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橘生淮南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八月长安
小孩儿一直在往地上吐口水,还把大家的鞋子踢得到处都是,在别人睡觉时大声地喊一些外星人才听得懂的话。
洛枳忽然想起高二时,女生们一起坐在体育馆的看台上等待期末考试,叶展颜和她的朋友忽然因为某个话题叫嚷起来。叶展颜叉着腰站起身,在热烈地表达了对婴儿的喜爱之情后皱皱眉头说,我最讨厌六七岁之后的小孩子—等我有了小孩儿,他一长到四岁我就掐死他。大家哄笑,说小心你刚掐死孩子,你们家盛淮南就掐死你。
洛枳承认,虽然有时候会暗暗笑她的偏激和幼稚,却又不得不承认听她讲话很痛快,让人有不自觉的亲近感。
心里偷偷闪过的大逆不道的念头通过别人的嘴巴事不关己地冒出来,不是不惬意。
那个孩子又认真地往地毯上吐起了口水,末了,用含混不清的口齿,学着电视上肥皂剧主人公的口吻说,还好,我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末了还特意把那两个字加重拖长。
哪儿跟哪儿啊,洛枳笑得肚子都疼了,涨红了脸却不敢出声。小孩子和小狗都一样,到哪里都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转念一想,谁不是这样?渴望被别人肯定,也是想在他人的生命中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吧。被忽略和被遗忘都让人难堪失望,有时恨不得像这个孩子一样,用这种无聊的方式证明自己存在过。
天色渐晚,夕阳慵懒地照进车厢,快要到家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家。她的年纪距离真正的思乡还很远,虽说少年老成,可是对过去生活的怀念与怅惘依旧带着青春的张扬标签,只是偏偏要伪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而已。
她还是向往远方,还是不懂得深切的怀念。
她想家,只是像个孩子依恋妈妈。父亲的面孔,其实早就模糊不清。
洛枳下床,坐到走道边的椅子上,面向与火车行进相反的方向坐着,这样看起来,火车像是在拼命追赶着自己丢失的时间。北京向北的平原上一片荒芜,偶尔会看见一棵突兀的树,孤零零地戳破无波的平静。
这样安静的时刻,火车穿梭于现在与未来之间、北京和家乡之间。她觉得第一次逃脱了自己所有的记忆。没有回忆,没有憧憬,没有揣测,甚至没有情绪。
洛枳突然想要大逆不道地不再背负她妈妈的后半生,也不想再记得上辈人这辈人的所谓恩怨,像个白痴一样没有责任、没有骄傲、没有尊严,让这列火车就此脱轨在荒原中爆炸,火焰彻底把她吞噬烧个一干二净,或者永远开下去,开出中国,穿越西伯利亚,冲进北冰洋,彻底埋葬冻结在冰川下。
列车猛地急刹,车厢剧烈晃动了一下,她惊喜地抬头看着邈远的天。
然后回归正常的车速,一切平静,只有车轮驶过一节节铁轨接缝处产生的轰隆隆的响声。
她想起不相干的初中物理题,窗外没有里程指示牌,手中只有一块秒表,如何估测火车时速?奥妙就在那有节奏的轰隆隆的声音里吧?
她看见,那个吵闹的孩子终于睡着了。
暗恋·橘生淮南 第39章?破碎的湄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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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车,洛枳就看见妈妈围着围巾站在站台上。她丢下行李箱,奔过去狠狠地抱了一下穿得像只大熊的妈妈。妈妈的笑容变成生气的皱眉—“洛洛,我说你多少遍了,火车站这么乱,你怎么能把行李箱原地一扔啊?你以为自己在外多年啊,还给我来什么拥抱……”
洛枳厚着脸皮笑,和妈妈一起走过去捡起行李箱,穿过广场去坐公交车。
家乡的地上有些泛黑的残雪,不像北京刚刚银装素裹的样子,风也要凛冽得多。
回到家发现,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温暖。
“今年暖气烧得不好。明年开始分户供暖就好多了,放心,”妈妈转身进了主卧,“我买了电暖风,现在就打开。”
洛枳的小房间还是没什么变化,一看就知道妈妈每天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她的房间没什么明显性别特征,床上没有玩偶,桌椅都是白色,床单是蓝灰条纹,唯一的色彩可能就是墙上的大幅《灌篮高手》海报,只可惜是陵南队,一水白色的队服,和墙壁一样寡淡。
海报是小学时买的,时隔多年。她很少买这种东西。同龄的女孩子们喜欢三五成群地长时间挤在小店里,淘各种各样好看的自动铅笔、圆珠笔、水笔、橡皮、折幸运星的彩纸条、折千纸鹤的正方形彩纸、明星的大幅海报……她从来没有买过。那天突然来了兴致,从小摊上买回最喜欢的动画海报后,就卷成一个纸筒悄悄放在桌边,怕妈妈看到了会骂她。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海报已经被妈妈贴在了墙上。
这么多年,虽然略有暗黄,但没有卷边或者破损。
妈妈把电暖风推过来,说:“你的屋子小,很快就能暖和。行李箱一会儿再打开收拾,先坐这儿暖和暖和。”
她和妈妈并排坐在床边,拉着手笑。
“北京冷不冷?”
“比家这边暖和多了。”
“是,咱们这儿这两天降温,风刮到脸上像刀子似的。我们下班回家的时候全都缩着脖子把脸藏在围巾里面,还是冻得够呛。宿舍里暖气烧得怎么样?”
“挺好的。宿舍屋子小,保温也好。不过,我前两天电话里都告诉你了……”
“我再问一遍不行啊?!”
“行行行。”洛枳吐舌头一笑。
笑完后她们忽然都不讲话。洛枳抬眼去看结了厚厚冰花的玻璃。
“明天早上不用着急去得那么早。十五周年,奶奶家的人应该也会去。他们应该都是赶着一大早去把骨灰请出来,咱们就十一点到吧,正好能避过去。见面都是尴尬。”
洛枳想起小姑姑一脸防贼的表情,苦笑一声。
“行。从咱家坐车的话,九点半走就行了吧?”
“不用。我们模具厂食堂的送货司机老陈说明天单位的车闲着,大冷天的,让他送咱们去吧。”
“哟,公车啊,”洛枳夸张地晃晃脑袋,“那好呀。”
“我给你热菜去了。”
“嗯。”
洛枳自己一个人盯着电暖风通红的电网发呆,刚刚脚冻得发麻,现在缓过来了,又痒又疼。
把骨灰盒从火葬场请出来,供上供品,烧纸—按照规矩,这些和出殡一样都必须在中午之前完成,所以每天早上殡仪馆都人满为患。她和妈妈以前都提前一天去看爸爸,这次是十五周年,仍然还是要避开。
虽然奶奶已经去世,再也不会指着妈妈说“克夫相”了。
吃完饭回到屋里,她发现手机里有一条未读信息。
“平安夜请你吃晚饭?”是张明瑞。
“我回家了。”洛枳回答。
“回家?是……回家吗?”
“废话。家里有点儿事,必须回,抱歉,圣诞节快乐。”
“这样啊……圣诞快乐!回家后正好能好好调养调养。”
洛枳每次想起张明瑞,就觉得很放松很温暖。
好像洛阳。
想谁来谁,手机很快又振动了一下,这次是洛阳。
“我听姑姑说,你回家了?”
“是啊,现在正在家里。”
“回家真好啊。羡慕。”
洛枳愣了一下,羡慕什么,羡慕她回家给爸爸上坟?
她笑笑,回复:“等你结婚了要是还能这么顾家,嫂子一定高兴。”
她刚发送成功,这边同时也进来了一条短信。
“在公司加班累死累活的,还是当学生好,总之羡慕死你了。”
洛枳知道,洛阳一定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匆匆转移话题加以胡乱解释。
洛阳永远在洛枳最需要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即使给她的都是没有意义的“别难过,想开点儿”等廉价安慰,还经常说错话、帮倒忙,但是洛枳可以将他的笨拙悉数收罗,安然接受。也许因为家人是不同的。
她再怎么千疮百孔、十恶不赦,在家人面前永远都不会觉得羞耻和无地自容。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洛枳坐在座位前觉得无聊,就抬头去翻小书架,发现最显眼的是一本不知为什么没有收起来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突然想起丁水婧。如果自己也回去复读了,是不是还能考到p大?
洛枳踮起脚抽出那本练习册,想试着做一套地理题玩玩,然而练习册太重,她一个不小心就脱手了,练习册“啪”地砸下来,险些正中她的头。
几张纸从练习册中掉了出来,跟在后面慢悠悠地飘落。
洛枳捡起来,发现是高二去缅甸参加活动时写的日记。当时为了减轻行李重量,她并没有带着那本厚重的日记,所以只是随手写在了凌乱的纸片上。
然而为什么不夹在日记里,反而出现在练习册中?她想不清楚。
皇宫里游人太多,照相都困难。我刚刚回到酒店,就看到2队先下车的同学在大厅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什么,走近了一问才知道是写明信片。有当地人在酒店门口兜售好看的风景人物明信片,写好后不用自己贴邮票,直接递给前台服务生就可以了。
我其实没什么必要写明信片。给妈妈写有些做作,我又记不清洛阳的地址,学校里更是没有多少亲近的朋友。但是想了想,还是去买了一张。
我为他买了一张明信片。
湄公河的旖旎风光。河尽头的天边是傍晚的红霞,在角落里还有一弯清亮的月,我实在是很喜欢。本打算回到房间再细细琢磨怎么写,但是一冲动,决定立刻就写。我也挤到桌子边去,想了想,大笔一挥:
‘这里很美,我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容许我炫耀一下。其实我很想念你,不只是当我在远方。可是我不能说。’
有点儿矫情的一段话,写完后手却真的在颤抖。
只写上地址,寄信人一栏保持空白,交给宾馆的服务生。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喊住他,然后说了一声“sorry”就把明信片抢回来撕掉了。大家都知道我去了缅甸,明信片这种东西放在信箱里,他们班级所有的人都看得见,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
何况,他有女朋友,在别人眼里,我这封信的道德意义就不仅仅是表白了。
明信片硬硬的碎片放在掌心,握起来有些硌手。
手里是被我撕扯碎的湄公河。
我把它扔进垃圾桶,2队的领队看着我一个劲儿地眨眼睛,那是个很喜欢大笑的皮肤黑黑的女人。
我对她说:“it’s for a boy。 i miss him。”(“这是给一个男孩的。我想他了。”)
“but why did you tear it up?”(“但为什么你要撕了它呢?”)她瞪大眼睛。
我笑笑: “i made some spelling mistakes。”(“我有些地方拼错了。”)
非常严重的拼写错误。
“don’t be so nervous。” (“别这么紧张。”)她大笑着说。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怎么能不紧张?
可是谁又能保证,有天沧海变桑田,我这艘小心翼翼的船,不经意间就会在时光里搁浅呢。
洛枳看完,坐在桌边傻笑了一阵。
她还记得高二,五月的那天傍晚,她被叫到校长室。
校长坐在实木办公桌对面,教导主任江老师坐在桌边,背后的窗外红霞漫天。洛枳很放松地坐下,看向那个皮肤有些松弛、神情也很疲惫的女校长,礼貌地笑了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
校长的开场白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暂时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找到你。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些问题,可以吗?”
“好的。”她并不担心这种故弄玄虚的场面。
“洛枳,文科班的,对吧?江主任推荐你过来的。本来我们想找的是男生,已经定好了几个候选人,我个人很看好三班的盛淮南。不过,江主任说最好还是见见你。我也有点儿好奇。”
她本来懒散的心情紧急集合,一种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开始蒸腾,不论校长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要胜过盛淮南。如果这是盛淮南很期待的一件事,那么她要让他知道,是谁夺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和当初在理科班的时候想要考学年第一一样,是赢得他瞩目的方式。她并不美丽张扬,也没有让人一见倾心的活泼性格,但是她希望自己身上总有让他微微炫目的一面。
总该有一点儿吧?
更何况,她在想象中与他争输赢,已经争过了整个童年和半个青春。都习惯了。
和校长的谈话对她来说不是很困难。她对答如流,彬彬有礼,温和可亲,旁征博引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加上谦虚的笑容。
虚伪的表皮被时间和阅历一层层叠加得越来越厚。
校长忽然笑了,说:“我决定不见盛淮南他们了,你是我面试的第一个学生,我觉得不会有人比你更出色,就是你了。
洛枳愕然。原来,原来校长还没有见盛淮南,原来盛淮南还不知道她赢了他。
有点儿觉得没意思。
作为学生大使出访缅甸参加公益活动,行程却安排得好像公费旅游。
她终于可以不需要考虑家里的负担,痛痛快快地出去玩了。
应该高兴的。
缅甸旖旎的风光被拍成了照片封存,唯一没有被拍下也是唯一被她铭记在心的,只不过是一条破碎的湄公河。
洛枳钻进被窝,刚刚打开的棉被很凉,她把自己蜷成一小团,焐热了一个区域就小心地伸展一下,进攻更大范围。
临睡前意外地收到了百丽的短信。
“我和他分手了。”
洛枳觉得有点儿不一般。百丽和戈壁分手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给她发过短信。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因为是他提出来的。”
这句话看得洛枳哭笑不得。
“不要喝酒不要胡闹,晚上记得锁门,下雪了很冷,出门散心不要走太远,多穿衣服,小心着凉。”洛枳知道劝什么都是废话,只是嘱咐她要小心。
“幸亏你不在,否则又被我吵死。”
“又?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 对了,这次自己放音乐听吧。”
“洛枳,谢谢你。”
“好好照顾自己。心结打不开无所谓,吃饱喝足穿暖是正道。”
洛枳叹口气,劝别人的时候,她倒是永远心思透彻、看淡红尘,拿得起放得下。
承担他人的痛苦的时候,我们都分外坚强。
暗恋·橘生淮南 第40章?凭什么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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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枳和妈妈到达殡仪馆的时候,一向拥挤的停车场里只有寥寥几辆车。郊区比市内还要冷许多,北风刮过,仿佛细细的刀片一道道地切过脸庞。洛枳戴着手套,可是双手仍然冻得失去了知觉。
停放骨灰的大楼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大厅收发室的管理员正要出门,看到洛枳和妈妈有点儿诧异,接过妈妈手里的证件本和钥匙看了一眼,说:“副本啊。”
管理员急着出门,考虑了一下,说:“反正没人了,我要去吃饭,你们进去吧,还完骨灰后把小门给我带上就行。”
他说完就打开了走廊的门,朝妈妈点点头,走了。
洛枳知道这里没什么可以偷的东西,除了骨灰。
那栋大楼很古怪,比外面还要阴冷几分。洛枳和妈妈上了三楼,找到了第五个房间,第四个架子,第六排第四列。小玻璃窗里是暗红色的骨灰盒,中间镶嵌着爸爸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爸爸很帅,带着一股无产阶级工人乐观勃发的气质。
玻璃窗一打开就启动了里面的小小电子录音机,哀乐缓缓响起来。妈妈扶着梯子,洛枳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把外围的陶瓷做的桃子、冰箱、洗衣机拿出来递给妈妈。清理完毕后,她轻轻地把爸爸的骨灰盒捧出来。
殡仪馆经过多年整治,已经将烧纸供奉的地方从外面的黄土野地移到了专为追悼的大院子里面。一排烧纸专用的黄铜炉子沿着院子的围墙铺开,被烟熏得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十一点半,平常拥在这里凭借给死人“念叨超生”来讨生活的一群老婆子也不在。一阵阵北风把炉膛中残余的纸灰扫到洛枳的脚边。
她用冻僵的手帮妈妈把水果、酒和爸爸的灵位、骨灰摆好,然后一燃纸钱。
热气扑面而来,微微温暖了她冻得没有表情的脸。
妈妈还是哭了。面色惨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洛枳转过头去躲避妈妈的絮叨:“给你送钱来了,那边过得好不好?洛洛那年考上大学后,冬天就不能回来给你上坟了,今年特意回来看看你。你女儿能自己赚钱了,我现在这个工作比以前那个可心多了,不用总站着,腿脚也好多了……”
洛枳的眼泪含在眼里,就是不愿意落下去。
其实,她怨父亲。
他待妈妈好,待她也好,她和妈妈的生活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他的责任,可是,奶奶家的人心凉薄,以及他自己的死亡,仍然让妈妈一生孤苦。
世态炎凉。一腔怨恨平摊到世间众人的头上,每个人得到的责问都轻得不如一声叹息。所以,洛枳干脆把浓烈的恨意一分不减地都送给父亲和奶奶家的人。曾经,也送给过盛淮南。
她考上大学那年,妈妈执意让她去看看过世的外公外婆。她第一次抗拒她妈妈。她谁也不要看。
外公执拗古板,外婆势利虚荣,两个人都激烈反对妈妈嫁给爸爸—这其中自然有爱护女儿的考虑,但恐怕也掺杂了门当户对和面子方面的心结。外公一生清廉守旧,不肯帮做普通电工的父亲换工作,外婆则在母亲婚后坚决与之断绝关系。洛枳父亲因事故去世,外公外婆退休病故,妈妈的几个亲兄弟姐妹只有洛阳的父亲是个厚道人。骨肉至亲,也不过如此。
至于奶奶一家,当年攀附妈妈家里的地位未果,父亲死后,冷脸大骂妈妈祸水克夫命,把洛枳关在房中,却把妈妈赶出家门。
奶奶家的老房子动迁,分房指标甚至包括老房子留下的板材、家具都被几个姑姑和叔叔刮了个一干二净。
她凭什么不恨?
纸都烧尽,一堆黑灰下面还有零星的火红余烬,偶尔迸出一丝火星。
妈妈在背后收拾灵位,洛枳拄着烧火棍,轻轻地开口问:
“如果你能收纸钱,那么在天有灵,为什么不帮我们?
“我很早就想问你。”
妈妈嘴唇发白,有些要虚脱。
“我自己送回去。妈妈,你带上东西先上车吧。”
“别,一起回去。你不害怕?”
“怕什么?都是死人。”
洛枳神情冷漠,接过妈妈手里的灵位和骨灰,把钥匙揣进兜里,转身进了大楼。
楼梯间只有洛枳自己的脚步声,回音空旷地来回碰撞。
她踩上梯子,把骨灰盒和灵位以及装饰都摆好,放下窗子上的白色纱帘,然后关上。
顿了顿,又打开。
“爸爸。”洛枳唤了一声,眼泪突然掉下来。
“我错了。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你多保佑妈妈。”
她关上门,掏出钥匙锁好。
洛枳慢慢地往楼梯间走,侧过头,看到五号房间窗子的角度刚好迎接射进来的正午阳光,光线中灰尘缓缓地飘浮,上下翻转。
美得不像话。她失了魂儿一般走进去。
这个房间的玻璃柜上都有红色的小绸缎,把相邻的两个玻璃窗连起来。
都是死去的夫妇。去世后被儿女移到这个房间,骨灰并排放着,拿红绸子连起来,中间贴一幅老夫妇的合影。
她站在玻璃窗前,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以前的人多好,不管爱不爱,感情积累起来,照样白头不相离。
红绸子一牵,生死都羁绊。就算无论如何都生不出爱情,至少在心里烙下印记,永远抹不掉。何况,情有独钟多半是小说里作者的幻想,人心难测,这么多年,世间不是也只出了一对梁祝化蝶?
屋子里实在太冷了,她的脚在室外的时候就已经僵硬,一不小心左脚绊在右脚上,一个趔趄跌倒了。冬天穿得多,摔得不是很疼,她正要爬起来,一扭头忽然看见最下层的玻璃窗。
玻璃窗已经碎了很久,但是碎片都落在柜子里面,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里面落了很多灰,正中的合影也歪倒在一边。洛枳鬼使神差地伸手把照片拉出来。
平常的老夫妇合影。但是老太太的脸一片混沌,鼻子、眼睛模模糊糊地都飘离了原位。
洛枳吓得一抖,后背瞬间爬满了汗,却没有把照片扔掉。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回去,打着冷战,挣扎着爬起来冲进阳光中,扶着窗台大口喘气。
突然裤袋里的手机振动,她第一反应只感觉大腿上有东西在爬一样,终于还是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
“盛淮南 来电”
“喂。”
“洛枳,没来上课吧?刚才给你打电话,好几次都不在服务区。发的短信你收到没?法导小测。我帮你答了。”
心在一瞬间安定下来。阳光照在她肩上,侧脸被晒得稍稍有些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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