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1 陈忠实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未知
便进入争论:
“先生,你投十七师我欢迎,但你不能去战场。你留在师部给我和我的军官当
先生。”
“我把砚台砸了,毛笔也烧了,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中条山。”
“那地方你去不得。”
“任啥艰难我都想过了,大不了是死,我就是到中条山寻死去呀!”
“嗬呀朱先生!你到战场帮不上忙倒给我添上累赘了。我可不能睁眼背你这个
累赘。”
“我不是累赘。我打死一个倭寇我够本,我打不死倭寇反被倭寇打死我心甘。
退一步说,上不了战场还可以给伙伴淘米烧锅,还可以替兵磨刀喂马……我累死病
死战死了也不给你添累赘,我的尸首也不必劳神费事往回搬!”
“先生呵,好我的朱先生呵……”
“现在我不是先生,是你的伙计马夫……”
“我都去不了中条山了,你怎能去呢?”
“你打败了?”
“我打胜了,又撤了!”
“打胜了为啥要撤?”
“就因打胜了才撤。”
“谁叫你撤兵?”
“还能有谁呢?中国能下令叫我撤兵的只有一个人!”
朱先生默默地闭上口,不再争执要当伙夫或马夫的话了。
“我茹某愧对关中父老啊……”
这是一支真正的关中军。从前任创建者到茹师长都是关中人,一个是祖籍西府,
一个是东府土著。从师长部一直到连排长也都是关中人,士兵几乎是清一色的三秦
子弟,只有个别军官和少数士兵属河南籍的关中人,他们是逃荒流落到关中的河南
人后裔。乡谚说“关中冷娃”,而诗圣杜甫曾有“况复秦兵耐苦战”的褒奖。茹师
长率领十七师的三秦子弟开出潼关进入中条山,那个中条山随之成为关中父老心目
中知名度最高的山脉。出关头一仗打下来,就把茹师长的玉照打到日本侵华司令部
长官的桌案上;这支地方色彩甚浓,但在中国武装力量只能算作杂牌子的军队,竟
然使受命进入潼关的大日本王牌师团不敢越雷池一步;茹师长的照片以及他祖宗三
代的资料也被搜集出来研究,结果不甚了了。无论日本人起初轻视也罢,吃了一场
败仗之后又倍加重视也罢,这支在中国抗战武装力量中确实挂不上号的地方杂牌军,
在近二年的中条山阻击战中,使大日本小鬼子不能前进一步吃尽了苦头。中条山之
战是日本侵略军在中国土地上遇到的最有力的抵抗之一,终于保持住了中国西北这
一方黄土不受铁蹄践踏。
茹师长说:“先生呀!十七师不是亲生娃,是后娘带来的娃喀!把我调出潼关
到中条山打日本,我拿的是‘汉阳造’;把新生娃调到西安来驻妨,扛的用的全是
美式装备的洋家伙!把我调到中条山名义上他能得到抗日的赞誉,实际是借日本人
之手替他杀死‘后娘带来的娃’!甭说日本人没料到十七师会站住中条山,连他派
我出关也根本没想到我会挡住日本人……我在中条山没退一步,得不到奖赏,连军
饷也断了;我撤军,还冠冕堂皇地说是让我回关内休整……”
朱先生问:“你……这么说你真撤兵了?撤到哪里去了?”
茹师长说:“撤到北山。十七师撤进潼关,他就忘了给我说过的‘休整’的话
,立即命令我进北山围剿红军。这回要的还是一个把戏,好哇,你能打日本人,你
再去打打红军,你打败了红军我高兴,你被红军消灭了同样高兴……”
朱先生悲哀地说:“完了完了,中国完了。鹿兆鹏给我说这话我不信,还训了
他,可没料到竟是真的!茹师长……兆海是倭寇打死的,还是红军打死的?”
茹师长突然低头:“先生别问了呵先生……”
朱先生百哀地仰起头来:“天哪!天哪……我再不问你啥了……我听够了!我
明日早起回我的白鹿原,我等着倭寇来把我杀死好了……”
茹师长说:“先生甭这么悲伤吧!你知道我此行何处?”
朱先生说:“我刚说过任啥事都不想问了。”
茹师长说:“我刚从北边回来,马营长在河边布防怕人暗算我,正好遇见先生。
我而今看透了,特别是鹿兆海团长牺牲以后,我才下决心走这一步。好咧好咧,我
跟北边谈好了,谁也不打谁……”
朱先生说:“你的这个窝里总算不咬了……我想回店里睡觉去。”
朱先生又回到白鹿书院,给门卫张秀才加立下一条规矩,除了编县志的诸位先
生的亲戚,其他任何人都不许进门来,从此日起,关门谢客。他自己也不再读书,
更不为任何人题军字画,早晨开始晚起,草草漱洗之后,就走上书院背后的原坡,
傍晚时分仍然在山坡上度过。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批阅修改八位同仁分头编成的县
志各部分的手稿,终日几乎说一句话。他决定不再朝县府讨要经费,用书院官地的
租粮来维持县志最后的编写工作。前十卷已经就绪,先送石印馆付印,后十二卷也
即将编完。许多涉外的事,他指靠徐先生办理;后十二卷的通改也由徐先生来做,
由他最后再顺一遍。
有一天,徐先生对“民国纪事”一栏提出疑问:“朱先生,‘共军徐海东部过
滋水县到东山’这一条里的‘军’字是不是笔误?”朱先生说:“不是。”徐先生
说:“前边几条都用的是‘匪字’字,改不改?”朱先生说:“不改。”徐先生说:
“同在‘民国纪事’卷里,前边用‘匪’字,后边用‘军’字,用字不统一会给后
人造成漏d。”朱先生说:“不统一就不统一吧!留下一点漏d让后人指责也好喀
……”徐先生大惑不解。
鹿兆鹏又一次走进山来,见到芒儿就拱拳作揖:“我来谢你救命之恩,只是太
迟了点。”芒儿直戳戳地笑说:“还劝不劝我投奔你们的游击队?”鹿兆海也坦然
相告:“我劝不下就等着。”芒儿说:“你甭等我,你等黑娃吧。”鹿兆鹏听出话
味儿忙问“这话咋说?”芒儿坦城地解释说:“我不会改变主意,你等不着。你等
黑娃改变主意吧。我早给黑娃说过了,想投游击队,想归顺县保安队都行,弟兄们
凡愿意跟他走的都可以走。哪怕剩下我光杆司令,我就挟着麻袋世界游逛去呀!游
到哪儿死到哪儿到哪儿为止。”鹿兆鹏笑了:“等不住你也甭想等住黑娃,他跟你
一条辙。”芒儿更加真诚地说:“我倒盼你能劝下黑娃,让他把弟兄们领走,或保
安团或共产党游击队,愿意投哪家子我都不干涉。”鹿兆鹏疑惑地问:“芒儿,你
这话越说越离谱儿了!你咋能这样猜估我?芒儿说:“我说的是真心话。黑娃不信,
你也不信?我当土匪当腻了,也累了,我想一个人浪逛四方。”黑娃揉着眼睛走进
来,看见兆鹏时惊愣一下。芒儿接着说:“你不信问问黑娃,这话我跟他也说过。”
说着走出去:“我去看看把菜弄好了没?兆鹏算你有福,正赶上犒劳酒。”
黑娃有点心神不定地说:“兆鹏哥,你再甭提投游击队的事。”鹿兆鹏说:
“我刚才跟大拇指已经提说了。”黑娃说:“提说得不好。你三番几次说服投游击
队,孝文也来说服归顺保安团。你想想,我怎么跟大拇指共事?”鹿兆鹏不以为然:
“不!我刚才听大拇指的口气……倒是有变化。黑娃摇摇头:“你甭上当!”鹿兆
鹏就摊开底儿问:“先不说大拇指,我只问你,你到底打的啥主意?你想投游击队
还是想投保安团?还是哪家也不投,继续当土匪?我再说一遍,你撇开大拇指,单
你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黑娃瞅了兆鹏一眼,低下头陷入沉默。鹿兆鹏瞅了瞅黑
娃的架势说:“好咧,你甭回答了,我明白了。”黑娃扬起头说:“你啥也不明白
!大拇指不投游击队,我也不投游击队。”鹿兆鹏突然说:“那你们就去归顺保安
团。”黑娃咧了咧嘴嘲笑说:“你说气话吧?”鹿兆鹏点点头说:“是真话。归顺
保安团。”黑娃迷惑地眨眨眼:“你来替孝文活动?”鹿兆鹏笑笑说:“各为其主
嘛!”
大约半月后的一天夜里,黑娃正睡着,被一阵女人的惊叫声吵醒,拉开门一看,
黑牡丹一丝不挂,披头散发,抖抖索索站在月亮下,说大拇指死在她炕上了。黑娃
一把推开黑牡丹跑进她的窑x,大拇指芒儿趴在炕上,两只胳膊一只压在腹下,一
只抠进苇席里头,一条腿蜷在炕席上,一条腿吊在炕墙下;满炕都是血。土匪弟兄
们全都拥来乱哭乱叫。先生走过来,先摸了下脉,又翻起大拇指的脸看了看,对黑
娃说:“五倍子。”
黑娃黑着脸,把吓得软瘫在院子里的黑牡丹揪着头发拖到油灯下。这是黑娃首
先想到的第一个凶手。黑牡丹虽然吓得傻愣,却仍然本能地替自己辩解。她的话语
粘滞结巴,前言不接后语,却向黑娃以及众匪基本叙述清楚了大拇指死亡的情景:
大拇指提着酒葫芦,自己喝着也给她灌着。大拇指仍然和往常一样喝着酒,和她耍
着,也给他灌着酒,喝得他半醉,她也半醉的时候,他才和她弄那事。他刚进入她
的身体,就浑身打颤,一下子泄了,接住“哇啦”一声喷出一股血来,喷得她满脸
满脖子都是。她吓得爬起来,看见大拇指在炕上一扭一拧地喷吐着血水……黑娃问:
“你把五倍子给倒进酒葫芦了?”黑牡丹反辩说:“那不连我也毒死了?他也给我
灌酒!”黑娃尚未开口,几个土匪弟兄已经揍起来了,打得黑牡丹在地上滚着叫着
,直到不滚也不叫,黑娃才制止了众弟兄。
清除凶手的内乱持续了几乎一个月。先头侧重于出事那天晚上谁到大拇指窑里
去过,聚宴时谁和谁都给大拇指倒过酒敬过酒,谁跟大拇指挨近坐着等等细节,被
牵涉被怀疑的土匪一一领受了杖责和捆绑,却没有一个人招认。随后又从人际关系
上搜寻线索,某人曾对大拇指说过二话,某人对大拇指处罚他的事怀恨在心……如
此等等,又有一批弟兄遭到皮r之苦,却仍然没有抓获真正的凶手。黑娃被这场暗
杀事件搞得疑神疑鬼,既怀疑弟兄,也担心弟兄们怀疑自己,他敞开亮明地宣布:
“敢毒死大拇指,也就敢毒死二拇指我。再说,要是查不出个水落 出,有弟兄还
疑心是我下的毒手,说我想当寨主了……”黑娃随之决定重赏揭发了毒的人,直至
抛出“谁揭露出内j,就推推为大拇指”的建议。土匪窝子里很快出现互相怀疑,
互相告密,胡踢乱咬的局面。有人被揭发被杖责之后,拖着两腿鲜血,爬到黑娃窑
里又去揭发旁的弟兄,几乎所有弟兄都揭发过别人,又被别人揭发过,因此几乎所
有弟兄无一例外地都挨了g杖,打了p股。后来发生了这样一种情况,好多人重新
回过头来一齐咬住黑牡丹,众口一词咬定毒死大拇指的内j非她莫属。道理很简单,
百余号弟兄里只有她一个是被迫掳上山来的,只有她对大拇指怀着深仇,才下得了
这种毒手。黑娃也能想到这一层,于是又把黑牡丹拉出来杖责。黑牡丹尚未从头一
回的酷刑伤疼里恢复元气,招不住几g就咽了气。弟兄们咋呼着把黑牡丹扔到沟底,
咋呼着给大拇指报了仇,咋呼着应该结束这场事件了,也该出去“做活”了。黑娃
冷笑一声说:“黑牡丹不是内j,我从她死时的眼睛里能看出来。真正歹毒的家伙
还没抓住……”追查内j的事继续着,山寨里的危机发展到白热化。一个被揭发被
杖责的弟兄们纷纷哭劝黑娃暂停追查,或者改变一下追查的方式方法。黑娃拒不理
睬他们,更加坚硬的说:“?
白鹿原1 陈忠实 第 32 部分
杖责的弟兄们纷纷哭劝黑娃暂停追查,或者改变一下追查的方式方法。黑娃拒不理
睬他们,更加坚硬的说:“抓不出那个内j,咱们就散伙!”接二连三又发生了弟
兄逃离事件,先是一个,接着两个,跟着又有两个,相继不辞而别,山寨里处于人
心涣散,分崩离析的局面……黑娃已无力扭转。
白孝文适得其时来到山寨。
白孝文一句话立即制止住土匪窝子里的内乱:“黑娃,你再追查下去就要挨黑
枪。”黑娃焦躁地说,我也可以对弟兄们明心了。”白孝文并不赞赏这种义气到死
的愚忠,以轻俏的口气说:“你甭查了。凶手跑了。”黑娃将信将疑,逃走的五个
弟兄不仅与他没有的私怨,和大拇指也没有什么隔卡蒂隙。白孝文意味深长地说:
“听说兆鹏前不久来过?”黑娃说:“这跟他有啥关系?”白孝文笑笑:“你肯定
你的窝子里没有他的人?堂堂县府里都被他砸楔子了。共产党搞这一套可真是无孔
也能入哩!”黑娃摇摇头说:“我至今还没查出一点线索。”白孝文就亮出底牌:
“我的情报已经获悉,你这儿有两个弟兄逃出去投了游击队,这俩人就是兆鹏安c
进山寨的底线儿。”黑娃惊疑地瞪大了眼睛:“这要是真的,兆鹏也就太不仗义了!
”黑娃终于在烦躁的思考中松了口:“好吧!我得看弟兄们下不下山。”
决定去留的重要会议在山寨议事大厅(d)召集。白孝文有一种瓜熟蒂落的预感,
十分自信地向土匪们讲述了滋水县最新的局势:“这是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一个
机会。根据国家局势,县府决定扩大保安团编制,新增一个炮营。我跟张团长说妥
了,弟兄们下山后,连窝端进炮营不拆伴儿。鹿兆谦当炮营营长。土匪们被内乱搞
得灰心丧气,精疲力竭,好多人对归顺保安团颇为动心,只是谁也不敢挑梢露头。
黑娃尽管再一次强调“由弟兄们决断”。却仍然没有人吭声。白孝文很真诚也很洒
脱地说:“日本人在中国撑不了几天了。打完日本,政府就要收拾共匪。收拾共匪,
那仅是小菜一碟,猴毛一撮。收拾了共匪之后,自自然然该剿灭土匪了。弟兄们现
在不愁吃不愁穿,天不收地不管,自由自在,等到那时候就麻烦了。所以我说这是
一个机会……”在众人的沉默中,那位刀箭先生站起来说话了:“我老了,啥也不
图了,只求死了能归祖坟。”土匪们随之纷纷喊起来:“归顺保安团……”黑娃抱
起双拳,跪倒在众人面前:“我跟众弟兄走,是崖是井也跳咧!”
滋水县境内最大的一股土匪归服保安团的消息轰动了县城。鹿黑娃的大名鹿兆
谦在全县第一次公开飞扬。这股土匪从匪首到匪徒,全部隐姓瞒名使用奇怪的代号,
谁也搞不清他们的真实姓名。白孝文和鹿黑娃领着百十名土匪走进滋水县城的南北
大街,两边店铺里的市民放起了鞭炮。在县城南边保安团的营地举行了受降仪式,
县党部书记岳维山、侯县长和保安团张团长亲临欢迎。黑娃和岳维山握手时感到极
大的不自在。岳维山攥住黑娃的手说:“咱们是老朋友了,我欢迎你。”黑娃满脸
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黑娃和弟兄从一开始决定受降招安就潜藏在心底的凝虑很快得以化释,弟兄们
全部编为新成立的炮营,黑娃被任命为营长。白孝文因功劳卓著,受到县府嘉奖。
白孝文终于有了对黑娃推心置腹的机会:“兆谦兄,我欠你的……到此不再索赔了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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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回目录
第三十章
某天早晨,中华民国政府对设在白鹿原的行政机构的名称进行了一次更换,白
鹿仓改为白鹿联保所,田福贤总乡约的官职名称改为联保主任;下辖的九个所一律
改为保公所,鹿子霖等九个乡的官职称谓也改为保长;最底层的村子里的行政建制
变化最大,每二十至三十户人家划为一甲,设甲长一人;一些人多户众的大村庄设
总甲长一人;这种新的乡村行政管理制度简称为保甲制。这不仅仅是名称的更易,
重要的在于防止和堵塞共产党势力在乡村的滋生和蔓延。在整个原上的所有村寨完
成新的建制,而且任命了全部甲长总甲长和保长以后,田福贤第一次以联保主任的
新面貌召集了一次联、保、甲三级官员会议。田福贤开宗明义地说:“日本投降了
就剩下共产党一个对手了,现在从上到下要集中目标,一门心思收拾共匪。中华民
国的内忧外患将一扫而光,天下即可太平。甲长要保证你管辖的那二三十户里头不
出共匪,不通共匪;总甲长要保证你那个村子不出共匪;我田某嘛,也向县上具保,
在白鹿联保所辖属的区域彻底剿灭共匪,哪个保哪个村哪一甲出了共匪通了共匪,
就先拿哪一甲甲长是问,再拿总甲长和保长是问,当然嘛,县上也要拿我是问。诸
位,这回可得放眼亮点儿。剿共比不得打日本,日本占了大半个中国,终究没能打
进潼关,抗战八年咱们原上人连小日本一个影子也没见过,共产党比不得日本鬼子,
这是土生土长内匪家贼,他额颅是没刻共字,站在眼前你也认不出来,所以嘛,我
说诸位得多长个心眼儿,眼睛也得放亮点儿,白鹿原是共匪的老窝儿,全县的第一
个共匪党员就出在原上,全县的头一个共产党支部也建在咱这原上,而且就在白鹿
联保所辖地以内,在县上在省上咱们白鹿原这回都划入重点查剿地区……”
田福贤接着布置征丁和征粮任务。二丁抽一是原则,也是具体实施准则;新增
的军粮是官粮以外的项目,两者都属于非常时期的军事性质的举措,同样是为了剿
灭共匪祸患的。介福贤宣布了各个保公所征丁和征粮的数目以后,看见好多甲长们
瞠目结舌的表情,这是他事先预料得到的,他用惯常那种简捷明朗的语言说:“县
长说明白了,这回不怕谁再闹‘交农’,谁抗粮不交有丁不出,还搞什么j毛传帖
感众闹事,一律按通共格杀勿论。丁征不齐粮征不够,先甲长后总甲长再后是保长
层层追查,到时候可甭怪我田某睁眼不认人……”
保甲制度实施以后所干的头两件事──剿共和征丁征粮,立即在原上引起了恐
慌。原上现存的年龄最长的老者开启记忆,说从没有见过这样普遍的征丁和这么大
数目的军粮,即使清朝也没在原上公开征召过一兵一卒,除了给皇上交纳皇粮外,
也再没增收过任何名堂的军粮。民国出来的第一任滋水县史县长征收印章税引发
“交农”事件挨了砖头,乌鸦兵sj唬众一亩一斗,时日终不到一年就从原上滚蛋
了。而今保甲制度征丁征粮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遭到所有人的诅咒。白鹿镇的三六九
集日骤然萧条冷落下来,买家和卖家都不再上市。白鹿保公所保长鹿子霖突然被捕
收监的意外事件,一下子把刚刚噪起的慌乱和怨愤气氛从一切公开场合抑压下去了。
那天早饭后,鹿子霖在保公所里跟下辖的各甲长总甲长们正在开会,逐村逐户
每家的男人和他们的年龄,最后确定谁家该当抽了。
第一次的初查登记遇到无穷无尽的麻缠,几乎所有父母都找到甲长总甲长家里
去说明儿子年龄不够,好多甲长碍于左邻右舍或同族同宗的面皮,就将矛盾交给保
长鹿子霖,鹿子霖不得不与甲长们掐着指头核对他们的属相,该征的壮丁名单很早
拟定下来,但由于种种搅缠,而不能下达……
“先把已经查实的壮丁名单公布下去,胡搅蛮缠的逐个再核。”鹿子霖对甲长
们说:“要是查出来仨俩隐瞒岁数的人,拉来砸一顿边军g做个样子!要不嘛,这
个保长我就没法子干咧!”甲长们赞成这个办法,因为他们比保长的处境更加为难,
鹿子霖说完这个办法之后,就瞅见门里一溜儿拥进来五六个戴黑盖帽的保安团团丁,
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来督查征丁军务的,便站起身来招呼他们坐屋里喝茶。领头的一
个问:“你是鹿子霖不是?”鹿子霖刚点了一下头,还没答是与不是的话来,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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