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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文钟
人得往前看呐,容昱高居内阁次辅,的确值得有人趋之若鹜。
......
河里的味道是腥的,无论是河水还是河泥,从河里上来的人皆是满身腥臭,回到家容苏明好好洗漱了一番才罢休。
捉回来的东西都倒在厨房院子的一口大水缸里,这玩意捉回来不能立马吃,需得用家中净水再养几天,让它们吐吐泥沙倒换倒换,是以泊舟惦记了一路的晚上吃虾,被容苏明安排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夜市上。
夏日夜市乃歆阳四时最为热闹之市,那些贪嘴的、爱吃的、猎新的寻趣的,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市井平民,长及花甲老人,幼达......容苏明左看右看,目之所及,最幼不过如意小丫头。
“客点的菜齐了!”围着黑围裙的伙计手脚麻利摆放好端来的菜品,五十串羊肉烤成的串串香味扑鼻,“客吃着,不够再吩咐!”
容家以前人不多,这回出来却一下子坐了满满两桌,容苏明拿两串肉串放在花春想面前的食碟里,道了声“趁热吃才香”之后,大家伙才陆陆续续动筷子开吃。
吃虾是从海上属国传来的吃法,歆阳集天南海北客于一城之地,西北胡商口味重,带来孜然和胡椒佐在炒虾里,大火炒虾变得又麻又辣,十足十是夏季里一道大卖好味。
容苏明拿签子剥虾壳,手肘处的衣裳被如意扯动。
“你想吃?那就尝尝呗。”容苏明用沾染了汤汁的手指指腹在女儿唇上点了下,眼看着女儿一张小脸从好奇到变形,最后哇一声哭出来。
孩子辣着了。
花春想忙不迭接过青荷递来的温水喂孩子,桌子下的脚在容苏明脚腕处踢了一下,道:“你就会捉弄孩子,管惹哭不管哄——”还得边哄着孩子:“喔喔喔如意不辣了,喝水水,不辣了哈。”
“辣辣辣嘤嘤嘤......”如意哭得厉害,灌了自己大半杯水后还是一个劲揉嘴揉眼,硬是把自己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好委屈,阿大坑她嘤嘤嘤。
“嗐,这味道没白尝,都学会说辣了,如意过来,阿大抱着。”容苏明拿旁边湿巾子擦干净手,认倒霉地去抱如意。
却被小家伙用力推拒着,扭过身往花春想身上爬,嘴里念着:“打打打打......”
容家主发挥着不要脸的无赖劲,强行把闺女抱过来,还宽慰孩子道:“找阿大呀?阿大在呢哈,阿大抱着我们如意呢,不哭了乖乖,走走走,阿大抱咱们如意上外面转转去。”
“你们先吃,我抱她道街上转两圈,”容苏明跟花春想说话,边抱着如意起身,边拿巾子兜头兜脑抹去如意脸上横流的涕泪,转而招呼泊舟道:“舟舟,记得拿上如意的兜。”
这意思就是要泊舟一起出去了。
泊舟正吃肉串吃得香,嘴上一道料酱残渍,闻言忙把裹有烤肉片的生菜塞进嘴里,烤肉烫,生菜凉,泊舟嘶溜着冷气起身,抓了如意的小包包挂身上跟家主同离开。
如意喜热闹,走出食肆没几步丫头就抽抽搭搭不哭了,东瞅瞅西看看,咿咿呀呀恢复可爱乖巧模样,除了不时还抽一下。
“呀——”如意指着街两旁飞檐下挂的七巧灯,仰着头满目好奇。
“想要吗?”容苏明抬起手拨了下路边竹灯的灯穗,引得如意小手拍拍颇为激动,结果被她阿大揉了揉脑袋,“买不到呦,这是公府挂出来的灯笼,毁掉一个要赔好多钱的。”
“啊呀哩嗒吥咹嚓嗒......”如意嘴里蹦出一连串佛经般神秘又连贯的话语,瞧向她阿大时,小丫头的眼睛是那般明亮又认真。
容苏明一愣,掂了掂被自己抱在胳膊上的小丫头,道:“瞧这一脸正经的,跟我商量啥呢,”扭头问身旁泊舟,“你听懂她说的是甚么了吗?”
泊舟眨眨眼,道:“难不成也是想够灯穗?”
“那可不能给她够,”容苏明单手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食摊子,摸出几两碎银给泊舟,道:“那里是不是买有小车牛肉的?去买些回来吃罢。”
泊舟爱吃这个,但因太贵,平时也吃不上几口。
泊舟简直两眼放光,攥着钱一蹦三跳朝小车牛肉去了,容苏明摸摸如意的脸,道:“舟舟买肉肉去了,回来也给你吃。”
如意一脸正经胡乱嘟噜一通。
容苏明回答得同样一本正经,“好吧你说的都对,可是你阿娘是不允许的,回头她知道后再把我数落了,你又不会替我挡着。”
如意道:“啧嗲咪哞恰咔哩哒哒吧!”
“啊行行行,”容苏明有些妥协,与女儿脸对脸道:“就一口,说好了就一口啊,等舟舟回来咱们就去买,你一口,剩下的都是我们的,哎对了,要不要给你阿娘也捎一个?”
如意道:“嗯!”
这段一本正经又没头没脑的对话,终是引得温离楼好奇地钻出人群,疑惑不解问道:“你闺女跟你说啥了?”
“我......”容苏明吓一跳,险险脱口骂出来。
如意倒是淡然,一双葡萄眼落在温离楼手里的折扇上,容苏明打量眼前人,顿了顿,问道:“你怎在此?......这身打扮是??”
轻纱素袍,山水折扇,近年来诚没见过这副模样的温离楼,容苏明扬眉,细看的话,面前这家伙眉眼间未退当年坦荡赤城。
温离楼笑呵呵的,高挑身量在周遭的人来人往中显得鹤立鸡群,这般超凡脱俗的打扮,使这人看起来像是哪家不染纤尘的贵公子。
然则开口却还是那让人倍感熟悉的嬉皮笑脸,“生活艰难不易,咱得出来赚钱呐。”
那便是有任务在身了,容苏明点点头,余光瞧见泊舟已买好吃食,遂道:“那就不打扰你老兄赚钱了,回头再聊,走了。”
“且住且住且住,”被温离楼甩着折扇招手拦下,她从袖兜里摸索出个小小香包丢过去,道:“叶轻娇专门给你闺女做的,说是能避蚊虫叮咬。”
如意捏捏她阿大手里的小香包,揪着就想往嘴里塞,容苏明忙忙阻拦,又被如意抓着不丢手,一时好不热闹。
温离楼似有若无地勾了下嘴角,悄无声息现身,又悄无声息消失。
“阿主,买了这么多。”泊舟一路挤开人流挤过来,手里油纸袋举到容苏明跟前,另一手心里躺着剩余文钱,“竟然比两个月前又贵了整整二十文钱,阿主,食牛近来极其稀缺吗?”
“缺啊,缺得紧呢,”容苏明掏出两片牛肉来,一片塞进自己嘴里,一片给如意拿着吃,边走边道:“剩下钱的你拿去闲花,舟舟,是不是又快放忙假了?”
泊舟吃着小车牛肉,跟在容苏明身边眯起眼睛道:“是呀,先生说这回忙假可能放十天。”
容苏明从泊舟手里捏走一片牛肉,塞嘴里后问道:“为何?”
“不清楚,听说是公府安排的,好像和农有关,可是阿主,今年农不是到中秋前后了么?延长我们的忙假有何作用哇?”
“东南那边不是闹海灾么,咱们在周山的渔场也亏进去不少,朝廷该到调粮食的时候了,等着罢,要不了多久公府的榜文就该出来了。”容苏明心里却在盘算着,小车牛肉咸,待如意吃咸了她就能理直气壮带着女儿去买沆瀣饮了嘿嘿嘿嘿。
泊舟咬着牛肉片,认真点头,道:“夫子说,后半年粮食会涨价,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家破人亡新添。”
渐行渐远中,容苏明的声音断断续续消散在喧嚣中:“天灾人祸避不了,还记得四五年前那场雪灾罢,那时候咱们在家门口捡的那个......”
当一大两小再回到食肆,泊舟手中油纸袋里还装着给桂枝留的小车牛肉,看见那边几人后下意识躲到他阿主身后。
“几位怎会纡尊降贵来这种地方?”容苏明敛脸上笑意,不冷不热开口,走上把花春想拉到身后,前隔断吉荣落在花春想身上的不善目光。
容家仆使退在旁边,吉荣坐在容苏明坐过的圆凳上,脸上笑容透着股无法言喻的虚伪,让人觉着恶心,摆出来的亲切和善更显狠戾,“苏明何必如此生分,婶娘也是昨日才从外地回来,惊闻你伤了眼睛,白日登门你家无人,向你家邻近打听了才知你领着帮奴才出来,婶娘不放心你,便特意来看看你。”
容苏明转身把孩子交给花春想抱着,没出声。
吉荣又道:“阿昭你过来些,叫婶娘看看你的伤,可叫婶娘好担心呢!外头说你撞坏了一只眼睛,你二叔父在东南忙事情,家里的孩子们不懂事......”
“呵。”容苏明不冷不热笑了一声,眼眸半眯道:“容二太太好生慈爱,苏明辈晚,不当慢待长辈,既来了便请二太太上座同食,”挥手,招家中仆使入座,道:“饭还没吃完一个个站恁远作甚?都过来吃饭。”
吉荣咬牙,半隐在轻袖中的手松开又攥紧,面上无波无澜,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前青年。
吉荣自视高人一等,侮辱她根本不用骂脏话,容苏明一出手便把人逼得再装不下去,这也就是吉荣,换做寻常人,则早就被容苏明的挑衅气得暴跳如雷了。
“苏明何必夹枪带棒,”吉荣忍了又忍,道:“我这里有个消息,想来你是有兴趣听一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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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览,继续加油鸭,好事多磨。





云想衣裳花想容 狼狈而去
好容易抽时间一家上下出门吃夜市,容苏明半路和容家二房太太一道离开,花春想带孩子顺路来了母亲花龄这里。
花龄人不在家,薛妈妈前后侍奉回娘家的姑娘和小小姑娘,她给她家姑娘上了满桌暮食饭菜,道老主花龄上潘楼听戏去了。
如意吃饱喝足,被奶妈带着在旁边和奶妈的孩子玩耍,花春想边吃边问薛妈妈,道:“我娘近来在忙些什么?上次在外面见她一回,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就匆匆走了。”
薛妈妈道:“阿主的事情老仆也不是太清楚,但想来左过是些庄子上的事务。”
说罢,她笑了笑,和花春想家长里短道:“老仆也劝过阿主,姑娘如今家庭和睦,她当歇也该歇了,奈何阿主劳碌大半生,总是清闲不下来。”
花春想点头,咽下口中糯软的瘦肉粥,道:“她一闲就易生闲病,不闲的好,啊,嬷嬷,我娘最近可有走什么得近的......新朋友?”
这句话问得颇委婉了,花春想半个月前和华珺图同在街上玩,在家成衣铺二楼看见花龄和一位年纪相仿的男人同近了左近一家酒楼,二人举止间也不太像是寻常关系。
薛妈妈认真想了想,摇头道:“阿主满心忙生意,往来都是些生意上的新朋旧友,老仆未见过阿主新交什么走得近的友人呀。”
“如此。”花春想心道即使有这人的存在,阿娘可能也不会让旁人知道太多,遂不复多言,低下头专心吃饭。
原本想等阿娘听戏回来后母女俩说说话,但花春想直等到如意熟睡都未等到花龄回来,她打发花家仆人去容家送了个口信,是夜便带孩子一起留宿在了娘家。
便也是这次无意中的留宿,叫花春想撞见了件几乎颠覆她所有认知的事情,平静退去,不为人知的事实再次掀开了那些用美好修饰掩盖的丑陋和卑鄙。
或许她不能用这些词来形容,但她一时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来代替:
翌日清晨,如意起的十分早,便不哭不闹地和自己那赖床的阿娘在卧榻上玩耍,青荷来敲门,道是老主回来,已经去了书房。
花春想把孩子给青荷与穗儿以及奶妈照顾,自己则趿拉着鞋子哒哒哒跑去找母亲。
她比许太太晚一步到花龄书房——许太太是从前庭过来的,花春想自后面起卧居而来,行至窗下时正见许太太进书房。
“如何此时来了?”花龄坐在书案后,信手合上面前账簿,有些诧异地看许太太,道:“坐罢,吃茶。”
许太太敛袖坐下,却没心思吃茶,开门见山道:“盐场之事是咱们早就约定好的,我不再多提,且马场赔尽也就罢了,可为何你一直拖沓不肯转我黎南蚕庄?事情又为何会闹到今日这地步?苏明中毒,生仇郜氏,她已经怀疑到我头上来了,花龄,你不能这般说话不算话呀!”
花龄因事熬了通宵,此时眼底青黑眸带血丝,疲惫得只能靠吃浓茶来提神。
浓茶下肚,腹中感觉不算好,强按下心中不耐烦,她朝许太太摆了摆手,道:“这就是你冤枉我了,说句不好听的,郜家之事非我所为,马场赔尽诚然亦与我无关,至于蚕庄未及时转到你名下,还不是因为公府又在搞什么新策,许老爷和令郎都在当差,你若不信我言,自可回去从他们口中查实。”
许太太也依旧眉心紧蹙,显然还是不信任花龄之言,在她气得微微提高了声音和语速,道:“吉荣昨夜跑去找苏明,鬼知道那老女人发疯对苏明说了什么,今儿一早我暗中投的那些生意就同时出现了意外!”
两手一摊,许太太很是无奈:“若非是苏明出手,我想不出满歆阳城谁有这般本事,我当然不会这般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思来想去,花龄,我满心疑惑!是谁把我那些生意透漏给苏明的?”
“那你就一大早跑来我这里质问我?”花龄按按眉心,道:“你不是该去寻你那位如日中天的二嫂嫂么?”
“你少拿吉荣来搪塞敷衍我,”许太太单手拍在椅子扶手上,咬牙道:“今日我来也只为两件事,其一,黎南蚕庄按照约定转给我,其二,苏明那边你帮我散一散她的脾气!”
“苏明......”花龄低低呢喃,太阳穴突突个不停,手肘搁在桌上,用手心撑住了额头——似乎是这个名字让她头疼不已。
许太太道:“她到底是你契女婿,你若肯在她面前帮我开开口,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就都能省去,无论是你的还是我的——麻烦。”
书房里的两位合作者还在你来我往说着话,窗外的人悄无声息来,又悄无声息去。
临离开之前,花春想让薛妈妈转告花龄,说她有空就再带孩子回来看阿娘,这本是花春想敷衍薛妈妈时随口说的话,却凑成巧合,没让花龄在知道她来了又走后起丝毫的疑心。
母亲纵使万般心计,终究也不会去怀疑自己孩子,就如同孩子纯心纯意信任着自己母亲一般无二。
......
时间还早,昨夜忙到很晚的容苏明尚裹着毯子睡得深沉,突然有一重物扑上卧榻,砸落般将容家主弄醒。
“回来了,”容苏明翻身躺平,抬手拦上花春想纤细腰身,晨起时的沉哑嗓音和以前一样温和,使坏地捏人腰间软肉,问道:“怎么蓬头垢面的?难不成是还要回来陪我睡?唔——”
下唇被人咬住,容苏明吃痛,手顺着那窈窕腰背往上移,来到花春想后脑勺上,微微用力一按便将这个恶作剧化为深深一吻,然而反客为主的人正准备有下一步动作,脸上却突然沾上滴落下来的湿意,一连几滴。
“春想呐......”翻身将人压到下面,容苏明扯起袖子擦去姑娘面上涟涟泪水,一时有些无措,她最怕的莫过夫人目落珍珠,“回娘家被欺负了?如何一大早哭着回来?”
“没有,没受欺负,”花春想抬起胳膊勾住容苏明脖子,露出洁白细腻的手臂,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想你,真的阿昭,我只是想你了。”
“想我?”容苏明俯身,绵长一吻,压着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说说看,哪里想?”
花春想腾出一只手来,指尖顺着容苏明脖子滑到这人心口,眼角眉梢不经意的一挑便媚得人心底发痒,“这里想了,你待如何?”
“你说如何?”容苏明呼吸渐重,被那温/软指腹划过的地方一阵发麻,不安分的手已然钻进里衣,窸窸窣窣。
花春想笑,眼底尚未消散的水泽愈发趁得姑娘千娇百媚,“今次姑奶奶开恩,随你如何就是......”
......
屋内不知几番云雨起落,外间何时起风也无人知,芙蓉帐内不经意间漏出两声嘶痛,以及些许别的响动,任谁听了都会浮想联翩,实则却是容苏明一个不慎被人掀翻,脚丫子磕在了床围上,“咚”地一声。
里侧人裹紧身上毯被,不解气般又踢过来一脚,落到人身上却是软绵绵的,甚至还被人反手捉住脚踝搔脚板,“还有力气踹我呢,那不然咱就再......”
被人捂住了嘴,花春想瞪眼,努力把自己的脚往外抽,边沙哑着声音道:“别闹了,再陪我睡会儿,困。”
“昨儿夜里没睡好罢?”容苏明松了手凑过来,道:“说实话,是不是因为我不在?”
“不要脸,”花春想任这家伙靠近过来,抱住这人胳膊,腿也搭她腰上,这么趟最舒服,说话更加懒洋洋起来,“昨晚我睡觉那屋子闹蚊子,咬得我都没怎么睡。”
容苏明蹭姑娘额头,侧耳听见外面狂风大作,忽而叹道:“起风了,要下雨了。”
花春想早已筋疲力尽,眯着眼睛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听见这话,含糊道:“那得是东风才行呐东风。”
困倦的人把脸往容苏明颈窝埋了埋,嗅着熟悉且让她安心的淡淡奶糖味道,沉沉睡了过去。
容苏明亲吻姑娘额间,自言自语低喃道:“是呀,得等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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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阳大牢共城南和城北两座,城北押的是活犯,关上几年就能再活着出去,城南则正好相反,凡进此牢者都是重囚死犯,十之八/九活不到秋后,也十之八/九都是温离楼的缉安司送来的。
戊字地牢里的那位,是城南大狱自温离楼上任以来押的头一个人。
机械控制的升降笼又一次从井字入口落下,狱卒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给一袭囚衣的人送至桌前,叉手道:“大人请用饭了。”
“多谢,”易墨捧着挂在手腕上的铁锁链,丁零当啷从那边走过来,问道:“下午可有人来见我?”
狱卒边把食盒里的饭菜往桌子上摆放,认真道:“回大人,小人午末上职,期间无客请见大人。”
“如此......”易墨入座,瞧着满目菜色开始怔神。
被关至今,她眼看着父亲对温离楼的变相施压愈发厉害,可方绮梦当真一次都不曾来看过她。
春天桃花落尽的时候,她回给心上人的信才写了个抬头,被父亲从云醉军中直接抓回朝歌关在了将军府里。
父亲逼她嫁人,纵使她已入契姐籍,父亲还是不改初衷,这些年来她不断反抗着坚持着,她心硬,她的父亲心冷。
她想尽各种办法反抗,父亲八风不动应付,她从姑娘身份变成契姐,父亲相应而变,给她安排的成亲对象从那家公子变成这家世子,一次比一次难对付。
去年中旬她在一次围猎中受伤,借口到外祖老家调养而回来歆阳,这才知道,原来那个让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小青梅竟......她百般隐藏,父亲还是知道了方绮梦。
那日在军中,父亲拿着她准备写给方绮梦的回信,叫心腹亲兵拿她回了昆极都护府,至于后来写给方绮梦的决信,则是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口述,由父亲身边一位极擅模仿的文吏写的。
决信,以她的口吻,一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她小心捧在心上的姑娘骂得体无完肤,包括那些对方绮梦来说,属于噩梦般挥之不去的过往,以及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的痛苦。
怎么可以这样呢,不能这样啊!
可是她竟然没能拦住,没能拦住这些事情的发生,她的无能,又一次伤害了那个心地善良的姑娘。
她的心上人呐,不会恨她,亦不会憎她,只会在热闹喧嚣的地方呼朋引伴买一通大醉酩酊,然后转身把她忘记,继续像以前一样无悲无喜地过着日子、活着性命,比行尸走肉鲜活,又同行尸走肉无异。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狱卒突然去而复返,高兴地冲井下之人喊话,将易墨唤回神来,“大人!有人来探监了!”
慌乱激动中碰翻手边粥碗,刚出锅没多久的热饭洒到身上,手背烫红一片,易墨人生将近三十载,再没哪次比这回更狼狈。
来的自然是方绮梦。
走出升降笼后,公事公办将生意契约放在八仙桌桌角,方总事向易墨叉手,始终眉目低垂,实现落在地面上,“问易大东家安,丰豫不久前停了瓷器生意,在下奉大东家之命前来与您商讨赔偿事宜。”
“赔偿事宜,”易墨把被烫的手背贴在冰凉的铁锁链上,重新坐回长凳上,淡淡道:“大总事与大东家,身份不对如何商量?你能替容苏明抉择?”
方绮梦微微一顿,笑道:“丰豫成立至今,我头一次听见这种问题,看来易大东家还是不了解我们丰豫,像此等生意契约......”
“夜幕浓,又是狂风大雨,”易墨抬眸,神色温柔,“如何此时跑来和我商量这个?”
方绮梦道:“大东家突然吩咐下来的事情,为人下属,我如何不来?”
易墨反驳道:“你完全可以打发其他人来,何况这里是大狱,你没必要亲自……”
“我自找的!”方绮梦突然大声打断易墨慢条斯理的话语,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对方,咬牙道:“我犯贱,我不死心,我主动来找你的你待如何?!”
墙壁上安插的火把摇曳着静谧的光亮,直井式的地牢里,易墨温温笑开,上前一步靠近过来,即使方绮梦连退三步她也无所谓,“会生气就代表我还有机会解释,绮梦,那封信不是我回你的,不是。”
方绮梦摇头,道:“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信里面写的都是事实,失贞、打胎我也都不否认,”
顿了顿,她长叹气,脸上浮起豁达舒朗的笑意,“我本就不奢求还能得到什么,反正人生也就剩下一半,死生无大事,想明白这些后,得与失就都不那么重要了,易大东家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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