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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文钟
花春想本就有些紧张,见容苏明从喜宴上回来后更添羞怯,直到苏明起身出去,她也依旧是身形僵硬地坐在那里,不知自己应当做甚。
下人来报,道是容家主去了汤室沐浴,薛妈妈会意,带人侍候花春想更衣卸妆。
过些时候,容苏明再回来时,屋里只剩花春想一人。
木地板之下,地龙烧得热,暖气熏熏伴着某种香味,轻易让人走神。
容苏明关好屋门,转回身来抬眼就见卧榻边坐着花春想。
她安静坐在那里,大红里衣上绣着满朵并蒂花,青丝如瀑垂下,面如凝脂,眸若星辰。
许是感应到什么,花春想倏而抬眼看向容昭。
四目相对间,她涩然一笑,容颜难掩女儿家独有的怯怯娇羞,脸颊微红,似饮酒后:“你回来了。”
“脚上系的是什么?”容苏明清清嗓子阔步过来,脱了冬屐盘腿坐上卧榻。
花春想翘起脚丫晃了晃,脚腕上的小金玲叮铃作响。
她叹口气,苦恼道:“嬷嬷说这叫同心铃,只能你来解,我试着解下,颇难,不知嬷嬷到底是如何系的这种结,非不是得用剪刀剪开才能取下?”
容苏明忽然想起来,妹妹容筝当年成亲时候,脚腕上也曾被绑了这种类似的五小金玲,道是很多年前从楚国传入的婚嫁习俗,被晋人接受,最终纳为己用。
说是同心铃,其实不过是闺房乐趣罢了。
“挪过来,给你解开。”她招招手,示意花春想将脚伸过来。
系璎珞的结乃是江上渔民惯用的鱼结,专门用来绑些大类难捉的鱼虾蟹,若是绑了人,那被绑的人自己是如何都挣解不开的,只能别人来帮忙。
花春想乖巧地将脚伸过来,多璎珞小金玲,衬托她脚踝白得发亮。
容苏明伸手解绳结,动作间牵动璎珞,小金玲叮叮当响个不停。
花春想有些犯迷糊,莫名被这声音搅闹得心跳加快,忍不住催促:“怎么还没解开?不然用剪刀剪罢?”
歆阳风俗忌讳新婚夜动刀动剪。
容苏明将原本盘起的腿伸开一条,把花春想脚腕拉近身前,俯身过去解绳结。
她低着头,不疾不徐道:“这就快解好了,莫着急……”
自己的脚突然被人拉过去,解璎珞的那两只手带着灼灼热度,偶尔触碰到微凉脚踝,让人肌肤发颤,且这人还靠的这般近,花春想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浑身血液似乎开始倒流。
最后,所有血液和理智一并聚集起来冲向灵台,瞬间毁去她最后一思清醒。
几乎是鬼使神差,花春想将容昭扑得向后倒下,脚腕上小金玲依旧没能解去。
她伏在容苏明身上,呵气如兰间,眼中醉意迷蒙:“原来你就长这个样子。”
抬手描摹此人眉眼,花春想长长叹了口气,稚气道:“不好看,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不是……”
“那你喜欢哪种?”容苏明眼底黯了黯,捉住那只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的手,想把人从身上掀下去,重。
花春想手被捉住,头一歪,趴在了容苏明身前,语调带着笑意,嘟嘟哝哝回答道:“如城西徐公之美者,我所爱。”
“你倒是眼光高,”容苏明颇有哭笑不得之感:“那为何不嫁徐公而嫁我?”
花春想闭上眼睛,手上用力,挣开束缚后在她身上摸来摸去,似在寻找什么东西,嗤笑道:“我倒是想嫁啊,那也需人家看得上我才行,不过,我今生虽不可能实现此想,然则会周公时孟浪一二约莫也是可以。”
“不可以哦,”容苏明枕着枕头,似恼非恼捏她的脸:“以后就不可以喽。”
花春想双九年岁,于闺中而言虽是大龄,在容苏明跟前却实在年幼,两人年纪相差较大,容苏明对她,难像对小孩子般宠溺些。
花春想发愁:“连在梦里都不可以么?唔,那以后该如何是好呀……”
“……”一不留神,容苏明被花春想不安分的手摸索到腰间。
容大东家怕痒,忙忙将其捉住,花春想乱动个不停,她干脆翻身将人压住,引得小金玲又是一阵叮当脆响。
容苏明知有人在门下听房,抬手将床幔放下,围起卧榻。
红烛透过红色床幔将红光映在花春想微红面容上,显得这丫头愈发娇艳欲滴,容苏明拨开花春想身前青丝,露出下面白皙锁骨。
呼吸之间,她忍不住俯身吻住,一方密闭空间里登时暧昧四溢。
花春想迷迷糊糊间觉得脖子被人咬了一口,有气无力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嘟哝了一句:“疼……”
任务完成!
听房嬷嬷们乐不可支,仿佛自己亲眼看见了屋里旖旎春色,竟忍不住有些老脸发烫,低低笑着互相推搡离去。
……
容家无长辈,没人等着新妇敬茶。
乃至花春想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时候,时间已是次日半午。
新晋容夫人伸着懒腰翻身,手无意间碰到放在枕边的小金玲。
铃声只清脆响了一下,就使她混沌意识渐渐回拢,灵台清明之际,她陡然意识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薛妈妈耳尖,听见屋里有伸懒腰的声音以及那极短暂的一声铃响,她带着人推门进来。
“夫人可算睡醒,赶紧起身罢,家主都出门许久了。”薛妈妈指挥人将一应洗漱用具放下,自己过来将床幔挂起,露出里面凌乱模样。
里面甜腻空气慢慢散去,薛妈妈笑得意味深长。
花春想裹起锦被,羞涩埋起脸,两只脚在被子里面蹬来蹬去:“嬷嬷不兴这般看我,羞得紧羞得紧!!”
薛妈妈接过青荷递来的干净衣物,伸手轻拍花春想,忍笑道:“夫人光屁股的样子老仆都看过,这般有何害羞的?夫人习惯习惯便好了。”
不过才一夜过去,她们对自己的称呼就从“姑娘”转变成了“夫人”,这让人一时有些难适应。
“……”花春想依旧揪着被子,躲着不肯出来,露在外面的白嫩肩颈上,依稀可见淡淡红痕。
薛妈妈当是姑娘初为人妇,面对众身边旧人,自己羞得厉害,遂半开玩笑狭趣道:“瞧这样子当知是我们姑娘落了下风,容家主不愧是容家主啊,如何都难居于人下。”
闻言,花春想腾地坐起身,依旧裹着被子,顶着一头被拱得猪突狗进的乱发,鼓着嘴辩驳道:“嬷嬷千万莫要小瞧人哦!我花春想可不是纸糊的老虎,若非昨夜你让我多吃了那两盏酒,我定是占据上风的!”
见人已中激将法,薛妈妈拉过来花春想,将衣物往她身上套,笑道:“是么,夫人如此自信?”
花春想顾不得身上酸痛,握起小拳头斗志昂扬:“今晚我就扳回这局!”
如此豪气干云,却引得屋里人个个憋笑。
“你们笑甚?我讲真的!”花春想真的是认真的,想起昨天夜里,她确实有些不甘心,凭什么她是被欺负的那个?
屋里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屋外回廊下,路过的容苏明红透耳垂,捂着方绮梦的嘴连拖带拽将人弄走。
远离起卧居后,通往容家东侧门的路上,方绮梦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这究竟是哈哈哈哈哈……究竟是娶了个什么宝贝回来啊哈哈哈哈……”
容苏明被方绮梦的笑声带得无奈又想笑,回想起回廊下听见的那些话,难复忆起昨日夜里。
她捻了捻手指,唇边笑意深深,轻飘飘回击道:“个中滋味美妙,岂是你这般孤家寡人能懂。”
“……”方绮梦一噎,未竟的笑声卡在喉咙口,出不来也下不去,作势就要捶她大东家,哭丧着脸叫惨:“我为丰豫奉献毕生热忱,经年落得孑然一身,末了还要被大东家如此笑话,这真是没有天理啦啊!!”
容苏明笑得阳光灿烂,从腰间荷包里摸出颗花生糖丢进嘴里,弯弯的眼尾向上勾起,尤其像个狐狸。
笑话过后,她负着手继续往外面走,闲问方绮梦道:“余庆楼的那位易大东家近来可有再和你谈条件?”
“尚不曾,”方绮梦起玩笑嬉闹,换上正经神色,眉眼间依旧那般明媚生辉,带着笑意,眸色却冷:“她两日前约我在余庆楼见,时间就是今日傍晚,啧,我有些忐忑,总担心六年前那桩旧事如今重演。”
“不会了,再也不会,”抬眼瞧向头上碧蓝天空,看见淡淡白云被冷风吹成各式模样,容大东家语气无比坚定:“如今之丰豫,非朝廷商行联手,未有能毁我创我者,你大可放心。”
方绮梦抱起胳膊,用手肘戳了戳容昭,揶揄道:“苏明,若当真富甲一方,你就不怕被朝廷盯上?算盘珠子最怕刀枪了。”
“是哈,”容苏明朝碧林山方向努嘴,完全一副闲聊模样,带着笑腔:“可是刀枪最怕的是笔杆子,天下笔杆子最硬莫过歆阳,而歆阳的笔杆子,其实也怕算珠子,如此算来,谁能欺我?”
方绮梦好奇:“都是谁告诉你这些有的没的?”
容苏明嚼着糖,单侧脸颊一鼓一鼓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你爹,我方夫子。”
“……”方绮梦望天慨叹:“奸商,汝实乃奸商耳!”
容大东家嘿嘿一笑,眉目和善,模样憨厚又老实:“彼此彼此,方总事还怪客气了。”
方总事表示气得想咬人,有一个这样偶尔不着调的东家,她真的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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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 难适容家
六年前的隆冬,容苏明胞妹容筝容灵澈因病而离世,容苏明擗砞大恸,下令闭封家中诸多屋舍,散去几乎所有大小仆使,只留以何妈妈为首几人在侧照顾日常。
容家的正门,也再不曾开过。
为准备容苏明婚事,许太太将容家主要几间屋舍做了修葺,还暂时从许家调派诸多仆使家丁过去帮忙,如今容苏明大礼已成,许家仆人撤走,容家院子除却未撤的红绸红灯外,其余又恢复往常清冷。
冷清得几乎没什么人气儿。
花春想用过饭食,薛妈妈建议她将家里仆使全都唤来见见,被花春想嘿摇头拒绝。
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处事方式,饭后,留薛妈妈和青荷在起卧居安置她带来的东西,她自己领着穗儿来到容家厨房。
何妈妈正站在东边屋子门口,指挥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厮,让他踩凳爬高地往房梁上挂喜宴用剩下的生肉。
听见有人进来,何妈妈扭头看见是新夫人,忙趋步出来行礼,恭敬道:“老仆妇何氏,问夫人康安!”
惊动其他忙碌的容家下人,一股脑全跑出来给主母夫人花春想请安。
“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当使唤的人,现下都在了。”何妈妈给花春想逐一介绍在场几人,跟在花春想身侧走进厨房。
穗儿随在花春想另一侧,闻言好奇问道:“昨日我瞧见家里仆使在宴席间往来,人数颇多,那是何处的?”
“是姑奶奶打许家暂时借来的,”何妈妈两手抱在身前,如实道:“家里仆使原本颇多,六年前家主将人悉数散了,如今夫人来了,若有更多需要,咱们再上外头买也行!”
六年前……花春想随意想了想,依稀记得六年前丰豫好像是遇见个什么大坎。
“如此,”花春想语焉不详,向整洁的大灶台方向抬了抬手,问:“家里平素是谁主厨?”
容家的厨房平时没人,日常由方才挂肉的小厮容迦南负责维护。
何妈妈将视线看过来,迦南受得其意,叉手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夫人的话,家主一年到头鲜少在家用饭,是以厨房平时不开大灶,只有吾等用小灶生火,以做一日三餐,每逢年过节时,若用主灶,家主会让铺子里的大厨过来掌勺。”
穗儿吃惊:“家主竟如此忙碌么?”
“尚可,”迦南不慌不忙道:“铺子里有时生意忙,家主觉得行在路上浪时间,故日常多歇在铺子里,不过寻常休假时,家主多在家中逗留。”
花春想未在这方面多问,认真转了几圈厨房,连院子里的两间粮仓和三间储藏室都好奇看过几眼。
其中一间储藏室下面有个地窖,地窖里三四排木架,架子上整齐码着满满风格迥异的酒坛。
迦南说,那些酒来之不易,都是他们家主跑生意时,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好酒。
可宝贝了。
喜宴用剩下的食材并不多,在何妈妈安排下,菜蔬悬进院中井里,生肉挂上仓屋房梁,那些半熟的材料用冷水冰着放在通风处,估计够家里这几口吃上三五日。
回到起卧的院落,薛妈妈和青荷正在规整带来的嫁妆,穗儿奉命出去买些常用品,花春想负着手,在面积不大的小院子里踱步。
薛妈妈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廊下朝花春想说话,道:“夫人带来的这些嫁妆太多,除却日常所用外,其余需得归进库房里好生存放,夫人以为如何?”
院子里并没有容家人,花春想隔空往屋门敞开的屋里瞅了几眼,陪嫁的那些箱箱笼笼确实占地方。
想了想,她道:“那就着人去问问何妈妈,若容家库房里有空余,就把东西放到库房去,记得和容家的东西分开放就是。”
“是嘞,得和容家的东西分开放。”薛妈妈点头,抬手召来候在廊下的小丫鬟桂枝,吩咐她去找找何妈妈。
桂枝领下命令,趋步向外走去,她在此处人生地不熟,忐忑不知出门后哪里去寻何妈妈。
结果小丫头心里纠结,只顾着埋头往前走,才出院门就迎头撞了人。
“家主?!”桂枝被撞得后退两步,站稳后忙不迭给容苏明屈膝行礼:“问家主安好!”
容苏明被这孩子撞得生疼,龇龇牙却没说什么责怪的话,反而是温和问道:“怎的如此匆忙,有事?”
小桂枝低着头,有些紧张,老老实实回答道:“无大事,薛妈妈要我去寻何妈妈。”
“何嬷嬷此刻应该在后院,”容苏明温良一笑,平易近人:“让泊舟带你过去罢。”
说着,她抬手招来身后那个和小桂枝年龄相仿的少年,吩咐他带小桂枝去后院。
待桂枝跟着泊舟往后院走去,容苏明一回头,发现花春想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正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
“靠在这里做什么?”容苏明歪头,抬手挠挠下颌,迈步跨进院门,忍笑揶揄道:“进来罢,堵在这儿可瞧不见城西徐公。”
这句话冒得没头没脑,花春想却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似自己说过类似的话,无端窘然,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只好小跑着跟容苏明回屋。
“午后我打算去许家,拜谢一下姑母和姑爹,”容苏明给自己倒来杯水,喝下几口后继续道:“需要你同去。”
“自当亲自前去拜谢,我叫人准备些礼物,许家都有些什么亲戚?”花春想点头答应,她听薛妈妈说,容昭无亲长,她的婚事从头到尾都是许太太在操持。
容苏明喝完杯中水,抿了抿嘴,声色清冷道:“除姑母和姑爹,还有表弟许向箜一家,向箜吃着官粮,他媳妇姓郜,膝下三子,表妹向晴向晚乃双生,今岁不过才十二三,至于姑爹膝下其他庶出子女,你不必入眼,届时他们自会主动往你跟前凑,”
边说着话,容苏明来到暖榻前,弯腰在榻旁小几的抽屉里翻找东西,边无波无澜说道:“所带礼物我早已差人备下,你不必再上心。”
“如此,那就麻烦你了,”花春想视线落在容昭那双翻找东西的手上,心里突然有点堵,不知是因为对方清冷的态度,还是别的:“毕竟我也不了解姑母一家喜好,万一闹出笑话就不好了。”
容苏明闭着嘴“嗯”了一声,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把小巧致的铜钥匙,坠着青色流苏,被她塞进袖兜。
“我手头还有些许事情要处理,”她阔步走过来,朝花春想歪头,又抬手摸她乌黑青丝,音色柔和了几分:“午食你自己吃,我找了丰豫的大厨过来,想吃什么就让他做,或者打发人去哪家酒楼买些新鲜的回来吃,我很快回来,乖。”
“像哄孩子似的,”花春想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偏头躲开容苏明的大手,鼓鼓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你这般哄着……”
容苏明转而捏捏她的小胖脸,肉嘟嘟软乎乎,忍不住翘起嘴角:“那就是生气了?”
“没有啊,”花春想视线闪躲,鼻子倏而一阵发酸,别开脸嘟哝道:“我才没有生气呢。”
容苏明虽为女子,某些方面上却有些粗枝大叶,不是太懂小女儿家那些曲折心事。
听见花春想亲口说不生气,容苏明便当她是不生气,即使从细微表情看出这小丫头有些失落,她也没有戳破。
安抚似的拍拍花春想消瘦的小肩膀,容家主阔步离开。
就在容苏明迈出屋门那一刻,花春想脸上有湿冷之意,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竟然淌眼泪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矫情了?花春想忙用手帕擦去脸上泪水,不过……这才离开家两日,她就开始想念爹娘了,好想好想。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容家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她想念阿娘亲手煮的莲子心茶,想念爹爹做的卤肉面,想念自己的小屋子,想念院子里那架自幼玩到大的秋千。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薛妈妈忙完杂事走进来,意外看见花春想眼眶泛红,大惊,以为是方才和容昭发生了不快,忙拉着她反复询问:“和容家主拌嘴了?好端端怎的红了眼睛,莫不是被容苏明欺负?姑娘说话!”
“她没欺负我,”花春想再度觉得自己矫情,抱住薛妈妈胳膊,将脸靠在薛妈妈肚子上,换上撒娇语气:“我就是有些想念爹娘了,嬷嬷,我好想回家……”
薛妈妈顿时了然,紧紧抱住花春想的小脑袋,一下下抚拍她的背,缓缓安慰:“以后啊,这里就是姑娘的家了,我们家小香椿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要共白首的爱人,要不了多久,我们小香椿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会陪着她长大,教她吃饭穿衣,教她说话认字,我们家小香椿啊,以后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是的罢,会越来越好,无论是她还是她爱的人,都会越来越好的……
午食时间将至,丰豫的庖厨今日放假,方绮梦叫铺子附近的酒楼外送来两份午食,容苏明却没动一口。
书案上的账本簿子堆如小山,容昭两手分别拨着两个算盘,修长手指上下打动算盘珠子,数字计算行云流水,间或停顿一下,眉心微微拧起,手速也会随之放慢,当是遇到不对之处了。
方绮梦匆匆扒两口吃食,回去坐到容苏明对面,一手执笔,一手翻着面前厚厚账本,将账目两相核对过后,再逐一与容苏明算出来的结果进行具体对比。
这些账本,是今年下半年,丰豫商号下去买药材所记账册,前日傍晚才从下面的分铺全,和药铺的进出账目有矛盾之处,容苏明要尽快将之清算出来。
本都是要交给丰豫的账房去做的事情,只是这里头牵扯到些许别的人和事,容苏明做事严谨,不想惊动别的什么人,只能拉着方绮梦和她一块亲自排查。
偌大的丰豫总铺,只有大东家的公务室里偶尔传出两句对话,以及一些窸窸窣窣翻动纸张的动静,和吧嗒吧嗒拨算盘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方绮梦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扭动脖子,颈椎骨头咔咔作响。
她回头瞧了眼沙漏,曲起手指扣响桌面:“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不是还要回家么。”
“……嗯,要的,”容苏明依旧低头拨着算盘珠子,抬手挠了挠眉梢,漫不经心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沙哑:“这就快算好了……”
方绮梦不再出声,又安静等了两盏茶时间。
很快,容苏明拨动最后一颗算盘珠子,得出最终数字,念给方绮梦后,她长舒一口气,信手拂过算盘,随意打乱各个珠子位置,看起来心情不错。
“找出问题了,”方绮梦很快将账本递给容苏明,指住上面一家铺子的总账,似笑非笑道:“竟然藏在这里,还怪隐蔽的。”
“还不是被咱们给找出来了,”容苏明扫一眼这家铺子,端起身边小几上的茶盏吃茶,低头发现里面只剩冷茶根,短促笑了一声:“不必声张,知会刘三军一声即可,他知道该怎么做。”
眼神交错的瞬间,方绮梦恍惚在容昭眼睛里,看见抹一闪而过的极度厌烦。
也是,历来人心难足,丰豫确实是块肥炙,但凡有机会,谁都想过来咬上一口。
只有千年当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此般长久下来,容苏明怎会不心生厌恶?
“不若就此寻个机会,将那些魑魅魍魉清理干净。”方绮梦过去提来茶壶,往容昭的茶盏里添热茶。
容苏明要来半盏茶,吹吹热气抿下一口,干涩的嗓子终于缓解些许,怅然道:“我一直恨自己犹豫不决的性子,譬如兰氏此人,譬如容氏族人,换作是你,也许早就将这些处理干净了,你比我干脆利落。”
方绮梦“嗐”了一声,摆手道:“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看重仅剩的这点血脉亲情,人活在世,没有愿意当个无根漂萍的,我父母缘厚,你父母缘薄,这是天定,你羡我干脆利落,我羡你谋略不凡,都是天定,有些事,能当成折磨亦能看做历练,除却是你,换成我,乃至换作其他任何人,可是没本事拼出这般大个丰豫来。”
容苏明眸光浮动,定定看着好友,良久,她灿然笑道:“冷不丁被你一通夸奖,我竟还有些害羞了!”
“……”方绮梦闭闭眼,诚心希望自己能练就一身应对大东家偶尔不要脸皮的好本事,朝刻漏方向努嘴:“你就磨叽罢,左右我不用带着媳妇登许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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