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娉婷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金漾清月
林君劢的部队被整编入陆军第十军,于淞沪会战开始后的次月,接到入沪参战电令。
他严禁属下把消息透漏给远在法国的家眷,提前写好遗嘱,以防他万一身遇不测,对家人一定要有个交代。
开赴上海前夕,有人来投军,而且是专门奔着他来的。
夕诺。
姚佶。
林君劢挑了挑剑眉,记忆中这只是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惯会歌咏风花雪月,而且还对自己的夫人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大才子要投笔从戎?”
他以为夕诺是去战场上找灵感的,语气微微带点讽刺。
“国难当头,人人有责。我所有的积蓄和这血肉之躯,全部准备捐给国家。”夕诺志气凛凛,言辞间豪情万丈。
林君劢微讶,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骨气。
“衣服自取。跟在我身边吧。”他把身上的手枪递给夕诺,“会用吗?”
夕诺不紧不慢地当场脱下长衫,拿起军装套在身上,身板挺得笔直,俨然一名训练有素的党国军人。
“比试比试。”
他向林君劢发出挑战。
林君劢握着响个不停的电话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兄弟,子弹还是留给敌人吧。遗书写好。”
日军疯狂和野蛮的出乎意料,中国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让各方大跌眼镜,坦克冲锋陷阵时,步兵根本不会掩护和趁机占据有利地形,坦克被日军击毙后,步兵在日军的夹击下伤亡惨重,中央军的某个营居然被一小对日军堵在巷子里射击歼灭。
国军的血肉之躯,被日本人当靶子活活杀戮,尸塞满巷,脑浆和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地面上翻涌流淌,以至于后来收尸的时候,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的春闺梦里人。
多年养尊处优的中央军第一次长时间全面领略日军的可怕和凶残,后方只好不断组建增兵,以补充前线沉重的伤亡。
9月,林君劢的军队调往罗店,编入第18军。日军靠着重炮、飞机开路,紧随其后的步兵疯狂冲锋,中国军队殊死相拒。
各旅立下军令:本旅将士,誓与阵地共存亡,前进者生,后退者死,其各凌遵。
不成功便成仁。
日军的几次猛攻都被顶住,启动增兵加入火的模式。炮弹铺天盖地,怒吼着冲向守军阵地,炮火所到之处烈焰升腾,残肢横飞。国军拼死对垒,子弹打完了,就冲出战壕与敌白刃格斗,坦克上来了,身上绑着手榴弹冲过去与之同归于尽。
战斗犹如磨盘一样,生生绞碎林君劢同袍们的血肉之躯。
月底,罗店失守,尸积如山,整个城镇片瓦无存,惟余焦土血海。
掩埋烈士尸体的时候,许多战士阵亡时还保持着怒发冲冠的冲锋姿势,一只手撑着地往前爬,而胸部早已被子弹击穿。
见者落泪。
这一战,被称为“血肉磨盘”。
林君劢在激战中被弹片划伤,他忍着伤痛坚持在前线指挥,耽误了治疗时间,撤下来之后,高烧昏迷了整整一周。
淞沪会战的消息传到法国,万映茹第一个坐不住了。
“若初,君劢,他一定上战场了,不行,我要回去。”
“国内来的电报不是说正原地待命吗?”
“怎么可能,他不会告诉咱们的,肯定上战场了,肯定上战场了……。”
万映茹买了到香港的飞机票,她在法国一刻也呆不下去,走的很匆忙。
乔若初每天都关注中日战争的消息,淞沪战争虽然没有取得胜利,但中国军人的血肉之躯和忠贞之志,已经在海外留学生中掀起轩然大波。
不少留学在外的将官纷纷放下进修,回国后立即奋力投入战场,在法国一边从商一边行医的辜骏收到留德军官黄维回国随军的邀请,犹豫不决,他怕这一走,从此和乔若初再无缘见面。
齐与轩和祝竹裳虽然没有立即回国,但二人整日在街头奔走募捐,所得钱财全部通过中国驻外使馆捐回国内用于抗战。
学校里越来越多的的华人自发组织起来,用尽方法帮助国内打仗。
原本真的以为林君劢还屯兵相城的乔若初一天比一天不安起来。
自上次林君劢走后,她只收到三封他写来的信笺,全部是战争开始前的日期,她不能不怀疑他确实上战场了。
甚至,万映茹回国后,她一直往家里打电话,大概是电缆因为战争被破坏的原因,十次竟然七八次都拨不通家里的电话,接通了也找不到人。
她发电报回去,许久才收到宋嫣琦的回复:大太太,丈夫在前线打仗,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即可。
大太太。
小日子。
多么的讽刺。
原来他是真的纳妾了。
乔若初收到电报后在阳台上抱着孩子静坐了整整一日。
那天走的时候,丈夫没有叫醒她,他们,甚至连个道别都没有。
晚饭时分,她看到报纸上消息说曾经的大才子夕诺投笔从戎,正在淞沪战场上为自己祖国抵御外来的侵略。
夕诺在国际文坛上都享有盛名,他的动向,国外媒体自然知悉。
如果不是国内的战事惨烈到了一定程度,夕诺那样浪漫的性格,不大会立即投笔从戎的吧。
半生娉婷 第124节
她想象不到。
第二百一十章 焚之于火
万映茹从巴黎飞到香港,从香港直奔上海。
穿过几条火线,才最终找到了林君劢的部队。
仗打的太激烈,他的部队从罗店撤退的时候,她才见到他。
林君劢躺在上海郊外简陋的医院病房里,胡子拉碴,脸部消瘦,躯体上只剩下一副巨大的架子,病号服套在上面,显得很悲壮。
万映茹见到他,先是笑了,后来忍不住跑到角落里哭得跪倒在地上。
“活着呢……还活着呢……。”
她像得了疯症一样自言自语。
林君劢醒过来看见陪护在他床边的万映茹,眼神一激灵,开口问:“你们回来了?若初呢,若初在哪儿?”
“她没回来。”万映茹垂眸摇摇头,“我不放心你。”
林君劢蹙眉叹道,“映茹姐,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提醒她回到法国或者到相城去,万映茹不肯走,他也不再为难她。
康复后,他又重新投入战斗。
罗店陷落之后,日军就开始在当地实行突破人类底线的残暴,闻所未闻,中国军人含着泪继续用血肉之躯抗击在淞沪的战场上。
他们所有细腻的情愫在战争面前都被忽略得不值得一提,卷不起半分涟漪。
林君劢好像忘了自己身边回来个女人一样,对她不管不问。
但是,万映茹决定,从此,无论怎样,她都要跟着他,和他一起直面战争。
进入十一月份,乔若初从刚从国内来法国的一位同学说,国军在淞沪战争中败了,最后撤退的时候路线和秩序都没有事先安排好,被日军的轰炸机堵在路上,打得溃败不堪,“大撤退”演变成“大溃败”。
海外报纸说中国南京政府已经在往重庆迁都,所有的军队和人员都要撤退到大后方去。
还好,这时,她收到林君劢写来的信。
他说自己在上海打仗的时候被弹片刮破了手指,一直无法提笔写信,抱歉让她担忧了。他说这次按照计划率军北上徐州,地址暂时无法确定,她收到信后不用回复,直接等他的下一封信就行……
字里行间,再不复往日的多情旖旎,只是干巴巴的记述。
无论怎样,纳妾也罢,怠慢她也罢,只要他活着,乔若初别无他求。
思虑几天,她提笔写下回信,字里行间也不掺杂半分情绪,只说希望他平安无事。关于想和他离婚的话,她一句都写不出来,怕这种小事影响他在战场上的沉稳。
法国的华文报纸天天关注国内的战况,一些当地媒体也从他们的角度分析这场战争。
乔若初每天都收集消息,每次看到关于国军阵亡的报道,她的心都揪得很痛。
如果这场战争短时间内结束不了,那么终有一天,她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出现在那一串字符样的名单上。
还有夕诺,还有辜骏。
一个个她生命里鲜活的青年才俊。
踌躇几日后,她也像其他热血的留学生一样,抱着募捐箱走上街头,向周围的人讲解中华古国正在遭受侵略,请他们在国际上支持中国。
有时候她还抱着孩子走上街头,声俱泪下地控诉作为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家属感受到的战争的残酷。
但凡能为国内战争所做的事情,她都尽力去做。
月底,冯燕尔一家动身来到法国。
自乔若初来到巴黎后,她们联系过几次,只是忙于各种事情,还尚未见过面。
冯燕尔和冒世卿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夫唱妇和,恩爱非凡。
冒世卿在法国谋到一份职业,冯燕尔在家里照顾孩子,过着静好安稳的日子。
他们租的公寓和乔若初的相邻,两家几乎每日都在一起相聚。
又一次,冯燕尔神神秘秘地让保姆把孩子带开,拉着乔若初小声道:“你们乔家的东西,我带在身上好几年了,也该还给你了。”
乔若初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
她早有猜测父亲把家里的东西托付给了冯燕尔,只是不敢肯定。
一本薄薄的线装手写书放入乔若初的手里,她祖父的毕生心血,伤了她父亲的一生。
乔若初凝视着泛黄的纸页,脑子里出现个疯狂的念头。
“燕尔,谢谢你。”她蹭地一下把书撕开,“有打火机吗?借我用一下。”
“你要干什么?”
冯燕尔把旧书从她手上夺下来。
“烧了。”
“你疯了。”
“燕尔,不能再留着了。我不想再让咱们的孩子因为它一辈子活得战战兢兢的。”
乔若初面部的表情极是冷静,不像要发泄恨意什么。
“这可是你祖上留下来的。”
冯燕尔不解地看着她。
乔若初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火柴,一把从冯燕尔手里枪过来,三两下就划着火柴,把书投进了火焰里。
“轰”的一声闷响,一瞬火光映满了眼前。
乔家背负了三代人的秘密,霎时成了飞灰。
“再也没什么皇陵图了。”
乔若初松了一口气。
“听说日本人也在找?”
冯燕尔这几年带着乔家的秘密,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真怕哪天有人寻上门来找这东西。
乔若初明白她的意思,上海沦陷,日本人马上要打到相城去了,当年的特务和汉奸必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乔家的皇陵图的秘密。
“我的家人都死完了。他们不会变态到……。”话说到一半,她打了个冷颤,“你弟弟妹妹他们如今在哪里?”
冯燕尔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还在相城,我母亲去年就不见了,父亲在乡下,弟弟和妹妹在城里念书。”
“燕尔,你赶快写信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些积蓄,让他们赶紧逃到后方去。”
乔若初害怕出了万一,为了她家的事再搭上无辜的人命,她可真要愧疚余生。
“日本人真能这么快打到相城吗?”
冯燕尔天真地认为,上海战事结束后,两军会对峙一段时间。
“不知道。”乔若初娥眉深蹙,忧郁地劝她,“尽早吧,不要再固执于安土重迁的老思想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题
淞沪战争结束后,上海彻底沦陷在日寇手里。
住在法租界文宜坊的谢咏明和辜婉珈二人,基本不关心政治,终日沉湎于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
起初来上海的时候,辜婉珈还是雄心勃勃地想出去工作的。谢咏明嬉皮笑脸地拖着她,夜夜带她去跳舞,每天不到凌晨后不睡,自然次日就睡到中午再起。
时间一久,她也乐于过这种刺激虚荣的日子,再不提出去工作的话。
谢咏明家境殷实,他的工作收入又高,尽管辜甫芳及整个辜家在她从沈家出走后对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不闻不问,从未提供任何的经济支援,但她过的日子,并不比从前做辜家大小姐时候差到哪里去。
谢咏明虽然从未说过要娶她的话,在外面也偶尔沾沾花草,但对她的好,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丝毫减弱,总花心思给她惊喜,哄她开心。
她辜家大小姐身上骄傲矜贵的刺,早在沈家被一根根生生拔去,跟了谢咏明之后,她就像个普通谦卑的妇人,有时候对他还会格外的小心谨慎。
他却还是把她当辜家骄傲的大小姐对待,不时提醒她,在他面前,她可以任性,可以发号施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压抑自己的本心。
辜婉珈一点一点恢复从前的自己,打扮得像个时髦的太太那样游走在舞会和麻将桌上。冬天的裘毛大衣包裹着她姣好的身躯和玲珑的面庞,是租界不可不看的一道曼妙风景。
谢公馆对面住的是日伪特务林之江一家,林之江的太太周晓蕙长的肥腻腻的,是个悍妇,经常在院子里骂人。
有次辜婉珈从她的门口路过,被她看见,大约是出于对漂亮女人的嫉妒,她莫名地指桑骂槐起来,出口的话那样不堪入耳。
辜婉珈多少耳闻这位太太的品风,想要骂回去,又怕惹事上身,揣着一肚子气回到自己家里。
“她凭什么骂我?我又没招惹她……。”
她伏在谢咏明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我的婉珈长这么美丽,她纯粹是嫉妒,来,不理她,小心肝,咱们待会儿啊,听戏去。”
谢咏明一番安慰温存,才让她平复了心情。
借此机会,她打算向谢咏明要个名份,这么不清不白地同居在一起,今日是林太太无端奚落她,明日说不定什么郑太太,马太太的都会借题发挥。
“咏明,咱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你有打算吗?”
辜婉珈迷茫地问他。
这是她第一次同他挑明话题。
“这样不好吗?”
谢咏明反问,他细长而风流的眼眸,给人一种不安稳的直觉。
“娶我吧。”
辜婉珈不想再和他绕圈子,只想要个明确的答复。
娶或不娶。
谢咏明痛苦地看着她,犹豫了几次,“婉珈,有件事情我一直憋在心里没说出来。我十几岁的时候,在家里就依照父母之命娶过亲了。我没办法……娶你……。”
半生娉婷 第125节
辜婉珈像被雷惊到了一样,往后退了几步,歇斯底里地怒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婉珈,我怕你知道后会离开我。我在乎你。”
谢咏明一个万花丛中穿梭的浪子,第一次对女人说这种郑重而认真的话。
空气薄凉。
辜婉珈抱着绣娘巧夺天工的鸳鸯枕头,嘶哑着喉咙哭了起来。
他从背后抱住她,俯身把下巴贴在她的削肩上蹭着,欲出的胡茬扎得她有点痒,“原谅我,除了婚姻,日夜厮守不是更重要吗?”
辜婉珈找不到反驳他的话,她自己,被沈约登报声明休妻的侮辱还没洗刷干净,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对她执以妻礼呢。
两人各自退了一步,复和好如初。
次日,辜婉珈再出门,特别留意地走另外一条路,刻意避开林之江的妻子周晓蕙。
不意,却迎头撞上日伪特务林之江。
他一双贼目在辜婉珈的脸上胸前翻滚,不停地咽着色欲的口水。
辜婉珈心中恐惧,连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伺机夺路而逃。
“辜小姐,久慕芳名,能否有幸认识一下。”
林之江挡在她身前,不给她溜走的机会。
辜婉珈只得硬着头皮对付,谢咏明早警告过她,千万不要沾染日伪政府的人,这些人杀人如麻,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不是普通百姓惹得起的。
连谢咏明这样不缺钱,也算在上流社会圈子里混的人,都对这些人避而远之。
“林处长,承蒙厚爱,只是今天,我有点赶时间,要不下次吧。您看…..。”
辜婉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礼貌地与他周旋。
林之江在龌龊,也不至于在大街上耍流氓。
他见猎物戒备心态这么强,知道弄到手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于是惺惺作态地做了个绅士的手势,“辜小姐,请,来日林某有幸,定会再见到芳容。”
“抬爱抬爱。”
辜婉珈虚礼寒暄了一句,赶紧侧身走过去。
走远了她回想林之江的眼神,越想越不对劲,顾不上形象,一路小跑到谢咏明医院。
“婉珈,你怎么了?”
谢咏明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林……之江,刚才遇上他,我有点怕。”
刚才林之江不过是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心惊肉跳起来。
“林之江?”
谢咏明的脸色也沉暗下来。
这个人的名声太臭了,不仅心黑手狠,而且还极其好色,只要他看上的女人,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上玩个够。
能从他的魔掌里出来的,半死不活抬回去都要祭祷天地,感谢祖宗显灵了。
“在租界里,他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这几天不要外出了,在家里好好呆着吧。”
谢咏明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同掌权拿枪的人,他是没办法抗衡的。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还是忐忑不已,对政治再迟钝的人,天天看到日伪和日本人在沦陷区日益无法无天的肆虐,也不由得不做万一的准备。
思来想去,他迅速在离林之江较远的地方另外租下一套不起眼的公寓,当天晚上就和辜婉珈搬了过去。
不在林之江的眼皮子底下,至少心里上是个安慰。
搬走之后,辜婉珈在家里安分了些时日,气色养的很好。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暗夜之始
1937年的十二月底,日军在南京挑战全人类底线的暴行震惊全世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知道,当年的南京曾经遭受了连刍狗都不如的兽行。经历过当年的人,因为目睹暴虐而精神失常、自杀的不在少数。
海外华人见到报纸后无处不闻哭声,纷纷回国投入抗日报国之中。
辜骏自去法国之后,时常前来探望乔若初。
尤其是万映茹走了之后,乔若初对他,说不上来的多了几分依赖。
不过他是翩翩君子,玉一般的品行,对她,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若初,我打算回去做一名随军医生。”
1938年的阳历新年伊始,辜骏在乔若初家里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呛得自己不停地流泪。
“骏,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但我支持你回去。”
乔若初近来话语不多,眼中总是乌云密布。
时间隔得久了收不到林君劢的电报或者来信,她日夜睡不着觉,秀发从前是一根一根的脱落,现在每次梳头,缠绕在梳子上的至少有一把,她怀疑自己很快就会变成秃子。
送行的时候,辜骏情不自禁地抱了一下乔若初,“若初,我不知道此去,还有没有重逢的日子。我真担心。”
乔若初像妻子一样为他整理了衣领,不敢与他目光对视,“说什么呢,医生不是在后方的吗,你一定没事。”
当初林君劢走的时候,作为他的结发妻子,她都没去送行,连这样带着祈祷的话都没来的及说。
那时候,总觉得不过是短暂的分别,一定一定后会有期。
天意如此弄人。
他一走,就上了战场。
战争中,谁能保证这一别不是永诀呢。
直到船要开了,辜骏才退着往后面去登船,风韵清婉的女子在他的目光里渐行渐远,海风吹过,他的眼角湿湿凉凉的。
他走后,乔若初在码头吹了许久的风。
直到冯燕尔打发女佣卡米尔来寻找她,她才知道林安发高烧了。
这段时间,她总是恍恍惚惚的,仅有的精力应付学业尚且吃力,对孩子,算不上用心。
她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怎么林安突然就一岁了,伊呀呀呀地喊她“妈妈,妈妈”,好像做了一场梦般。
她偶尔会抓住林安的小脚丫放到嘴边亲亲,边亲边自言自语,这是他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呀。
她曾经嫁给他,后来又离开了。
林安的眉眼长开了,太像父亲。
当年她第一次看清他的容貌,惊叹如那芝兰玉树,是书中咏赋的美男子。
相见的美好如斯,到现在变幻为摧肝折肺。
人世无常之极。
辜骏走后,乔若初疯了一样修学分。
国内的信纸片一样飞过来,每次看到林君劢熟悉的字迹,她忍不住流下欣慰的泪水。
他告诉她,徐州失守了,很多将士都没没了,他侥幸活下来,升了官……
他告诉她,每日昏天暗地的打仗里,他没有一刻不在想她,他一定要活着,因为他们还没有道别……
他说他不会像林觉民那样,写一封《与妻子》书留给她,自己从容杀身成仁。纵使文字再怎么动人,也不能慰藉女子失去丈夫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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