啊!”
他噗的笑出了声,一壁抽开她腰间的双环如意结一壁低声询问:“这样算不算配合?”
白天出了汗,她又爱洁,一回东宫就忙不迭的更衣擦洗。懿奴哼哼唧唧的不答话,他干脆将人抱到身上:“这样呢,算不算配合?”
两具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冯献灵仰起头吻他的嘴角和喉结,齿间不时逸出极细、极低的呻吟声。他喜欢极了那种声音,一手包揉着她的胸乳,一手沿着后腰滑进裙幅,很快她就开始发烫出汗了。
外衣、中衣、裙子都被揉的皱皱巴巴,团成一团落在地上,唯一能蔽体的厚纱肚兜也仅剩腰际一根细细的系带,颤颤巍巍挂在身前。姚琚仰躺在衾枕里,哑着嗓子笑问:“是不是变大了?”
玉白的乳房逐渐向圆润饱满的半球形靠拢,半年前分明还如小丘一般,尖尖挺挺的。她挺腰骑坐在他身上,略动一动胸前就如水波颤抖不止。
“反正都怪你,”小娘子脸红如滴血,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口咬在乳尖儿上,似哭似喘的哼了一声后,话音也变得细若蚊蝇,“允娘说以后夏天都不能贪凉了……”
贴身衣物的尺寸自然得时刻留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偶尔胸口会涨涨的疼,王允仙说小娘子都是如此,谁也没料到短短半年内肚兜的尺寸就改了叁次。
对上她羞愤埋怨的眼神,郎君自觉理亏,想笑又不得不拼命忍着:“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他拨开她颊边汗湿的长发,扶着她慢慢往下坐:“我负荆请罪,懿奴原谅我吧。”
本就出了一身细汗,力往里吞容他的阳物时周身更是有如水泼,跪坐了没一会儿大腿就开始打颤了:“如琢……”
她眼圈微红、可怜巴巴的伏在他胸口撒娇:“我好累。”
姚琚此时脑子是乱的,燥气热血无处发散,又怕自己不小心弄伤了她,一边耐心安抚一边抬腰往上顶:“很快就好,全部吃进去就好了。”
她软软低吟了两声,到底还是被他按住,整根没入。
“如、如琢——”不知是不是忍的太久,郎君几乎是在顶进去的同时沉腰抽弄起来,小娘子腰酸无力、惊羞交集,仿佛骑着一匹不驯的野马,只会哭叫他的名字。
“方才不是还嫌累?”他仅剩的一点神智都用来笑她了,坐榻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滑腻如凝脂的脊背上很快又多了两道指痕,“不累、不哭,今晚我服侍懿奴好不好?我给懿奴负荆请罪……”
明天还有一章肉




皇太女起居注 请罪(h)
睫毛上的汗珠微一眨动就如眼泪滚落,冯献灵浑身滚烫,双臂架在他的肩颈处,好半天后终于拾回了一点说话的力气:“唔……就是那里……”
她渐渐尝到趣味,扭着腰肢试图迎合他的动作,那种笨拙、气苦又迷醉的神情直教他后脑酥麻一片,回过神来只觉下身又胀大了一圈,深入她体内时青筋一跳一跳的鼓动不休。
殿中闷热如蒸笼,澎湃的情欲被本就高涨的情绪推至浪尖,他胡乱亲吻着她的嘴唇和胸颈,每一下都恨不能直抵她体内的最深处。
“哈啊……”清亮的蜜水被捣成白沫,小娘子双目迷离、微张着嘴,半是害羞半是沉沦的在他面前展露痴态,“如琢,如琢……抱我……”
一壁说一壁拉他的手,好像这样真能遮住什么似的。胸前那对振翅欲飞的白鸽怎么都不肯听话,她干脆整个人倒进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哀哀的呻吟喘息。姚琚知道她快到了,掐捧着臀瓣发狠疾送:“很舒服?”
他大约也有些失控,指尖没入臀肉,零星的痛感激的她浑身一抖,不久就开始语无伦次的唤他:“慢一、慢一点……如琢、啊——”
拍打声如海浪,殿外值夜的小太监们早不知避去了多远,殿下才刚丢了一次,满身香汗淋漓、颤颤巍巍的伏在他肩上休息平气。
郎君同样胸膛起伏,却没有半点退出去的意思,腾出一只手理了理她的长发,又绕去鬓边捏了捏她汗津津的耳垂:“怎么了?”
“……没什么,”他还没有泻出来,尽管这话非常羞耻,她还是埋头在他颈侧闷闷的丢出一句:“这样好累。”
姚琚忍不住笑出了声,替她揉了揉大腿后手掌沿着腿根滑进膝弯,冯献灵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一阵天旋地倒,傻乎乎的卧倒在了榻上。这方七宝坐榻约有半人高,他站起来恰能对准她的腿心。
“姚如琢!”红烛噼啪爆了个烛花,殿下这才惊觉此时尚未熄灯,如昼烛光下爆红着脸扭动挣扎起来,“……你先出去!”
从脖颈到腰腹再到大腿,她身上吻痕指痕蔓延交错,火光映照下似一幅无章的水墨,又像是谁家小儿打翻了母亲的妆台,浓妍绮丽的各色胭脂混作一团。姚琚扣住她的双膝,再次缓缓动作起来:“不是嫌累?”
小娘子咬着下唇唔了一声,手背搭在眼前,却掩不住别处潺潺汩汩的水声。夜色渐深了,远处值夜的太监悄悄打了个呵欠。
“我要见陛下……”掖庭某刑房,伴着一桶兜头浇下的冷盐水,早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某个囚犯爆发出惊人的痛呼,半长不短的头发全数浸湿,露出从头皮到眼下、贯穿全脸的狰狞刀伤。
宫里行刑的都是老手,叁十好几的张太监保养得宜,一双手修长白净的比后宫妃君也不差什么。“主事,”小太监们殷勤巴结,擦了坐具又倒好茶,“主事今天倒早。”
捏住下巴端详了片刻,确认人没死后张太监接过茶盏,笑眯眯道:“来给贵人醒醒神。”
一般人落入此地,怎么挣扎也活不过十日,这就算是少见的硬骨头了。张太监于老位置上坐下,慢条斯理的啜饮了一口茶水:“郎君今日想起什么别的事情了吗?”
薛夙一见他就浑身发冷,眼泪早就哭干了,唯一博得圣宠的资本也毁的干干净净,他麻木而机械的重复着那几句话,不知是想说服眼前的恶煞还是说服自己:“我没有……没有对不起陛下……”
他不傻,有些罪名认了就是死,至尊一日没下狠心杀他,他就一日不会自掘坟墓。这座阴森森的刑房里不知有多少人屈打成招,他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他不要死,他还没活够!




皇太女起居注 机会
有周兴和来俊臣的前车之鉴,当今登基以来一直对刑狱诉讼抓的极严——李修言亲自主持修订《周律疏议》,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等要职止在至尊嫡系的臣子中来回过手,就连国子监里,律学也比算学、国子学更难卒业。
张太监虽没经历过当年风光,他师父却是实打实从圣后年间熬过来的人。老余头六十来岁了,须发皆白,两只叁角眼早年被烟熏瞎,全无焦距的盘坐在胡床上提点他:“当年也好、现在也罢,不都是为圣人办事吗?”
圣人要学太宗皇帝以史为镜,要‘依律治国’,他就不能直接把人弄死,得从人犯嘴里挖出铁板钉钉的证言和证据。
哪怕这证言会使朝野震动、天下惊变。
“看来郎君还没睡醒。”在掖庭刑房呆了二十余年,也不嫌这里气味腌臜了,张主事端坐其中淡定道,“上刑吧。”
来氏八法、请君入瓮、定百脉、喘不得……太极宫里从不缺少整人的手段,不见隔壁嬷嬷们还未动用真本事,姓李的小娘子就慌不择路的攀咬东宫,只求速死么?
听着刀锋划过骨肉的闷响,张太监轻轻叹了口气,便宜那小娘皮了。
“没有……嘶……我没有……”薛夙的牙齿也是一进来就被火钳捣烂了,口中烫坏的皮肉还没长好,说话时总有种含含糊糊的阴森感。小太监们看着那张原本艳极的脸,纷纷低下头打了个哆嗦。
至尊多情,后宫里的妃君们大多还是盛年,不敢真的做什么,同宫女、女官眉来眼去却绝非个例(不过都是无宠无子,出身低微之人)。东宫太女进后宫的次数是数得着的,这位曾经盛宠的小薛君又是一进宫就被至尊带在身边,二人就算真有点什么,大概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小太监们一边在心内可怜皇帝——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又如何?年纪大了还不是连个面首都拢不住,自古嫦娥爱少年,少年也爱年轻美貌的二八少女啊,生了那样一张绝色脸孔,谁能心甘情愿的一辈子伺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女人?一边又暗笑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掖庭还没混出头呢,就敢去可怜真龙天女了。
“张主事,”过了两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薛夙根本吃不住刑,很快就痛的晕厥过去,侍立一旁的一个小太监趁机凑上前,“这人嘴巴这么硬,再过一旬也未必能问出东西来,您看……咱们是不是给上面报个信?”
久久无人问津,他们却不敢当至尊忘了这个人,他死咬着不肯松口,事态就这么日复一日的胶着下来。
“你倒上进,”今日重阳大射,东宫那位出尽风头,连他们掖庭都听闻了,至尊赏了一枚高宗大帝的玉扳指,还赞太女‘有先祖遗风’,这个节骨眼上瞎报什么信?张太监眉毛一挑,皮笑肉不笑道:“不如这样,明日你去内侍省跑一趟,看刘少监肯不肯因此提拔你。”
圣意究竟如何现在还说不准,且走着瞧吧。
重阳翌日,药膳局将殿下亲自猎回的猎物剥皮清洗,做成兔肉蒸饼和炙肉送至东宫各处。无圣斋的小太监们百无聊赖,叁叁两两围坐在茶房闲话:“……方才我偷瞄了一眼,蒸饼皮都僵了,良俤肯吃才怪。”
这话不尽不实,大家都知道陈菩并不挑嘴,一向是给什么吃什么。另一个胆大的小太监接口道:“狗眼看人低罢了。”
宫里拜高踩低是常态,借他们个胆也不敢给承恩殿送僵冷的蒸饼。
一群人老生常谈的嘀咕起来:“不知是不是殿下的吩咐,起码还能想到送东西。”
至尊的后宫里,一辈子没承过宠的大有人在,太女妃虽未刻意打压,无宠之人的日子总是不太好过。起先开头的太监叹了口气:“……急什么,大婚才半年呢。”
新婚燕尔,当然如胶似漆,等殿下腻了就好了,殿下腻了……机会就来了。




皇太女起居注 会面
九月一到天气就逐渐转凉了,下过几场淅沥秋雨,神都城‘满城尽带黄金甲’。
“贵国的驼蹄虽好,做羹却不地道,这是今日一早我请人借此地庖厨所作,炖了两个多时辰,殿下尝尝滋味如何。”谪仙楼坐落在天津桥南,名为谪仙,其实止有两层楼高(有周一代所有建筑,尤其是神都城内的建筑都不许超过叁层,防止百姓窥伺太极宫事),二楼朝北的某个角落里,安息王子散发胡服,十分自在的向她推了推案上的一只陶碗。
冯献灵于是拿起银勺,低头啜饮了一口:“骆驼性善忠厚,可负重千里,孤还以为西域人尊其为善畜,不肯食之果腹呢。”
说话时抬眸扫了他一眼,眼中隐有些小儿作弄人时的揶揄得意,与那日马背上的温和藏锋判若两人。鄯思归不由笑了:“叁岁就被送质突厥,这会儿装什么西域人?”
突厥人喜食牛羊肉,赶上水草不丰的年头,骆驼、沙狼、狐狸,逮到什么吃什么。雍罗侯小时就吃过炙驼峰,那一块最是脂膏肥美,还没烤熟就滴滴往下淌油。
与突厥相比,周人可谓食不厌脍不厌细,狄迪氏在神都住了二十余年,一手羹汤功夫自不必说。冯献灵虽没觉得这道驼蹄羹有多惊为天羹,也承认其滋味比药膳局做的强上那么一点点:“味道不错。”
他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葡萄酒:“能得殿下一声夸赞,阿兄乳母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气氛僵持了一瞬,四目相对时冯献灵反应过来他意中所指——方士案虽已了结,将来未必不会被有心人翻出来旧事重提,父君赏了白真奴,他便知道自己是从何处暴露的身份。为表明合作态度,这位流亡王子先下手为强,将方士案的知情人悉数除去,永绝后患。
殿下颇觉齿冷。鄯思道在世时待他们有如亲人,缠绵病榻之际都不忘上表请奏,替他们安排后路,只怕正因如此、正因他与兄长一母双生,不论眉眼还是身形都所差无几,大王子的旧人才肯奋不顾身,在他初进神都时舍命相助。
赴约前的那点惺惺相惜轰然消散,冯献灵体内对‘敌人’的警觉被本能催醒,面不改色的笑了一声,道:“阁下所求,孤爱莫能助。”
她已无监国理政之权,就算有,调兵出兵这类大事也不可能由她一个人全权决策。
“殿下以为自己的储君宝座十分稳当吗?”他压低声音,碧绿的眼珠定在她脸上,如一匹饿极的狼,“一个小小的云游道士都能吓得你夜不能寐,恕某直言,将来类似的事只怕层出不穷。”
皇子一日日长大,天下臣民的目光会不可避的聚集到他身上,比较、选择,甚至易储废立,都是可以预见的明天。
冯献灵饮罢葡萄酒,噙着笑问他:“哦?那敢问阁下有何高见?”
鄯思归陪饮一杯,轻如羽毛的吐出了六个字:“何不养寇自重。”
“殿下手中无一兵一将,此非长久之计。”他如数家珍,似对中原朝堂了若指掌,“独孤家根基深厚,可惜家风直谨,冒天大风险求一个从龙之功,他们做不来这样的事,不会也不肯为殿下所用。步弘童少年时威震天下,如今上了年纪,越发好大喜功、目中无人,连你母皇都敢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你?尉迟氏盘踞边疆多年,远水救不了近火;覃都护官声极佳,调入洛阳就被了虎符,一样鞭长莫及……”
“你就是这么说服雍罗侯的吧?”她莞尔一笑,不以为意的打断了他,“与都兰一系相比,他的人马不算多,胜在都是锐,部将勇武可以一当十。二虎相争这几年也没争出胜负,怎么,叁王子想学薛延陀称汗自立吗?”
养寇自重,这个‘寇’是谁并不难猜。如今突厥二分天下,大王子和叁王子谁也灭不了谁,雍罗侯若起意通周,他是最合适的谈判人选。




皇太女起居注 秋来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冯献灵嗤笑一声,起身欲走。二王子不得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殿下明察秋毫——”
话音还未落地,一股没来由的寒气猛地窜上眉宇。年方十五的周国太女面色不改,抬眸与窗外某处对了个眼神。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她依然眉眼含笑,仿佛这餐饭吃的宾主尽欢,此刻正与他依依道别,“今日这席疯话你没说过,孤亦从未入耳。”
通敌外邦私联武将,往小了说是舍本逐末、权欲熏心,往大了说便是卖国求荣,九死不足惜。一旦事发,整座东宫乃至薛、彭、姚、陈四族都得为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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