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靠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丁丁冬
“巧珍姐姐家中给她定亲了,对方是个木匠,来绣坊里看过巧珍姐姐,一看到她就挠着头傻笑……”绣珠嘿嘿嘿得学了几声,又粗声粗气学木匠说话,“巧珍,我给你做了个装针头线脑的匣子,抽开匣子盖,各色丝线放在不同的小格子里,一眼就能找到,针放在这个圆筒里,用的时候从小孔里倒出来,不会扎着手,上面这个把手方便拎起来就走,下回呢,我再给你做个梳妆用的匣子。”
巧珍红着脸打她,绣珠正躲得起劲,乔容两眼一眨不眨看着她:“绣珠你呢?觉得宝来怎样?”
绣珠立马黑了脸:“我要陪着姑娘回延溪去。”
乔容忙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还能跟着我一辈子不成?”
“就跟一辈子。”绣珠倔强说道,“姑娘到那儿,我就到那儿,等唐公子回来,姑娘跟他成了亲,我就在他手下挑一个最勇猛的男人嫁了,他若不回来,我陪着姑娘一起等……”
“说什么呢,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打嘴。”巧珍作势捂住她嘴,“唐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乔容咬了唇没有说话。
小河街巷口下了马车,一眼看到叶先生,她与宁儿坐在院门外石凳上,对着巷口翘首以盼。
因为临走之前有些事要交待,是她请叶先生来的,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乔容疾步迎了过去,歉然看着叶先生道:“劳先生久候。”
叶先生和气说道:“刚来,也就等了半盏茶的功夫。”
乔容忙亲手扶叶先生站起,比手道:“先生请进去说话。”
进她的卧房坐了,叶先生看着她:“四姑娘,有少将军的消息。”
乔容心中一颤,忙忙低下头去,她不敢看叶先生此刻的神色,她生怕看出,叶先生带来的,是他的坏消息。
一个多月前,叶全来了一封书信,叶先生到后,顾不上拆开来看,忙忙亲自给她送了过来。
可是,信中只提到齐河一位余姓的金匠与京中一位姓黄的古董商人,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唐棣。
这样的消息令她觉得,也许唐棣还活着,可是,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之前,她的心一直坠在深渊。
叶先生猜出她的心思,忙忙说道:“我觉得,算是好消息。”
她猛然抬起头来,殷切看着叶先生催促道:“什么样的好消息?先生快说。”
“今日一早,叶全派了人来,说是有些话不方便在信中说,打发人来传个口信。据派来的人说,西北边境起了战事后,皇上命齐王带队出征,齐王到了军中后,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军中士气大振。
最后一场血战中,齐王与少将军一起带领先锋部队在前冲锋,打得敌军节节败退,将敌军逼退到一处密林边缘的时候,齐王杀得性起纵马直追,少将军连呼危险,齐王没有听到,打马疾驰进了密林,少将军忙拨马跟了进去,叶全带人随后紧追,密林中有惊无险,从密林里出来,所有人都松可一口气,密林前方是一片荒地,敌军就在远处奔逃,少将军已追上齐王,劝他穷寇莫追,叶全与其他将士勒马等候撤退的命令。
变化骤起不意,密林两边突然杀出大队人马,数倍于我方,他们迅速集结在一处,将齐王的亲兵与前锋部队断为两截,前面是齐王与他的亲兵还有少将军,后面是叶全和其余将士,他们心急如焚,与对方一场激战,直打到黄昏时分,对方突然鸣鼓兵,敌人如潮水般退去,前面的人已踪迹全无,他们找了三日三夜,在一个山谷中找到一堆尸体,他们将尸体一一搬开,齐王的亲兵都在,只少了少将军和齐王。
唐将军在幕僚建议下,将所有人葬入一个大坑,对外说是少将军阵亡,自己伤心之下一病不起,齐王则在将军府养伤,皇上接到奏报,自然不忍苛责唐将军,反因军功慰勉嘉奖。然后,唐将军命叶全带领少将军麾下将士,秘密寻找齐王与少将军的踪迹。”
叶先生缓慢说着,乔容听得惊心动魄,听罢一言未发,许久当稳定下起伏的心绪。
“我知道了,多谢先生。”她挤出一个笑容,“无论是死是活,我等他就是。”
叶先生给她镇一盏热茶看着她喝下,轻声问道:“四姑娘让我来,可是有要事?”
“想问问先生,钟府二太太可回来了?”乔容思忖着问道。
叶先生摇头:“还没有,说是要在觉海寺诵经九九八十一天。”
乔容点了点头,从袖中抽出两张素笺递了过去:“先生,这是我和小公子的证婚书,一式三份,这里是两份,我手里的和孙太太手里的,另外一份在二老爷手中,麻烦先生将三份证婚书一起烧掉,这门亲事作罢。”
钟先生喜出望外:“早就劝你这门亲事不妥,你总算想明白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到,三份证婚书连飞灰都不会留下,回头你去跟老夫人赔礼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你不用怕。”
“老夫人那儿,我去不了了,因为明日一早,我要坐船回延溪去。”乔容带着些犹豫,斟酌说道。
“为何突然要回延溪?”叶先生吃惊问道。
乔容低下头去:“先生,我今日去了孙家,逼着孙太太吞金自尽了。”
叶先生大惊失色,乔容声音更轻:“自从埋葬了父母后,我心中只剩下了复仇,一开头我就打定主意,私下里寻仇,我母亲怎么死的,就让仇人也怎么去死,可后来与唐棣相知,他竭尽全力帮我,他的打算是通过官府治他们的罪……”
“他是为了保护你,你私自报仇,稍有不慎就会触犯律法,万一因此获罪,岂不是辜负了为父母寻仇的孝心?”叶先生打断她,急急说道。
“因为他要上前线打仗,我不想让他担心我,答应他按兵不动,我心中还另有侥幸,我以为我不动杀念,他就会平安。可是五月初一我生辰那日,竟得知他阵亡的消息,我的悲愤无处宣泄,本已动了杀机,又得知采薇被孙太太逼得自尽,我决定杀了孙太太,从五月里到今日,我做了详尽的计划。”乔容避开叶先生的目光,“先生是女中君子,我知道先生听了,定会在心中唾弃我……”
“她本就该死,我为何要唾弃你?”叶先生忙道。
乔容有些诧异,叶先生又道:“我不是什么君子,我当年也想过杀了那个女人,想了无数次,可我不能让我儿子有一个犯下死罪的娘,为了叶全,我才一忍再忍。”
乔容鼓起勇气,简短说了今日的经过,叶先生听罢,一掌击在桌上,咬牙道:“真是痛快。”
乔容更为诧异,摇头道:“倒是我不懂先生了。”
“痛快归痛快,可是中间夹着仲瑜,他早晚会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怕他恨你吗?我想,少将军力劝你报官,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顾虑。”叶先生忧心道。
“今日一大早,我打发宝来邀他同往灵隐寺,为唐棣祈福,我让宝来拖着他,今夜里务必在寺院住下,明日一早回到家中的时候,他看到得孙太太,已经是一具尸体,那时候,我已经在回延溪的船上了,他何时想明白,他恨我与否,随他吧。”乔容目中浮上水汽。
既然随他,你为何要躲到延溪去?叶先生暗自叹息。
乔容眨着眼睛,将浮出的泪水逼了回去,黯然说道:“还有一件事相求于先生。”
“你说。”叶先生郑重看着她。
“等仲瑜熬过丧母之痛,请先生告诉她,务必到德兴为采薇迁坟,务必……”乔容叮嘱道。
“为何?”叶先生不解问道。
“先生今日为我带来一线希望,我也想为仲瑜留着一线希望,那希望能否成真,就在迁坟的时候。”
乔容双手紧握在一起,仿佛在为彼此的未来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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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晚了,抱歉~
美人靠 归去②
万安桥下上了船,她回头看去。
今日的天空分外澄澈,浓荫下青黛色的屋檐鳞次栉比,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各种风味小吃的香气随着叫卖声飘散过来,热闹兴盛熙熙攘攘的杭城,此生还会再来吗?
站在船舷边久久不愿进入船舱,突听岸上有人大声吼道:“等等,乔容,你给我等等。”
随着吼声,一个浓眉大眼身躯健硕的青年穿过人群飞奔而来,他几步踏上接板跳上船来,瞪着乔容质问道:“为何要偷偷摸摸回延溪?为何不跟我说一声?为何……”
质问着眼泪落了下来,乔容无奈看着他:“我不是怕你哭吗?”
“偷偷摸摸走了,我就不哭了?”他哭着喊道,“你不是怕我哭,你是不想看到我哭,你真狠心。”
绣珠和巧珍待要过来解劝,乔容摆了摆手,来到宝来面前看着他,看着看着伸手轻轻环住他肩,在他耳边说道:“宝来,谢谢你。”
宝来呆愣着停止哭泣,随即扭捏说道:“谢我什么?你管着我吃管着我住,为何还要谢我?”
“还把绣坊给了你呢,房契改成了你的名字。”巧珍在船舱中帮绣珠整理着行装,大声说道。
“我不要。”宝来嚷了起来,“绣坊永远都是你的,我帮你守着。”
“宝来,你听我的,让我放心离开。”乔容拍一拍他肩,央求道,“好吗?”
宝来不说话,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开船了,你就别哭了,有什么话赶紧跟四姑娘说。”绣珠从船舱中探出头来。
宝来忙忙抹一下眼泪,诚恳对乔容说道:“乔财神给我托梦了,他说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真的。”
乔容看着他红了眼圈。
“你非要回延溪,那就回去,等到唐棣回来,让他去接你。”宝来又嘱咐道。
乔容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前年离开徽州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情愿,可还是来了杭城,刚来的时候很苦,我也呆了下来,不仅没饿死,还越来越好,我明白了一个理,不管有多难,该做的事,都得咬着牙去做。”宝来说着话挣开了她的环抱,“我不是两年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你对我,大可以放心。”
乔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冲他嚷道:“你絮絮叨叨的,故意招我哭,可恶……”
宝来笑了,指着她说道:“你才是爱哭鬼。”
哧得一声,她含着泪笑了,她叮嘱道:“宝来,你要多关心仲瑜。”
“我知道,他虽说成了大画家,可他家中艰难,我会关照他的。”宝来拍着胸脯说道。
乔容伸手又想抱他,他敏捷躲开了,挠头道:“你以后除了唐棣,不许抱别的男人,他那个人醋劲儿大,气性也大,生起气来可够你哄的。”
乔容又忍不住笑了。
有漕帮的船沿途护送,一路十分顺利,行程过半,乔容安静读书,绣珠扒着舷窗向外张望,指着前方道:“姑娘,看到山影了。”
“就是说,要进入徽州地界了。”乔容搁下书说道
绣珠哦了一声:“这边的江岸两边地势平坦得能跑马,到了徽州后,两边都是石头,走路都不能落脚。”
乔容说声是啊,又拿起书来,绣珠又道:“有一位白衣的公子,骑的马都快飞起来了,看得人心惊胆战,不对,不是白衣,是麻衣,好像是在孝中,难道是奔丧去吗?”
乔容心中一拧,跑到绣珠身旁探头向后看去,就见江岸边行人中,一位穿着麻衣的青年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打马飞快,不断超过前方的车马。
“是小公子。”绣珠喊了起来,她抽出帕子挥动着,“小公子,我们在这儿。”
他用力甩几下响鞭,乔容呆愣看着他越追越近。
追到离她最近的岸边,他驭得一声勒马慢行,缓缓跟着她的船。
他两手紧紧抓着缰绳,他低着头不看她。
“仲瑜。”她轻轻唤他一声。
他抬起头来,他的脸被烈日晒得通红,他的嘴唇干涸,眼神恍惚而忧伤。
“仲瑜,回家吧。”她强忍着眼泪看着他。
他轻声说道:“我不放心,来送送你。”
“丁泓派了漕帮的两条船护送我,你放心吧。”乔容指一指一前一后两条大船。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回家吧。”乔容恳求看着他。
他没说话,只是固执而缓慢得跟着她的船策马前行。
走着走着,他的前面没了路,马儿原地抛着四蹄停了下来。
他茫然看着她的船顺着江道拐个弯,进入两座山峰之间的江面。
她离他越来越远。
突然,她从船舱中跑了出来,她站在船尾冲着他大声喊道:“你母亲是我逼死的,陈叔知道一切,你问他去。”
呆愣间,她的船已远走,被山峰阻隔,再也看不见。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只要姑娘不说,谁都不会说的。”绣珠不解看着乔容。
“他失去了采薇,又失去了母亲,他不知道为何还要活着,他痛苦而绝望。”乔容两手死死攥着扶栏,定定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只有仇恨,能支撑他活下去。”
绣珠扑闪着眼似懂非懂。
“其实,还有一线希望,可以让他不那么恨我。可是,若那一线的希望落空,他会更加绝望,还是让他恨我吧。”乔容低语道。
绣珠更加不懂,只是说道:“我觉得,小公子不会恨姑娘的。”
“他会的。”乔容带着气说道。
绣珠一愣,她已疾步回了船舱,捧起床头的黑色陶罐,抱在怀中发呆。
姑娘常常这样发呆,绣珠不知该如何解劝,只盼着早日回到延溪,少奶奶素华可以劝得她开怀。
盼了七八日,终于到了深渡码头。
主仆二人刚上岸,就听一人声如洪钟喊道:“四姑娘,绣珠,我在这儿。”
随着喊声,一个面庞黝黑的大汉冲出人群,憨笑着跑了过来,来到乔容面前恭敬作揖道:“大少奶奶自从得了信,算着日子说前日就该到,打前日开始,就派我到码头上来等着,总算等到了。”
“多谢胡二叔。”乔容客气笑道。
“胡二叔有些变了。”绣珠瞄着他笑道,“变得干净利落有神了。”
“我娶亲了。”胡二嘿嘿笑着,“我家娘子爱干净。”
“那给胡二叔道喜了。”乔容微笑说道。
漕帮的汉子看有人来接,过来跟胡二攀谈几句,放心将人和行李交给他,给乔容行个礼,上了船掉头而行。
马车行得又快又稳,乔容一路上没有向外张望,徽州的山水早已扎根在她心中。
路过山神庙的时候,她突然说一声停。
马车缓慢停下,她揭开车窗帘看过去,湛蓝高远的天空下,山神庙静静伫立着,幽寂而从容。
她想着前年那场大雨,她与唐棣仲瑜宝来在山神庙中邂逅,雨停后各奔东西,本以为是匆匆过客,没想到各自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竟难解难分。
“下去给山神爷爷烧柱香吧。”她轻声说道。
绣珠扶她下了马车,登上石阶进了庙门,穿过石径进入大殿,殿中明亮洁净,山神爷爷鹤发童颜长须雪白,笑眯眯看着她。
乔容上三炷香恭敬磕下头去,在心中默祷,两年前,托了山神爷爷的福,我们有缘相识,求山神爷爷保佑我们。
保佑什么呢?似乎是山神爷爷在问她。
她微微闭了双目,双手合十脱口说道:“保佑我们终生平静吧。”
是啊,终生平静。
大伯父家正厅上摆放着一张长案桌,长案中间放一座自鸣钟,两边分别是一面铜镜,一座笔筒状的瓶子,寓意“终生平静”。
父亲修成大宅后,上房的乐寿堂中也是一样布置。
父亲曾跟她说过,徽州人几乎家家户户都这样摆设,终生平静是世代徽州人的共同追求。
年幼的她不解,人这一生,应该轰轰烈烈,怎么只是追求平静呢?
如今经历许多,方知终生平静,最为不易。
从山神庙出来,马车再未停歇,往延溪而来。
延溪村路口,三尺来高的大石上,延溪两个大字犹在,上面的红色朱砂十分醒目,仿佛是刚刷上去的,大石旁的八角亭下,站着的坐着的十来个人,齐齐向着来路引颈张望。
马车尚未停稳,素华已疾步奔了过来,乔松追着她连声喊:“慢些,你慢些。”
乔松身后,乔柏推着大伯父的木轮车缓步向前。
然后是胡妈妈,兰香,老赵,笨丫,马婆子……
乔容跳下马车,素华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哭道:“你这丫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我也一直盼着回来。”乔容靠着她,吸着鼻子说道。
“快,见过父亲。”素华松开她,“自从到你要回来的书信,从早到晚的念叨。”
“大伯父。”乔容跪下去膝行上前,哽咽着说道,“我把父亲和母亲带回来了。”
绣珠捧过黑陶罐子,乔容接过去举在头顶,递在大伯父面前。
乔大老爷清癯的脸上滚下泪珠,轻轻抚摸着陶罐颤声说道:“回来就好,启广啊,金音啊,回来了就好……”
乔容放声痛哭,周围的人跟着落泪不止……
美人靠 归去③(结局)
哭了许久忍住悲声,大老爷一声吩咐:“咱们回家去。”
大老爷抱着陶罐,乔松和乔柏抬起木轮椅,被下人们簇拥着上了缓坡。
乔容与素华携着手走在最后,乔容四处张望着说道, “延溪村还是旧时模样,丝毫未变……”说着话咦了一声,“悦来客栈怎么又改回财神客栈了?”
“乔柏去秋中了举人,延溪村二十多年没出过举人了,消息传来,闻老爷高兴得让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又搭了戏台连唱几天大戏。”素华笑说道。
“二哥哥。”乔容冲着乔柏的背影喊道,“你中了举人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给我写信说一声?”
“想着金榜题名再跟你说,可惜名落孙山。”乔柏含笑说道。
“大石上的延溪二字,是你新写上去的?”乔容问道。
“我照着二叔父的字原样描的。”乔柏说道。
“乔柏中举后,村子里又有人闹着改名乔家湾,父亲说延溪这村名叫了几百年,不能改,吩咐乔柏拿朱砂把大石上的字重新描了一遍,说来也怪,没人再提改名的事了。”素华笑道。
“那不是我父亲的字,大伯父怎么不让二哥哥重新刻一个?”乔容问道。
“你错了,那两个字是你父亲的亲笔。”大老爷微笑说道。
乔容诧异道:“没想到父亲能写得这么好。”
“他少时离家,每逢思念故土,就一遍一遍写这两个字,延溪二字写过千遍万遍,是他写的最好的两个字。”大老爷抚着怀中的陶罐说道。
“看来我带父亲回来是对的。”乔容红着眼圈感叹。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又带着他最心爱的二太太,启广啊,你此生圆满了。”大老爷仿佛在和弟弟对话,“你这些年忙碌,回来得少,大哥带着你到各处瞧瞧去,金音没回来过,也一起到处走走。”
乔松乔柏依着父亲在前方岔道拐弯,往村旁的溪边而去。
乔容与素华顺着缓坡回家中来,经过村中学堂的时候,几名男童喊着师娘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歪头看着素华问道:“师娘,先生今日还来吗?”
“先生怎么跟你们说的?”素华弯下腰笑问道。
“先生说今日有贵客远道而来,他要迎接贵客,接到贵客后再回来。”男童连忙说道。
“先生说会回来,那就会回来的。”素华笑道。
“可是,贵客在这儿呢,怎么不见先生?”另一名男童指着乔容,“你就是贵客,对吧?”
乔容学着素华的样子弯下腰,对男童笑道:“你猜对了,我就是先生说的客人,不过呢,我只是客人中的一个,另外还有两名客人,先生陪着他们去了小溪边,沿着溪水去往后山游览,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男童们欢呼着跑了回去,乔容笑对素华道:“看来孩子们很喜欢松哥。”
“去年回家后,他不理我,不跟我说话,也不正眼看我,总是我跟他没话找话,他丝毫不见转圜,反而决绝提出与我和离,我气极了,到父亲面前告状,父亲严命他到学堂里教书去,他说怕吓着孩子们,父亲说你拿纱布包着脸,父命难违,他硬着头皮去了。
他脾气好有耐心学问扎实,也见过世面,孩子们喜欢听他讲课,也喜欢他,总是问他,先生为何蒙着脸?他就说,我是个丑八怪,怕吓着你们,有一回课间跟孩子们玩捉迷藏,有一个孩子调皮,一把将他脸上的纱布揭了下来,他当时就傻了,他绝望了,他想着,我再也不能到学堂里来了,没想到孩子们围着他说,先生不是丑八怪。
那夜里回来在灯下,他揭开纱布让我看,那是他回来后头一回让我看他的脸,他看我既不惊讶也不害怕,拿过铜镜一照,惊讶说道,那些疤痕竟然变浅了,从那以后话多了起来,只是依然不肯回房。
我就隔三差五厚着脸皮去缠他,一来二去的,他到底拗不过我……”
素华通红着脸,带着几分得意说道:“三月前我偶感身子不适,他请了郎中过来,郎中把过脉说是喜脉,他高兴坏了,冲出屋门去父亲房里报喜讯,然后又到后山祖坟里报讯,一路上碰到很多村里的人,他见人就说,我家娘子有喜了,人们就笑着给他道喜,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忘了蒙纱布,他呆呆看着我说,好像没吓着人,从那以后,就不蒙着纱布了,今日见你回来,又特意蒙上,说要吓你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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