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关山渡
只是黑夜再如何漫长,总有过去的时候。
八月二十二日寅时过半的时候,宣政殿门前已经挤满了朝臣,站在最前列的自然就是文官之首尚书右仆射公孙抱玉、武将之首柱国张子仪。
稍稍靠后的则是权柄极重、有机会在朝堂上再进一步的两位大人,分别是中书侍郎萧道成、上护军韦善会。
再往后的就是其余朝臣,他们站姿不一,有些站位靠后的甚至打起盹儿来,想来是打算在进殿之前休息一会儿补足精力,以备朝会持续的时间太过长久,以至于精力不济。
只听一声沉重的门开声,宣政殿的大门在几名内官的合力推动下缓缓洞开,露出了门后的大殿以及高悬在陛阶上面的龙椅。
公孙抱玉与张子仪蜻蜓点水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同时跨上殿前台阶,两人几乎是同时跨过宣政殿的门槛。
等朝臣排列站好以后,皇帝陛下在内官宫女的簇拥下进入了宣政殿。
待这位昨夜宿在内书房里、没怎么休息好的皇帝坐下以后,群臣在内官的口令下,行了大礼,随后及其恭敬小心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生怕皇帝陛下先拿自己开刀。
殿内众人等了许久,依旧没有等到皇帝陛下的开口,心里不由有些坠坠不安,胸腹间思绪流转,时不时地抬头交换眼神。
许久之后,右侧首位的柱国张子仪出列,手里拿了一封奏折,嘶声道“老臣有事起奏,请陛下应允。”
皇帝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颔首示意内官前去接了张子仪的奏折。
奏折入手以后,只是看了片刻,皇帝的眉头便拧成了一团,随即把手中的奏折递给内官,不清不淡地吩咐道“留中不发。”
张子仪似乎是提前猜到了皇帝的反应,并没有说什么,悄然无声地回了队列。
皇帝轻咳一声,对着朝臣说道“昨日的奏折都递上来吧,朕要一一翻阅。”
随后便有内官下了陛阶,将殿内文武大臣手中的奏折一一收取,唯独张子仪没有递交。
收齐以后,皇帝从内官的手里拿起奏折,慢慢翻阅起来。
看过几本冗长多余繁琐的奏折以后,皇帝陛下便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斥退捧着奏折的内官,对着文武大臣喊道“既然都已经上了奏折,那就大致讲讲吧,若是有事,直接在殿内谈论定议,若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虚言,罚俸一年。”
群臣称是。
凡是认真写了奏折、针砭时弊的,皆是一脸的惴惴不安;那些硬着头皮写了满篇锦簇文章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则是暗暗庆幸。
至于所谓的罚俸一年,对于朝臣而言,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毕竟能够站在这座宣政殿内的大人们,有谁家真的缺那些银两。
率先开口的自然是被皇帝点名的文官之首公孙抱玉,这位老大人出列以后,说了一句让众多朝臣侧目震惊的话语“臣年老体衰,恳请陛下放臣归老还乡。”
皇帝顿了几息以后,干脆利落地回道“不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朝中若是没有老大人,朕心难安。”
公孙抱玉没有继续祈求,只是依照皇帝的吩咐回了队列,毕竟姿态已经摆了出来,皇帝陛下已不能再逼他上奏折剖析钦天监的批言了。
高坐龙椅的皇帝撇了公孙抱玉及张子仪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经暗骂了一句两只老狐狸了。
接下来发言的自然就是中书侍郎萧道成与上护军韦善会了。
萧道成出列,对着皇帝施了一礼,嗓音清冽地说道“启奏陛下,臣在奏折中所提之事,是为立储一事。”
此话一出,尚不待皇帝陛下有所反应,原本安静的朝臣之间便响起了一阵细碎的嗡嗡声。
十数息以后,声音并未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皇帝眯缝着眼睛,很是威严地咳了一声,大殿内立时没了动静,诸多朝臣纷纷安静下来,只是不是转动的眼眸暴露了他们此刻的心情与状态。
皇帝颔首示意中书侍郎继续。
萧道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双星伴月,此乃吉兆。寓意着天下出了杰出人才,将要辅佐陛下,立下万世基业。而天下有才之人,以诸位皇子为首。所以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储,好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的嘴角微微翘起,好整以暇地问道“那萧爱卿觉得谁最适合入主东宫”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心跳立时快了几分,好似即将入主东宫的是自己一般。
萧道成没有让皇帝及众人多等,很是爽利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启奏陛下,臣以为二皇子最有资格入主东宫。”
皇帝没有问其原因,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他朝臣,语气平淡地问道“众位爱卿觉得如何”
有支持,自然也有反对,更多的是沉默以对。
毕竟立储一事,自古以来就是最难做好,也是最难站队的,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花落谁家,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支持错了人,等待自己的就不是什么好结果了。
皇帝的目光在群臣之间扫了几圈,最后定格在国舅韦善会身上。
察觉到此的诸多朝臣皆是松了口气,毕竟枪打出头鸟,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都会惹了其他的皇子不悦,说不定就会遭人记恨。
皇帝面无表情地问道“国舅,你觉得儋儿是否可以担此大任”
韦善会的眼皮跳了一下,随即缓缓出列,沉声应道“启奏陛下,二皇子既是嫡长子,且文采武功俱是最佳,最适合入主东宫。”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问道“国舅在奏折中所奏何事”
韦善会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所奏之事与萧大人相仿。诸位皇子已然成年,臣建议陛下早日分封王爵,毕竟堂堂皇子如今只是郡王,实在是不符合祖制。”
皇帝微微颔首,对着满殿大臣问道“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答案当然是没有异议,既然立储的事情已经提到了桌面上,那么给其他皇子分封王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只是是否就藩,全由皇帝自己决定了。
皇帝大手一挥,说道“那么诸位爱卿就开始谈论此事吧,尽快定出个章程来。”
在朝臣们费尽心思的时候,皇城内的梧桐宫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六皇子梁佋,他的眉角有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红艳艳的,似乎随时都能流出鲜血的模样。
为梁佋带路的自然是他的熟人,昨日前往八王府的韦公公。
这位韦公公着实不简单,花费了二十载的光阴,从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小内官,爬到了如今从四品上的内侍省少监,掌管着内侍省小一半的权势。
据说这位大太监原本并不姓韦,只因办事伶俐又懂时势,故而入了前朝韦贵妃、也就是当今皇帝陛下的生母的法眼,被赐了韦姓,自此以韦氏家仆自居。
皇帝的生母只在兴庆宫住了五六年的光景,便得了急病,不几日就撒手人寰,所以如今宫内只有一位皇太后,也就是前朝皇后,当今皇帝的嫡母。
外界有传言,这位从四品上的大太监只听从韦氏一族的命令,就连皇didu难以指挥得动。
韦公公对着六皇子梁佋桀桀一笑,声音尖锐地说道“杂家就知道六皇子是个聪明人,不会让杂家多跑一趟的。”
梁佋的脸色微变,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只觉得衣衫与皮肤相接处湿湿黏黏,很是难受。
韦公公呵呵一笑,再不多言,只是在前面无声地走着。
至于背后的六皇子梁佋,抬起衣袖擦了擦鬓角并不存在的汗珠,态度恭谦地跟在大太监后边,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待入了梧桐宫的大殿,只见韦贵妃一身华丽衣衫,尽显尊贵气质,正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喝着早茶。
梁佋见此情景以后,深深施了一礼,嘴里恭敬地问候道“梁佋见过贵妃娘娘。”
韦贵妃放下茶杯,嗓音温和地说道“是小六啊,自己找个地方坐吧,待我喝完早茶,一起叙叙话。”
梁佋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头颅微微低了几分,好似一个犯错的孩子一般。
韦贵妃轻轻一笑,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颊,如同鲜花一般盛开,屋内的华贵物件瞬时失了色彩。
笑罢以后,韦贵妃娇声道“你这孩子忒认生了,到了韦姨这儿还如此拘束,放轻松些,就当是在自己府上,不要有任何的压力。”
梁佋很是拘谨地笑了一下,朝着一处椅子走了过去。
即便是得了韦贵妃的特意叮嘱,梁佋依旧不敢踏踏实实地坐在那里,只是将半截屁股搭在花团锦簇的蜀绣垫子上。
对此,韦贵妃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宠溺与温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谁可为储君
一盏热茶饮尽,韦贵妃挥手斥退多余的宫人,只留了宫女秀宁在一旁侍奉。
等殿内清静下来的时候,韦贵妃对着六皇子梁佋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做。
梁佋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几步,很是乖巧地坐在韦贵妃下手处的绣墩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韦贵妃以衣袖掩嘴,很是娇媚地笑了一声,轻声斥道“你这小子,我与你母妃是为手帕交,哪能不知道你那顽劣惫懒的性情怎好意思在我跟前装出一副正经模样,不嫌害臊吗”
梁佋的脸颊微微泛红,急忙站起身来,很是客气地解释道“贵妃娘娘身为后宫之主,梁佋不敢放肆。”
韦贵妃摆了摆手,示意梁佋如此,之后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问道“你有多久没来我这梧桐宫拜谒了”
刚刚坐下的梁佋又站起身来,低声回道“大概有两年时间了吧。”
韦贵妃嘴角一翘,柔声说道“你倒是记得清楚,浑不似偲儿那般忘事,别看他长得又高又大,还是一副孩童心性。”
梁佋神情古怪地说道“九弟有一颗赤子之心,不似我等俗人。”
“赤子之心”韦贵妃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他呀,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习武,数月之中难得见他一次,真是让人头疼。你若是有空,便帮我劝劝他,你们的年岁差不太多,兄弟之间或许有更多的话题,你的劝诫想来还是能够打动他的。”
梁佋收敛神情,认真说道“我尽量劝劝吧。”
韦贵妃很是欣慰地笑了一下,随即话题一转,颇为严肃地问道“小六,你觉得你们几兄弟中,谁最有资格入主东宫”
梁佋的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脸上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轻声问道“贵妃娘娘此言何意”
韦贵妃很是随意地打量了梁佋一番,红唇微启道“你尽管说便是,就当是说个闲话,解解闷儿。”
梁佋还要继续拒绝,无意间瞥见韦贵妃眼底的一缕寒芒,急忙将就要出口的委婉拒绝收回,很是顺从地开口说道“梁佋年少无知,若是有说错的地方,请贵妃娘娘海涵。”
韦贵妃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无妨,你只需将你的想法说出便是。”
梁佋低声说道“那梁佋放肆了。”
之后的时间里,无需韦贵妃催促,六皇子梁佋已是缓缓开口,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广平郡王,也就是大皇子梁俶,他喜好武学兵法,年少的时候曾在西北边军之中历练,所以性格颇为刚烈直爽,只是如今天下承平已久,需要的是性子温和安稳守业的太子,而不是征伐四方性烈如火的带兵之人。
另外,大皇子虽然在西北边军中有些势力,但蛰伏京城多年,已与那些往日旧部有了生疏,再加上其在政治方面缺乏应有的敏锐嗅觉及基本素养,刚直的性格多多少少得罪了一些实权朝臣,很是不得朝臣的喜爱与拥戴。
他母亲虽然是正一品的淑妃,但如今年纪已大,近些年来只是吃斋修心,并不得皇帝陛下的宠爱,再加上她的母族只是江南的小士族,并不能什么帮助,所以大皇子梁俶注定与九五之尊无缘。
南阳郡王,也就是二皇子梁儋,是皇帝陛下的嫡长子,最有可能入主东宫承袭大宝,但他性格温和,甚至是有些软弱,虽然很得一些文官士子的看重,但却不合皇帝及几位中枢要臣的心意。
如今中原及江南繁华富庶,惹得北地的契丹部落及西北边陲的羌人部落很是眼红,这两大游牧民族时不时地南下打草谷,虽是没有如前朝那般发生大战,但也不是那么让人放心,所以未来皇帝的心肠不能太过柔软,否则怕是会酿成难以计量的大祸,甚至累及大梁百年基业。
二皇子的生母,也就是早已逝去的韩皇后,她的母族虽然实力雄厚,但韩氏一族向来低调,并不参与中枢大事,只是尽力维系地方势力,俨然是一方诸侯模样,所以二皇子梁儋入主东宫的机会也并不大。
安宁公主,也就是三公主梁淑,一介女子,自然没有成为储君的机会。安宁公主的生母早逝,因其外形酷似皇太后当年早夭的女儿,故而将其抚养长大,所以在后宫之中很有权势,就连韦贵妃也让其三分。
安宁公主曾在十六岁的时候下嫁卢氏世家子卢明月,两人婚后恩爱有加,可惜卢公子的身体不好,未能撑上几年,也就未曾留下子嗣。对此,卢氏家主并未有所怨言,而是在公共场合说过支持儿媳妇再嫁的言语,并表示卢氏一族是她的避风港,若是有人欺辱安宁公主,就是欺辱范阳卢氏一族。
范阳卢氏作为老牌的世家之一,自然是不敢有人轻视的,故而安宁公主孀居以后,未曾惹出什么风波,只是在京城的公主府居住,偶尔会回皇宫陪伴皇太后,以及侍奉自己的父皇。三公主虽是低调,但势力不容小觑,她若是有心支持哪位皇子,那么便足以影响整个天下的局势。
四皇子梁倓,皇帝陛下的嫡次子,才华横溢、聪敏绝伦,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很受朝野的喜爱,皇帝对其也是颇为关注,但他曾多次表示自己并无入主东宫的志向,外人难以知其真实想法。
梁倓与安宁公主年岁相近,两人关系很是要好,在三公主梁淑下嫁卢氏子时,曾亲自率领贴身护卫,将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送到了河东道范阳郡又称幽州卢氏。
从未出过京畿之地的四皇子,在千里跋涉以后,得了一场大病,险些积重难返,幸得安宁公主衣不解带地照顾,才得以康复,可见姐弟之间感情之深。
因此,若是四皇子有九五之志,那么安宁公主及其背后的皇太后、范阳卢氏,皆会是他手中的重要助力。
五皇子梁仅,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皇子,他母亲是正一品的燕德妃,为人体态沉静、举止幽娴、擅长女红、诗文俱加,年轻时候很受皇帝陛下的宠爱,因为一起许多年前的宫中秘事,失了皇帝的宠爱,但也未曾受到过分的责罚,依旧住在倾云宫里。
燕德妃的母族颇为显赫,虽然没有外戚韦氏一族那般权倾朝野,但也是威震数州。燕德妃的祖父叫做燕北荣,地方官吏出身,后来辗转成为河南道青州知府,自此以后便未曾离开青州,只是在当地经营,才有了后来的青州燕氏一族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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