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祭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伤痕谷主
老人仰望着漫天群星,道:“涯儿,总有一天,你会懂的。事实上,我也不知如何做。也曾经努力过,可是功败垂成。如今我已把平生所学尽授于你,望你能承我衣钵。吾辈纵横家,行天道之路,得空间之垂怜,纵跨千古,横越八荒。但纵横家又与别家不同,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纵一横,相惜相争,最终却只能存其一。而你,如今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凌浪涯如今方知此事,顿时疑惑道:“那我是否也有一名师兄,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老人回忆道:“曾经有。他是天纵之才,却心高气傲,另辟外道,铸成大错,终不如吾愿。自当年一战,我也多年未曾见他了。但你要谨记,皆因为师当年所为,如今纵横家正被诸子百家所仇视,若你入世历练,非生死之际,不可暴露师承身份,亦不可暴露一目双瞳的体质。”
“倘若是,不小心暴露,结果如何。”
“此二者,世人知其一,你皆会死。”
凌浪涯点头道:“明白了。只是师承可瞒,体质我当如何藏”
老人回头,凝望着他一目双瞳的清澈眼眸,道:“明天睡醒,就会暂时消失了。只要不是陷于生死,它不会轻易出现。”
少年问:“那入世是什么时候”
老人道:“等我离开你的时候。”
凌浪涯忽而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活成别人想要的模样。”
老人没有回答,少年没有再说话。
繁星寂寂,子时过半,老人道:“涯儿,生辰快乐。你该长大了。”
凌浪涯听到长大二字,心有所触,但依旧欢欣道:“谢谢师父。”
老人伸手揉揉他的头,道:“好了,夜深了,去歇息吧。”
凌浪涯乖巧地道:“好。那我去了。”
说罢,凌浪涯站起来,往右侧的木屋走去,准备推门进屋。
老人突然叫了一声:“涯儿。”
凌浪涯蓦然回头。
老人沉默不语,最后摆摆手,道:“没什么了。”
凌浪涯道:“好。师父,明天见。”
木门嘎吱一声响,凌浪涯左脚踏进屋内,右脚尚在屋外。
而他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石板凳上,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是,也没有明天了。
夜色浓,酒已尽。老人白眉紧皱,显得愈发苍老。他看着漫天星辰依旧,再次长叹一声,道:“老白,带他去吧。”
白猿本是一直坐在地上聆听,当凌浪涯昏迷时,它立刻出现在他身旁,双眼悲戚欲泣。听到老人的呼唤,白猿呜咽两声,犹豫再三,双手抱起凌浪涯,沿着清溪逆流而上。
老人环顾着石桥清溪,竹林木屋。风景依旧,而即将物是人非。片刻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石板凳上,仿佛从来没有
第三章 往事匆匆
圆月当空照,清风自林起;有客夜半至,却是道别离。
很多年来,这里除了两人一猿,再无旁人。而此时,来了四名陌生客人。
他们走过石桥,站在木屋前的草地上,看着石板凳上日暮残年的老人,心怀谨慎,神色各异。众人心藏旧事,相对无言,唯见明月依旧,听清风徐徐。
多年之后若聚首,往事唏嘘已白头。
老人王释站起来,往前走了数步,目视众人,冷冷道:“老书生,臭道士,脏乞丐,大将军。果真稀客,有失远迎。只是老朽此处屋矮檐低,恐怕容纳不下诸位大人物,就不请各位进内叙旧了。”
那脏乞丐站在四人最左侧,右手拄一根青杖,左手拿一个破瓦碗,身穿百结纳衣,虽各色布丁满身,然干净整洁,不见丝毫脏兮。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环境,道:“死老鬼,多年未见,牙尖嘴利倒是一如既往。然而老丐觉得此言非也。此地山清水秀,风光绝美,倒是归老好去处。而且,并不是谁都可以安身于禁忌凶地,与异兽为伍而安然无恙。此举此行,老丐佩服万分。”
王释冷笑道:“老朽既在此,还轮不到那群畜生放肆。若你愿意,倒是可以来,但其他人就免了。”
脏乞丐摆手道:“老丐可打不过那些异兽,何况还是比较留恋红尘俗世。只是,我们往禁忌凶地一路而来,并未曾见任何强大异兽,莫非它们都被你吓跑了”
王释不置可否,转眼看着站在他旁边的人。那是一名中年书生,羽扇纶巾,容貌英俊,显得是温文儒雅,端得是玉树临风。
王释鄙夷地道:“老书生,你们四人一起来,是怕老朽失约,还是怕等会打起来,留不住老朽。”
老书生摇头道:“非也非也,在下约上旧友,不远万里而来,只为见君一面。当年事,皆非世人所愿,余亦常怀愧疚。然而吾等既修天道,得天地钟爱,参悟自然之理,修得万物玄气,强大自身修为,遂超脱众生。可知吾等既为天地所选,是为正道,当悲悯苍生,驱逐异兽,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定三道安宁,又怎可眼看苍生受难却狠心不顾。”
王释掩鼻道:“说得倒是正气凛然,可惜依旧一股子文人酸臭迂腐气息,臭不可当,堪比臭道士。”
站在老书生旁边的道士,身穿一袭漆黑道袍,手挽一个白色拂尘,浑身散发着阵阵幽香,而黝黑的脸因动怒愈发黝黑。他叫道:“王释,逞口舌之辩,抵消不了你当年过错。若不是你逆势而行,众生就不会困苦至今,异兽亦不会愈发猖獗。当年若无为,顺势而行,自不会有此风波,你也不会沦落到自囚于此赎罪。”
王释道:“可笑至极。当年若不是老朽,你们有如今的地位和益处分朝裂国,难道你们就没有错凭什么,你们都认为只有老朽错倘若诸位所为,仍称世间正道,那么,恕不奉陪。”
众人听之,各怀心思,顿时无言。
片刻,那最右侧的大将军反驳道:“既然事有恶果,必有恶因,而三教九流皆知,其因在你。当年你既有诺,今日就该应约。待事情完毕,若要秋后算账,吾自当奉陪到底。”
那大将军五短身材,脸容若孩童,却神色严峻,一脸盛气凌人。他身穿鎏金铠甲,背着一把与其齐高的巨剑,更是衬托身材矮小。
王释不屑一顾,道:“奉陪到底凭你,你配吗”
大将军森然道:“吾从戎多年,征战沙场无数,又何曾惧怕谁。纵使明知不能敌,但持剑尚可一试。”
王释的目光骤然变冷,环顾四人,低沉地道:“如此说来,倘若老朽失约,尔等就要同出手,共擒之。”
大将军道:“所谓兵不厌诈,虽知胜之不武,但也唯有此策。”
皓月当空,竹影婆娑,列强对峙,杀气骤然涌动。
王释背负双手,傲然站在众人面前,一袭白衣,无风自动。
他感受着体内多年未曾动用,如今逐渐复苏的强大玄气,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纵横世间的时日,刹那间,不由得豪气顿生,由一个沧桑暮年的老人,重新变回那个睥睨天下的鬼谷。
鬼谷王释朗声道:“那就让老朽看看,尔等是否如当年一样,不堪一击。”
感受到王释身上散发的凛然气势,四人眉稍紧皱,不禁后退半步,以避其锋芒。不约而同地,四人体内玄气应激而发,四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相互交缠,与王释的气势相互对峙。
四人皆心知,纵横家之流,子弟虽少,但均为天纵奇才,所修玄气道法更是世所罕有且强大无比,否则怎能以寥寥数人却可争锋于诸子百家,立足于三教九流而不败。
倘若单打独斗,无人是王释对手,唯有联合起来,方可制敌而胜。四人地位尊崇,自持身份高贵,也有一身傲气,本不应如此,但此次不远万里而来,事关重大,时势所迫下,不得不放下颜面,选择暂时合作。
因为,他们的对手,是纵横家之主,鬼谷王释。
对峙之间,大将军率先而动,巨剑不由自主地铮鸣一声,凌厉出鞘,直奔王释。他矮小身躯向前纵跃,身随剑动,瞬间追上紧握剑柄,一捏剑诀,巨剑身上骤然亮起一道金色剑气,以势不可挡的迅急之势,向着王释胸前刺去。
王释看着飞速而来的剑光,丝毫不为所惧,他只是稍微抬起左手,缓缓伸出左手食中二指,待到金光破空而来,轻轻往前一点,金光顿时定住不动,再也难进半寸。
眼看剑气将受阻,就在此时,老乞丐喝道:“死老鬼,交情暂不论,情非
第四章 人去楼空
天上明月,月色落在清溪上,溪水潺潺,倒映着石桥上的他,白衫胜雪。
地上竹林,竹影洒在肩膀上,光色斑驳,点缀着草地上的她,衣袂翩跹。
很多年前,那晚夜色也曾如此迷人,那个人也曾如此站在她身前,而那一幕落在她的心上,此后成了她余生魂牵梦萦的幻境。
天上月,是当年明月。眼前人,是当年佳人。
心上情,已非当年情。
王释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子,浅著铅华素净妆,翩跹翠袖拂云裳。她身穿黑白相间的烟笼罗裙,莲步缓移,曼妙轻盈地向他走来;而白色面纱轻笼容颜,清风掠过,面纱微动,间或漏出一丝倾城绝色。
他曾无数次见过面纱下的容颜,如今却再也看不到她的侧脸。
再相逢,红颜青丝,悄作鬓上霜。
王释想过很多人会在今夜出现,无论敌手为谁,都不曾畏惧丝毫。可他千计万算,却没想到她会出现。
他知道,自她出现的那一刻,今夜的戏,就该落幕了。
而老书生等四人,也都明白,当他们费尽心思说服这名女子到来,其实最后结局已经注定,毕竟这是他们最重要的后手。倘若王释能如约而行,或四人能强势胜之,女子自不会出现。如若四人此行不畅,女子才会助一臂之力。
而现在看来,这场战斗,已打不起来。
老乞丐左右张望一下,招呼一声余下三人,一起坐在石板凳上,回忆里皆是当年一起闯荡江湖的快活时光,此刻看着不远处的两人,正上演着一幕重逢的戏,莫不百感交集。
大将军道:“此次请她出山,这份情恐怕不易还。”
臭道士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欠一份情,免一场战争,可行矣。余下的债,就让吾等来偿还吧。”
老乞丐道:“也许这亦是一个契机,促成当年一段缘。死老鬼的艳福,可真不浅。倘若也有一人,能为老丐牵挂一分,死亦足矣。”
大将军道:“倘若你还是当年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也许会有。而今一个流浪街头老乞丐,又有谁会多看你一眼。”
老乞丐感慨道:“是啊。想当年,当年真好。”
老书生道:“往事若烟云,凡事皆有因果,又何必念念不忘。接下来,没有吾等闲事了,静待结果吧。”
圆月高悬,风声渐紧,谁的往事动了谁的心。
此时,女子已缓步走到石桥边,看着石桥上的他,沉默良久,方道:“好久不见。”
王释叹道:“想不到,你会来。”
女子道:“情非得已。”
王释道:“倘若如此,不如不见。”
女子看着他,面纱挡不住的琉璃般的眸子,此时饱含绵延无尽的哀怨。往事涌心头,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数步。有些话,于她而言,未语已然是伤,然而她终究还是想知道答案。
女子问:“她还好吗”
王释道:“尚好。”
女子再问:“那,你呢。”
王释道:“生死爱恨,与君何关。”
一语诛心,破灭奢望。哪怕百年,未曾回心转意。
女子往前的脚步,不由地又倒退回去。
果然,他和她,依旧相守着。既然如此,也许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现。
王释看着她倒退的脚步,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感伤。可瞬间他又回过神来,眼前恍惚又出现在墓室中长眠的她。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些人,也许她就不会离他而去。
当年之人,如今一半在此。可是,哪怕身为三道第一人,曾经纵横天下的他,如今却只能忍辱践约。
降志辱身,如今又岂是儿女情长之时,所以哪怕是欺骗,也要继续下去。
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彼此的诛心之局。
王释道:“既然你来了,看来我是非走不可了。”
“此行事关重大,世间苍生,皆系于此,由不得小女只念私情,而置苍生不顾,所以我终究来了。”女子犹豫一下,继续道,“但是,你可以不去。我不想,你陷于险地。”
王释道:“他们既让你来,除却私情,不过是因你的修行诀,本可克制我。再斗下去,我虽自问不败,但亦难胜,又何必再求两败俱伤。若你们皆以为当年之事,其因皆在我,那我亦不屑再辩解,然而我当年既有承诺,亦不会失信于世人。既然如此,那走吧。”
女子心道,可是,你对我当年的承诺,是否又曾记得丝毫。
王释缓步走下石桥,和女子相错并肩,突然停留,叹一声道:“既苦于此,执念为何。”
谁也没有答案。
擦肩而过,彼此没有再相看。
王释来到石板凳前,不顾老书生四人诧异的神色,伸出右手,勾勾食指,把他们从石板凳上赶走,自顾自地坐回到石板凳上,十指交错托颌,旁若无人地陷入无尽的思绪之中。
四人皆知大事已定,相互对视一眼,思绪万千,沉默不语。他们来到女子身旁,静等王释作最后的告别。
毕竟,这是他待了数百年的地方。
若说没有感情,终究是假的。
身后木屋,是与她亲手所盖;门前草坪,是与她执手铺就;屋后翠竹,是她离去之年亲手所植,今已亦遍地成林矣。
无数个黄昏,门前石板凳上,他曾坐着,等少年走过清溪石桥,归来之后,给他讲古老传说和前尘往事。
触目所及,一步一行景依旧,一草一木皆含情。
而今,她已不在了,他也要走了,那名少年也即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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