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与娇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顾了之
霍家人从前一向过得俭朴,吃穿用度皆是能省则省,可如今迎了这么位贵家千金进门,饭菜哪能够真随便了去——煨羊肉,煎鹌子,手剥笋,三脆羹,猪骨汤,不搭个荤素齐全,也不好拿上台面。
饶是如此,霍留行还客套道:“这里吃不着汴京新鲜的姜虾炒蟹,鲍螺鳜鱼,是不是不习惯?”
沈令蓁摇摇头:“我不挑食,郎君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往后不用叫厨房另起锅灶。”她说着,也没要一旁的空青和京墨伺候,亲手盛了碗羹端给他。
霍留行接过汤碗,再次感到了沈令蓁的不对劲。但见她已经开始动筷,也就没有多问。
沈家把这姑娘教养得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的,他第一天就发现了。
可事实上,沈令蓁憋了满肚子的话想问,等吃到后半程,看霍留行搁下了筷子,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拿巾帕擦了擦嘴,叫他:“郎君。”
“嗯?”
“我方才瞧见你……”她往自己身上大致比划了个位置,“瞧见你这里有块疤,那是怎么来的?”
“真想知道?”
“嗯。”
“那你别吓着。”
沈令蓁点点头,一双手使劲攥紧了桌缘。
霍留行被她这模样逗得朗声笑起来:“用不着紧张,也没什么,是我自己拿刀剜的。”
她瞠目道:“为何要自伤?”
“在西羌的战俘营被刺了字,回来后嫌丑,就给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令蓁却听得冷汗直冒。受墨刑时再怎么痛苦折磨,那也是别人动的手,可要自己亲手将完好的皮肉剜去一层,得是多坚忍的心性。
要知道,他那时也不过十七岁而已。
霍留行看她好像快哭了,好笑道:“跟你说了别吓着。”
“我不是吓着了,我只是心疼郎君。”她认真强调,“我……我不会像之前那样不中用了……”
霍留行一愣:“之前哪样?”
眼看他还在装傻,沈令蓁也只好在下人面前给他留着台阶,不戳穿他,摇头示意没什么,又问:“那郎君身上现在还有没好的伤吗?”
“这么久,早都好了。”
沈令蓁有点怀疑这话的真假。他在汴京丢了大半条命,且不说内伤,光她亲眼所见,腰腹那深可见骨的一刀,就不可能轻易愈合。
她皱着眉叮嘱:“你千万不要麻痹大意,伤一定得养仔细,要是落下病根就糟了。”
他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我时时针灸药浴,就为养着这两条腿。”
沈令蓁耷拉着眉,轻叹一口气。
知道他腿是好的,明明在说别的地方。真是驴唇不对马嘴。
“郎君,我如今是你的妻子,凡事一定与你站在同一边,你要是有什么事,能不能不要瞒着我?”
霍留行沉默一晌,跟一旁的京墨和空青悄然对了一眼。
两人显然也有些惊愕,但很快收敛了表情。
沈令蓁继续道:“还有,我自幼受父母与师长教导,是懂得知恩图报的,郎君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你要相信我,绝不会忘恩负义出卖你。”
霍留行笑了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说起这些来?夫妻二人本就该风雨同舟,我当然是相信你的。我若有什么事,也一定会如实告知你。”
“好,”她端坐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郎君你说吧。”
霍留行的表情眼看有些绷不住了,迟疑着道:“说什么?”
沈令蓁这下是真生气了,不高兴地站起来,掉了头想走人,没走两步,似乎又觉得这样很失礼,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泄出那股气,然后重新坐了回去,低头盯着眼前的饭碗一言不发。
“……”
霍留行瞥了眼空青:什么情况?
空青摇摇头,又看京墨:你看呢?
京墨嘴角一抽:我哪知道?
“你……”霍留行斟酌着开口,蹦出一个字又顿住。
但沈令蓁却自己开解了自己,垂头丧气一会儿,也不知心里过了什么九连环、十八弯的,自顾自点着头道:“好吧,没关系,我不生气。”
“……”
空青朝霍留行挤眼色:好了,甭管为什么生气了,反正确定是生气了,那就一个字——哄!
霍留行默了默,轻咳一声:“你要消消食吗?”
沈令蓁抬起头来,声音还是闷闷的:“怎么消?”
“我带你出府去转转?”
“这个时辰上街去?”她看了眼窗外大暗的天色,“庆阳也有夜市吗?”
汴京的夜市繁华如昼,除非战时,平日一般不设宵禁,是出了名的不夜城。但庆阳这里,一则人口稀疏,二则经济落后,怎么也不像灯红酒绿的地方。
“不比汴京热闹,于你恐怕算是由奢入俭,但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沈令蓁吸吸鼻子,也不知消了多少气,勉强道:“那好吧。”
“那你去换身轻便的衣裳,我在前院等你。”霍留行笑着目送她离开,等人走了,面无表情地觑觑京墨和空青。
空青挠挠头:“郎君,不该吧?少夫人初来乍到,这就识破了您的腿?”
京墨也费解:“小人这些天时时盯着少夫人,只发现她昨日对郎君的佩剑,还有今日对您的伤疤态度有些古怪,但一柄蒙尘十年的剑和一块旧伤疤,这样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线索能说明什么?或许……或许还是您就寝时露了什么破绽吗?”
“那怎么能!”空青急了,“就为着过就寝这一关,我这几日夜夜冒险给郎君针灸,封窍锁脉,就寝那几个时辰,郎君的腿真是不好使的。怎么,你在质疑我施针的本事?”
京墨剜他一眼,又转向霍留行:“既然如此,若非少夫人开了天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只是在套话诈您。”
霍留行未置可否,食指关节一下下敲着轮椅的木扶手,半晌后皱着眉道:“上回你说的,桃花谷那件事,派人好好去查一查。叫他们将与我这位夫人有关的讯息,事无巨细都呈上来。”
霸王与娇花 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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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沈令蓁回到内院还有些闷闷不乐。
蒹葭和白露面面相觑,言语试探了几回,见她不愿说明缘由,只好作罢,按她吩咐,取来一身便利坐立起行的交领窄袖襦裙,和一件简素的对襟长褙子,服侍她里外穿戴好。
替她系腰巾时,两人才终于等到她开金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没头没尾:“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你们说,救命之恩该如何报?”
蒹葭回想着道:“婢子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若恩人长得好看,那便以身相许,若恩人长得不好看,则来世做牛做马。”
“那若是报恩之人以身相许了,可恩人却不肯承这份情,反而对她处处提防戒备呢?”
蒹葭听出不对劲来:“少夫人这是碰上了什么麻烦?”
沈令蓁此前失踪获救的详细经过涉及到一位身份不明的外男,传扬出去容易招惹是非流言,所以英国公和长公主严密封锁了消息,连蒹葭与白露都不晓得有那么一位“救命恩公”的存在。
沈令蓁倒不是不信任她们,但这事关乎霍留行的秘密,她一人不可做主,在了解清楚其中内情之前绝不该贸然公开,所以找了个托词:“不是我的事,只是研读历史时瞧见了类似的典故,为这报恩之人鸣不平。”
“那恩人不肯坦诚相待,想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白露开解道,“婢子觉得,既是报恩,便要报到人心坎上去,顺着恩人的意愿来才好,否则岂不反倒成了恩将仇报?”
沈令蓁一愣,想了想,低头摸摸鼻子:“那倒是我不讲道理了。”
蒹葭立刻反驳:“您怎会不讲道理?您的话,那就是道理!若是像您这样的姑娘以身相许,看看哪个敢不领情,来一个,婢子就剁他一个!”她拿手肘杵杵白露,“你说是不是?”
白露反应过来,连“哦”三声:“对,对,婢子方才说的那是旁人,要换了咱们少夫人,自然另当别论。”说着看向蒹葭,“……我与你一起剁!”
沈令蓁被两人逗笑,又想着白露方才那番话,一时也觉自己这气生得有些不可理喻了,这下眉头也不皱,嘴角也不垮了,笑着说:“郎君说要带我去逛夜市,你们动作麻利些,别叫他等急了。”
*
可正所谓好事多磨,沈令蓁到前院的时候,却听说视察了两天庆州边防的四皇子冒夜光驾了。
这夜市自然暂且去不成,她只得先面见贵人。
厅堂里,霍留行和俞宛江分列下首左右两侧,上首位置坐了个浓眉大眼,身穿宝蓝色圆领袍的年轻男子,在与两人寒暄谈笑。
正是赵珣。
沈令蓁走进去,先向赵珣行万福礼:“四殿下。”
赵珣佯装生气:“你这丫头,总这么规矩过得多没意趣?与你说了多少回,私下里叫我表哥就是,来,坐。”
沈令蓁只得改口叫了一声“表哥”,又向俞宛江行礼,这才入座。
说起来,她与这位四表哥虽是从小接触到大的,却着实称不上相熟。一则因母亲一直教养她君臣之别犹隔天堑,勿与皇室的同辈表亲来往过密,二则因赵珣此人性子外放跳脱,已逾弱冠之年的人了,行事却仍想一出是一出,她这种惯来安分的,与他实在玩不到一块儿去。
这不,这回送亲也是,这位贵人到了庆州,临时一起兴就去视察边防了;再说今日这大晚上的,又是一声招呼没打就突然上门拜访。
当然,人家是龙血凤髓的嫡皇子,说到底还真不必顾忌那么多。
赵珣打量了一眼沈令蓁的着装,转头问霍留行:“瞧表妹这身打扮,是要与你出府去?”
霍留行点点头:“刚用过晚膳,想着带她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那是我来得不巧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
“我倒也没什么急事,既然如此,不如先与你们一道出去消食吧。”
霍留行笑得谦逊:“这急不急的,都得以殿下您的事为先才是。”
赵珣又摆手:“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说着朝一旁侍从打了个眼色。
那侍从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名戴着幞头,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子提着一个药箱毕恭毕敬地入了厅堂。
霍留行面上笑意不改:“这位是?”
“‘南罗北黄’,表妹夫可曾有所耳闻?”
霍留行点头:“北有黄氏华佗再世,南有罗氏妙手回春,这‘南罗北黄’,说的是我大齐两位闻名天下的神医,只是听说罗医仙近年周游四海,研习医术,已有七八个年头杳无音讯,若无机缘恐难得一见,这位莫非便是……”
“自然我也没这运道得此机缘。”赵珣笑着伸手一引,“这位卢阳卢医士年轻时曾是罗医仙座下高徒,如今在我身边当差,前阵子,我亲眼见他治愈一位因腿脚无力卧床三年之久的病患,这就想到了表妹夫你。”
话说到这里,不必再听下去,在场之人也都明白了这位贵人的来意——这是领了医士替霍留行治腿来了。
沈令蓁回过味来,心下蓦地一惊。
有病治病是美事一桩,可若是治着治着发现没病……
霍留行却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这腿坏了十年,什么法子都想过,使过,我自己都已无所希冀,承蒙殿下还惦记着。”
“不是我惦记着,是朝廷。”赵珣笑得颇有那么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你霍氏一门数十年如一日镇守边关,护我大齐西北一隅安宁,朝廷是不会亏待功臣的。”
霍留行颔一颔首:“殿下言重,不过为人臣子分内之事,谈何功劳。”
“表妹夫不必太过谦逊,你霍家之能,不止朝廷,就连敌邦与百姓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自幼便听宫中老人讲,说西羌有位威武善战的老将军曾坦言,但有霍氏驻守大齐西北一日,便不敢带兵越雷池一步。此次视察庆州边防,也听不少布衣对霍节使称颂有加,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他皱眉回想片刻,右手成拳,击在左手掌心,眼睛一亮:“哦,说的是——爱民如子!”
这话一出,偌大一个厅堂,忽然之间就像被无数根细弦勒紧了。
一旁俞宛江神情微微一滞。
霍留行像是愣了愣,又笑起来:“我在府中坐井观天多年,若非今日有幸听殿下一言,尚且不知外边的布衣都已有如此学识,能够出口成章了。”
赵珣面上笑容稍减,不再谈论这个,朝卢阳努努下巴,示意他上前来:“卢阳,‘好好’替霍郎君瞧一瞧这两条腿。”
霍留行淡笑着向卢阳颔首:“那就有劳卢医士了。”
沈令蓁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眼睁睁看着空青主动上前帮衬,替霍留行脱去靴子,将外袍与裤腿慢慢敛起,卢阳则打开药箱,拿出一柄木槌,开始往他腿上四处穴位敲敲打打。
这木槌一下又一下,像敲在沈令蓁身上似的,敲得她心里直打鼓。
可看霍留行一脸的气定神闲,她又不敢出面阻拦,以免画蛇添足反倒坏事,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柄木槌,眼瞧着哪下敲重了些,手都跟着一颤。
这模样,在旁人看来倒像成了在心疼霍留行。
霍留行偏头看看她,笑着宽慰:“我这腿早就不会疼了,你不用担心。”
沈令蓁心想自己也不是在担心这个啊,可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说,只得点点头,顺水推舟地说:“我替郎君疼着呢。”
霍留行压低声与她耳语:“那你这是消气了?”
他这一凑近,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地洒在她耳际,沈令蓁痒得往后一躲,捏住了自己的耳垂,嗔怪地看着他咕哝:“谁说的,没消气呢……”
后边空青下巴一缩,一脸“我的好郎君哟您怎么当着长辈和贵人的面就调起情来了呢真是有伤风化啊有伤风化”的表情。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上首赵珣沉吟一晌:“那个,表妹夫啊,习武之人耳力拔尖,想来你也深有体会,这是没办法的事,所以……”他倾身向前半步距离,支着肘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这是闹了什么别扭?说来听听,我给主持个公道。”
沈令蓁脸都涨红了,尴尬地看看霍留行。
霍留行转头答话,笑说:“殿下这可问倒我了,我要是晓得她为何生气,也不至于这样犯难。”
沈令蓁在心底叹口气,心道你能不知道吗,继续装呗,面上只得配合他扯谎:“我为何生气?自然是因为郎君有事瞒着我。”
霍留行像是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但说话的语气依然带着几分温存:“我瞒了你什么?你倒是当着殿下与母亲的面,说出来听听?”
真要说出来,怕是一家子都要掉脑袋了呀,这怎么还存心为难考验她的应变之能呢?
沈令蓁忍着憋屈,灵机一动:“我问郎君身上可有哪里受伤,你偏说没有,可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胳膊肘那里破了好大一块皮……受了这样重的伤却瞒着我,难道不是郎君的不对?”
“……”
这下不止霍留行,赵珣和俞宛江,连带空青和京墨,蒹葭和白露,全都愣住了。
还在拿木槌敲打霍留行的卢阳也诊断不下去了,抬起头瞠目看着沈令蓁,意识到失礼,又慌忙垂下眼去。
沈令蓁一看这气氛,担心自己的谎是不是扯得太生硬了,赶紧拿出佐证,起身搬过霍留行的胳膊,将宽袖捋上去,指着他手肘那块微微泛红的皮肤说:“卢医士,你瞧,就是这伤,我叫郎君好好处理,他却不听。”
“……”是该好好处理处理,要不再过一会儿就该痊愈了。
赵珣起身上前,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块破口,朗声大笑:“嗯,这事是表妹夫的不对。”
俞宛江也忍俊不禁:“留行,令蓁这是关心你呢,瞧着多好的孩子。”
沈令蓁朝很给面子的表哥与婆母笑一笑以示感激,端端正正坐了回去。
赵珣弯下腰与霍留行耳语:“我这表妹,是我姑姑和姑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小连个磕磕碰碰都没有,也没到外边闯荡过,这样瞧着像是会破相的伤口,对她来说兴许的确已经很大了,你多理解。”
霍留行低咳一声,颔首称“是”。
赵珣直起身子,倒背着手吩咐道:“卢阳,那你就替霍郎君处理一下伤口。”又给一旁侍从递了个眼色,“你去安排车驾,等这边诊治完了,我同表妹与表妹夫一道去夜游。”
沈令蓁刚暗暗吁出一口气,一颗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她顺着那侍从领命退下的方向望去,不知为何,总觉今晚这夜色黑得怪吓人的。
霸王与娇花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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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卢阳诊断完毕后的那套说辞,霍家人几乎都已能够倒背如流,左不过是说沉疴痼疾,药石罔效,另寻高明云云。
赵珣似是对此相当惋惜,说倘使能够请到罗医仙出山,兴许还有一线希望,劝霍留行勿要灰心,继续好好养着这两条腿,又吩咐卢阳留意师长的下落。
俞宛江抹了抹发红的眼圈。
倒是霍留行仍旧泰然自若地尽着地主之谊,与赵珣说着庆阳何处风光好,何处物产丰。
赵珣看起来相当随意,说这夜游不必大张旗鼓,就去他们夫妻俩原本计划的夜市逛一逛。
沈令蓁这时候就没了插话的份,即使心中隐隐觉着这位表哥热络得古怪,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霍留行上了马车。
这改良过的马车一来阔敞,可方便仆役扶持霍留行上下,二来安置了特殊的护栏,也避免行路颠簸中突生意外,算得上别出心裁,制造精妙。
只是沈令蓁这会儿没有闲功夫感慨“高手在民间”,一直惦记着前头另一辆马车里的赵珣。
待两辆马车先后驱赶起来,拉开了一段距离,她才用气声问身边的霍留行:“郎君,我这样说话,外边听得到吗?”
霍留行还没来得及消化她在厅堂的那番举动,看她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又莫名其妙起来。
但他还是温声细语地答:“车夫能。”
车夫是霍家的人,倒是不妨碍。沈令蓁点点头,比口形——那四殿下呢?
她可还记得,方才赵珣说,习武之人耳力拔尖的事。
霍留行侧过一只耳朵,像在估测距离,片刻后摇了摇头,示意听不到了。
沈令蓁放下心来,斟酌了一下说辞,压低声道:“郎君,其实这个表哥,我不太喜欢的。”
霍留行稍一挑眉:“怎么?他从前在京中,待你不好?”
她赶紧摇头,默了默,犹豫着说:“我知道背后嚼人舌根是不道德的事,可是比起做不道德的事,我更怕四殿下会伤害到郎君,所以才只好趁着与你独处的机会说他的坏话……”
“哦”,霍留行点点头,“那倒是难为你为了我,违背高洁的心志了。”
沈令蓁耷拉着眉,还真觉得有点为难。
霍留行笑起来,矮身靠近她一些,拍了拍她的手背,哄似的道:“你说吧,我会记着你这片心。”
“那我就说了。我不喜欢四殿下,是因为他一惯喜欢玩闹,且偏巧他与谁特别热络的时候,谁就常常倒霉。”
“比如他小时候曾有一回拉着太子殿下溜出宫去骑马,太子殿下因为体弱多病,不擅武艺,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虽然被人保护着没有受伤,却还是惊动了皇舅舅。皇舅舅龙颜大怒,为此罚太子殿下禁足了整整一月,不许他干涉政事。”
霍留行作了悟状:“你既在深闺,怎会晓得这些?”
“我平日在家中私塾念书时,偶有堂表兄弟姐妹登门一道学习,听他们议论起外边的事,就记着了。”
霍留行慢悠悠摩挲着指尖:“那按他们的意思,太子殿下摔马一事,难道是四殿下有意……”
沈令蓁惊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郎君,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霍留行停下来,垂眼望向那只覆在他唇上的,雪白的手。
这样瞧过去,他本看不见她手的全貌,可这一瞬眼前却偏浮现出那玉笋芽一般纤白的手指细细蜷起,未染蔻丹的圆润甲盖被烛火映照得亮莹莹的模样。一晃神,才记起是新婚当夜曾有过的一瞥。
沈令蓁却恰在此刻慌忙缩回了手,轻如鸿羽的温软触感刹那消失,只余鼻端一缕似有若无的馨香。
霍留行流转的神思被挑断,轻轻“哦”一声:“那我不乱说。”
沈令蓁正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局促,稍稍往马车角落挪了挪,远他几寸,扯回话茬:“……嗯,他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我听多了四殿下这样的事迹,思忖着不要与他走太近才好,要不哪天也倒霉了呢?”
霍留行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捉摸不透:“你的提醒,我记得了。”
*
两人交谈间已至街口。
前头赵珣先下了马车,挥退了一干欲要护持他安全的随从,称不必如此张扬地跟着。
霍家这边自然也不好比皇子排场大,只因霍留行情形特殊,留了个空青贴身照顾,又因沈令蓁是女眷,留了个蒹葭一并随同。
这个时辰的街市尚且灯火通明,远远就能听见小贩扯嗓叫卖的声音。街边林立的行肆,从吃到喝,从裁缝铺到胭脂店,倒真比沈令蓁想象中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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