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一水天光
清瑶喝下的药全喷了出来,吐了小白一身:“太成熟了,熟透了,就不知是红烧狗腿子,还是清炖大尾巴狼……”
小白亮了亮爪子,似想到什么,倏地狡黠笑道:“你可不知,我为你吃了多少药材,才拉了这么一罐子药糊。你不要再吐了,得浪,以后没有药吃。”
“什么意思?”林清瑶强忍住心中不好的预感,按下胃里阵阵翻涌。
小白一边默默往门口蹭去,一边说得理直气壮:“我都拉虚了,不能再拉了。你再吐出来,就没有药了。”
“二狗子,你站住。”碧衣女子起身,却耐不住胃中之物剧烈上涌,顿时一阵狂吐。
“爷爷说过,何首乌吃百草,可吸之华,故为仙药。他担心你昏迷后,身体无法吸药材,亲自去寻找何首乌。本狼君和你一起遇险,却并未受伤,说明天资卓越。没办法,谁让我天生不凡,便勉为其难辛苦一下了。”
灰衣少年大眼睛眨了眨,露出一条狼尾巴,溜到门口补充道,“桌上那一盒都是珍贵的药丸,还未熬制,莫要浪了。”
林清瑶打开桌上盒子,里面颗颗黑色圆润之物,排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某种不可明喻的气味。
想着自己吃了……屎,她忍不住又吐了个浑天黑地。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摘光了半棵树的叶子,她纠结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前往后山杏花林致谢。
月光灼灼,杏花树参天,织成一片绯色烟云。
一人坐在树下青石上,正专心致志地刻着什么。
粉色花瓣轻灵飘落,静静散落在他月白色长袍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光晕。月亮透过花枝,光影明明灭灭,也怕惊扰了此刻静谧。
杏花如絮,轻盈纷飞,少年似玉,出尘绝艳。
林清瑶伫立良久,忍不住叹道:“有匪君子,芝兰玉树。”
“人家芝兰玉树,爱哭鬼,你是路旁狗尾巴草吗?”
小白不知如何出现,不耐烦地催促道,“人家早就饿了,还不赶快去做饭。”
“明明你自己饿了,狼心狗肺……”林清瑶话未说完,自己肚子却咕噜叫了起来。
小白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本来就狼心,与狗也算近亲。不像你,又爱哭,可与爱哭鬼算本家?”
林清瑶昏迷几日未曾进食,早已饥肠辘辘,懒得再搭理,回茅庐觅食。爷爷玄尘修习仙法,常年辟食五谷,家里余粮并不多,一阵翻箱倒柜后,也只找到几只大红薯。
“就吃这个啊?”
小白撇了撇嘴,又扫了眼碧衣女子,“难怪你发育不良,皮毛一点都不顺滑。你可知,城里千金小姐都吃些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那些姑娘都喜欢极尽致、或极尽风雅、抑或极尽奢靡之物,像什么翡翠虾仁饺、琼露香浮汤、梅岭白玉酥……”
“你再啰嗦,红薯都没你的份了。”林清瑶斜睨他一眼,故意将最大一只红薯分给风珏。
“听闻师叔珍藏了不少好茶,杏花凝露,春水煎茶,岂不风雅?”
风珏淡笑解围,将手中最大个的红薯递给即将爆走的小白,“烤红薯就着碧潭飘雪也算雅俗共赏。”
林清瑶冲小白得意一笑:“看,人家蓬莱仙人才懂得什么是俊逸风雅。不像某些家伙,看似大雅,实则大俗。”
“人懂风雅,你懂俊逸吗?”小白气哼。
隐隐被戳中心事,碧衣女子装作没听到,红着脸烤着红薯。她忽地有些庆幸,幸好她不属狗,不然尾巴一定在摇晃吧。
她朝小白身后望去,这人的尾巴,为何一直没有摇起来呢?
小白忽觉后背发凉。
山石之上,篝火霹雳作响。花林之侧,清泉泠泠流淌。
红泥小火炉,盛以清澈山泉水,煮着明前新茶。白色杯盏里,绿叶沉沉浮浮,茶香花香荡漾。
牛皮纸里的陈年番薯散发甜香,咬上一口,更是软糯甜腻。不多时,月色朦朦胧胧,漫山芳香萦绕。
风珏端着白玉杯,火光映着他白皙的脸,眼若桃花,款款生情:“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爱哭鬼,你看呆了。” 小白轻嗤。
“你才呆了呢。”林清瑶一阵脸红,顺手拾起地上炭黑的红薯皮,向少年扔去。
“你自找的。”小白狡黠一笑,将爪子在灰中一模,朝对方挥去。
林清瑶躲到风珏身后,风珏淡笑道:“我可不掺和。”
“哼,你的衣服比我的毛还灰。”小白随手扯起风珏月白色广袖,抹了抹自己沾着泥炭的脸,脸和衣服都更脏了。
风珏浑不在意,面上依然一派风轻云淡,坐看二人嬉笑打闹,篝火霹雳声也似格外欢快。
三人兴尽而归,恰巧遇到回山玄尘,他手中握着一株小小荼蘼花。
花树落地,化成白衣美人,额边纹的血色荼蘼花翩然若飞,堪堪正是花妖模样。
几人大吃一惊,小白一抓将其按在地上。
白衣美人望着肩膀上的狼爪,瑟瑟发抖:“公子饶命。”
瞧着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林清瑶忍不住询问:“你为何要害人性命?”
“姑娘误会了,我从未伤人。”白衣女子抬头望着诸人,脸上泪痕未干,“或许,你们看到的人,是我姐姐。”
小白松了松爪子,反驳道:“你骗得了人,可骗不了本狼君。你与那花妖身上气味都一模一样,还敢说不是她?”
“您真的误会了。妾身名荼画,与姐姐荼幽乃一枝双生花。虽共用一个身体,但彼此不会互通记忆。姐姐遇到些什么,做过什么,怎么想,我通通都不知晓。”
荼蘼目光幽幽,似怨却悔,“说起来,姐姐如此行事,是为了独占这具身体。这一切虽非我所为,却也是我的过错。”
“以前,这具身体的主人白日是我,夜里为荼幽姐姐。自从我为了救蜀国皇帝澹君,耗尽周身灵力,折损了真元,每日便只能醒来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全被荼幽姐姐占了。”
林清瑶歪头询问:“你们既能共用身体,为何突生争夺之意?”
荼幽一脸惘然,似留恋,又似忧愁:“三年前,我与蜀国陛下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下有了鱼水之欢。姐姐恼我失身于人,欲遁隐山林,无奈身子里有了陛下的骨肉。在我苦苦哀求下,她同意生下孩儿后再离开陛下,潜心修行。”
“可不知从何时起,姐姐似乎爱上陛下。她大约觉得,陛下更喜欢我,故而想除掉我。”
风珏眉心微蹙,淡淡问道:“你如何证明荼幽的存在,以及你们共用一个身体?”
荼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姐姐吸人血,修为越来越高深,我每日占有这具身体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终有一日,这身躯会完全归于姐姐。”
“爷爷,怎么办?” 林清瑶望向玄尘,不知花妖所言是否属实,若这一切是真的,除掉荼幽,必然也会误杀荼画。
玄尘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眉头紧锁:“先将她关起来,待后续查看。”
荼幽又化为一枝雪白荼蘼,林清瑶忙捡起入锦囊。
天边一道金光闪过,骤然惊起几阵金鸣玉碎之音,玄尘脸色瞬时煞白。
几人随玄尘赶回茅庐边,只见一黑衣人抱着一张古琴夺门而出,他们忙追了上去。
林清瑶与小白跑得气喘吁吁,眼睁睁望着玄尘与风珏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密林深处,不禁有些垂头丧气。
林清瑶手中香囊突然炸裂,荼蘼花化为白衣女子,幽幽一笑,犹似鬼魅。
“你是荼幽?还是荼画?” 林清瑶声音因紧张而颤抖,边问着话边与白衣女子拉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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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我是头狼。
林清瑶:别闹了,小二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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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谣 还真的有爹
白衣女子但笑不语,袖中伸出一条长练,击退小白,裹挟着林清瑶,御风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练化为花瓣飞散,她跌落在地,但见雕栏玉彻,花廊之上,月下荼蘼灼灼,一片雪白。
“为何非要抓我?” 林清瑶摔得疼出眼泪,忍不住发问。
毕竟,天下凡人何其多也,爷爷乃蓬莱修仙之人,一般妖物没必要冒险。得一个不慎,引火烧身。
白衣女子似心情不错,眼底小花闪闪发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拥有人人想要木灵珠,却没有能力守护它,那便是你的罪过了。”
“你要木灵珠何用?明明已经可以独占身体了。”林清瑶边说着话,边不动声色往后退去,此刻恨不得生出四条腿。
“木灵珠乃集天地灵气的五灵珠之一,也是唯一可以医死人活白骨的灵珠。小丫头,怪就怪你太弱了。”白衣女子说完,眼神徒转凌厉,一掌拍向地上女子。
死定了。
林清瑶闭眼想,胸口似被撕裂,一道绿光将白衣女子弹飞出去。
白衣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目光澄澈,犹似诧异,开口询问:“小姑娘,你是谁?”
又换人了?
林清瑶想了想:“你是荼幽?还是荼画?”
白衣女子蹙眉:“姑娘方才见过荼画妹妹?”
“你是荼幽?”她一脸惊恐,手中匕首即刻划向白衣女子。
雪白纱衣染红,荼幽抬头质问:“我与姑娘有何仇怨,为何下此毒手?”
对方并不还手,林清瑶心下忐忑:“你杀了那么多人,差点将我变成花肥,掳我至此,还说没害过我?”
荼幽摇了摇头,无奈道:“抱歉。害你的人,应是我妹妹荼画。”
“啊?”碧衣少女惊得张大嘴巴。
“我本深山花妖,独自在山间修行。三年前的一天,我睡醒时,却……却失身于澹君。当时气极之下,险些一掌杀了他。也自那时起,与我一体双生的妹妹出现了。我二人共用一个身体,白日为她,夜里为我。”
白衣女子捂住伤口,慢慢解释:“妹妹心悦于澹君,我与她议定,将腹中胎儿生下来,便回深山修炼。”
“可惜天不遂人愿。澹君受我一掌后病重,敌军突袭,蜀国面临灭国之危。我散尽真元,击退敌军,以弥补心中歉疚。只是,也因此失去腹中孩子。”
“妹妹不舍澹君,便趁我重伤之际,吸人血,坏我仙根,好彻底独占身体。”
“如今,我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
她说完,瞳孔蓦地放大,无比惊恐,“快走,她又来了……”
荼幽与荼画,二人所言有不少相同之处,却也存在许多矛盾,林清瑶来不及细思谁真谁假,面前姑娘又晕了过去。
“我怎么会在这里?姐姐有没有伤害你们?”
片刻之后,地上女子幽幽醒转,眼底噙满泪水,“抱歉,我无法控制姐姐的出现,还望姑娘多加小心。”
一滴泪水滴入泥土,她眼神忽转狠厉,袖中白练袭向目瞪口呆的碧衣女子。
“住手!”雪白花架后走出一人,他锦衣玉带,头戴王冠,堪堪正是蜀国皇帝澹君。
“幽儿,你是幽儿,对不对?”
澹君脸色苍白,眸底隐隐透着期待,“这些年,朕碌碌无为,虽是昏君,但绝非暴君。这位姑娘也是朕的子民,幽儿,不要伤她。”
“陛下,你让开!”
澹君一动不动,白衣女子脸色苍白,虽不情愿,到底回袖中白练。
“幽儿,我从未怪过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惨白着一张脸,慢慢走到白衣女子身边,欲伸手抚摸对方脸庞,人却直直倒了下去。
“陛下!”
白衣女子一身惊呼,扶起澹君,将其交给随从,忙追寻逃跑的碧衣女子。
九曲长廊上爬满雪白荼蘼花,林清瑶转过几道弯,很快迷失了在一模一样的花廊中。
长廊尽头,不只是荼画还是荼幽的白衣女子正含笑候着她。
“看来那人说得对,你身上有封印,想要汲取木灵珠灵力,困难重重……”
白衣女子说完,袖中花瓣如潮涌,尽数将缕罗裙淹没。
青云山上,繁星点点,草木深深,万籁寂静。
茅屋门口,小白胸口中了一箭,尾巴垂在地上,有气无力道:“瑶瑶,救我……”
屋内,风珏面色苍白,望着来人,眸底满怀希冀:“林姑娘……”
玄尘躺在塌上,面色灰败,嘴唇翕合,却无法发出声音,只余一双眼睛定定瞧着来人。
木灵珠只能救一人……
抱歉,林清瑶心中默念,即便牺牲自己生命,她也……
她迅速走到玄尘身旁,将灵力缓缓注入其体内,眼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
暮春尽,夏之初。
林静寂无人,荼蘼开且落。
澹君羽扇纶巾,带着两名书童,循着溪涧落花,随性而行。
溪径行复狭,落花堆如雪。
他不顾书童阻止,独自提鞋逆流而上,穿过盘枝错节的密林,却见别有洞天。
阳光明媚,碧色水潭波光粼粼,有美人沐浴,青丝如瀑,肤如凝脂,清澈泉水流过玲珑曲线,似闪闪发光。
澹君不觉看呆,缓缓才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一阵水浪惊起,扬起漫天水花。
他再抬眼时,美人已披上白菱纱,怒目瞪着他。
书生有些羞赧,边走出溪水边行礼道:“在下无意窥视姑娘,还望恕罪。”
白衣女子名荼幽,丹凤眼微眯:“你要如何赔罪?”
“若姑娘愿意,在下愿回……回家奏禀长辈,择良辰吉日,来姑娘家提亲。”他拱手作揖,说得极为诚恳。
“不愿。”荼幽想也不想,挥袖转身,“尔等不过凡夫俗子,从今往后,不许再来此地。”
他心中微微失落,又郑重行了一礼:“窥得姑娘仙姿,累姑娘名节受损,乃澹君之过。我并非登徒子,愿对姑娘负责。”
“我不需要。”白衣女子冷冷说完,身影消失在林木深处。
澹君当时还是五皇子,平日纵情山水,好琴棋书画,尤其通画技。他回宫之后,美人姿容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次日,又独自入深山,盼寻得美人踪迹。可惜,遍寻山野无所获。他心中怅然若失,索性用新得的画笔将梦中姑娘勾勒出来。
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画成之时,白衣女子款款踏步而来。
她垂眸,径直在画布上题字:“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澹君微微颤抖的声音难掩心中激动,眼中满是殷殷期许,“虽然不知你是谁家姑娘,为何独居山林之中,但是,嫁给我好不好?”
美人抬头浅笑,不应是,也不说不是。
从此以后,澹君日日清晨来此,日暮而归。二人一起舞乐画画,弹琴煮茶,坐山观云,引彼此为知己。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三年光阴转眼即逝,蜀国皇宫里却地覆天翻。
太子征战而亡,尸骨无存。皇叔犯上篡位,事败被诛。皇帝听闻噩耗,一病不起。三皇子陷害太子,获罪入狱。二皇子早夭,四皇子残疾,皇位便不偏不倚落到仅剩的皇子澹君头上。连遭巨变,蜀王身心俱疲,眼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召回流连在外的五皇子。
他再没时间去山林相会,忙碌了数月。秋狩之时,他射出一箭,追着猎物在山中奔跑,再次遇见熟悉的身影。
女子握着箭,看见来人,惊得退了两步,眉眼中亦惊亦喜,似嗔还羞。
他心中一动:“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山中与你独处的那段日子,是朕此生中最欢喜的时光。”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是,你并不知道我的过去,甚至,你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她垂睫,眼底水光微闪。
澹君心中生出无限怜爱,揽过白衣女子:“画儿,无论你是谁,我喜欢的都只是你而已。”
“真的……”她心中闪过无数次念头,充斥着质疑、忧虑、喜悦和害羞。万千言语来不及吐露,婴唇却被堵住,呼吸变得急促,唇齿间弥漫交错着对方气息。
流水潺潺,树叶轻轻飞落,薄唇不知何时离开,荼梦愁眉舒展,清丽眉眼间透着风流妩媚,垂首柔声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蜀国宫廷,琉璃作瓦,白玉为阶,上面铺着层层雪白花瓣。宫殿飞阙上,挂满一排排璀璨宫灯,绚丽夺目。
手中握着柔夷,缓缓前行,一朝君王嘴角微翘:“朕回宫这段时日,每夜转转反侧,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可是,我始终不敢接你回宫,怕宫中人心诡谲,怕朝局动荡不安,怕他国借机生变。如今,一切安定下来了,你也回到身边,朕心中无限欢喜。”
“画儿,你知道吗,我是真心喜欢你。”他定定瞧着面前姑娘,似要将她吸入眸子里。
“满天星是天上星。”白衣女子缓缓低吟。
“只愿汝心似吾心。” 他笑着说完,打横抱起白衣女子。
微风轻轻拂过,帘幔低垂,罗带轻分,春光乍泻,低语呢喃,说不出的旖旎风情。
清风谣 五色水果雨
午夜时分,女子自陌生男子怀中醒来,只见满床狼藉,她身无寸缕,不禁羞愤交加,一掌将其拍飞。
澹君跌地时疼醒,强忍住喉头腥甜,喝退进屋的侍卫,望着踏上女子,满眼不敢相信:“画儿?”
塌上女子紧紧抱着被子,挡住□□的身子,咬唇质问:“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
他轻轻抹去唇间血迹,苦笑着道:“昨日你虽娇羞,却并无不悦,可是身子不舒服?”
“昨日?”荼幽眉心紧锁,思索半日,却发现自己对这段时间全无印象。
澹君欲起身解释,人却直直晕了过去。
花妖一掌带着妖毒,险些要了他命,也令他缠绵病榻。没几日,越狱后的白衣女子前来探望。白日里,她温柔体贴,缱绻情深,唯他令是从;天黑了,她又变得冷若冰霜,言行拒人千里之外,只是偶尔望向他的目光隐隐藏着愧疚。数月间,二人逐渐熟悉,他也发现她们原为两个人。
虽然澹君下令隐瞒自己病重的消息,周边敌国依然获得情报,趁机出兵。蜀国数次遭逢遽变,此时毫无抵挡之力。
敌军很快打到都城,攻城那日,大雨滂沱,他不顾病重之躯,抱着必死的决心,亲自城楼坐镇。
云巅之上,女子一袭白衣,迎风独立。战鼓响起时,她翩翩起舞,身姿婷婷袅袅,似仙还妖。
一舞倾城,大雨停歇,时空静止,天地亦为之失色。
灼灼荼蘼,似漫天飞雪,缓缓飘落;自在飞花,令人恍然入梦。
众将士来不及放下手中武器,甚至来不及欣赏眼前美景,轰然倒地,眼里只有那纷飞美艳的落花,身体如坠冰窖,瑟瑟发抖。
鲜血恣意横流,染得落花凄凄,方圆百里落花皑皑,犹似隆冬暴雪。
讨伐蜀国的大军几近全军覆没,溃不成军。这场战争,还未开始,却再无悬念。
白衣女子在漫天荼蘼中轻轻落地,曼妙身姿,埋于城外落花之中。
月上中天,一盏孤灯长明,灯下花影轻舞飞扬。他不顾侍从阻拦,慌忙奔向城外,却只捡到一袭染血的白衣。
秋风萧瑟,繁花早已谢尽,山涧流水潺潺,石上青苔幽幽,木叶满地堆积,松烟犹自袅袅。
亭中轻纱飞扬,不惹一丝尘埃。曾有佳人帐中舞,此情此景,恍若昨日。
故地重游,他心中伤恸难耐,黯然神伤间,窗外一只白影飘过。
追至后院,只见女子白衣胜雪,额边血色小花顾盼欲飞,妩媚动人。纤纤玉手捧起白玉荼蘼,她一双凤目含笑,说不尽的婉约风流:“陛下。”
细雨微微,拥美入怀。
此后三年,蜀国后宫三千佳丽散尽,以贵妃荼画为尊。闲暇之时,澹君沉迷绘制美人图。
雾湿楼台,月下花树,他望着画上美人沉思,良久,抬头温声道:“好了,可以出去了。”
林清瑶蓦然惊醒,风珏与小白身影随即消失,塌上玄尘化为面色苍白的澹君。她心底忽地有些庆幸,又有些不安:“为何带我看这些?”
澹君咳了咳,面露哀伤:“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三年前那次大战里,究竟谁不在了。”
所以,死掉的更重要吗?碧衣女子眉心未蹙,问道:“如何可以区分?”
“幽儿曾经说过,她致力于修习法术,于幻术一道,并无天赋。然画儿却于此道,她所织之幻境,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可承载双重幻境。” 他艰难起身,望着窗外繁星,目光悠远,似回到与白衣女子彻夜长谈书画、法术、轶闻奇谭的时候。
所以,活下来的为荼画?林清瑶歪头想了想,好奇追问:“那你更喜欢她们哪一个,或者说,你更希望活下来的是谁?”
“她们,我都一样的喜欢。若可以,自然希望她们一起活下来。” 澹君叹了口气,她们姐妹一个温柔体贴,时时将他揣在心尖儿上;一个纯真率性,面冷心热,甘愿为他舍弃性命。
甚至,时间久了,他总觉得,她不只两面,顽皮是她,温柔是她,可爱是她,一颦一笑皆是她。
他该如何抉择,又能如何抉择?
林清瑶不解询问:“既然没有区别,为何还要区分呢?”
澹君苦笑:“如不区分,岂非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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