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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常文钟
对丢孩子的人家来说,孩子丢失或许就是导致一家人离散的原因,也或许会使一位母亲因丢失孩子而日日后悔,最终在暗无天日的煎熬中痛苦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对于歆阳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庞大城池来说,丢一个孩子是何等微不足道,甚至它能在坊间掀起的浪花,最多不过就是隔壁大妈在饭后嗑着瓜子坐在井台边和后街大娘聊天——
“哎你听说没,那谁谁谁家丢孩子啦!”
“哎呦,是嘛!你听说是怎么回事了吗?——啊没听说,那估计就是找不回来了,可怜呦,世道乱,以后可得看紧自家孩子……”
受理报案的武侯起开始根本没想过将事情往司台报,毕竟目下整个缉安司的人手都在为卞髦的案子而忙碌,许多外地缉安也在眼巴巴看着。
丢人的话不能面子里子都丢不是,何况歆阳缉安司何等地方,岂能让外人看笑话!
卞髦归案十天半后,缉安司在数百人没日没夜的忙碌下终于完成所有新旧案件调查整理。
巨犯卞髦成功移交提刑司后——移交路上的确有人劫囚车,武侯们与之交手,参与押送的守城军积极配合,及时阻止了劫囚行动,但却没能抓住半个活口——温离楼倒在自己的公务室里,一觉从头天傍晚睡到翌日上午,最后还是叶轻娇亲自过来把人叫醒的。
叶轻娇侧坐在榻边,倒了杯水递过来,温温柔柔道:“我听范成大说,事情你们已经办的差不多了,缉安司司台得公府签令特允三日休沐,你没回家,亦未差人捎口信,我正好去仵作房送东西,拐回来之后便顺道过来看看。”
温离楼搂着睡前胡乱拉来盖在身上的披风,接过水咚咚咚喝了个干净,沙哑的嗓子没那么疼后,浓重的鼻音也就跟着凸显了出来:“近来实在太累,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那什么,待我先拾拾,咱们一块回家……忘问了,你回家还是去医馆?”
“回家。”
“那正好。”温离楼说着就起身下榻,穿好靴子站起来后人却一不小心踉跄了下,被叶轻娇及时扶住:“小心点。”
温离楼站定,待眼前突如其来的一阵发黑之觉过去后,她随意摆了摆手,大步过去倒水洗漱:“无事,大概就是饿的罢,吃点东西就好,家里还有剩饭没?不然就回去路上拐去卤香铺子买点吃的?闺女呢,在家还是在学堂?”
“今日廿三,她不休息,在学堂读书,”叶轻娇来到堆满公文案卷的立柜前,熟门熟路地从最下端的推拉抽屉里拿出套干净衣袍,转身放在桌边,“温楼。”
“嗯?干嘛。”胡乱洗过脸的温离楼刚把小刷子捣进嘴里努努牙,口齿含糊不清。
叶轻娇搓搓手,尔后又揪了揪耳朵——她没有耳洞,不戴耳坠,揪耳朵时十分方便——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就是顺路,我来看看你,也顺便帮申婆婆家问一下,她家的孩子可有线索了?”
“申婆婆家孩子?”温离楼呸呸呸吐出口中牙盐,用掌根抹去嘴上残留的水渍,不解道:“她家的孩子怎么了?!”
单看温离楼的反应叶轻娇便知案子没有被递到缉安司司台里来,甚至可以说是这件事情底下人根本没让上面的司台知道,她顿了顿,道:“三日前,既廿日那天,申婆婆下午时候带她家小孙子去西市逛集,孩子在集上丢了,在西市武侯所报的官,今日还未曾有丝毫消息馈反给家属。”
“如此,”温离楼拧眉,快速结束洗漱,三两下换掉身上被睡得皱巴巴的圆领袍,边系腰带边朝门外喊话:“门下来个人,三日前下午西市男童失踪案速速与我调来。”
“是!”门外响起武侯的应答,脚步声旋即一溜远去。
……
世上总不缺少想象力丰富之人。
不知最先是谁说的孩童失踪案和提灯师卞髦有关,反正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就变得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起来,甚至坊间很快开始出现恶骂温离楼以及缉安司的话语。
坊间骂温离楼多管闲事没事找事抓了提灯师卞髦,骂这位年纪轻轻的司正急功近利贪功求成,匆匆定下卞髦罪行,得罪了提灯一派十万门徒,致使那些人来绑架歆阳稚子加以报复。
那些话骂的难听程度之深,仿佛坊间之前对缉安司缉捕住卞髦之事而发出的由衷的称赞和颂扬都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没事找事。
“干你母,我叫你胡说八道!”
方下课的学堂门前,寒烟大声嘶吼着,像头半大的猎豹崽学狩猎一样,动作凶狠但技巧不足地扑倒对面的同窗,骑在人家身上一拳一拳死命往下砸。
边砸边骂:“放你娘的狗臭屁,我捶死你个小娘养的瘪三,瘪三,你给我道歉!道歉!!道歉!!!……”
学堂里人人都知道叶寒烟打架一个顶仨,十几个少男少女集体躲在旁边,人人都在指点议论,却没一个敢放声说句公道话或者出来拦架。
眼看着地上的男孩就快被发疯的叶寒烟打昏死过去了,学堂里教武课的师傅们才大步小步跑过来,颇为劲地把人拉开——主要是拉住叶寒烟,这妮子狂悖劲上来时候,得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死死将她摁住。
半个时辰后:
双手将戒尺举过头顶的人装模作样在外面的窗户下扎马步,她身后,学堂负责人的公务室里传出一声比一声响亮的悲惨哭声。
挨打男孩哭的惨,男孩阿娘搂着男孩哭得更惨。
眼看着就要哭得背过气儿去了,妇人猛吸一口起,张口就跟点炮仗般噼里啪啦把负责人的公务室炸得开花儿热闹:
“没有王法了啊!有钱人家仗势欺人啦呀打死人出人命了,没人管呐,学堂跟大家主狼狈为奸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咱们小老百姓没法活喽儿子啊娘陪你一块死呐我的儿啊……”
抱着孩子等在外面走廊下的花春想:“???”
“寒烟呐,”她有些忐忑地问举着戒尺扎马步的人:“你确定你没把人家那男孩打死罢?”
寒烟鼻子里哼气道:“打死他我倒省心了。如意如意呀,给姐姐吃点你的糕糕,啊——”
“啊——”花春想也教女儿把手里的桂花糕喂寒烟吃。
如意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边好奇地寻声望向窗户里面,边伸出手手喂寒烟姐姐吃糕糕。
话说像屋子里那般杀鸡似的热闹的吵架,寻常孩子听见都会怕几分,唯独如意,不仅不怕,而且还爱看热闹。
“大大大大啊啊啊!……”如意看几眼屋里场景后,扭回头来和她阿娘交流心得,摇着头边山路十八弯地啊来啊去,边地喂她寒烟姐姐吃糕糕,那股大方劲儿,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小胖手都塞进她寒烟姐姐的嘴里好让她姐姐填饱肚子。
花春想忙不迭地虚虚捂住女儿嘴巴,不让她乱吼:“嘘嘘嘘,如意乖哈,你阿大一会儿就出来了,咱们乖乖的陪寒烟姐姐站会,好不好呀?”
如意:“……”
寒烟被如意塞了满嘴被如意啃过的糕点,鼓着嘴含糊不清道:“姨姨你没让我娘知道罢?”
可能是糕点太干,寒烟边低声说话,稀碎的糕点星子边从她嘴里喷出来,引得如意歪起头好奇地看着,花春想从挎包里摸出小水囊示意寒烟拿去喝。
与此同时,屋里的容苏明似乎开了腔,妇人哭天抢地的声音小下去了,花春想学着如意的样子试图透过窗户瞧里头的情形,边道:“没呢,学堂把消息送到了你爹爹那里,他暂时脱不开身,便是你容大过来替你爹爹挨骂了,烟呐,姨姨忘了问你,这回打架是为啥?”
戒尺被暂时夹在胳肢窝下,寒烟劈着腿瞧瞧站直,捧着小水囊咚咚咚喝水,完了后扯起袖口一抹嘴,她把空荡荡的水囊还给花春想,目光闪躲道:“没为啥,就是看不顺眼捶他两拳——哎呀姨姨你就别问了,下次我争取考个前三,省得那帮碎催们搁背地里嚼舌头根子。”
花春想:“……”
空水囊被如意拿着玩了,花春想掂掂抱在胳膊上的孩子,讶然问道:“现在小孩子都是这么凶的吗?”
“啊不然你以为呢,”寒烟捶捶酸软的大腿,叉腰道:“几天前我们夫子才打发走几个考试回回垫底倒数的学生,我估摸着下次他老人家再出手,卷铺盖滚蛋的大军里估计就有我了——嗐,要不是听说我娘是大夫,估计上次我就被学堂除名了,姨姨,竞争激烈生存不易呀。”
花春想似乎被如今小孩子们在学习上的事情给震惊到了,咕咚咽下口香津,道:“那你爹娘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才没一天揍你三顿的?……啊对,你娘应该不会叫你吃皮肉之苦。”
说起这个,寒烟下意识地直了直腰背,似乎暗地里在和温离楼较着什么劲,反正就是横横的,“反正他又懒得管我,估计我名字是哪几个字他都不晓得。”
花春想张张嘴没出声,她不晓得自己应当说点甚么好,对这个十来岁的孩子。
索性容苏明很快从负责人的公务室出来,边走过来边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颗糖,剥了糖纸把奶白色的糖块扔进嘴里。
待走近了,容家主抬手就在寒烟脑门上推了一下,咬着糖块提议道:“不然以后你就跟我们过罢,让我挨骂也挨得理直气壮些。”
甫见容苏明出来就赶紧重新扎起马步装模作样的小妮子尚没站稳身子,被容苏明戳得直往后仰,悻悻嘟哝道:“温离楼都没这么戳过我脑袋。”
“处理好了?”花春想揽住开始不愿意再老实呆着了的如意,眸子里的关切全然不假:“学堂可有说如何处理?”
容苏明抽走被寒烟举在头顶的戒尺,顺手拉了下小妮子的上臂示意她起来走了,拧眉道:“先回去再说罢,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花春想点点头,抱着如意与容苏明并肩而行,寒烟微微一愣,甩着两条不住发抖的腿狂奔几步追上来,扯着容苏明袖子在后头追问,“葛鸿是不是要把我从学堂除名?我就知道那老家伙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容大你吱个声呀,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你这么吊着我不上不下的心里很忐忑呀!……”
学堂也没具体说要怎么处理寒烟打架斗殴的事情,容苏明卖这么个关子,纯粹是怕那挨揍的男孩随自己身后出来后跟寒烟撞个正着,以寒烟的脾气,保不齐她能当着两方家长以及学堂负责人的面再把那男孩摁到地上揍一顿。
“你真的是……”常速行驶的马车里,容苏明捏捏眉心,似乎想藉此来缓解脑子里的纷杂混乱,显然无用,只好叹道:“跟你爹十来岁时候一个德行。”
“给您造成麻烦我很抱歉,下次要是那人再托您帮他处理我的事情,您就不要再理会了,眼不见心不烦。”寒烟瘪瘪嘴,继续和如意玩耍。
“你瞧瞧,她还挺有理,”容苏明回身靠到车壁上,半扭过头来看花春想,道:“早上不是说什么粉用完了么,待会路过千金街,顺路买些回去?”
花春想“嗯”了声,道:“是给如意擦脸的香膏用完了,上午时候就已经买了……寒烟你书袋呢?!”
从学堂出来后就觉得自己忘记问什么事情的花春想,终于在盯着容苏明腰间的荷包盯了半天后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问题,寒烟的书袋呢?
寒烟“哦!”了声,抬头看过来一眼,道:“好像是忘记带,落在学堂里了,”小妮子随即一摆手,豪气干云道:“没事,不过是几本书而已,丢了也没关系,更何况也没人稀罕偷那玩意。”
花春想与容苏明对视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现在的孩子可真是幸福呐,书籍都变成“丢了也没关系”了物什了……
按理说突如其来的卞髦案过去后缉安司至少是可以有一阵子安生的,但不知道为何,这阵子温离楼出奇地忙,叶轻娇也不似平常那般按时上下工,寒烟自然而言被暂时安置在了容家。
花春想从操心如意一个孩子,一下子变成操心如意和寒烟两个孩子,而且还有泊舟和桂枝两个小家伙要不时过问过问,容夫人觉得自己照顾起孩子来可真是有天份。
入夜后,待她安顿好寒烟回到自己的起卧居,容苏明已经把如意哄睡着了。
只见小家伙挺着肚子,嘬着拇指脑袋后仰,睡得像个飞天海马般肆意洒脱。
“我过两天估计得出趟远门,”容苏明缓缓合上花春想扔在床头的闲书,眯起眼睛道:“快的话大概腊月中旬就能回来。”
拾妥当的花春想正站在衣屏前脱衣裳,闻言脱口问道:“去哪里?”
容苏明顿了顿,似乎有瞬息的犹豫,她答道:“上都。”
帝都朝歌有二陪都,上都为其一,乃宋氏皇族龙兴之地,丰豫在上都有生意,容苏明去那里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绮梦姐同去么?”不知为何,花春想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
容苏明摇头,道:“她有她的事情要忙,但想来也当不在歆阳,铺子里的事情有刘三军和几多理事们负责,咱们家若是有事——我说的是庄子之类的,你可差人去堂前巷找梁管事,遇到什么人情往来,你可去寻你娘,若你父亲再来找你,你……量力而行罢。”
花春想趿着木屐过来,往榻里侧去的时候奇怪地打量了容苏明几眼,道:“这次怎的交代这么仔细?还让我隐隐觉得有点……”
“什么都没有觉得,”容苏明放下围幔躺下来,声带笑意打断了花春想的话:“你就是舍不得我出门罢?想想也是,自成亲至今咱们还不曾分开过太久时间呢,哎呦春想,你就直说舍不得嘛,觉得那么多做什么?”
“又开始不着调了……”花春想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轻手轻脚挪挪睡姿嚣张的女儿,侧卧下来将小家伙隔到卧榻最里面去。
卧榻里头有围栏护着,任如意怎么睡也翻不出去。
容苏明拥着被子挤过来,语气罕见地带了几分撒娇意味,她亲昵道:“为何每次我在认真说话的时候,你都会觉得我在开玩笑呀。”
围幔遮挡去床头灯盏留下的微弱明亮,花春想虽只能在昏暗中看见女儿朦胧的脸庞,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小家伙恬静的睡颜。
她翻过身来,脑袋微微向这边一偏,额头就正好抵在容苏明下巴上。
——她两个习惯不同,她枕枕头习惯枕得往下一些,平躺时后脑勺不会正好枕在枕头上,反而是稍微靠下些,容苏明却与她相反,这家伙睡觉老老实实枕着枕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这从她的睡姿就能看出来。
她用额头蹭了蹭枕边人的下巴,习惯性地抬起腿压到容苏明身上,胳膊也搂着了上去,语气有些慵懒,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反而另道:“若你不在身边,我当睡得不习惯了。”
不知缘何,容苏明微微要紧了后槽牙,须臾似笑非笑地舒了口气,好似是在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几个月罢了,待窗台外梅花绽开头一朵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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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阅览 ,容道长要出差
今日份吐槽点题外话——
常文钟:妈我眼镜呢?找不见啦!
常妈:你问眼镜去。
常文钟:妈我手机呢?
常妈:手机在看着你呢。
这些跟我看的段子何其相似,毫不怀疑这样的妈养出来的孩子最后都成了金刚葫芦娃,抗造得很。
手动狗头。





云想衣裳花想容 余生之恨
第七十九章 余生之恨
在容苏明走水路去往上都后的第五日,歆阳秋高气爽,花春想和友人华珺图约着同去礼佛游玩。
歆阳城外,邯山寺香客不绝,大有门庭若市之意,一面见佛寺香火旺盛为好兆,一面又难让人觉得红尘会扰佛清净。
抛开此些非游人所虑之事,挑目观邯山景美,登高而望,唯见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容家主多年来大笔大笔给邯山寺添的香油钱,此刻都换成了邯山寺对容夫人的无比尊敬和礼待,更有掌寺主持亲自接待,一路行止使用亦皆有周到安排。
说是礼佛,花春想因带着幼子,便只象征性地在大殿外供了把檀香,自己未进殿内,更未像其他人那般来寻大师主持谈经论佛。
她对那些没兴趣,总觉得自己连红尘里的人生都不一定能过得好,又何必装模作样地试图去窥探红尘外的世界。
有如未知生,焉知死。
花春想的祖父花世蛟长年清居此处,花春想这个大孙女既来,则少不了至祖父跟前问安磕头。
邯山寺后寺有许多屋舍可供居住,因香客信徒小住暂留时皆宿在此,花老太爷又贪清净,早前就搬出邯山寺后寺,在离寺不远的地方建别墅而居了。
别墅与山野房舍无异,茅草压顶竹枝为篱,后院里种菜蔬,前庭有花植,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
屋子里,花老太爷接下孙女敬的茶,象征性地沾沾嘴,随后摸遍全身上下,最后还是从抽屉里掏出个他亲手烧制的不倒翁,乐呵呵拿到如意面前,道:“小东西还挺活泼,喏,曾祖送你个玩具,拿去玩罢。”
如意对面前这位须发尽白的老翁翁有些生疏,不过诚如花老太爷所言,这孩子活泼,眨巴着眼睛与花老太爷对视片刻后,她就乐颠颠接过不倒翁,坐在她阿娘腿上玩了起来。
“如意说谢谢曾祖,”在花春想揽着如意的小身子,替懵懂无知的孩子谢过花世蛟,又道:“我娘前阵子路过这里便顺道上来看望您,不巧她来了后您篱笆门锁着,里外皆无人,此番来前我娘还让我转与您知,邯山云深不知处,您近年来腿脚愈发不便,往来要小心些,莫常往更深去。”
花世蛟靠在椅子里,两手抱于身前,略显混浊的目光轻柔地落在如意身上,笑道:“小香椿呐,你也成家有些时日了,就能没听出来你娘话里的意思?”
也不等花春想组织起语言好生回答,花老太爷兀自摇摇头摆手叹道:“钱多了是祸害,我这把老骨头躲也躲不过,迟早得还这些子女债呐。”
花春想颔首,一派恭敬却不敢出声应答。
上次她和祖父面对面说话还是两年前时候,她随父母来邯山寺为祖母的长明灯添油,离开时在祖父这里小坐了片刻。
那时正值暮食,祖父坐在灶台前自己做饭,她被祖父喊过来帮忙烧火添柴。
那时祖父和她说话时给她的也不是这种亲切中带着疏离的感觉,那时她感觉自己在祖父面前,尚还是花家最受宠爱的女娃娃。
而今祖父再和她说话时,明显已经将她圈到了“外人”二字的范围之中,也似乎终于不再把她当做一个小孩子了。
在某个转瞬即逝的时刻里,花春想竟然觉得“容夫人”的身份于她而言嘲讽之意更多过其他,毕竟这个身份如何来的,她的母亲花龄终究是未能将她瞒得严实。
花春想道:“您多虑了,我娘是您女儿,您还不了解她么,那刀子嘴有多硬豆腐心就有多软,她没别的意思。”
花老太爷没再说这个,意味深长地笑了声,问道:“老容家那小狐狸怎的没与你同来?”
花春想如实道:“上外地忙生意去了。”
花老太爷不时就有点耳背,只见他微微向前探身,侧起耳朵大声道:“啊?你说甚?”
花春想只好提高音量,大声冲祖父回答道:“我说,容昭在忙生意,这阵子不在家!”
“哦,不在家呀,”花老太爷抚须,搭在座椅扶手上的另一只手食指点了点,道:
“想当年,我特地请容老三到咱们家里来打家具,午食时候,你祖母可怜他出力气活,便叫厨房多给他添了个鸡腿,他捧着饭碗、站在一堆木头花儿里,连连朝你祖母鞠躬言谢,那一幕我至今记犹得清楚,万没想到,四十多年后,他的后人竟然能娶我孙为妻,”
花老太爷咯咯笑起来,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香椿你说,这人间事是不是很有趣?”
诚然,花家如今虽大不如前,但在新兴的容氏面前,花家还是那般的门高人贵。
花春想垂眸,险些忘了,祖父起开始是不同意和容家结亲的,如今生米熟饭,可不得让老爷子说两句不顺气儿的话来么。
她道:“是呢,容家烧了高香,才得与咱们家攀上关系。”
如意本来在专心玩着不倒翁,不知怎的就被花老太爷的长须吸引住,伸出小手住啊抓的想去玩她曾祖的胡子。
门外小僮走进来叉手道:“爷爷,时辰到了。”
花老太爷点点如意伸过来的小胖手,按着扶手起身来,对花春想道:“院子里的花圃该抓紧时间拾了,你留着我还得管你午食,回去吧。”
又朝那边桌子上花春想带来的东西努嘴道:“下次来就别带那么多东西了,我这里甚都不缺。”
花春想说了几句应答话,与等候在门外的青荷穗儿一道离开。
与华珺图约好的地点是在离寺不远的柳亭。
山间万景,耳得为声,目遇成色,乃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不需一钱买,然则既有人在,三六九等辄随之而来,邯山柳亭非高门富贵者来此不得。
花春想离开祖父居处后同几位家人步行来柳亭,华珺图尚未现身,泊舟皮猴般爬上亭子边的白石栏,手搭眉台眺目远望。
栏与凳一体而成,虽经年风霜模糊了石上美雕刻,但轮廓依旧可见当初模样,是罕见的北地胡风。
“主母主母,这里也能看见老先生的屋舍呢!”泊舟游鱼摆尾般向身后人招手,“原来老先生的院子远观时这般好看呢!”
花春想移步过来坐到石凳上,半侧过身顺着泊舟指的方向看。
入目山峦重叠,树木葱葱,似乎秋之凋零尚未从西北方向席卷过来,植被掩映间,自家祖父幽居的几间屋舍隐约可见,山岚笼罩下,小小建筑竟显出了几分不染俗尘的仙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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