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褪佛记

    良久，掌灯回过了神来，退到台阶之下，问“胜佛那是三藏师”

    掌灯的声音有些颤抖。

    孙悟空没有回答掌灯，掌灯知道孙悟空也被迷住了眼，被迷住了那双金睛火眼。

    掌灯在寺庙之外盘膝而坐，细想之前那牧童所说的话，叹息道“看来此处真是妖魔纵横啊”

    掌灯不敢再上前试探，只在原地细细的观瞧着寺庙里的一切，那癞头小和尚自然是掌灯着重察看的对象。

    癞头小和尚穿着破烂的佛衣，每日与不同的女子饮酒作乐，时不时还往那脏兮兮的衣袍里塞一些金银珠宝。

    与癞头小和尚来往的都是一些强盗匪类，可他们好像很喜欢癞头小和尚，每每吃肉饮酒都会拉上小和尚一起。

    这荒唐的寺庙里只有无尽的享乐吗

    不是。

    这遮禅寺里没有规矩也没有礼法，前一刻与你谈笑的人，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因为一名女子或者一箱珠宝与你生死相向。

    那些飞溅的鲜血和骨肉会引来一大片的尖叫，然而这些尖叫并不代表害怕或者恐惧。相反的，这尖叫声里有着兴奋，有着快活，有着癫狂

    掌灯最终还是没敢踏进一步，这寺庙完全被欲念所淹没，掌灯似乎有些明白了遮禅之意，但会是谁修建的这座寺庙呢那癞头小和尚又是谁呢

    掌灯不等了，再等下去怕不止是迷了自己的眼，还会迷了自己的心。

    而就在掌灯准备离去的那个清晨，小和尚走出了遮禅寺，那些壮汉、美人在寺内大声呼喝，似乎极想留住小和尚。

    小和尚不为所动，轻念一声“阿弥陀佛”，走出了遮禅寺。

    小和尚的癞子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九道深红的戒疤。小和尚来到掌灯面前，捻指一笑，回头看着寺庙里的一切，喃喃道“红粉皮肉，白骨骷髅。一念成佛，哪里入魔我们走吧。”

    掌灯来不及说一句话，小和尚便已经走上了下山的道路。

    走在山道上，掌灯不断听见后方传来呼喊声和崩塌声。掌灯本想回头，可是都被孙悟空喝住了。

    走在山谷里，朴实的村民们都会上前打招呼，之前的那个牧童也在向着掌灯招手。前方的小和尚步伐坚定，不为所动，掌灯本想回应，还是被那孙悟空喝住了。

    几日之后，掌灯便随着小和尚走出了这处世外桃源。

    回到林子里，两人的身后传来了熊熊的焚烧声和凄厉的尖叫，这比掌灯在受难地狱听到的哭喊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掌灯忍不住了，掌灯要回头。

    小和尚伸手拉住了掌灯，空洞的双眸让人迷醉，“回头无岸，莫念。”

    直到走出林子，小和尚才松开了手。

    掌灯只感觉体内一阵空虚，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能在此处撑上七天，也算你心内有佛！”小和尚双手合十，躬身拘礼。

    掌灯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望着小和尚。

    小和尚盘膝坐下，指着跌落在前方的长明灯，道“悟空，还不出来拜见为师！”

    “哈哈哈哈！”孙悟空的大笑声从灯内传了出来，不一会儿便现出了身形。

    “猢狲，为何发笑！”小和尚也是满面笑容。

    “唐三藏啊唐三藏！俺还以为你是被缚于那遮禅寺内，没想到你随时都能离开！要是让那西天如来知道你在寺内的行径，岂不是要怒发冲冠这难道不好笑吗”

    孙悟空单手指天，笑的弯下了腰，笑的流出了泪。

    那被孙悟空称为唐三藏的小和尚，一脸正经的看着孙悟空，忽而也是一笑，道“怒发冲冠那如来脑袋上的大包原来是头发吗”

    孙悟空摆摆手，道“你在他座下何止千年，你不知道，俺老孙从何而知却来问俺！”

    就在唐三藏和孙悟空互相调笑之际，掌灯喘匀了气，问道“三藏法师，你既已得知我们来到，却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唐三藏听后捻指颂佛，颇有些回味的说道“认了之后，贫僧就该与你们离开了。可是那美妙绝伦之处，贫僧终归有些舍不得，所以多停留了几日，仅此而已，而已！”




第六章 善恶之禅
    “舍舍不得”掌灯一脸懵然的看着唐三藏，“难道三藏法师不是被拘禁在那遮禅寺中”

    “拘禁拘禁贫僧做什么”唐三藏笑眯眯的说道“贫僧又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也不是权势滔天之辈，拘禁有何用贫僧真的只是在修炼佛心而已”

    说到这里，唐三藏悄悄摸摸的搓了搓手，“哎呀，那些女子的身段真真是啧啧啧”

    掌灯望向了孙悟空，似乎在问“这真的是那位西天路上步步生莲的唐三藏师吗”

    孙悟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唐三藏这副模样，指着唐三藏的鼻子大骂道“死秃子！贪恋美色就直说，谈什么佛心！”

    唐三藏撇了撇嘴，道“佛心讲究自律，贫僧如果不懂得人心泛滥，又谈何自律！你这猢狲出言不逊，白成了那斗战胜佛！”

    “那你又如何封了旃檀功德佛不一样重入轮回了！俺老孙看你是受够了那些清规戒律，故意在人间贪图享乐！”

    “猴子，别以为你去了那金箍，贫僧就治不了你！”

    “哈哈哈哈！那金箍不去又如何！老孙照样打烂你的秃头！”

    孙悟空说着就冲向了唐三藏，迅疾无比的腿鞭扫向了唐三藏的面门。

    掌灯一愣，本想去拉开唐三藏，可是那唐三藏不闪不避，单手向前推出，“唵嘛呢叭咪轰死你个死猴子！”

    只见一道金光从唐三藏手心绽放开来，只剩一道残魂的孙悟空登时被震开，唐三藏也是向后退出数步。

    掌灯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看来西行之路并不像凡人口耳相传的那样，至少唐三藏不是

    “切！要不是俺老孙本事不在，你这秃子能奈我何！”孙悟空不在意的拍了拍屁股。

    唐三藏来回翻看着手掌，自言自语道“那遮禅寺的女施主还真是了不得，随意教了贫僧一招就这么厉害，早知道再多留几天就好了，哎！可惜可惜”

    掌灯看着满脸懊悔的唐三藏，心里苦笑道“还真是和传闻不一样啊”

    “悟空，去给为师找点吃的来，为师饿了。”唐三藏坐在原地，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礼佛的模样。

    “自己去！老孙现在都只剩一缕残魂了！你还是不是人！”孙悟空蹲坐在唐三藏的对面，极其不爽。

    “我去，我去！”掌灯把长明灯放在孙悟空身旁，赶忙走向林子里。

    “等等！”唐三藏突然叫住了掌灯。

    掌灯一愣，回过头问道“三藏法师还有什么吩咐吗”

    “去抓只兔子来，贫僧在遮禅寺里学了一手好厨艺，今日算你有口福！”唐三藏瞥眼看着掌灯。

    掌灯听后愣愣的问道“兔肉三藏法师，我们可是礼佛之人！这荤腥沾不得”

    掌灯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唐三藏摆了摆手，“光吃那些野果野菜的，能有什么气力！西天之路漫漫长长，不吃点长力气的东西，可能到的了西天”

    掌灯咽了口唾沫，无奈的一笑，跑进了林子。

    半个时辰过后，满身泥渍的掌灯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肥美的灰兔。

    唐三藏的鼾声回荡在掌灯的耳边，掌灯叹了口气，坐在了草地上，“难道这真的是唐三藏大师法和想象当中完全”

    “哟！贫僧还以为你独自上西天了呢！”唐三藏已然醒了过来，侧躺着身子调笑着掌灯。

    掌灯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一笑，道“这兔子可不好抓”

    “交给贫僧吧！”唐三藏接过灰兔，“看你这样子，也不敢杀生。”

    “阿弥陀佛！”唐三藏对着兔子说道“今日贫僧要吃掉你！不过你放心，贫僧会带着你的魂灵去那西天极乐！也算给你个造化！”

    说完，唐三藏就拍晕了兔子。

    在唐三藏收拾兔子的时候，掌灯闭眼颂佛，见不得这杀生的场面。

    又是半个时辰，唐三藏已经在火堆上烤起了兔肉，掌灯偷偷摸摸的来到孙悟空身边，轻声问道“三藏法师为何会破了荤腥之戒”

    孙悟空摇了摇头，也是微微皱着眉，“老孙保他去西天之时，就算踩死只蚂蚁，这秃子都要念那紧箍咒，也不知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三藏法师的本尊吗”掌灯有些怀疑，面前这大口大口吃肉的和尚到底是不是唐三藏。

    “不用怀疑，就是他本人。他这种德性，没人能变化得了。”孙悟空看着直呼烫口的唐三藏，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就在掌灯和孙悟空交谈之际，唐三藏已经把兔子吃完，正用那尖长的小拇指甲盖剃着牙。

    “三藏法师，这些年你一直在轮回之中吗”掌灯有些恍惚的看着少年模样的唐三藏。

    唐三藏还在回味着兔肉的鲜美，随口答道“对，贫僧这已经是第九世轮回了。”

    “第九世了那为何我没有在地府之中见过你”

    被押送至酆都城的魂灵，基本上都会先去听地藏王菩萨讲佛，这其中要是有唐三藏这等神魂，掌灯应该早就发现了。

    “没发现我是因为你审美观念有问题！嗯”唐三藏若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地藏和谛听那两个家伙早就知晓了，只不过他们没有告诉你罢了，你还为贫僧编织过念想呢。”

    掌灯听得目瞪口呆，自己居然帮唐三藏构筑过念想！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自己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感觉。

    唐三藏似乎不想再纠结这些，开口问道“对了，你跟在地藏身边这么久，学了些什么东西啊光靠编织那些念想可成不了气候。”

    掌灯不知从何说起，要是谈论佛经的话，自己怎么能比得上已成正果的旃檀功德佛。

    “贫僧问你”唐三藏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有何禅机”

    掌灯一听见这个问题就愣住了，因为这个问题自己不久前刚刚问过地藏王菩萨，可是地藏王并没有解释什么，只说让自己入世体会。

    掌灯不敢妄言，摇头道“不知弟子曾问过地藏王师尊，为何善人要历经千世劫难才能成佛，而那恶人只需要放下屠刀即可，这不是对为善者最大的不公吗”

    唐三藏又是侧卧在地，点了点头道“你这小娃娃还算不错，能找出些问题来，不像其他僧侣那样死钻佛经，钻到最后也没瞧见有几个成仙成佛的。”

    “贫僧且问你”唐三藏掏了掏耳朵，“为善，为恶，哪个简单”

    掌灯陷入了思考，这可是唐三藏师的问题，不能回答的太过草率。

    孙悟空在一旁听的直打呵欠，不过孙悟空还是在耐心的等待着掌灯的回答。

    一刻钟之后，唐三藏不耐烦的催促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想这么久脑子不在家吗！”

    “人之初，性本善，为善易，为恶难。”掌灯说出心中所想。

    “嗯！小娃娃还不错，还懂得引用人间俗语来说服贫僧。”唐三藏嘿嘿一笑，道“人之初，性本善。为善易，为恶难。临终了，方悟空。祛善念，悔恶行。为何祛善念恶，实乃作恶多端。”

    唐三藏的一番话让掌灯惊的合不拢嘴，说的也是异常明了。

    人生在世，看上去行善避恶，却不知在那将死之时，都会悔恨命途之中的恶行，记不起那行善之举。

    这是因为行善乃是本份之事，作恶之念却会跟随一世，直到终了。没有谁能够清清白白活过一世，自好奇时捏死的第一只蚂蚁开始，作恶之道便停不下来了。

    掌灯不知该如何应答，因为掌灯真的没有见过清白一世的人。

    “哼”唐三藏轻哼一声，再次开口道“人之初，性本善。行善易，避恶难。临终了，不悟空。挂善念，忘恶性。只可没心没肺，方能善意长存。”

    “阿弥陀佛！”掌灯双手合十，对着唐三藏一拜。

    “哈哈哈哈！”唐三藏仰头大笑起来，“这都是些唬人的玩意罢了！佛，许久不见了。”

    掌灯不明，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唐三藏率先说道“贫僧先给你讲一个万恶之源的故事，然后我们就出发。”

    “出发重走西天之路终于要开始了吗！”掌灯有些兴奋，这西行之路听过不下万遍，终于自己也能亲身体会了。

    “重走西天之路”唐三藏笑着说道“不不不，还差的远呢！”

    “三藏法师何出此言难道不是开始重走西天吗”掌灯心中疑惑不解。

    “西天之路何其遥远，怎能没有脚力代步你想累死贫僧吗！”唐三藏满脸的神秘之色。

    掌灯还是不明白唐三藏的话，一旁的孙悟空此时却笑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第七章 重入轮回
    王侯不念朝堂座，圣僧不恋佛堂毡。一语成谶转头空，一念成佛需轮回。

    唐三藏捻指颂佛，眸子里那飞扬的神采渐渐隐去。而后，唐三藏笑了笑，说起了那万恶之源的故事。

    唐三藏成佛之后，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了大雷音寺，观世音菩萨问如来，“那旃檀功德佛今日为何没有听讲佛法”

    如来摇头一笑，佛音浩荡，“随他去吧，何处又不是佛光照耀之地呢”

    唐三藏哪里去了

    居然是去到了阴曹地府。

    唐三藏来时隐瞒了所有人，但是无任何鬼差敢拿他，恰时正逢地藏王菩萨开坛讲经，唐三藏便停下同那万千魂灵一起听讲。

    地藏王菩萨诵经完毕，唐三藏站起便走，而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老家伙明明知道一切，却在这地府之中躲避祸事，难怪你成不了佛”

    在唐三藏走后，谛听和地藏王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已知晓唐三藏的行踪，只是谁都没有点破。

    唐三藏直接来到了轮回王的属地，阎王殿前无需看守，因为没有任何魂灵敢来冒犯阎王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